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贼，王》——门小白

第一章 贼王

十六岁的时候，姜一览算是学成出师，师父是一带贼王：江春。江春是一带贼王而非一代贼王，只因为他“贼王”的美名只在刘庄一带传播。

提到江春，整个刘庄人人扼腕，他年轻时其实是个很有手段的贼人，常年活跃在多省富庶人家屋梁之上。虽是梁上君子，长相却有一脸正气，加之为人慷慨好施，多年来莫说失手，竟从未露出半丝劣迹，当年刘庄上村民几乎都从他那里得过不少恩惠，村民只知其人善，却不知其手段。

听说在江春三十四岁的时候妻子突然离世，他悲伤过度竟患了失心疯，不知在江湖上游荡多久才拎着一个破布袋子，领着已经十岁的儿子回到刘庄老屋住了下来。刘庄百姓对其感恩，经常来接济，可这江春疯后偷盗未辍，每每带着儿子干些偷鸡摸狗的勾当也不再掩饰，好在从不沾金银钱财，所以百姓对其行为也都睁一眼闭一眼，久而久之给他起了个“贼王”的美名，他竟也乐得受领了。

姜一览原叫姜百文，是江春的儿子，他之所以姓姜而不姓江，而且名叫百文，村民是看到江春一笔一划在地上写出来的，江春边写边傻笑着说：“嘿嘿……生姜一百文……姜一百文……嘿嘿……”写完指指儿子，“姜百文，儿子，姜百文……”

这姜百文生得眉目清秀，说话办事处处有礼，遇到谁家有个搬抬洗涮的活儿一时忙不开，都会主动去帮，根本不像同龄的孩童一般，而且又能识文断字，刘庄人都对他赞不绝口。庄里的孩子也大都爱跟百文一块儿玩，觉得他知道得东西特别多，而且身手也比其他同龄人敏捷不少，几米高的大树眨眼间他就能攀到枝头，两人深的大沟他上下都不用几下，还特别会做东西，在他看来几下就能做出来的东西在其他孩子眼里却成了精巧的玩具，每天跟他在一块儿那玩的东西也是花样百出。不光刘庄，连周围几个村子的小孩也都知道姜百文，有的时候还情愿多走个几里地来找他一块儿玩。

用刘庄教书先生的话说“这孩子灵光得紧，若是得了名师指点，将来长大成人定能有番作为，只是可惜赶上个疯爹，恐怕是得耽误了。”说完也是摇头叹息了一番。而百文自己却从未把“出人头地”当成一回心事，除了偶尔到私塾去听听讲书之外，仍是每日当着孩子头、帮帮解放邻居和跟着他的疯爹满村招摇着“行窃”。

村里有大婶子看不过，把百文拽过来劝：“你爹是疯了，你这娃心里可得长个眼，你可不能学这些偷鸡摸狗的东西，将来你成人之后净是做这些行当那还了的？”百文听罢笑笑，也不置可否：“李大婶，不妨事的，”说着走过去拉起江春的手说，“不妨事，不妨事，我爹他根本就没疯，他这是在教我本事嘞，是吧爹？”说着还冲江春笑了笑，江春也嘿嘿傻笑着拉着儿子继续走了。李婶跺着脚摇头：“你说这孩子……孝顺倒是孝顺，可是……你说挺好的江春……唉，淘生在这样儿的爹身边，简直可惜了孩子！”

就这样一晃过了六年，姜百文从当年十岁的孩子已长成了将要十六岁的少年，先不提身手和学识，单从身材、样貌和人品来说都已在十里八街成了有姑娘人家茶余饭后重点谈论对象，几个村的媒婆为了把闺女说给他，愣是拒绝了不少提着厚礼登门的拜访者。

相较姜百文的样貌来说，他爹江春却根本不像四十出头的年岁，更像是年逾古稀的老人，似乎时间在他的身上正在成倍的流逝。

姜百文十六岁生日当天，江春像变了个人，从当年带来的破布袋中取出件崭新的衣服，为百文净面束发又细细地打点了一番，接着从袋里拿出一百枚锃亮的大铜子儿，挨个摸了个遍。做这些时，江春眼开眉展，百文则垂首不语，但父子并未有一句对话。时至晌午，江春领着百文在刘庄挨家挨户的登门拜谢：叩门三声，不进门也不言语，每家一枚铜子一鞠深躬，扭头便走。遇到没人的人家依旧是叩门三声，深鞠一躬，将铜子穿一根红绳挂在门口。直到红日西斜，全村人家送了一个遍，送出的铜子正好一百枚。当天整个刘庄都在纳闷，这江春这一枚铜子是啥意思，他今儿这是病好了还是疯得更厉害了？

晚上，江春坐在桌前，百文跪在地上。

“百文，六年到了，爹要走了”

“我知道……”，百文声音有些颤抖。

“百文既已送出，你便不必挂在身上，今天起你改名叫一览，愿你日后一览天下。”

“是……爹”，百闻喉头有些哽咽。

“你叫了我十多年的爹，我却从未尽过当爹之责”江春叹了口气。

“不……”一览猛地抬起头，一脸悲伤。

不等一览说下去，江春却摆摆手打断他：“你我虽实为父子，却更似师徒，我对你之严苛较一般师父可谓更甚，你怪我也好，恨我也罢，但你娘交代我的事情，我实做完了。而今，你娘……她已等我多年，我就要去见她了，你可有什么话想对她说？”

“我想……爹你……能不能……再让娘多等些年……”一颗泪珠顺着一览脸颊流下来，他立马低下头。

江春先是一愣，继而笑着摇摇头，站起身走到近前摸着一览的头说道：“现今你已十六岁，该当自立。你娘孤单已苦等八年，怎忍让她继续独守，你娘念你定当比我更甚，我也当向她说说你这些年的长进。再者，我们之约不可变！”江春拍了拍一览的头，“你既想不出有甚话想说，倒也不急于一时，待百年之后，你可自来寻我和你娘说说你这一生如何？”

一览抬起头，面前竟没了父亲的踪影，仿佛他压根就不在这里一样。

“是，爹……师父……”一览的头磕在了地上。

第二章 常客来

“大哥，你们村那个姓王的大伯过来找你，掌柜的正在楼下跟他喝茶呢。”常客来客栈的小二跑到楼上对正在收拾屋的人说道。

“王大伯？偏赶这节骨眼怎么村里还来人了……行了，你忙去吧！”被叫的那人扭过头回了一声，正是姜一览。

“哎，一览快来快来，你王大伯正说你小时候的事儿呢，哈哈哈……”八仙桌前坐着两个慈眉善目的老者，其中一位正朝姜一览招手，他就是常客来客栈的掌柜的丁兆元。

“掌柜的今天不忙？怎么有时间跟我王大伯在这儿扯起家常来了？”姜一览也不客气一屁股坐下来。

“你小子，咱们店里忙不忙你会不知道？什么今天不忙，哪天忙？这破客栈开了一年了，来了够一百号人么？”丁兆元撇了撇嘴自嘲着说，“要不是……”

“好了好了掌柜的，知道您不易，您上柜上忙着去吧，让我跟我大伯聊会儿天”姜一览说话时简直不像客栈伙计，倒像是东家一样。

“行行行，你们聊你们聊，老王今儿别走啊，我让刘胖子做饭去，待会儿咱们接着唠唠这小子的事儿。”丁兆元起身朝后厨走去，还不忘回头跟姓王的老头约了一下。

姜一览苦笑了一下，扭过头对着王大伯说道：“王大伯，您这回来，怕也不是来我们这住店的吧？”

“我住的哪门子店，这离咱庄骑驴都走不了半个时辰”王老头一脸鄙夷，“还不是为你小子的事儿来的，我昨天梦见你爹了……”

“得得得，算上您这个月庄上都来了快有十波儿了，我的事儿您就别管了，我爹要催我成亲直接给我托梦多好，用得着给咱一个村人挨个儿托一遍么？我的事儿您们别在操心了，我自己心里有数呢，再说了，我爹他老人家保不齐还在世呢，还用托梦么？”不等王老头说完，姜一览摆着手说道。

“哎哎哎，你这个孩子，你今年都二十二了，我跟你这么大时候孩子都能放羊了！你说你爹这么多年活不见人死不见尸的，我们不管你谁管？”王老头似乎有点儿生气，“咱村那么多闺女你就没个看上的？”

“您可拉倒吧，咱村哪儿还有闺女啊，除了八岁的就是八十岁的，中间那段的不是都定出去了么……”

“哟……你这么一说好像还真是，那不还有隔壁村的么，再不行……”

“王大伯您要是没别的事儿啊，我那还收拾半截屋呢，要不您接着跟掌柜的唠得了”一览起身要走。

“有事儿有事儿，”王老头一看姜一览站起来了，赶紧抓住他手说道：“老吕家那二小子又出事儿了……”

“二柱子？他又咋了？”姜一览一听皱了一下眉，缓缓坐下问到。

为啥俩人都说了“又”呢？主要是这二柱子从小就不是什么好鸟，在附近也算出了名儿的乡痞，他家本都是老老实实的庄稼人，出了这么一号玩意儿弄得他爹见天抬不起头来。他爹娘还有他哥因为这事儿也没少跟他嚷嚷，可是啥用不管，他还是该啥德行啥德行。说到底这小子算是整个刘庄里最不待见姜一览的人了，主要因为一览不怕他，更主要的是一览说啥他还得听啥，不敢扎刺——他打不过一览。要说因为二柱子的事儿，一览完全可以不帮，可谁让他摊上个好大哥呢。

他哥吕旺是个实诚人，吕旺比一览大了差不多四岁。有年一览进城办事，正赶上土匪进村，连刘庄上下值钱的玩意儿劫了个任嘛儿不剩。土匪里面有人牵一览家的牲口正让在地里干活儿的吕旺撞见，他二话不说拿着锄头就跟人去跟人玩儿命……后来差点儿让一群土匪给打死，牲口到底也没护住。一览回来瞧见躺在炕上被打得奄奄一息吕旺，二话不说扭头儿就走，多少人也没拦住。大概也就两顿饭的工夫，一览带了二十两金子跟八百两银子回来，二十两金子给了吕旺家，其他都分了，没人知道哪儿来的，也没人问。不过打那儿起，一览跟吕旺那是跟亲的一样。

“二柱子让他们给抓了”王老头低声说。

“他们？谁……”一览刚问题还没出口，猛地想起了什么似的：“马头山？”

“哎？你咋也知道，”王老头一脸疑惑。

“啊……他们最近在这片老有动静，我又有朋友在那儿，知道也不稀奇，您快说怎么了吧。”

王老头哦了一声：“那马头山的陈三亲自来的，也不知道是要干什么，我听说你在马头山上也有朋友，能不能帮忙打听一下。老吕跟他家大小子那两头倔驴不让找你，他家那老婆子就天天上我家跟你大娘那哭，你大娘天天跟我这叨叨，我这才说过来问问。”

“行，我知道了，您回去告诉我叔、婶子和我哥别太着急了，我这就托人问去，我估计二柱子那样的也实是干不了啥大不了的事儿，过个一半天干脆让他偷偷把人放了就得了。”

“哎！可不能够，陈三都自个儿下山抓人了，你只叫人去问问死活就得了，这浑水你莫蹚得，”王老头赶紧摆手：“要说吕家你大哥要是进了山，你去放他倒也值得，这吕老二，嗨，要我说，死了更利索！”

“王大伯您看您这话，咱都一个村儿抬头不见低头见的，能帮忙就帮了。再说了，我大哥是啥人，他要是能让土匪抓走我得端了他们窝！”一览笑了笑说。

“你呀，我估计吕旺那小子就是怕你这样才不让人找你，我知道我也拦不住你，你自己小心！”王老头也笑了。

“大哥，我问你个事儿啊……”客房内，小二问一览道。

“啥事儿？”

“你们不是刘庄么？你们村儿到底有没有姓刘的？怎么姓什么的都有？”小二摸着脑袋笑着问。

“你这小子！”正在洗脸的一览直接把湿手巾扔在他脸上：“你不是说没听我们说话吗？”

“嘿嘿……我这不是好奇嘛”小二抹抹脸，把手巾送回来满脸堆笑。

“我们村儿还就没有姓刘的，行了，你小子别跟这磨叽了，赶紧走！耽误我的事儿小心我踹你！”一览假装生气地说。

“得令！我这就去！”小二一抱拳：“这抖威风的事儿我还想早点儿体验体验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