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像素帝国》——符丹蓉

第一章 空降兵

这次K降落到了一个他从来没有降到的地方，没有坐标，周围一片漆黑，眼前除了自己的呼吸声，什么也看不见，他只听见心跳的声音……一个掉入了虫洞中的人，对他来说时间是固态存在的。一切所见即所得，自己的过往都似一块块石膏固定在一个个固定的空间内，横向纵向都是无限延伸。

当K在这个固体空间中来回走动时，他发现自己什么都不是，原来一切都是注定好的，他的选择，所谓对选择的感受，苦难，痛苦、快乐、舒适等等都是自己的反应，在这里看过往一切，在时间中凝固，一切似琥珀中的蚊子，定格，刚好。K这才理解什么叫一刹那，一刹那中的一刹那，永无止境却又是永恒。永恒永远存在，是一种看得见的形式，在另一个隧道中。

5年前，他决定了要去做一件想了许久的事情，一件梦里面纠缠了很多年的事情。

曾经在部队里，经常在午夜两点被拉起紧急集合，每回被口哨声叫起时，心脏似马路上狂奔的法拉利，从起步到离床整理所有行李30秒内必需完毕。他目睹了迟到的战友被队长被训斥时的悲惨，因此每次紧急集合他会提前将行李准备叠好，总是到关键的时间比别人早到十秒钟，在这里的十秒钟比什么都重要，也许有些人一个呼噜就会超过这段时间。

这种午夜两三点被叫起的经验导致了K离开部队后许久未能恢复，因此每到午夜便进入失眠状态，于是无奈，打开床边收音机，听一些午夜新闻、深夜谈话节目、日语频道种种…一边暗示自己需要睡眠，往往这样的情况是越想睡，头脑越清醒。持续了许久，眼皮稍稍往下靠岸，一抹阳光把窗帘照亮，金灿灿的，像是那年在西北边陲实战演练时沙漠中的黄色，床单亦像被铺上了暖暖的颜料，窗外传来街边陆陆续续汽车传来的声音，天亮了。

电话声响起，他嗖的一声从床上跃起，准备叠被子，那瞬间感觉自己的习惯已经被这种训练包裹了起来，自己又感到可笑又无可奈何。他拿起电话：“现在都什么时候了，还在睡，在部队里面没有睡够吗？”电话那头说，K看了看手中的表，已经是下午两点，自己睡得像是一只无法醒来的猪。“昨晚又失眠，总是想到紧急集合，我想我是要去看下心理医生了，晚上老地方见。”K回答到。

夜幕降临，随即整理了下自己的衣衫，他照了照镜子，摸了下自己额头上的一条伤疤，笑了下，眼角的周围多了几道似峡谷般的深渊，深吸了一口气，走出了大门。

空气中隐约传来各种香水的味道…鼻子中闻到的味道便会想起一些事与人，事是情节，人是角色，香味瞬间把这些人与事一同带回大脑，历历在目。

街道上穿梭着各类汽车，半空中时不时的有空中巴士从头顶划过，发出带有磁性的报站名声。

人们行色匆匆，背着带有led的闪光包眼镜直直的看着远方的路，没有一个人能缓慢下来，除了一些电子宠物，它们会时不时的在空中逗留几秒钟后，继续跟随主人一同飞去。霓虹灯不停闪烁着，各类广告标识生动抓人眼球。摄像头会时不时的在空中来回转动，如果有人偷窃，摄像头会立刻向犯罪分子用红色射线锁定，直接发射固化光圈，一分钟以内，机器警察会到达事发现场将其带走。

K和电话那头的人一起约在56号街转角处的一家颗粒酒吧，颗粒酒吧，里面所有的酒类都是以颗粒状出售的，故而得名。

两人见面不用打招呼，坐在吧台的转角处，这是他们的老位置。年轻的调酒师非常娴熟的给两位倒上一杯柠檬水，加入几粒鸡尾酒颗粒。

“今天的柠檬发出的颜色和冰块结合的刚好，在聚光灯的照射下显得更加通透。”k拿起杯子用鼻子闻了下冰块发出的冷气，用鼻尖触碰了下冒着冰珠的玻璃高脚杯，仿佛这温度能让他在一瞬间回到平静。

“你想的怎么样了？我们离出发还有不到两天时间。如果不决定，那会使用B方案。你先回去看下材料，再告诉我。”那人边说边一手将手中拿着的文件袋传给k。

说话的叫王辉，他个头高大，一米八，远看像是一个篮球运动员，蓝色衬衣下亦能凸显他强健的轮廓，一脸正经，戴着一副民国圆形墨镜，镜片里隐隐约约能看到他的褐色瞳孔，里面藏着很多故事。

王辉和k是同学加战友，当年他们两人在一所高中读书，因为打架认识，后来响应国家号召入伍参军，一起进了部队，成了战友和老铁，退役回来后各分西东，王辉去了一家高科技公司做研发拓展工作，而k则在家待业，也许是在部队里面时间待得有点长，他相当孤立，很难处理人际关系，去公司就业都是干两个月就不干了。

“就这样吧，我约束惯了，去哪里都感觉不自在，在家最好，你刚刚打电话给我把我吓个半死，还以为是紧急集合。人要恢复习惯太他妈难了。”k一边说一边拿着杯子晃动，双眼盯着杯子中旋转的冰块。仿佛看到当年从飞机上跳下时看到的降落伞打开时样子。

“k，你需要面对现实，想想以前的样子吧，再这样下去，你会颓掉的！”王辉直言不讳的说。

“颓就颓吧，反正活着也没有少块肉。你看看当年一起奋战的战友们，他们的下场又怎么样？他们不认真吗？他们太认真了，认真的把自己的命也搭进去了，想想他们的家人，他们的朋友，这认真值得吗？”k回到

“不管怎么说都是你在理。但是，他们都是有价值的，请不要这样说。”王辉说

“要不是你的原因，我们可能还是会留在那里，继续到永远!”王辉话语开始重了起来。

王辉说这话的意思有特别的含义，当年他和K一起参加组织安排的特别任务，王辉是他们班长，K负责整个连的通信及对敌方进行数据干扰。还记得那天，王辉带着一个排的战友，在黎明时分，飞机按照指定地点顺利降到海拔5200米，战士们鼓足了勇气从空中一个个跳下，微亮的空中出现了一张张白色的棉花。地面是丘陵地带，地势十分复杂，有几个战士在降落时直接挂在了树梢上，所幸没有受伤，距离指定营地还有不到一公里，还没有等他们把降落伞收好，周围便已经埋伏好敌军。一个排的战士一半被歼灭，还有一半被俘，现在下落不明，他们当时也中弹倒地，在事件过后被营地救回，王辉中了十五弹，但是所辛没有伤到要害，但一只眼睛失明了。他一直斥责当时K没有做好信号监测所导致……很长一段时间他们两都互相埋怨，谁也看不到谁。k则是在另一个战士的保护下压在了尸体底下。等拉回营地时心脏已经停止跳动，在几个轮回的电击后才醒了过来……他明白死亡意味着什么，鬼门关回来的人。

“不管怎么说，咱还是活得好好的，今天多喝几杯!来，为了活着干杯!”王辉说

两人碰杯，互相看着对方，冰酒一饮而进，从口腔到胃，杀出一条冰路，像死里逃生，很冰，但是极爽。

第二章 颗粒酒吧

昏暗的街道，空无一人，几只猫在巷子中的垃圾桶上爬食酒店处理的剩菜，夏日里传来一阵发馊的酸味。K喝得有点晕晕乎乎，走路摇晃个不停，好像从来没有出现过这样的状况，他拼命的控制自己的双腿，但是越要控制，脚越是不听使唤，砰的一声瞬间摔倒在地，远处的猫吓得连忙跳动起来。K远远的看着侧面的黑色，模糊得看到地上的水塘边倒影这高楼的霓虹灯，还有远处两双蓝色眼睛，直直的盯着他，好像是幽灵，在召唤他去什么地方。

在部队里快步如飞的身体，在酒精的作用下这么不堪一击，醉了便是，醉了让身体慢慢不再真实，不再强健。

也许是幻觉，K经常发现自己耳朵里会有另一个声音在说话，他不是十分确定。有时在左，有时在右，有时会同时听到，断断续续，脑子里像是有画面，当他仔细回想，什么都想不起来了。他认为这是参加跳伞时耳朵里的压强过大导致的后遗症。

又到天明，两只黑色的猫围在他身边一动不动，在这里陪了他一个晚上。K睁开双眼，这才发现自己在不平的马路上已经睡了一夜，他迅速爬了起来，看了看四周，深吸了一口气，对着猫笑了笑，用手捋了捋猫暖暖的身体，“谢了，猫弟！”K说到，猫围着他叫个不停，用眼神对看亦能知道他们是饿了，想去觅食。

清晨时分，路人开始逐步出门，人群似墨水在宣纸上化开，K快步行至屋内，把文件袋丢到一旁桌子上，他点起一根烟，倚靠窗台，看着红色云层中冉冉升起的太阳，一只麻雀从屋檐这头到那头跳来跳去，而远处，一群海鸥在天边翱翔，烟雾缭绕，他似乎看到了些什么东西，麻雀，海鸥，都是鸟，为什么差距如此大，一种只是跳动屋檐下觅食，而另一种则天性自由不羁，也许是天注定吧，就似自己曾经喜欢跳来跳去，没想到这一跳跳到万米高空，如今只能在窗台看着云层幻像自己是只鸟，鸟比人好，无用想东想西，飞便是。看着远去的飞鸟，K的脑海翻腾了起来，无法自拔，烟灰从一头燃到另一头，灰白色的不间断，烟从口腔吸入，经过肺部，再从鼻孔飞跃而出，似是巨龙在体内游荡，一来一回，巨龙把体内的故事在烟雾中带出，直到变成看不见的白色，烟消云散。

K拿起了带有灰尘的牛皮文件袋，用刀在封口上划了一道，用力抽出文件。他扫视了一下页面:

K，你好！

这是一份高度绝密的文件，无论与否，打开过后五分钟以内纸条上的文字会自动消失，请迅速阅读。

B52部队曾经在2051年5月12日03:15执行过捕获猎人行动，根据我们掌握的消息，你在那次行动中表现突出，虽然深受重伤，左耳受到巨大震荡而间歇性失聪，但这不妨碍你执行任务，在最短的时间内顺利完成目标。你的所有能力指标与我们的需求相符。我们有一项十分艰巨的任务需要你带领完成，具体事项此处不便透露，如果你愿意，可在明天下午马克大街36号的洗衣店内等候，到时会有人与你接头。

不要纠缠过去，我们知道你所有的一切，放手干吧！

等没过一会，字迹全部消失，K翻了翻其他几张纸，上面奇怪的印着他在部队里的三张照片，一张是他和同宿舍战友的合影，大家笑得灿烂极了，另外两张是他在战地的照片，这令他匪夷所思。很快，照片也在他面前变得越来越模糊，逐渐化为白纸。在那一刹那他仿佛见到了那年的自己，那年的自己仿佛见到了他，一张薄纸片，两个世界。

他随即拿起电话拨打给王辉，此时电话那头无人接听。他继续拨打，电话中断。直觉告诉他对方一定出现状况，K二话不说立马飞身前往，他坐上离家最近的飞行的士。

“根据前方报道，今日凌晨5:30，在红番区第五大道63号一所居民楼中接到报警，居民说他们听到一声惨叫声，随后屋内冒出了难闻的烟熏味，警方立刻赶到现场，发现一具男尸，经调查，死者睡前饮用过酒精，并在他的血液内监测出高强度的冰毒。死因疑似吸毒过度，但是在死者住处没有发现任何毒品。桌子上只有两盒没有吃完的方便面，电视未关。更多消息我们会及时跟进报道……”电视台正在播出今日清晨发生的新闻

K来到现场，不敢相信自己的感觉应验，自己的好兄弟居然这么快就消失眼前，他拼命的回想昨日发生的一切，仔细想，仔细想，但是未能想出任何蛛丝马迹。他住处已经被警方用警戒线围起。电子机器人时不时的在空中飞走，来回捕捉现场影像。

K在楼下观看的人群中，心脏跳动得更厉害了，四个人把装有尸体的袋子放在担架上抬出直接装入汽车。K忍不住冲上前去，但是被都为的警方拦住不准进入......

这么快的十几个小时，发生了那么多事。夜晚，同样的霓虹，相同的气味，熟悉的感觉，孤独惯了，两只猫从路边窜过，他惊醒的发现自己刚好走到颗粒酒吧，猫朝着他叫了一声，仿佛熟悉认识他一般，这正是昨日陪伴宿醉一晚的那只黑色猫咪，K对着猫咪眨了下眼睛，自己摇了摇头，叹了口气，道:“唉，我还没有你们自由和开心，你看你们双双对对，一道共觅食同甘苦，今日，我兄弟他来不了了...谁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至少一个人的失去对这个城市来讲算不了什么，城市有没有这个人根本没有察觉......”

不远处，颗粒酒吧的霓虹灯闪耀发光，灯管时不时的发出绚丽的招引，路人纷纷你来我往，从酒吧大门出来进去，时间变化在一进一出之间，远处，一颗流星从天边划过，K看着霓虹上的流星，心中升起一阵悲凉……他刚想拿起手中电话，瞬间又止住。摇了摇头，城市又被夜晚吞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