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魔舞之血月悲歌》——箫予
第一章 悲风楼(一)
傍晚时分,空中乌云渐浓,飘起了鹅毛大雪。
曾经繁华热闹的悯州城,如今凄凉萧瑟,大街上空旷无比,行人寥寥无几。
悲风茶楼内,掌柜何崇文面对寥寥无几的顾客,不但不着急,反而感觉轻松自在,悠闲自得地喝着浓茶。
一名老者坐在临窗的桌旁,呆呆地望着窗外,神情十分萎靡。
何崇文闲来无事,端着茶水凑到桌旁,道:“奚大哥,您是悯州城成名多年的驱鬼师,法术修为极其高深,您也无法铲除寺中厉鬼吗?”
角落里坐着一个年轻人,披着黑色的斗篷,帽兜遮住了半边脸,正望着炉火出神。
听闻掌柜之言,不由自主道往这边瞧了一眼。
奚老伯名叫奚法正,年近古稀,一直是悯州城的守护神,降服恶鬼怨灵无数,令人敬仰万分。十天前还红光满面,去了一次古寺被困了七天,拖着半条命走了出来,变得老态龙钟,双颊枯槁蜡黄,令人心酸。
何崇文对奚法正有几分敬重之情,难过地道:“看您老的脸色,想必是受了重伤,去玉龙阁求救的人也死了,看来悯州城在劫难逃。”
年轻人不由得吃了一惊,起身走到奚法正的桌旁,摘下帽兜,行了一礼,缓缓坐下,道:“掌柜的,这里有什么知名的小吃尽管上来,银两我来付。记住,我只要素食。”
何崇文是个精明的商人,阅人无数,乍一见眼前的年轻人,被他出众的气质惊了一下。
奚法正漫不经心地抬头看了一眼,立即被吸引了。明明是个二十出头的年轻人,却颇有风霜之色,一双眼睛漆黑明亮,深邃有神,湛然生光,好像有无穷无尽的情感藏匿其中,又好像一点情感都没有。
奚法正成名多年,阅人无数,也从未见过这样的年轻后生,他一个德高望重的长辈,竟情不自禁生出敬仰之情。
何崇文料定他不是普通人。大声招呼店小二把桂花糕、芙蓉花、枣泥核桃糕等各种香气扑鼻的糕点端了上奚法正的桌子。又亲自抓了一大把碧螺春冲了一壶浓茶,笑呵呵地给二人端上桌。
穆长风对茶道颇为精通,见店主糟蹋了上好的茶叶,登时惋惜不已。
何崇文察言观色,笑着道:“悲风茶楼内的两位茶道高手都死在了古寺,一时之间找不到适合的人选,我不懂茶道,只知道用滚水冲泡,还望小哥见谅。”
年轻人盯着他看了一会,心想此人肥肥胖胖,倒是个人精,一眼看穿了我的心思。两位茶道高手都死在古寺,实在可惜。不知古寺里究竟有什么古怪,竟然闹出这么大的动静。道:“晚辈穆长风,玉龙阁第四代弟子,奚老伯定是我太师傅时常提起的悯州城第一驱魔人。晚辈对您敬仰已久。”
奚法正与何崇文同时吃了一惊,当世有三大驱魔门派,玉龙阁、巫女峡和双子门。其中以玉龙阁为首,阁主辛清远年过百岁,法术修为无人能及。坐下九名弟子均成大器。徒孙一辈也有数十人近年来声名鹊起。尤其是穆长风,年仅二十二岁,名气响亮无比,在玉龙阁的年轻后辈中,只有周念平能与他一较高下。
奚法正肃然起敬,道:“小兄弟必是方阁主的首徒穆如松的后人。你曾祖穆铁山乃是玉龙阁三大创派祖师之首。世上至今还流传着许多歌谣,讲的就是你曾祖感化恶灵的奇闻异事。”
何崇文呵呵笑着道:“我知道了,玉龙阁有三位创派祖师,阁主的人选都是在三位创派祖师的后人中选出。辛阁主的儿孙二十年不知所踪。小哥定是阁主的继承人了。失敬失敬。在下有眼不识泰山。”
穆长风极其反感阿谀奉承的人,一见他谄媚的笑容,当即厌恶起来,正色道:“在下并不是玉龙阁的继承人,掌柜的莫要胡说。”
何崇文嘻嘻一笑,似乎没有意识到穆长风的厌恶不满,道:“我忘记了,周家还有个后人周念平,他比你年长七岁,也立下了无数汗马功劳,谁能赢得阁主之位都是未知。自古以来争权夺利血流成河之事轮番上演,不过我看小哥不是个注重名利之人,这种事定然不会发生啦。哈哈哈。”
穆长风觉得掌柜的话很刺耳,不想再和他啰嗦,转头对奚法正道:“奚老伯,晚辈下山历练。八个月前路过悯州城,那时城中兴旺繁盛,如今人烟罕见。听说城郊古寺厉鬼出没,很多百姓失去了家人。我想多了解一些情况,做好万全的准备。”
奚法正枯槁的脸上显现惊惧之色,喝了一大口茶水,长吁了一口气道:“只有你一个人来?”
穆长风道:“晚辈回玉龙阁途经此地,只有我一个人。”
奚法正虽然早听说穆长风是玉龙阁年轻弟子中的翘楚,仍然怕他有个闪失,道:“听我一句劝,全当不知此事。你还年轻,前途一片光明,万一送了命不值得。”
穆长风见奚法正的关怀之情发自肺腑,着实感动,道:“走上这条路,早已豁出了性命,前怕狼后怕虎的就不做驱魔师。”
奚法正道:“我也是为你爹着想,他失去了一个孩儿,饱受白发人送黑发人之苦,不能再遭受打击。”
奚法正提起的那个孩儿,是比穆长风小四岁的妹妹穆婉莲,六岁时落水身亡。父母痛失爱女备受打击,尤其是母亲许如梅,精神失常,常常歇斯底里地哭闹。
十二年来,穆长风一直活在愧疚悔恨之中,此时陡然听奚法正提起,眼圈登时一红。幼妹儿时活泼俏皮的模样浮现在眼前,久久挥之不去。
奚法正道:“身为人子,孝养双亲比什么都重要。你快走吧,莫再踏入是非之地。”
“我不走。”穆长风态度坚决地摇着头,道:“身为人子,孝养双亲固然重要,不让双亲失望也很重要。爹娘也是驱魔师,向来不畏生死,我听说了悯州城的事情,又怎能装作不知道掉头就跑,爹娘知道我是这种人,将会痛心疾首。我的曾祖也是视死如归的驱魔师,穆长风有生之年不能光耀门楣,却也不能丢了曾祖的脸面。”
楼梯上响起轻微的脚步声,一名衣衫褴褛的乞丐婆婆蹒跚着走上茶楼,在挨近炉火的地方蹲下来。
何崇文哎呦一声,亲自端来热茶热汤放在她面前,一一摆好,道:“老人家又挨饿了吧,快吃吧,我每晚都给你留下一些吃的在锅里热着,就等着你来。”
乞丐婆婆笑着道谢,盘腿坐下,不客气地吃起来。
热汤香喷喷的味道充斥室内,穆长风看了一眼,见汤水颜色鲜亮,里面有荤有素,飘着几朵洁白的菊花和无数颗红艳艳的枸杞,做的十分讲究。
何崇文一脸商人的精明和令人生厌的笑容,穆长风见惯了欺软怕硬不知羞耻的势利眼,本以为何崇文也是这种小人,万万没料到他竟有这样一副好心肠,敬重与愧疚之情油然而生。
奚法正道:“这位婆婆近来常到茶楼吃些东西,掌柜的心善人好,每次都用好菜招待。真是难为他有这份善心。”
何崇文道:“您谬赞了,我曾经是个一毛不拔的铁公鸡,被辛姑娘救下性命之后就对天发誓,此后有生之年定要多多行善,才不枉辛姑娘费心救下我一条小命。”
穆长风愧疚不已,起身郑重道歉:“穆长风有眼无珠,错怪了您,还望见谅。”
何崇文道:“无妨,无妨,我天生长了一张讨人嫌的嘴脸,我自己是知道的,当年辛姑娘那么好的脾气还不是被我气的直瞪眼睛。”
奚法正暗中瞄了何崇文一眼,轻轻地咳了两声,道:“年轻人血气方刚,你不知道寺中厉鬼有多可怕。老夫出道五十余年,从未见过这么可怕的厉鬼。”说完撸起衣袖,胳膊上没了一大块皮肉,骨头露在外面,已经变成了乌黑之色。奚法正扯开胸前衣襟,撕下贴在胸口上的膏药。
穆长风艺高人胆大,也不禁变了脸色。
何崇文毫无惊惧之色,凑近跟前看了看,道:“啥个东西?”
奚法正胸口上一个碗大的伤口,浓重的黑气从里面溢了出来,好似一个张牙舞爪的妖魔,令人心生寒意,道:“你可见过这样的伤?”
穆长风道:“没有。”
奚法正道:“我也是第一次见到,说来古怪的很,伤成这样,我感觉不到一点疼,每日里看着伤口一点点的变大,黑气一点点地变浓。力气一点点地消失,不知还能支撑多久。见我这样,你也不改初衷?”
穆长风陡生惧意,却坚持不改初衷,道:“我定会铲除寺中厉鬼,也会努力找到救老伯的办法。”
何崇文竖起大拇指赞道:“好小子,真有你的。”
奚法正无奈地摇了摇头,道:“自从寺中厉鬼行凶,悯州城内人人恐慌,很多人逃到外乡避难去了。留下的人也战战兢兢,不敢出门,好好的家园成了这副模样,唉。”他摇头长叹,双目泛红。
奚法正谈到自己的生死之时神色平淡,说起悯州城的凄凉惨状,痛心之色却溢于言表,可见此人是个真正心怀苍生的人。
穆长风敬佩无比,神色更加恭谨。
第二章 悲风楼(二)
大街上几乎没有行人,只有几个乞丐穿着布满补丁的棉衣缩在角落里打瞌睡,一只瘦骨嶙峋的野狗也饿的没了力气,趴在地上动也不动。
回想悯州城昔日的热闹繁华,奚法正的泪水突然流了下来。道:“既然你不改初衷,我就把自己知道的一切和盘托出。此事说来话长,城郊的古寺已经存在了一千年。究竟是个什么寺院也无人知晓。被世人遗忘,谁也没有注意到它。”
他胸口疼的厉害,咳嗽几声,继续道“二十年前古寺就已经发生了一件稀奇古怪令人胆寒之事,只因后来没闹出大动静,我也就没再放在心上。直到一个月前,寺中异象频生,紧接着发生了闹鬼之事。很多老百姓明明晚上睡在家里,第二天不见了踪影。”
何崇文插口道:“结果都在寺中发现了尸体。短短一个月,已经死了九十九个人,其中包括数名在悯州城成名多年的驱魔师。”
奚法正道:“我的徒儿到玉龙阁送信请求外援,结果死在了城门旁,心被掏出,握在他自己的手里。”
穆长风大吃一惊,道:“晚辈出道多年,从未见过这样凶戾的恶鬼。简直毫无人性。老伯为何将二十年前发生的和现在的事情联系在一起?不妨从头说起。”
二十年前的往事涉及了玉龙阁的隐私,奚法正有些犹豫,到底说还是不说,令人着实为难。
低头看了看伤口,想到反正命不久矣,没什么好顾忌的,于是支开何崇文,道:“我清楚地记得那一晚是在元宵佳节,城内张灯结彩热闹异常,也是在这家茶楼。我看到了你的太师傅辛清远和你的师叔辛世贤,还有你的师哥辛儒。三人心事重重,显然是发生了大事。”
“我有一位叫辛世贤的师叔?”穆长风疑惑地问了一句,猛然想起店主刚才说辛阁主的儿孙二十年不见踪影之事,道:“辛师叔是太师傅的儿子?”
奚法正含含糊糊地道:“总之你有个师叔,知道就行了,不要多问。”
穆长风自小在玉龙阁长大,二十二年来从未听人提起过辛师叔。突然得知如此重大的消息,怎能不好奇,正待仔细询问。
奚法正赶紧道:“当年辛世贤不到四十岁的年纪,说来也奇怪,玉龙阁当时有九大弟子,个个久负盛名,你师叔是阁主的亲生儿子,却不在九大弟子之列,一点名气也没有。可我看他灵气充沛,法术的修为分明在你太师傅之上。我琢磨了一会也就释然了。俗话说得好,真人不露相,露相不真人,越是有真本事的人越不喜欢抛头露面。籍籍无名也在情理之中。”
穆长风更是惊讶,太师傅在六十八岁时才成为驱魔师中的第一人,辛师叔未到不惑之年,修为竟然已经超过了他,太过令人匪夷所思。
如果奚法正眼光精准,事实真如他所说,那么玉龙阁的九大弟子没一人能比得上辛世贤。其中就包括穆长风一直引以为傲的父亲穆如松。
穆长风道:“奚老伯可认了解我辛师哥?”
奚法正毫不犹豫地赞道:“这孩子修习法术极有天赋。像他父亲一样聪明,过目不忘的本领令人叹为观止。”
穆长风的一颗心登时沉了下去,玉龙阁人人夸他修习法术的天赋世所罕见,头脑之精明无人能及,诸人交口称赞的后起之秀,却没有过目不忘的本事。想必二十年前的辛师哥在玉龙阁的风头无人压得住。倘若他没有失踪,阁主之位定是他的囊中之物。
穆长风勉强笑着道:“老伯说的有理。想来辛师叔是个性情恬淡的人。辛师哥像他,想来性情也淡泊的很。”
乞丐婆婆正在喝着热汤,突然接口道:“人家也许不重名利,也许是有别的苦衷才不愿抛头露面。”
穆长风和奚法正一起看向乞丐婆婆,穆长风恭敬地道:“老人家何出此言,您认识我辛师叔?”
乞丐婆婆喝下最后一口热汤,笑着道:“我就是一讨饭的,你们当我不存在,说了什么也当做没说,嘿嘿,嘿嘿嘿。”
穆长风道:“老伯可知我辛师叔为何二十年不见踪影?”
奚法正早料到穆长风有此一问,淡淡地道:“玉龙阁之事我不便多言,想知道应该回去问你父亲。他二人的感情比亲兄弟还要好。”
话一出口,奚法正就暗自后悔,穆长风果然更加疑惑,道:“家父从未提起过辛师叔,若他二人真如亲兄弟一般,怎会如此?难道他们已经反目成仇?”
奚法正张口结舌不知怎样回答,乞丐婆婆敲着地面,笑着道:“你这后生小子也忒多疑,有了不解之处就往坏处想。”
穆长风凝视着乞丐婆婆,发现此人虽然衣衫破烂,身形瘦削,双目浑浊,不过笑容隐隐有大家风范,恭敬地道:“婆婆定是世外高人,晚辈愚钝,还请您多多指点。”
乞丐婆婆道:“老身喜欢自言自语,你莫放在心上。”
奚法正道:“三人急匆匆地喝了一些茶水就上路了。我担心他们突然出现在悯州城定有大事发生,如果是来降妖除魔的,我也可以略尽绵力,于是偷偷地跟在后面。他们拿着罗盘查看了一会,去了城郊的古寺。我想跟进去,可是他们布置下了结界,我只能在外面眼巴巴地瞧着。我,我……”想起恐怖的往事,奚法正全身瑟瑟发抖。
穆长风抓住奚法正的手输入一股灵力,奚法正的情绪很快平复,暗自惊叹穆长风修为高深,继续道:“我很清楚地记得那一晚,二十年来时常进入我的恶梦之中。”
他极力压制恐惧之情,道:“当晚发生了月食,黑漆漆的伸手不见五指。月食过后,一轮圆月发出血红的光芒,你无法想象月亮好像要滴出血来的模样有多么可怖。”
“血月?”穆长风皱着眉头,不解地问了一句。
“寺中发出女子的凄厉哀嚎之声,无数的恶鬼怨灵盘旋在古寺上空。寺外的地面上冒出无数惨白的手,好像要抓住什么。我害怕的不行,想要离开。我自己也不知是出于什么念头,竟然没有离开,而是爬上了一棵大树。我全身都是血,脸上手上都是血腥味儿。”说到可怕之处,奚法正情不自禁地手上用力,将手中茶杯捏的粉碎。
穆长风拿出止血药给奚法正敷在伤口上,奇道:“老伯如何受得伤?”
奚法正连连摇头,道:“没有,我没有受伤。是树上有血。我抬头看去,发现晴朗无云的天空一直在下红色的大雪,染红了树木,染红了花草。古寺的墙壁上台阶上也都是殷红一片,好像这个世间没有一处不是被鲜血染红的。”
穆长风出道多年见多识广,收服感化的恶鬼怨灵难以计数,铲除的凶兽魔物也不在少数,饶是他练就的一身是胆,也不禁被二十年前发生在古寺的一幕惊呆了。
乞丐婆婆道:“孤陋寡闻,下场红色的雪都不知道为什么。”
奚法正道:“在下的确孤陋寡闻,这位大姐知道什么,不妨告知一二。”
乞丐婆婆把头一歪,眼睛一闭,鼻子里发出惊天动地的呼噜声。
奚法正以为遇上了疯婆子,不再多加理会,继续道:“这时寺中传来打斗的声音,兵器相击之声不绝于耳。我听到你太师傅不停地怒喝,直呼‘孽障’二字。我双腿转筋,无法动弹,也忘记过了多久。才发现天上不再下红色的雪。地上树上的血液也都消失的无影无踪。”
穆长风追问道:“后来呢?”
奚法正道:“古寺的大门打开,辛阁主三人从古寺中鱼贯而出。辛阁主满面怒容,辛世贤和辛儒全身是伤,也不知辛世贤小声说了些什么,跪下磕了三个头,带着儿子转身就走了。后来就有了辛世贤一家失踪的传闻。”
穆长风疑惑地皱了皱眉,不解地道:“为何会失踪?”
奚法正道:“谁知道呢,这在当年是件轰动江湖的大事,辛世贤一家仿佛从人间蒸发了一样消失的无影无踪。诸多传闻猜测满天飞,说什么的都有。”
穆长风暗自揣测起来,却头脑纷乱思绪繁杂。想到太师傅的满头白发,又想到辛世贤无人能及的法术修为,霎时间百感交集,不知是悲是喜。
奚法正见穆长风神色古里古怪,以为他为辛世贤一家的遭遇暗自悲痛,宽慰他道:“往事已矣随风散去,你也莫要纠结于此。每个人都有他注定的劫,是福是祸,全凭天意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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