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黑纪》免费试读_王海妖

第一章 看守所

周吉走出看守所的大门，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他抬头看了一眼天，突然涌起一阵兴奋莫名的感觉，但只一瞬间就消失了。他从来不是乐观的人，非常明白自己现在的处境有多糟。

有时候他怪自己总是太清醒，永远没办法甩脱现实的压力，哪怕只是暂时性的。所以他从来不去幻想任何事，而到目前为止，生活对于他，除了幻想，还真的找不出其它的快乐。

周吉在看守所一直等着他的案子判，但一直没有消息。他没钱请律师，法律援助中心派来的律师也没和他见过面，听说只是看了他的案宗，递上一份书面的辩诉材料。看守所关押的是等待判刑的嫌犯和刑期在一年之内的轻犯，但关了一年还没判的不止他一个，搞得里面人满为患。后来听说所长向上头发过一次飚，说再拖下去，他就按规定把超过期限的嫌犯全放了。

所长年纪大了，反正也没升迁的可能性了，所以特别敢说敢做，上头可能还真的有点被唬住了，积压的案子很快就判了几件，像周吉这样的小案子，判了一年，但已经关了超过一年，就马上刑满释放了。

周吉找到一个公交车站，他盘算了一下回家的路线，决定先到市区再说，幸好王警官给了他几块钱零钱，不然他连回家的车钱都没有。

看守所里是不允许家属探视的，不过周吉知道，就算允许见面，他爸爸也不会来见他。

周吉和父亲的关系一向紧张，父亲是长途货车司机，长期在外面跑车，回家来只做三件事，喝酒，睡觉，骂人。骂的最多的就是他这个儿子了。周吉从小就安静，冷淡，在家里除了看书就是沉思，也不理人，可能因为和父亲心目中那种孔武有力豪迈爽朗的男子汉形象相差太远，以至于父亲对他太失望了吧。

父亲的骂骂咧咧，他总是默默听着，从来没还过嘴。家里所有开销包括他上学都是父亲一个人担着，他也只能听着，久而久之，他练就了一种在父亲开骂的时候即时关闭自己听力系统的本事，但奇怪的是，一向粗线条的父亲居然敏锐地发现了他的充耳不闻，于是这激起父亲更大的暴燥。

周吉经常会产生怀疑，那个人是不是他的真正父亲，怎么父子之间找不到一丁点共同之处呢。

他不想回家，但实在想不出第二个可去的地方，也只好先回家再说。

第二章 十元钱

家里的情况出乎他的意料。

父亲躺在床上，已经半身不遂，看得出还是想骂他，但口齿已经不清，周吉知道，这是中风的症状。

母亲把他拉到外间，告诉了他事情经过。在他进去之后，父亲嘴上没说什么，但酒喝得更多了。结果一次出车到外地，在中途发了脑溢血，被人送到当地医院。本来动手术需要家属签字，但当时身边一个家属都没有。好在周吉他妈这次当机立断了一回，在电话里就向医院保证，不管手术结果如何，绝对认命，请医生马上动手术。等他妈借了钱赶去的时候手术已经做完，医生说，晚一步，命都会保不住。

但十几万的手术费就这么欠下了。虽然他爸办了医保，但医保那边说，这种手术事先没报告给他们知道，按规定是不能报销的。这个皮扯了一年也没把钱要回来。

父亲不能跑车了，家里收入就断了，一直在家里当家庭妇女的母亲现在只好出去做家政，这也只能维持生活，还债就不用想了。当时为了应急，所有的亲戚朋友，都被她借了个遍，现在全都躲着不敢见了，这一回算是一次把人都得罪光了。

“别担心，妈。我明天就去找工作。”周吉伸手在母亲胳膊上握了握，一把就圈了过来，满手都是骨头的硬度，他心里一酸。以前的记忆里，母亲是圆润的，父亲虽然脾气暴躁，但家里一切都是他扛下了，母亲什么都听父亲的，虽然没什么话语权但也没什么好操心的，现在得靠自己了。

母亲进里屋，拿了个信封出来，畏畏缩缩地递给周吉：“这是去年学校寄给你的。”

周吉虽然心里早有预备，但接过来的时候，手还是抖了一下。那是庆大将他除名的通知。他想起当初考上这所数一数二的名牌大学的时候，父亲得瑟了有大半年吧，不管碰到谁，总会想着法把话题扯到他身上，然后眯眯笑着听人家夸奖儿子的话，虽然口头上还装模作样谦虚两句，但心里早把那些恭唯话吸得连一滴汁都不剩。也是，父亲这一辈子都没有过这样的荣耀。自那以后，父亲对他的态度也温和好多。

周吉把通知又塞回信封，“没事，”他把信还给母亲，“该学的东西我都学到了。”

他觉得在家里再多呆一分钟，他就会大叫出来。“妈，我出去一下。”他站起来往外走。

母亲叫住他，在衣袋里掏了半天，掏出一张十元钱递给他：“带点钱手上。”

周吉喉咙一梗，他不想接这个钱，但他确实需要。“我明天就去赚钱。”他接了钱夺门而去。母亲追在后面说：“早点回来吃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