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商乐》： 杏花

第一章 杏花

春日迟迟，卉木萋萋。仓庚喈喈，采蘩祁祁。

银白色的马儿肆意的走着，一条火红的缰绳系在它的脖颈，缰绳的尽头缠绕在一个白嫩修长的指尖之上。

马儿的主人是穆清商，她刚从边境归来，本以为能看到云霞似锦般的花海，可四周光秃秃的树木让她有些失望，遂不满的晃了晃牵着马儿的手，马儿便嘶叫了两声。

穆清商歪着头看了会马儿，又轻轻捏了捏它的耳朵，笑道：“你怎么这么娇气。”

教训了一会后，马儿耷拉下脑袋，穆清商的心情好了不少……

达达的马蹄声响起，穆清商看着骑马而来的男子，笑问：“怎的来这么迟？”

男子似乎有些瘦弱，鸦青色的袍子松松垮垮的挂在身上，却丝毫不显颓势，一双桃花眼中尽是笑意，声音也很温和:“是寄雪太快了。”

穆清商的眉毛微微上扬，问道：“那你就舍得把它送给我？”

“寄雪更喜爱将军。”

捏了捏寄雪的耳朵，穆清商没有说话，这个涟涟又开始骗她了！男子名叫程漪，涟涟是穆清商给他起的外号。

看着低头沉默的穆清商，程漪笑问：“将军为何不开心？”

“我有吗？”穆清商不解，这个涟涟就是个人精，从他出现的那一刻开始，她的脸上就没有浮现出任何不开心的样子，他怎么能看的出来？

程漪感到好笑，解释道：“将军不开心时，就喜欢戏耍他人，尤其是寄雪。”

什么都瞒不过程漪！穆清商认命的摇了摇头，开口道：“在边境待的这些年，看的都是些荒凉与凝重的景色，好不容易回了燕京，没想到还是这么个鬼样子。”

程漪看了看四周，高柳夹堤，土膏微润，山峦明媚，娟然如拭，并没有穆清商说的那么差，笑了笑，说道：“卑职觉得还不错。”

穆清商仰起头，笑道：“你没来过燕京，当年这里到燕京城的一路上，都是大片大片的杏树，这个时候，正应是杏花盛开的时节，花繁姿娇，胭脂万点，春风占尽，似雪如霞，杏花疏影里，吹笛到天明，多么美好的意境啊！可惜不知被哪个缺心眼的人给砍了！”砍了就砍了，难道不知道种上其他树！这样光秃秃的多难看！想到这里，穆清商有些气，如果她没见过这杏花林还好，可偏偏六年前她离开这里的时候，成簇成簇的粉白色小花开满枝头，好似云锦一般灿烂……

程漪沉默着，面上虽然还带着笑容，但穆清商总觉得他此刻很伤心，可她有说什么过分的话吗？

不知过了多久，一阵微风袭来，柳絮吐白，上下飞舞。

程漪有些感慨的看向漫天飞扬的柳絮，喃喃念道：“草木也知愁，韶华竟白头。”

这么悲观？穆清商好奇道：“此情此景，为何不是韶华休笑本无根，好风凭借力，送我上青云？”

“亦可，左不过无根之物罢了。”

穆清商觉得触及到程漪的伤心事了，便转移了话题问道：“那个小明怎么样了？”

“柴威一直在照顾他。”

穆清商好笑的摇了摇头，这个小明，是她在边境遇到的一个穿越人士，人比较欢脱，只是一骑马，便吐得不行。

程漪有些好奇的开口：“将军为何对一个陌生人如此好？”

“喜欢喽！”穆清商上了马，挥了挥红色的马鞭，消失在程漪的视野内。

――

燕国，咸宁八年，征戎主帅穆清商班师回朝。

咸宁四年，北边戎人进犯，皇帝以煜亲王燕泤与宁国公主联姻之事，力排众议，弃煜王而选当时尚年轻的栾序岽为主帅，然其终究年轻，与戎人焦灼一年多，败多胜少，遂被撤主帅一职，为扭转局势，众臣皆以煜王为主帅然，帝不纳。

此时，驻守玉城多年的怀远将军佟世钊回京，帝召之后，便将当时尚未及笄的穆清商定为主帅，群臣反对，但帝心意决。好在穆清商未负皇恩，收回了被戎人侵占的土地，将其赶至邙山外，遂战事平。

――

燕京城外，穆清商有些感慨的看着众人。

当日她离开燕京时，是一个被退过两次亲、生父不明的私生女。

离开那日，寒风萧瑟，初春的风却让她感受着刺骨的寒冷，落日余韵，寂静的光辉平铺在路上，将远方的道路照的灿烂而悲凉。幸好城外开的灿烂的杏花给了她一丝慰藉，让她原本平静如水的心泛起了波澜，只是这些树，都被那个煜王燕泤给砍了！

想到这里，穆清商在人群中找到了一身黑衣的燕泤，狠狠的瞪了他一眼，不是因为他退了她的亲事，而是因为他砍了她的树！

燕泤丝毫未受影响，仿佛没感受到穆清商的敌意。穆清商无趣的收回了视线，这燕泤就是一个冰块，隔着这么远，她都能感到凉意。

燕泤是燕国颇受爱戴的战神王爷，小皇帝派他来，穆清商可以理解，他们退过亲，仇人见面，分外眼红嘛！可另一位亲王，穆清商有些愁，睿亲王燕浮，与小皇帝一起长大，悠闲尊贵，不理朝政。这几日，穆清商想来想去，也只能推测出这是小皇帝想要赐婚的征兆，真是个万恶的封建专治社会！

第二章 右统领

御书房。

这是穆清商时隔六年第二次见到小皇帝，与六年前相比，燕淮褪去了青涩与稚嫩，变得成熟了起来。

燕淮看着将兵符捧在手心的女子，开口道：“你留着吧。”

既然小皇帝都这么说了，穆清商也不再推辞，上交兵符只是个态度，毕竟天高皇帝远，她手中的兵符只能调动边境的兵，燕淮自然不急着收回，所以，他何必在这个时候拿回兵符，惹人口舌呢？

“你没让朕失望。”燕淮赞赏了穆清商一句，不等她回应，便继续道：“只是可惜了，你那个师父没能与你一起回来。”

穆清商不知小皇帝的用意，只能接着他的话回道：“师父乃江湖中人，生性不喜拘束，自由自在惯了。”

“朕倒真想见见他，这个佟世钊口中惊为天人的男子。”

穆清商低着头，微微蹙起了眉，她知道，燕淮当年之所以会用她，就是因为佟世钊提到了她的师父，可燕淮究竟在试探什么？

燕淮揉了揉眉心，是他太紧张了，他知道戎人的事一定有人在背后谋划，否则这场战争怎么可能持续这么久，否则栾序岽怎么可能败得那么惨？至于穆清商，她虽生父不明，但与那个人，不可能有什么关系。

穆清商不知燕淮在想什么，便开口试探道：“皇上不必为师父可惜，人各有命，寿数天定，他走的很安然。”

听到穆清商的话，燕淮突然笑了笑“你运气倒是不错，失踪三年，还能遇到个好师父。”

穆清商大概能猜到，燕淮想问她的师父，虽不知原因，但穆清商还是回了一句：“师父不是燕国人，因着年轻时的遭遇被逼离故土，又致不良于行，英年早逝。”

燕淮点了点头，是的，穆清商的师父不是燕国人，而且他死了，一年前就死了，怎么会是那个人呢？想到这里，燕淮释然的笑了笑，夸赞道：“你也很不错，还是靠自己的本事结束了战争。”

“是师父教的好。”

燕淮靠在椅子上，看着英气逼人的女子，想起六年前见她的时候，她还那么小，柔弱的好似风一吹就能倒一样，可不过短短六年，她就像完全换了一个人，他不知她武功如何，但就从她写给他的折子来看，她确实被教的很好，想到这里，燕淮又有些惋惜，若她的师父还活着，他便是亲自去边境拜访他一趟，也是值得的！

穆清商搞不清小皇帝在想什么，正准备说些什么时，燕淮便开口了：“南衙禁军事物烦多，于燕京治安颇为重要，但兵源却不是很足。”

“皇上的意思是想将臣带回来的兵编入南衙禁军？”

“朕确实有这个意思，不过谢谆虽然不错，但那些兵却未必肯听他的。”

“以谢统领的能力，定能安抚好人心。”

燕淮摇了摇头，他虽没上过战场，但也知道，一个好的元帅与自己的士兵必然很亲厚，看看燕泤与他的东林军就知道了！而据他的情报，穆清商确实称的上一个好元帅，贸然让谢谆接手，只怕会引起不满。而且，他也没打算把穆清商直接嫁人，这样也可惜了……

燕淮这个说着说着就停下的毛病真的很不好，搞得她心里七上八下，不过，谁让他是上位者呢？穆清商心中吐槽了一下，开口问道：“皇上的意思是？”

“朕打算将南衙禁军统领一职一分为而，谢谆为左，你为右，职级上不分高低。”

穆清商愣了一下，燕淮问道：“你不愿意？”

“臣不是不愿意，只是臣刚回燕京，于处理军务上，并没有什么经验。”

“南衙禁军的事多是琐事，你多学学谢谆就好。”燕淮知道穆清商在担心什么，这相当于在分谢谆的权，穆清商刚回燕京，不想得罪他。可既然他决定要将穆清商带回来的兵编入南衙禁军，这就意味着一定会对谢谆造成不小的冲击，况且，谢谆忙的要死，一心想抽出时间陪着他的小娇妻，早巴不得有人来帮他了！最重要的是，左右二统领，谁能占上风，还要看自己的本事，谢谆干了这么多年，要是连个小女孩也比不过，趁早回家只守着他的小娇妻就好了！

――

离开御书房后，穆清商擦了擦湿滑的掌心。

小皇帝想扶持她，穆清商可以理解。局势动乱，战争终起，燕淮想扶持一些有实际战争经验的年轻将领，而不是那些又臭又硬的老古董。

再加上，燕淮十分忌惮煜王的军功，害怕他的名望超过自己，因而当年与戎人的战事无论如何焦灼，燕淮也坚决不用煜王，而是想扶持一个新人，不论是栾序岽，还是她本人，都证明着燕淮的决心。

而煜王当年退亲，差点逼死了她，他的准王妃又把她逼出燕京，所以，她与煜王燕泤是有仇的，是对立的，再加上她是女子，小皇帝可以放心的任用她。

所以，她未回燕京时，小皇帝就给了她一个骠骑大将军的武散官来做，这是一种态度，也是一种信号

可穆清商没有想到，燕淮打算将她带回来的兵编入南衙禁军！

南衙禁军虽不如北衙禁军受燕淮的重视，但南衙禁军的右统领也是握有实权的，这仅仅是她与燕淮的第二次见面，燕淮就这样莫名其妙的信任她，令穆清商有些不安，她要燕淮的信任，却不要这种无根无由的信任。

用拇指轻轻摩挲着左手食指处的咬痕，穆清商抛开脑中乱七八糟的想法，南衙禁军的右统领，她以后是不是要很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