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商之行》: 失昔未记曾经雪 亭台邂逅双皎月
第一章 失昔未记曾经雪 亭台邂逅双皎月
腊月三十,朝,灵州细雪纷纷、绵绵飘落烟郡。
“徐信凉!太阳都落到屁股上了,还不起来!”
经过二姐徐子雅的破门而入,兼且大声训斥,睡梦中的徐信凉登时惊醒。
他坐起身来,揉揉眼睛,望去窗外,此时细雪正飘,故意推搪,慵懒的道:“外面正下着大雪,学院应会赐告。这样过去,只怕白走一趟。”
伸伸懒腰,抱着被子,睡了回去。
徐子雅一听,忍不住将手中的铁铲握得嘎啦一响,沉著声,质问道:“你是打算不去了?”
“任凭风狂雪急,也拦不住我学文练武之心。以免浪费时间,早点不吃,午饭记得留些给我,再见!”
说完,徐信凉便如跳蚤般,从床上一纵而起,成一道闪电,飞窜出门。
摇荡往南,途经青梅树园,将入其内,打算在凉亭如常补觉。
谁知几步行近,见到亭台对门之苦香长椅、那张孤寝的旧床,竟教一位紫衣短袍的花信女子所占。
女子也发现了徐信凉。
她将圆髻解了,乌黑柔软的秀发徐徐顺落,羊脂白玉般的脸庞登掩大半。
随之,抬起修长而雪白的二郎腿,轻轻的予徐信凉笑了一笑:“不去书院吗,舞勺小生?”
言似关怀,意又近哂。
须臾,扶起玉盏而饮。
温酒从朱唇而入,徐徐顺流,流落洁白的颀颈之间。
徐信凉双眉不展,神色有愠,不悦道:“年过十七,算什么小生!你呢,大庭广众,不顾衣着,成何体统!”
女子微微一笑,便不现了一双浅蓝色的眼睛,成了两道弯弯的月牙:“嗯哈,小孩子。”
徐信凉哼了一声,匪做理会,径闯亭内,卧在左边的长椅之中,双手垫起后脑,瞥了女子一眼,问道:“见你眸色,是外域的人?”
女子稍稍的侧低著脸,一段青云小小的倾坠:“你在学院总被欺负,对吗?”
她浅浅的笑了起来,双眸弯弯,正如残冬三十夜,暝空惟皎之玦月。
徐信凉不以为然,转过头去,张望一池绿水,心道院之武劣,不如不学,口中却说:“大雪天气,费事过去而已。”
女子捻起一颗青梅生果,微笑道:“今早属于大雪,池塘的水,便是汪洋了。”
徐信凉颇有不悦,反道:“那么你呢?”
“我常考核不过,无法成礼,所以不去。你也希望吗?”
“开玩笑,我闭起眼睛都能成礼,如何像你!”
说着,徐信凉坐了起来,拍拍衣上粉尘,转身离开。
未几,踏在阶心,却又回头:“你不打算跟我一起回去?”
女子微微一笑:“你害怕一个人?”
徐信凉羞红了脸,辩道:“谁说的,我…我只是怕你年过三十仍不能成礼,将被逐出书院而已!”
女子又扶一盏,回道:“谢谢你的好意,可我已经做好被逐的准备。”
闻言如此,徐信凉只好独自出园,投往韬略书院。
韬略书院是为烟郡最早建立的学院,构筑古色古香,饶有前人遗风。
又因武成名,得“烟郡武绝”之誉,是以朝武暮文。
正值巳中,徐信凉方才慢悠悠的行在舞象弟子的演武场上。
时众弟子恰在挚剑挥舞,瞥到徐信凉走了过来,俱觉不可思议,纷纷停下动作。
“停下来做什么,继续!”
武教先生训斥一声,众弟子立马回过神,继续舞剑。
徐信凉心道无趣,便走快两步,落在最后一排。
在左的少年佘阙惊讶之情仍然未殄,持剑乱以比划,注意着徐信凉,又道:“小子转了死性,居然在响午之前来到书院!”
徐信凉随口应付一句:“我出门的时候雪很小。”
佘阙哈哈笑道:“九月的晴天,你也是下午才来。无碍,反正这里的每一位武教先生都对你失望透顶,你来不来,他们毫无在意。”
徐信凉对佘阙的话并不上心,惟忆先前在青梅园内邂逅的女子,故问:“九个舞象班,最大年纪的人是谁?”
佘阙想了想,答道:“有,莫成通,他二十四五的年纪,仍在烦恼考核的事情。正常的人,都在十六之前过了。好的能职蓝衣侍卫,差的也可以授任捕役。”
答非所意,徐信凉又问:“不,我想知道女子之中年纪最长的。”
佘阙一听,罢下功夫,挠了挠头:“据我所知,没有。”
徐信凉皱起眉头,喃喃道:“既不是韬略书院的学子,无端理我做什么?”
佘阙来了兴趣,好奇道:“你认识了边度的姑娘?”
徐信凉并无听见。
顾之无复,佘阙追问:“到底同桌数月,不跟我提?”
徐信凉不愿再言,大感无趣,上前向先生告了归。
他为挂名弟子,加之无心朝学,韬略书院中的先生无一不将之懒理,任之逍遥,出了大门,折返青梅园内。
但见亭台已是空空,徐信凉既喜又索,伸伸懒腰,便卧旧床而歇。
甫歇,亭后人高的丛中忽有一人轻喝:“上命有言,韬略侯宁落十族,通擒无赦!”
闻此粗声,他将透过杂草小隙,得望两名魁梧如山的壮汉,只持钢刀、只握长戟,拦诸女子面前。
此女身材颀长曼妙,徐信凉似曾相识,心不由道:“身材像极了她。不过…不过她是紫衣短袍,这个女子却是劲装,又戴黑纱斗笠…”
谂到此地,知不关己,双眼却移不开。
女子极为不屑,轻蔑道:“所以,你们打算前来送死?”
持钢刀之壮汉并无在意,冷笑道:“哼!宁夫人,莫说虾兵蟹将,就连你的好郎君王府一等侍卫统领宁玉、老爷韬略侯宁落都被我们擒住了。覆巢之下,焉有完卵?劝你一个娇柔女子,落魄之下,少起狂妄!”
握长戟之壮汉把眉一扬,捻着疏须奸笑起来,说道:“大哥,听说这宁玉未过门的娘子生得一副好面容!不如…”
女子闻言,恨道:“登徒!”
轻振右袖,两枚紫褐色的发丝便从袖口滑出,落入她的掌心。
随之,她将软若无骨之柔夷轻轻一挥,两根紫褐发丝便如随风的蒲公英,轻轻的飘了起来。
旋而,两根发丝忽如一挺,有若离弦的冷箭,疾刺壮汉二人眉心。
睹此一幕,徐信凉心中惊讶:“这是!”
不容细想,再探丛内,只见两名壮汉如临大敌,抖擞精神,分以钢刀、长戟打横去挡。
徐信凉心道:“这等迅疾,细针必然穿过钢铁兵器,径刺咽喉,他们只能弃兵而退舍。”
思索之间,不及仔细,彼二人就已慌忙的弃了兵,伏地打滚,沾染一身雪泥,现来十分狼狈。
女子未意强攻,淡淡道:“杀你二人易如反掌,不过,我只要左道的人头。”
握长戟的壮汉心知望尘莫及,站了起来,愤愤然道:“娘们,别怪我没提醒,今夜子中,所获的宁家族人将会全数活埋!左道何许人也?你现在离开灵州,还来得及。”
女子捻起一根发丝,分付道:“传话,今夜在此静候。”
言语之时,也向北去。
壮汉二人缓了缓神,则往东门走了。
园中复又索索。
徐信凉一望天色正午,情知没有时间来回,惟好出园,返了学院,径踏院中教室,选坐角落,埋头翻查二姐昨夜赠送的“奇招宝录”。
这本破旧古老的小册,如山海经一辙,记载许多似有似无的江湖武功。
查至卷六页四,箇中载道:“有紫蒲公英,取其绒毫于掌心,释其飘浮。突而转如离弦箭矢,厉刺眉心,名匪合针,意花无久留,迅也。”
合上书本,暗地了然:“原来并非发丝,而是天然的绒毛。能以绒毛做暗器,功力着实不浅。”
在旁的佘阙凑了过来,打趣问道:“去了会面情人?”
徐信凉不意回答,继续阅书。
佘阙又道:“你遇的人,说不准是文教先生。”
徐信凉收起书本,疑道:“文教先生?”
佘阙来了兴致,答道:“对,新来了一位美人,是文教先生,你经常迟到,所以不曾见过。她呀,貌如貂蝉、声似黄莺…除非你提及的人不美。”
徐信凉心中愿言,惟是不喜余阙,故在翻书。
但聆铜钟鼓起,三声之后,便有文教先生入来,是名斯文端正的丈夫,四十余岁。
徐信凉不免意兴阑珊。
见到货不对板,佘阙拍案而起,戟指文教先生,喊道:“你不是!”
文教先生托托沉重的叆叇,言道:“传授课业的秋浦先生已然请辞,职位交付与我。这位学子,仔细情绪。”
见到佘阙仍未打算休止,徐信凉将之扯了落来,低声道:“先生忍你,有限度的!”
佘阙恢复神智,方肯坐来,翘起了椅,抵在墙上,双掌垫起后脑,闭目惬意,自言道:“算罢了!整个学院数我们最差,先生也是,不对,除了我的秋浦美人。所以学与不学,又有何妨?”
记得青梅园中景,徐信凉便问:“王府一等侍卫统领、韬略侯,都是什么职位?”
佘阙一听,忙使椅脚落地,钦慕道:“王府统领宁玉,吾辈之楷模!韬略侯宁落则是次二品的文官,学院用他之名,毫不惭愧!”
随之又说:“他们父子合谋造反,御史大夫左道联合领侍卫大臣抄他十族。通过太后旨意,决定今夜子时在灵州雨郡诛臣台上行刑。我早已备好船票,打算跟表兄去见楷模的临终一面。谁知那小子临尾约了姑娘,于是多出一张,半价二十五文,你要不要?”
就地取出了两张黄皱皱的牛皮小票。
徐信凉抢过一张,说道:“今晚见。”
第二章 夜上无星独玉环 江中有月伴客船
出了书院,候至夕阳将逝,临近昏夜,始肯归家。
甫进家门,便掷书袋于案,躺卧摇椅之中,放松全身,养神的道:“二姐,我回来了。”
徐子雅抄铲行来,皱眉道:“正午时,何不回来?”
徐信凉叹了一声,掩面道:“学业繁重,束手无策,唉!”
徐子雅半信半疑,返入厨房炮制。
小刻,盘接一盘,堪堪六荤,逐样上台。
徐信凉伸伸懒腰,起身到台,稍张虎口,捏稳了箸,即便乱夹兽肉,吞并下去。
却因猴急,不慎呛哽,咳了起来。
徐子雅嗔道:“慢点吃,又没人跟你争!”
徐信凉止了咳嗽,擦擦嘴道:“二姐,韬略侯是什么人物?还有,我常感觉自己并不是自己。”
得聆“韬略侯”三字,徐子雅眼中闪过一丝异色,稍纵即逝,随之讲道:“跟你说过许多遍,我们自幼失去双亲,姐弟三人相依为命。大姐嫁给了船商,漂泊江海,隔三年归家一次。至于你的感觉,定是读书不曾用功,使得越来越笨,甚事都忘记了!”
便举双箸,往徐信凉的头顶轻轻一敲,责怪道:“好端端的又问!”
徐信凉唉哟一声,笑道:“岂不越来越笨!好了,吃饱!”
打个饱嗝,企直了身,自房中取出一柄古旧的青铜剑,斑斑锈华,是名“长旬”。
徐子雅颇觉惊奇,问道:“你去边度?”
“余阙教我今晚练剑,不回来了,你掩好门。”
交代既毕,徐信凉使剑纳鞘,系在腰中,就踏出门。
径向前行,薄园青梅,望得箇中冷僻,遂入杂丛、伏匿其中,打算静候女子一阵,如不可遇,便往码头。
以此挨贴草茎,未几,见了修然如鹤之碧眼女子,其衣墨服、乌纱斗笠,从南门而来,走入凉亭,冷冷道:“既然已至,何必藏匿?”
徐信凉心道教识,正要起身,谁知膝争欲动,但聆一句娇声,说道:“不愧是灵州巾帼,三曜御前侍卫云绵大人!”
须臾,清风自西而来,轻轻向往亭中去拂,拂起了墨衣女子的乌纱貌帘,弹指却复,犹云遮月。
徐信凉捕此移云开月之一瞬,略略得窥,见她肤如素绢,深似亭中邂逅之凭椅花信。
故此意立,打算说道,却见西边的小径丛中走出一位十三四岁的少女,又上亭台,与墨衣道:“云绵姐姐,我要跟你一同救人!”
女子冷声道:“此等‘二月春风’,毁败了肖子樱的名声!你只需归家,转告左道一句,多行不义终自毙。”
徐信凉闻言,终究难忍,拨开乱草,轻斥道:“姑娘好心助你,何要小觑于人?”
女子哼了一声,冷冷道:“躲了那么久,肯出来了?”
徐信凉情觉难堪,窒窒道:“我…我正当无聊,在草里翻促织!”
务求真实,回顾丛内,拨弄杂草,佯在搜索。
又一边流眄墨衣女子,心道她与今朝亭台所遇之花信身材一致、肤色一辙,目的也似,若之匪是一人,谅无这般巧合。
毕竟眸如晴空之淡蓝,除非孪生。
若者无双,同是一人,为何态度忽而转变?
登又记起自身不知从何时起,除了以往的剑招身法,余外故事统统忘却。
所谓二姐,只是徐子雅的提点。
有胜无的大姐,更是半点印象也乏。
从此生疑,真不真是“徐信凉”,苦于良医难寻,到底不知何病。
止于此,有所解悟,心道:“早间相遇,她见我不去韬略书院而刺我心智。今夜相遇,她知诛臣台危机四伏,因此冷语相向。不论何种,都是为我而好,缘是我与宁家有关?”
女子忽道:“我没有时间陪你们闲戏。”
少女意图再劝,但女子出了凉亭,向北离去,顿觉恙恙。
徐信凉费解,上前问道:“为何你不去追?”
“云绵秋浦的轻功身法,在灵州找不到相对的。”
讲到这里,少女轻叹一声。
徐信凉惟是留意了“身法”二字,不以为然,回道:“那倒未必。是了,肖子樱又是什么人物?”
少女听了,双颊倏粉,神色倾慕,流露道:“他身长九尺,腰佩青天玉柄扇,手执丈六银枪,为第一倜傥的三曜御前侍卫。”
徐信凉假续少女之言,笑道:“我买了船票,正好可以觌面这位风流人物。你若跟去,我便寻多一张。”
少女摇摇头道:“船票不是问题,只怕我们身法不足,误了开船的时间。”
“我有一招仙人传授的身法,可以日行千里,你大可不必担心。”
徐信凉得意扬扬,拉开马步,示意少女上背。
少女半信半疑,但因极思良人,便屈就了此无鞍之背,揪握其领,颇有怀疑,皱眉道:“你是真的才好!”
徐信凉笑道:“你稳当了便是。”
说罢,双腿一跋,似马扬蹄,贲往前窜,迅之若电。
天愈沉,月更明。
青梅园南,似有一颗陨落的流星,横划而出。
夹道烈风虎啸,少女其姝,心中悼悼,惟将徐信凉的领口揪得更紧,但仍不得解畏,争要拍肩止之。
谁知景物幡然一转,她眨了眨眼,得望游船行客、江上人家,情知已处码头,但觉匪夷所思。
徐信凉暗使衣袖,拭去颡泚,完了板身,扬言道:“生平最慢今次!”
见了少女既不声,又不落地,回头问道:“怎么,不愿去找肖公子?”
少女方才醒来,促忙下地,满是羞涩。
徐信凉张望周遭,只因人多,不得余阙何在,便无愿候,跟少女往至岸边。
岸边有守关者挡,少女予其一锭白银,又指徐信凉道:“连他一起。”
白银当前,守关的岂敢轻待,忙将少女、徐信凉二人请进雅致舱内,奉上美点佳茶,赔笑道:“小的需上岸了,有甚要求,可以招呼舱内的人。”
少女点了点头,淡淡道:“行,你去罢。”
守关又以笑脸相还,退了舱,上去岸。
徐信凉则将余阙的船票取在掌心,对视著,苦笑道:“白白浪费二十五文。”
转而问少女道:“那风流公子,与宁家有什么关系?”
少女聆言,心如被提,歇了一阵,才道:“他是韬略侯的义子。九秋行动时,父亲答应了我不杀他,可他却自投罗网!”
徐信凉长唔一声,赞许道:“不错,他若非有情有义,你也不会对他深情。”
少女嗔道:“你懂什么,小孩子!”
徐信凉不由好笑,饮一口茶,有心戏道:“敢问老太,云绵又是韬略侯的什么人?”
少女解道:“云绵秋浦,她是宁玉未过门的妻子,任职三曜御前侍卫。因是青州牧之女,得以不受牵连。我知她今夜必要救人,也知父亲势要杀她,于是偷走出来,打算与她并肩。”
徐信凉心道:“余阙所谓的秋浦先生,应该是她。”
回望渐离渐远之烟郡,想到无辞而别,不禁有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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