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隐剑书》——徐小小
第一章 跌落
雨后的庆安街,青石地板上还铺着几分积水,那水上倒映着火燃燃的光辉。汗气、沙土、喘息渐渐减弱了几分,却如同伏蛰的猛兽,不知何时还会再次爆发。
尖头的男人的身上有一道漆黑的纹身,虽说看不真切,却隐隐知道这是某个组织的印记。
贺隐皱了眉,漆黑的眼珠里一点一点勾勒出图形的模样。
贺隐的胸膛正一点一点的起伏着,他已经脱力了。但是他未曾想过,敌人会有这么强。
“呵,十五六岁的娃子,倒也学大侠行侠仗义么?你家人没告诉过你,不要多管闲事么?”尖头男人把短刀放在自己舌头前轻舔
贺隐的额头忍不住一抽,青筋翻起。他没有答话,忍着男人带给他的不适感,仔细地观察着那个男人。
他一身衣服很普通,身上有很多的伤疤,表情时而笑笑,快要咧到耳根。
从他体内所散发的气势看来,是个高手。
“住手!本宫是靖朝五公主伍梓沫!你们现在放了我们一马,以后都好商量,否则——”被贺隐护在身后,伍梓沫柳眉倒竖,头上的铃铛叮当作响。
“哟!了不得,五公主啊!”尖头男人嘴角一撇,话说如是,但语气中的轻蔑却尤为明显,“可我只知道,这世界上只有死人才能保守秘密。一死百了,岂不好?哈哈哈哈哈哈!”
贺隐用手掐住了伍梓沫的小手,知道这些恐吓都是没有半分用处的。
他心想,算了吧,吓吓普通人还好,这种刀头舔血的人,是不会在意什么身份的。
贺隐觉得有些头疼。
这次的人,不仅实力很强大,而且还是亡命之徒。
“阿隐,是我不好……如果不是我非得叫你去看那个铺子……”贺隐身后弱弱的女声已经染上了哭腔。“我们还能回去吗?”
“一定可以……”贺隐没有转身。
话,是这么说,然而内心却充满了颤抖。面前这个男人显然不是银样蜡枪头,况且贺隐不过是一个小少年,力量悬殊,这场博弈,实在胜负明显,不过时间问题。
但是,一个人死了,总比两个人死了都好。况且伍梓沫还是个公主……呵,他贺隐……
嘴角咧出一抹笑意,从牙齿缝隙之间渗出一些血,贺隐把血吞下,摆好姿势。
僵了的右手强举碧空剑,他说:“我来拖延时间,若是有机会,梓沫,逃吧,然后找人来救我,好吗?”
他们二人原本约好今日一同去看花灯。谁知在半路上,看到有几个人鬼鬼祟祟地竟然将一个人装进麻包袋里,然后送入一个据点。
然而少年意气风发使然,并没有选择求助他人。而是想要依靠自己的一身武学,惩恶扬善。
只是理想是好,现实却不太美。
梓沫靠着贺隐背部的身体明显僵硬了,她没有应答。但隐隐背后传来的呜咽之声。
最终还是点头了。
仗着自己家世,以为自己长于武学大家便可与江湖侠士一般快意恩仇,可不料人外有人,天外有天!
剑尖忽然扭转,锋芒闪现,贺隐迎风舞剑,“就让我来陪阁下一战!”
碧空剑绘出优雅的剑花,像是烟火一样绚烂夺目,其中唯有一枚剑痕,宛若流星般璀璨夺目,光彩照人。
尖头男人提着一把大刀直接朝着那些剑痕挥动,“华而不实!”
“乓!”火星闪耀夺目。贺隐感觉到自己的手臂已经麻木了,他忽然想起那个让自己强加训练的老爹,还有自己母亲温柔如水的眼神。
“我要……回去。”他的身体里不知道从哪里掏出一股劲,碧空剑的挥舞之间,倒影出他那发红的双目。
“铛!”又是一招挡下,贺隐感觉双臂一阵发麻.剑与刀在他胸前被一点一点的移动,对方看上去仍中气十足,而自己……
“啪!”他强行把剑斜砍,两件兵器发出刺耳的交杂声,碧空剑一把被他带进了泥土里,他整个人倒进草丛,一袭长袍,破损不堪。
“这个人的实力太强了……”
但是他不能退缩。
他要活着。
他抬起头,把剑再起,身体略微踉跄,一双眼睛闪出夺目的光泽。
感觉空气之中有些奇异的气息,贺隐皱了皱鼻子,但没有在意。
当他再次挥动剑的时候,只觉得浑身的力气似乎被抽空了。
隐隐约约听见声音:“这人实力不错啊……?”
贺隐想要跳起身来,却发现好像被灌了铅一样掉了下来。双目圆瞪,他躺在地上,想要站起身来。
然而——
“呃!”背后被人狠狠地一个敲击。
一双眼睛光芒变淡,然后渐渐黯淡了下去,合了起来。
没有再睁开。
****
“哈,哈,哈……”从草地上爬起来,跑在漆黑的林子里,伍梓沫只觉得有无数双眼睛盯着她,她很害怕,所以每一步都迈得尽量大了起来。
她想起刚刚还牵着她的手的贺隐,手上传来的余温几乎要将她整个身体点燃。眼皮由不住抽动起来。“阿隐,阿隐,你千万不能有事!我,我……”
伍梓沫微喘,看见穿着一身盔甲的男人们举着火炬到处巡行着。她眼中光芒一闪,像是抓住了最后的救命稻草。她定住,稳住动作,一步一步朝着将士们走了过去。
“末将穆人杰,参见公主!公主千岁!”低着头的将军单膝跪地,声音铿锵有力。
穆人杰取下头盔,放在身侧,“我们推测,您可能出现了危险,现在,您无事就好。”
“你——”伍梓沫看到了他的脸,忽然愣住。
穆人杰迅速低下头,“实属末将惊扰了公主,请公主恕罪!”
“现在!快点派人去往那边的树林里,贺家二公子在里面与人战斗!快去!”伍梓沫忽然反应过来,连忙一手拍打在穆人杰身上,“快!”
穆人杰一愣,贺家二公子贺隐,那岂不是……五公主的未来夫婿?当即他行了一个军礼,“是!一小队,随我来!”
***
一片狼藉,但是什么人也没有。
伍梓沫眼角抽搐,恍若置身冰窖,也没有此刻如此绝望。
火把照着她的面庞,显得苍白无比。
她想起贺隐那张温和俊朗的面庞,忍不住眼睛红了。
不久后,连着两队人马快速地驶向树林之中。
贺连城眉头紧皱,与伍藏对视一眼,勉强还是行了个礼。
“我的隐儿!”贺夫人嘴角苍白,被三子贺鸣扶着,宛若纤细的芦草,随时要倒下。
“梓沫,怎么回事?”伍藏看着身形单薄的女儿,眉头倒是松了几分。
伍梓沫声音颤颤巍巍地说出了今晚的故事。
话音停歇,树林里一片淡淡的沉默气氛,唯有蝉鸣是那么的真切。
“贤弟……朕……”伍藏今夜没有带上高冠,显得平和了几分。
贺连城面色平静,双手抱拳,“贺家二子为保护公主下落不明,是贺隐的荣耀,”他顿了顿,没有再说。
语罢,贺夫人的哭嚎声响彻整片树林。
“这是他的命!”贺连城低吼。
顿时,无人敢发声。
伍藏长袖一挥,“来人!彻查此事,让朕看看究竟是何人敢在此造次,还贺家二公子一个交代。”
第二章 厮杀曲
相比于已经乱成一锅粥的靖国高层,贺隐却是处于一阵黑暗之中。
贺隐醒来的时候感到头痛欲裂。
感觉流逝的时间没有一点征兆,暗无天日可以用来形容他此时此刻的情况。只能凭借一丝丝摇晃,感觉到也许他在马车里面。
那个尖头男人呢?
他隐隐只是记得,闻到了奇怪的味道之后,整个人失去了力气,然后,就被带到了这里。
贺隐心中隐隐地有些沮丧,看来伍梓沫没有带人来找到他。
但是生活还要继续下去,既然别人不行,就只能,来依靠自己逃出去吧。
只是,要去哪?这又是哪里?
脑袋酸胀欲裂,他扶着墙微微和缓了会儿,天旋地转的感觉才消失了。
指尖触到的墙壁是粗糙的木板,却丝毫光线都不透出。手掌抓成拳头,贺隐眯了眯眼,眼睛稍微适应了这里的暗度,隐隐约约,什么都看不真切。
在这样的地方,不要说出口,恐怕是缝隙都找不到。
那些人把自己关在这里的目的究竟是什么?
他勉强站起身子来,却歪歪斜斜,大步刚迈,脚尖似乎点到了什么东西。是什么东西呢?软绵绵的感觉比棉花韧些,长出来的地方骚动着贺隐脚尖的那些细胞,让他不禁心里有些忐忑。
心中汗毛竖起,他微微蹲下身来。
活的还是死的?
手愣在半空中,最终还是勇敢地向下摸去,“啪——”冰凉的皮肤触感让贺隐的手顿时缩了回去,他简直要尖叫出声。
收回手,凉凉的感觉透心的冰。
“你,没事吧?”喉咙里的水似乎一下被抽干,少年小小的喉结滚动了一下,然后颤颤巍巍地道。
空荡荡的声音空荡荡地回响着,无人应答,仿佛一切都像死了一样寂静。
贺隐被吓到了。
慌乱地抬起脚,把手在墙壁上胡乱抹了一遍,继续前行着,这种名为尸体的物品几点一点的挑逗他的神经,把他逼上难堪的尽头。
我,要,出,去。
眼睛里面没有别的字眼。
步伐越来越快,像是雨滴般砸落在地上。
漆黑的世界仿佛洪水猛兽,他被绊了一下,又扶着周围站起来,嫌恶地踹开那些令他作呕的东西。
再快一点,从这个深渊里出去吧。
迎接他的,是最恶劣的刺杀术。
贺隐从小被贯彻落实这些低级架势的抵御技巧,在黑暗的环境里,他也能条件反射似的用右拳架住那人的手,把那人隔离开。
但是他失败了,尖利的不知名地东西把他的手腕皮肤割开,传开一种尖利的疼痛。
“哈……”空气中终于多了一分喘息声。贺隐去摸受伤的手腕,疼痛连心。
“这是,提前感受武道场,的训练了吗?”贺隐咬着牙,从背后摸出了碧空剑,“好啊!我不怕你!!”
冰冷的剑柄不知为何如此贴近他的肉体,似乎是他在这黑暗场景里面的缺一一抹安慰与温暖。
“噗呲——”肉体贯穿的声音宛若小珠子落进玉盘之中,干脆而轻快利落,但是残忍。
贺隐隐隐看到了一个半高的少年轮廓。
“真没用。你明明可以杀了他。”他居高临下地说。
贺隐看了他一眼,忽然干呕了两声,血顺着金丝袍子,沾染了他全身!
“没想到到了这关,竟然还有个雏儿。”另一个浑厚的声音从另一角传开,带着几分冷意。
“半路被管事捡的。没想到做杀手也能走后门。”半嘲讽的声音从半高少年影子里传出,“哟,我都不知道原来这儿还剩这么多人。”
整个空间,忽然又安静了下来,仿佛刚才的喧闹与对话,只是一个幻境。
紧接着是“噗呲”,“噗呲”的声音,宛若命运的琴弦,一点一点的被拨动了,琴声几乎与来越快了起来,已经完全听不明白主旋律了,但是散乱无章中,带着疯狂与偏执,以及扭曲的,孩子们的梦。
谁都没有讲话,贺隐的眼睛已经红了,手上的碧空剑乱无章法地挥动着。
可能是挑过衣服,划过血肉,也可能是直击要害。
仿佛身上在下起雨。
细细密密地砸在自己身上。
贺隐很喜欢在贺府后面的小竹林练剑,因为那里时常会有乐师奏乐的声音。
随着时快时慢的速度,把剑砍在苍翠欲滴的竹子上。晴天居多,但是有时候当然也会下起雨来,雨会透过他的发丝,穿过他的衣裳,他也恍若不知。
练着贺氏的绝学剑法,连绵不绝,气韵绵长。剑尖所指能带起风的劲气,挽起几个剑花,一切又仿佛回归平静。
贺隐练的醉了。
“咔嚓。”门打开了。
有些刺人双目的光线射了进来,每一个孩子宛若浑身赤裸被人看穿了一样。
迷人的命运乐曲停止了奏鸣。
贺隐收回剑,满意地欣赏自己所运剑的动作。他抬起头,对面有一面镜子,倒映着自己所挥舞的样子。
只是周围已经不是诗情画意树林,而是那个简单的令人绝望的黑色空间,被人打开了门。透了光,只觉得这个黑色角落,更加黑暗了。
每一个孩子都停滞着打开门前一秒的动作,像是无人操纵的木偶,断了动作。
我,干了什么?
贺隐心里所想的只有这四个字。
杀人了。
刚才优雅而爽朗的场景变成了杀人的炼狱,贺隐只觉得整个心脏被堵住了一样。像是被人扼住了咽喉,用鞭子在身上狠狠地抽打着。
那种深藏在血液中的罪恶和痛苦,隐隐的作痛。
“还活着的,就出来吧。”
随着陆陆续续的少年走出黑色的大木箱,贺隐站在里头,从外面灌进来的清新的空气让他感觉到舒适,他反手拿起碧空剑,刀刃翻转过来,映照着他的面孔。
他快步走出那里。
忍着那种难受的感觉,他深呼吸了一口外面的新鲜空气,觉得好了许多。
“哦?还有个装死的?”执事模样的男人摇头笑笑,“真是有趣啊,大家都在厮杀,你竟然没有被发现。”
瑟缩在角落里的女孩一言不发。
执事一手挡下身边要挥剑的手下,手下不解:“执事,这种废物就没必要留下了吧。”
微笑若隐若现,“有时候,目睹死亡,比经历死亡,更加残酷。”执事向女孩伸出手,“他们都走了,你也走吧。”
女孩抓住执事的手,被他牵出黑屋。
在一边偷看的少年们缩回头。
“一,二,三,四,五……哦还有你,六个人,恭喜各位,活下来了。”执事伸出左手,以示欢迎。
贺隐的神经已经渐渐平复了下来,一言不发。其他的孩子也近乎都是这种表现,能把他们关在房子里任他们厮杀的人
即使再表面怀柔,那也不过是表象。
猛兽的嗜血才是面前这人的真面目,也是他们这些少年,未来的模样。
“以后叫我第五执事。呵呵,我不是排名第五,我姓第五哦。”话虽如此,细长的双目宛若毒舌的信子,吞吐在每一个孩子面前,“各位都很懂事,应该都知道自己到这里来会面对怎样的生活了吧。”
贺隐听完他这句话,这才明白这意味着什么。原来,刚才在那个黑木匣子之中,真是一场血腥的选拔,活的人,留下来,死的人,就已经都在里面死光了。
每一个活人的身上,都沾染着死人的鲜血。
贺隐有些猜想得到,他未来的生活将会是怎样的。身体有些发冷颤抖,但除了跟着他们一起去,他别无选择了。
- 5星
- 4星
- 3星
- 2星
- 1星
- 暂无评论信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