《剑破江山》免费试读_嘿嘿写书
楔子
洪武二十五年,五月。大明朝历史上第一座京城——南京——此时正淅淅沥沥的下着雨。
这雨断断续续,已经下了快一个月了。
而这一天,京城的屋梁上飞满白幡,路上的行人个个身着孝服,整座京城陷入在沉沉的哀痛中。
这一年,开国皇帝朱元璋的长子——朱标——因病逝世。
这个太子曾是整座大明王朝的希望。他为人宽厚正直,生前经常苦劝自己的父皇不要乱开杀戒。
朱元璋一生都刚愎自用,杀人无数。
只有两个人敢在他面劝他少杀,还能全身而退。
一个是自己的结发妻子马皇后,另一个就是马皇后带大的太子朱标。
人们都希望皇朝的继承人,太子朱标,在即位后能够一改过去杀伐无度的朝纲,与民生息。
因为这个从战乱与杀戮中走出来的王朝实在太疲惫了。
此时在紫禁城书房中枯坐的朱元璋,正如天下所有丧子的父亲一般,忍受着挖心般的痛楚。
整整一天,他都没有听进任何人说的任何一句话。
他只知道自己的希望陨落了。
此时此刻,这个精力超群的皇帝才真正像一个颓唐的老人。
他眼底的疲惫再一次挣脱了束缚,清晰地浮现在了脸上。
而上一次显出这样的疲惫,是马皇后去世的时候。
书房内还站着一个人,他就是素有大明第一谋士之称的刘伯温。
刘伯温此时屏息恭立,内心焦急如焚。
一颗汗珠从太阳穴上滑落,他却不敢用袖子擦拭。
眼看皇上迟迟不回答自己的问题,竟像是失了魂似得,直愣愣地默坐无语。
他不得不提高声音再问一次。
“皇上,请一切以基业为重。是时候另立太子了。”
朱元璋终于像是回过神来,淡淡地说了一句:“就立允炆做太孙吧。”
他所说的允炆,就是朱标的儿子朱允炆。今年才只有十五岁。
他从小机敏善良,和自己父亲一般以宽仁儒雅著称。
这话让刘伯温非常震惊,他连忙说道:“陛下,人常说‘国有长君,社稷之福’。
皇孙聪明仁爱,但到底年纪太轻了。
更何况几位王爷个个都是人中龙凤……”
朱元璋气得一甩袖子,刘伯温便不敢再说。
朱元璋说道:“允炆最像他父亲,定会得到百姓的支持。
更何况十五岁也不算小了。朕还能为他撑个几年不死。
等朕死了,他也已经能独当一面了。”
朱元璋一生做过许多恶事,但唯一让他心存愧疚的,就是自己的妻子马皇后。
她生前没能好好享受,临死的时候还劝他不要滥杀。
朱元璋唯一能弥补的就是让她的儿子继承皇位,成为大明皇帝。
却没想到天不遂人愿,朱标死的竟然比自己还早。
现如今只有让朱标的儿子朱允炆继位才能消弭朱元璋心中的痛楚。
刘伯温知道接下来的话一旦说出,可能有杀身之祸。
但为了国祚,也只能硬着头皮往下说:“皇上。您也知道再过十年便有‘帝星异位,九曜生辉’的天相发生。
在这关头,陛下却要立一个年轻的太孙,万一发生了什么……”
所谓“帝星异位,九曜生辉”的天象,是刘伯温日夜观测星象得出的结论。
说的是约莫十年以后,皇帝所在的位置会发生变化。
而统称为“九曜”的贪狼、巨门、禄存、文曲、廉贞、武曲、破军、左辅、右弼九颗星星异常闪耀。
说明十年后这九颗星星会化为凡人,众多能人武将会在人世间活跃。掀起一阵风云。
这一切天相都说明了:有可能在十年后,有一干能人异士辅佐新的帝皇,夺取大明朝的皇权。并在别的地方另立京城。
朱元璋不耐烦听他这些话,一甩袖子说道:“帝星帝星,朕就是帝星!
朕听你的话,早把整个大明朝有些能耐的人都杀光了。还有谁能成为帝星?”
这话说得刘伯温汗流浃背。他仍旧坚持说道:“陛下,最近微臣夜观星象,又发现一桩异相。
贪狼星和文曲星的位置正愈来愈近。大约在十年后便会重合。
这星象是千古未有的。连微臣都不知道作何解释,猜测可能是贪狼星和文曲星竟然会化在同一个人身上。”
朱元璋气怒的说道:“这些年你没少看天相。
说出这么多有的没的,朕都一一按你的意思处理。
也真不知道谁才是这大明皇朝真正的天子。你说的这些话朕也没办法印证。
今天朕就要逆天改命,朱允炆是朕认定的太孙。
朕倒要看老天能奈朕如何!”这话说得豪气干云,不再像刚才那个颓唐的老人。
刘伯温此时面如死灰,朱元璋既然说出如此重的话来,必然是不会再改变想法的。
他最后沉痛的说道:“陛下既然认定了太孙,微臣必然马革裹尸,躬身为大明效力。”
朱元璋这时收起盛怒,对刘伯温说道:“朕知道你一直忠心耿耿。你放心吧,你说的话朕一直都放在心里。”
他站起身子,负手走了几步。又说道:“这几年朕已经把能打的都杀干净了,又让几个儿子替我镇守四方。
朕百年之后,就算有什么人生出反心,也有几位叔叔替允炆出头。”
刘伯温心中想的却是:就怕欺负朱允炆的不是别人,就是他那些好叔叔。
但这些话万万不敢在朱元璋面前提半个字。否则明年今天就是他刘伯温的忌日了。
朱元璋又说道:“至于那什么双星重合。朕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连元朝都被朕灭了,还有什么人可以挡得住我大明的气运?”
说着便从书架深处一堆纸卷里抽出一张宣纸,摊开铺在红木桌上。
他对刘伯温招招手说道:“其实朕早就已经有所准备,你过来看看这个。”
刘伯温大着胆子来看这纸卷,却是吃了一惊。
没想到皇上竟然早就埋下伏笔,做了这么大的准备。
他连忙躬身说道:“皇上圣明,有此万全之计。大明国祚必然永续万年。”
朱元璋牵动嘴角,却笑不出来。他说道:“希望这手准备永远没有用到的时候。”
他叹了一声又问刘伯温道:“你我年纪都不小了,恐怕都活不了几年。
就算做了这样的准备,也需要有后人替朕传下去。
你说这满朝文武,有谁最忠心耿耿,又有辅佐帝皇的才能?
朕好把这个大秘密传给他。”
第一章 文曲
时光荏苒,一转眼到了大明建文四年。朱元璋和刘伯温都已经长眠于地下。而朱允炆也已经继位四年。此时元宵才过,天已蒙蒙亮,初生的阳气正要一点一点逼散寒意。
京城通济门口不似往年热络。城门高耸,厚城墙内本该是南京城最热闹的街市——济门街,此时开了铺门,准备做生意的店家却才刚过半数。
若是往年,您往城门外一望,大清早的码头上也必是人头攒动。可今年却显得一派萧条气象。
江上不时也有些船只靠岸。大多是小船,上岸的也都是些书生。穷的背着书囊,几人一道下船。富得便能独享一艘橹船,又有书童家仆伺候。这些书生都是要来参加今科春闱的新举人。
这正是用早饭的时辰,几个囊中尚有些羞涩的举人老爷便不急着进城,在码头上寻个馄饨摊就坐,要了热馄饨吃。
卖馄饨的是个矮小敦实的红脸膛汉子。穿短袄,挽着袖子,冷天出了一脸汗。
炉火烧得正旺,大锅上水咕嘟咕嘟冒泡,白馄饨在锅里翻着筋斗。
矮汉两手连抄,盛就一碗馄饨,递到旁边小桌上。
一个青年书生把馄饨让到对面蓝衫中年书生面前。蓝衣书生谢过,并不急着吃。
等青年书生面前也有一碗,才用调羹拨弄汤碗,吹散热气。
“晚生这次上京,竟能与吴先生同舟。真是天大的福气。”青年脸颊泛红,眼里满是兴奋。
吴姓中年书生淡笑道:“陈贤弟太过客气。你我同赴此届恩科,今后大有可能便是同年。你称我先生岂不是折煞了我。愚兄痴长你几年,贤弟便称我一声连涛兄吧。”
“连、连涛兄!”陈姓书生喜的笑裂了嘴。
吴连涛在江苏一带名头甚响,文采书画俱佳。据传先帝也曾动过招揽之心,知府曾派人请他去赴宴。
哪想这吴连涛的家人说他喝的大醉,等了三日也不醒,直把知府等的心冷。
自此以后,吴连涛的隐士之名传遍了江南。今日能与吴连涛称兄道弟,他日自是一番助力。
“吉采贤弟。”吴连涛笑着应和,心中微感自得。看来他吴连涛的名声,即便是到了京城也算叫得响。
“连涛兄多年不愿出仕,此次出山必是为了辅佐新君,开创盛世来了。”
“吉采贤弟过誉了。我本是逍遥惯了的,京中更是人才济济。
方公、解公等都是读书人中的楷模。又哪需要我辅佐?”
吴连涛口中的方公指的是方孝孺,而解公指的是解缙。这二人皆是新皇正要大用的宿儒。
他接着又道:“我此次进京,却只盼以自身绵薄之力报效皇恩。今上登基以来对我们读书人着实不薄啊。”
二人正谈着,城门处忽起喧嚣。几匹健马从门中掠出,后又跟着几辆马车并几名步行的随从,呼呼拥拥、满满当当地排在本来空旷的码头上。
你看这些马车车厢都做暗棕色,既无烫金也无刺绣,仆从也多身着暗色衣裳,粗看毫不起眼。
但吴、陈二人毕竟都是从江浙一带富庶之地而来,一眼便识得马车和仆从身上的布料都是上好呢料。
马车内还隐隐有熏香脂粉味飘了出来。再定睛细看,马车灯笼上高挑一个“方”字,难道竟会是方孝孺方公家的车马?
陈吉采笑着向馄饨摊主打听道:“店家,这是什么阵仗啊?”
“两位老爷若问别的我是不知道。”馄饨摊主手上活计不停,用下巴指了指车马阵笑道。
“这是哪家哪府我倒能猜出几分来。两位老爷刚上京来可能不知,这个年节又有车马到码头上来接,多半是有哪位大员的家人来迎回乡应试的衙内公子。”
陈吉采抢问:“可是方孝孺方公家的?”
“京城中姓方的没有一万也有几千,但您看到排首空着三匹高头大马没有?
一家能同时有三位公子中举,全京城估计也就您说的方公这家了。
其中又有方中锦公子已夺了解元,这回是奔着三元及第来了。京城赌坊中哪个不压了方公子做状元老爷的?”
吴连涛听了他的话,只淡淡说了一句:“记得方公是宁海人呐。”
陈吉采便也不再与卖馄饨的言语,但两人都吃的极慢。
心中皆盘算着要等方家三位公子上岸,看看究竟是何方神圣。
大明朝每有一省便能出一个解元,一场会试里要坐下十来个解元,原也没那么稀奇。
只是江浙二省向来人才辈出。又因先帝分了南北榜,能考取贡士的学子中,南卷取十分之六,北卷取十分之四。南方学子要在科举中脱颖而出更是难上加难。
要知南卷涵盖之地都是人杰地灵的所在,自有科举以来能入到三甲的,十之八九来自南方。
到了洪武三十年那场殿试,录取的五十一人竟全是南方人。这便犯了北人的众怒,一纸连名状递到了礼部,状告主考官结党营私。
这下先帝震怒,杀一批流放一批。八月又办一次殿试,全都取了北人,这才平息。
自此之后,便以南北卷取士。原来占了八九成的南方学士现在只能取六成。
这样一来,还能进入贡院参加会试的哪个不是从千万人中冲杀出来的翘楚?
而这其中又是江苏和浙江两省人最多。
两地学子也多暗暗较劲,隐隐然将对方视作走上仕途的最大对手。
吴陈二人都是从江苏来的学子,所以听说有浙江来的解元,便格外留心,要看看他们是何方神圣。
他二人及码头上的车队人马都等了半响,终有一艘大船从寒江上缓缓驶来。
二人见码头上其余众人都精神抖擞起来,心中皆道一声:“来了。”
待得船靠岸,二人细看便知这是一艘千料大船,虽没有雕梁画栋,却也掩不住通身的气派威仪。
船上先是下了几个健仆铺好踏板,待船停稳,便有一位二十出头的公子先下了船,后面伴着一位二十七八岁的公子。
年轻的那位看着斯文俊俏,年长的那位也是稳重大方。
他们都穿着上好丝绵料衣裳,披暗色呢料大氅。
发髻上一镶青玉一镶白玉,比起京中那些世家公子,显得古朴庄重。
而在吴陈二人眼里却是气派不凡,只猜不出哪位才是得中解元的方中锦。
待二人的书童仆从也下了船,又从船上走下一位十七八岁的公子。
此人看着虽年轻,却生的高大俊朗,剑眉星目。
他身上棉服倒也是上好质料,浆洗的笔挺,却能看出是常穿的。
背上背着个包袱,没有仆从搀扶,蹬蹬几步从踏板上走下,却是稳如平地。
单看他通身精气神,没人敢当他是个下人。
那馄饨摊主识趣,凑到吴陈二人身边说:“两位老爷,按年龄推算,这为应该就是方中锦方公子了。”
二人上下打量这方中锦,瞧他如此年轻,样貌又生得好,在京中还享有大名。
吴、陈二人心里暗生出不知是轻视还是嫉恨的情绪来。
却见方中锦忽然目光朝他们转来,两人心口皆是突地一跳。
直到他又轻描淡写地看向别处,似乎只是眼光随意掠过,并没有发现他二人的窥视。
他两各自拿起调羹,在碗中乱划。只是心中慌闷,一时缓不过来。
先前上岸的两位公子早已走到了几辆马车前。依次对着每座车厢行礼问好。
这些马车厢自始至终没一个掀起帘子的,只隔着厚车壁传出女子淡淡的应答声,显然是家中的女眷长辈。
吴陈二人坐的有点远,依稀能从对话中听出年轻的公子叫方中愈,年长的那位叫方中俭。
加上最后上岸的方中锦,这三人都是方家族中的青年子弟。
此时方中锦也同前两位一样对着几辆马车依次行礼问好。
待到最后一辆马车,车厢里忽然传出清脆稚嫩的女子声音:“锦哥哥真的不来住吗?”
方中锦回答道:“母亲想念我的紧,这次回来定要在家中好好侍奉她。”
哪知呼啦一声,一只青葱玉管般的小手掀开车帘,露出一张气怒的小脸,“就不能请大伯母也到家里来小住吗?”
方中锦听了这话一怔,便对那小脸的主人说道:“我回乡三个月,自家宅中有些家具都坏了没人修补。
我要趁这些日子把家中修葺一下,好让母亲住得安心。”
那女子也知道错了,放下车帘说又道:“那你可要多来走访。”
远处吴陈二人看到这一幕,心中都暗暗纳罕。
陈吉采先压低声音道:“京中风物到底不同,这小娘子长得周正,怎么说掀帘子就掀帘子?
抛头露面,同一个村姑似的。和男人说出来的话也真是……”
吴连涛也低声道:“毕竟是到了天子脚下,即便是大户人家的闺女也更活泼些。
我看他们对话应是堂兄妹,想来是年纪小不知避忌。若不然,那倒真是龌龊得紧。”
说完这话,他又嘿嘿笑了两声,显出了难得一见的龌龊神情。
陈吉采更是肆无忌惮地说道:“哎,吴兄你不知道。这堂兄妹间的故事才叫多那。
否则市面上哪来那么多话本故事可看?
别看是小小姑娘,墙头马上的花样手段不比姐儿们的少。”
忽然他眼角瞥见方中锦转身面向他们,从袖中拿出一副弹弓来。
再听哐哐两声,面前的两只碗霎时裂开,冰冷的馄饨汤汁溅了二人一脸。
二人气急,瞪着方中锦却不知如何发作。
但见他又回过头去不作理会,二人就想质问一句也没了对象。吴连涛口中说道:“好好好!”气红了脸再却也说不出别的话来。
方中愈、方中俭这两位公子见了此事心中都觉麻烦,不想招揽在身。
过一会才有一个管事模样的人走上前来,对二人打躬作揖,道:“二位老爷,我族中少爷年少无知,冲撞了二位。小的在此代为陪个不是。”
说着他从袖中掏出二两银子,“这些银钱请二位老爷收下,重新购买衣衫。”
那管事不知二人身份,看他们穿着儒衫猜测可能也是举子,心中大感头痛。
这方中锦脾气古怪,才上岸便惹来麻烦,回去也不知如何禀报是好。他双手捧着银子半天,却无人来接。
吴陈二人眼瞅着方中锦始终不理他们,方家又没一个主人出面,竟派一个老仆出来打圆场,显是看不起他们。吴连涛只好从鼻管中哼了一声:“方家势大,吴某领教了。”
带着行李甩袖离开。陈采吉也瞪视岸上众人一眼,紧跟着吴连涛走了。
二人心中暗暗发誓,待得金榜题名之后,势必要报此仇。
岸上余人见这一场纷争终于得到了结,该接引的主人也都到了。
这些方府的仆从们便各自跨马上车。
车队排成一行黑压压得行伍,缓缓驶入城门。
不过片刻功夫,排满了车马的通济渠码头上,如今只留下一个干瞪着眼的馄饨摊主。
“得了,我那上好的景德镇瓷碗啊!”摊主心疼地长叹一声,认命收拾桌上的狼藉。
却忽然见到打碎碗的是两枚铜钱,算一算正好够碗钱。
他心中这才转怒为喜。盘算着,这么好的故事该怎么添油加醋说与人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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