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幻界之钥》： 杀手与剑客

第一章 杀手与剑客

杀手的剑是冷的，比寒冰还要冰冷。

李慕白就是这样的杀手。

天黑的时候，李慕白就站在明月城的城楼上，他的怀里抱着一柄锈迹斑斑的铁剑，钝剑无锋，冰冷彻骨，只是死在这柄剑上的人却是不知凡几了。

有流星自虚空划过，李慕白的身影便跟着消失在了漆黑的夜色中。

……

段家庄，子夜。

子夜时的段家庄仍旧灯火通明，今夜是段老爷子的六十大寿，天下有头有脸的人都聚集在此，吆喝猜酒声此起彼伏。

小段不喜欢这样的热闹，他们热闹的时候，小段就坐在湖边的凉亭里，独自喝着酒。

小段是个剑客，段家的三十六式明月剑已被他尽数学会，他是段家公认的第一剑客。

风吹来的时候，缭乱了小段脸上的鬓发，一袭白衣随风轻轻鼓荡，小段抬头望着漫天星辰，有杀气从他的脸畔划过。

杀气！

小段脸色微微一变，他的身影瞬间消失在凉亭外面。

“段老爷子被刺杀了。”

当小段来到客厅的时候，客厅的正中躺着一具冷冰冰的尸体，段老爷子的尸体，一剑封喉，地上的鲜血仍在汩汩而流。

“爹……”

小段来晚了一步，他跪在地上，抱起了地上的尸体，他看到了段老爷子喉咙上的那个血洞，具体来说，那不算是被利器所伤，天下间能有这等修为的人并不多，除了仙剑宗，小段实在找不出这样的人。

仙剑宗是仙家门派，不会参与俗世之争。

小段抱起段老爷子的尸体，放到客厅后的太师椅上，他没有流泪，他的心在滴血，他并没有因仇恨而失去理智。

江南明月，漠北长风，说的是江南段家的明月剑与漠北百里家的长风刀。

天底下能杀得了段老爷子的人并不多，敢杀他的人也不多。

大厅里鸦雀无声，小段只看到众人的颤栗发抖。

能在无声无息间取人性命，无论任何人都会感到害怕。

小段看着父亲那张苍白而慈祥的脸上带着的笑意，他的心如刀割一般的痛。一幕幕回忆涌上心头。

他还记得昨天晚上的暮雨阁，父亲拉着他的手时的嘱咐：

“三儿，你大哥二哥资质平庸，日后段家就交给你了。”

小段不知道父亲为什么会对他说这样的话，小段心中有一种不好的预感，只是这种想法瞬间消失而去。

段氏三杰，并非如段老爷子口中所言的不堪，若是老大老二资质平庸，江湖中也不会有段氏三杰的美誉。

“爹，只要有大哥二哥在，我段家的威名必能远扬，孩儿只想拜入仙剑宗，求得修仙问道之法。”

“我儿能如此想，为父甚是欣慰，只是仙宗讲求缘法，若是求不得就放弃吧！”

“多谢父亲！”

段老爷子是一个好父亲，他支持儿子们的任何选择，而不是在他们身上施加任何枷锁。

在小段心里，段老爷子就如同巍峨的高山般伟岸，他是巨人，是英雄，是给他勇气和信心的朋友。小段因他而骄傲。

十八年来，都是这个人给他保护与温暖。

那一刻，小段望着父亲苍老去的容颜，小段在心里告诉自己，从今日起，他绝不让眼前的男人再受一点磨难。

只是树欲静而风不止，子欲养而亲不待。

小段把泪水咽下肚里，抬头望向遥远的星辰，弹指间，小段的身子便消失在大厅内。

“大哥二哥绝非此人对手，我必须截住此人。”

小段脚踏虚空，身子如流星般自北方疾驰。

远远地，小段看到了两个身影，那两个身影拼命地朝着前方狂奔着，那身影小段再熟悉不过。

大哥段四海。

二哥段九州。

二段遗传了段老爷子好交友的基因，所以今夜的段家宴席都是二段一起操办的。当段老爷子被刺杀的时候，二段便在大厅之内。

只是杀手的剑法太快，身法也太快，快得二段没法看出来。

能在二段的眼皮底下一击必杀并且全身而退的人并不多，那一瞬间，二段不约而同地跟着追了出去。

越追越远，二段被甩在远处，连与杀手过招的机会都不曾有过。

“大哥二哥，你们速回家去，这边交给我了。”

小段的话还未说完，他的身影便已掠到二段前方。

“三弟，无论天涯海角，此人的头颅必须取来，以祭父亲的在天之灵。”段四海眺望北方的夜空，双眼血红如火。

“大哥二哥放心，段炎对天发誓，取不回此人的项上人头，段炎此生不回明月。”

声音中充满悲壮，小段的身子化作一个黑点，消失在北方的夜空。

堕仙岭，半月峰。

夜，空冷。树巅乌鸦咿呀长鸣着。风拂过，几片树叶自树巅飘落下来，滑落在小段的身上。

有刺骨的寒意从他的骨髓传来，那是一种与生俱来的警觉，小段将手放在腰间，冷冷地注视着夜空。

夜空，一柄钝剑如夜一般漆黑，划破夜空，直指小段的咽喉。

李慕白自认为自己的轻功不错，普天之下能胜过他的人寥寥无几。

他的轻功又何止不错，否则他便做不了杀手了。杀手不仅要做到一击必杀，更要做到全身而退。在这方面，李慕白一直做得很好。

只是今夜注定是个不平凡的夜，因为他遇到了对手，一个在他疾驰二十里后还能追上他的对手。

在此人面前，李慕白避无可避。

当你无法逃避的时候，解决问题才是唯一的出路。

李慕白一直记得这一句话，所以他不再远去，而是第一次刺出了他一生中一天中的第二剑。

自李慕白杀人以来，他一天只出一剑。

不知何时，小段的手中也多了一把剑，一把薄如蝉翼的剑。

就在李慕白那一剑刺向他咽喉的时候，小段手中的剑便如灵蛇般缠住了他那柄漆黑的剑身。

风吹来，二人衣袂飘动，半月峰突然变得更加阴冷。

“我低估了你的存在，没想到段家还有你这样的高手，怕是道门中在你这个年纪有你这等修为的人也不见得会有几人。”

小段脸色冰冷，他的声音有些低沉，“是谁，请你来的是谁？”

李慕白道：“你既然知道我是杀手，便知我们这一行的规矩。”

小段道：“是的。”

小段收回了剑，他的身子轻轻一斜，往后退出两尺。

李慕白道：“所以我不可能会告诉你。”

李慕白手中的剑依旧平举着，仿佛一根风雨中直伸而出的树枝，一动不动，他的脸上多了一抹凝重。

小段道：“你一定会告诉我的。”

李慕白道：“你就这么肯定？”

小段道：“因为我也有自己的规矩。”

李慕白道：“什么规矩？”

小段道：“杀人的规矩。”

有一种藤，充满了无尽的生命力，它只要出现，便会缠住周边万物，一点一点的蚕食，吸尽所有的养分。

此时的小段是这么想的，李慕白固然要死，真凶更加不可能逍遥法外。

李慕白道：“我不想说的话，就算有人拿刀架在我的脖子上，我也不可能会说。”

小段道：“阁下应该听说过搜魂老怪，有搜魂老怪出现的地方，没有人藏得住自己的心事。”

李慕白道：“听说过，只是你觉得值得吗，当你要他帮助的时候，你的命便已经不再是自己的了。”

小段没有说话，而是郑重的跪在地上，口中念着一些让人听不懂的话语。

杀父之仇不共戴天，就算小段因此而付出生命，他也绝不犹豫。

李慕白脸色渐渐变得难看起来，他手中的剑动了，电光石火间，又刺向小段的脖子。

快，只是弹指间的一剑，却足以取人性命。

小段在退，身若闪电，手中那把薄如蝉翼的剑后发先至，又缠住了李慕白的钝剑。

不过半个时辰，二人已拆了三百招，只是谁也奈何不得谁。

论剑法，李慕白更胜一筹，论身法，小段却无人比肩。

李慕白想走了，这是他一生中无比迫切的决定，李慕白想尽办法，只是他走不了。

杀手的命运是注定了的，不是杀人，便是被人杀。

李慕白不想被杀，如果真的无路可走，他宁愿自己了结余生。

李慕白手中的剑动了，这一次不是刺向别人，而是自己。

他怕的不是小段，而是搜魂老怪，在他面前，李慕白将无所遁形。

小段眼睁睁地看着，他想过所有的场景，唯独没想过这样的结局。

就在那一剑即将贯穿李慕白咽喉的时候，他手中的剑就再也刺不进去，只有一股怪异的力量，仿佛天之间的永恒，静止了下来。

那一刻，风止，树静，云停。只有一个诡异的身子，破空而来，落到了小段身旁。

“搜魂老怪！”李慕白惊住。

“哈哈哈哈，既然你愿将此生奉献与我，我便替你搜魂。”搜魂老怪一头白头无风自动，他抬起一只枯瘦的手掌，指尖轻点，一道红光飘入了李慕白的识海。

第二章 搜魂

漆黑的夜空里传来一个画面，在李慕白的头顶处，仿佛雾里看花，奇妙无穷。

那是李慕白的识海，识海里记载着有关他的过往。

星空下，画面中：

一个青衣老者，一把寒冰离弦琴，一张七彩琉璃桌，一壶紫砂观音茶，一栋碧霄皓月塔。

青衣老者坐在桌前，没有说话，他的手抚摸琴面，于是虚空便出现两行金色小子：

江南明月，段氏之首。

李慕白看着两行小字发愣着，只是一刹那间，一切归于虚无，李慕白身影一闪，便即消失不见。

那是仙家道术，也只有仙人之术方有如此手段。

“是他？”小段与搜魂老怪异口同声。

“他是谁？”搜魂老怪问。

“觉魄方歌。”

十年前，江南烟雨楼，三百条人命一夜之间化为乌有，行凶者是觉魄方歌。

段天痕带着小段正巧路经烟雨楼，看着满地尸体，决心替烟雨楼三百条人命讨回公道。

那一战，段天痕诛杀了方歌，小段亲眼见到方歌死在了父亲的剑下。那一战后，段天痕身上也留下的无法治愈的暗疾。

搜魂老怪道：“我说的却是另一个人。”

小段道：“谁？”

“九阴无道，想不到他竟然到了先天之境。”

搜魂老怪突然怪笑道：“你既然知道你真正的杀父仇人是谁了，那你也该履行对我的承诺了。”

搜魂老怪将目光扫向李慕白，浑浊的眼中一抹精光闪过，“想不到你二人都是天下独一无二的体质，嘿嘿，若是将你二人炼化，说不得我就能突破一个大境界了。”

“一个空灵，一个混沌，看来乱世将至灵体必现的说法是真的。”

搜魂老怪回头，枯瘦的大手搭在小段肩头，指着李慕白，“你看，我炼化他，也炼化你，也就等于替你报了父仇了。”

若能好好的活着，没有人会想死，小段也不例外，他还有大仇未报，李慕白不过只是别人手中一把剑，真正的元凶还在逍遥法外。

只是面对搜魂老怪，不管是小段还是李慕白，都绝无生还的可能。

小段道：“在下答应前辈的事，绝不反悔，只求前辈给我一年时间，一年后，无论能否杀得了方歌，在下都会来此，任凭前辈处置。”

搜魂老怪笑了，他的笑声令人毛骨悚然，“我可等不了那么久。”

搜魂老怪丑陋的脸上变得无比狰狞，大手轻轻一抓，掌影掠过后，李慕白便与小段绊在一块。

李慕白恢复了清醒，冷笑着看着小段，“你后悔吗？”

小段道：“我后悔与你死在一块。”

李慕白不再说话，因为这一辈子很快就结束了。

地上不知何时多了一口大鼎，神农鼎。此鼎相传乃上古时由神农炼制，可以炼化天地万物。

鼎盖咣的打开，里面正燃烧着一簇簇的焰火，如同小蛇一般不停地跳跃着。

搜魂老怪双掌微微抬起，翻手间，段李二人的身子便从鼎口落到鼎中。

搜魂老怪右手一抬，巨大的鼎盖顿即飞跃而起，将鼎口盖得严严实实。

啊！

鼎内传出了撕心裂肺的呐喊，有骨头碎裂声自鼎内传出。

“不，我不能死。”

鼎内，小段痛得死去活来，若是一般的人此刻只怕已被烧成灰烬，只是他的身体仿若游魂，竟是主动吸收着热量，煅烧着骨骼。

烈焰之力何其猛烈，小段的骨骼开始一根一根断裂着，无穷无尽的火焰仍在穿透他的肌肤。

小段一旁，李慕白被丢入鼎内的一刹那，浑身衣服便已化作灰烬，只有痛苦的呻吟声不断传入小段耳中。

李慕白挣扎着，额头上的汗水漱漱滑落，又被烈焰化作热气蒸发而去，他的身体如小段一般，浑身的骨头也开始断裂开来。

只要意识不灭，二人便还有一丝生还的机会。

李慕白上牙咬着下牙，忍着剧痛看着小段，“你……你还没死……”

小段看着周边火焰，忍痛说道：“你……不死……我……不死……”

此人小段觉得说一个字都是如此费力。

李慕白道：“或者与……与……我二人……体质……体质有关，你我……暂时……暂时放下仇恨，合力……合力冲出……冲出去……”

小段点头。

二人一面忍受着烈火焚烧，一面运起周身气劲，一次又一次的冲击鼎盖。

鼎外，搜魂老怪在肆无忌惮地狂笑着，他在憧憬着美好的未来，若是炼化天地间的十大灵体之二，他的一身修为足以媲美仙剑宗那位不出世的老妖怪，届时天下又有谁是他对手。

不知不觉间，过去了两个时辰，东天亮起了鱼肚白。鼎内再也没有了先前的躁动。

“可以了。”搜魂老怪满意地点着头，抬手揭开鼎盖。

轰！

两道流光自鼎内喷出，直冲霄汉，整个堕仙岭上，皆被披上一层神秘的光环。

搜魂老怪的身体在流光中，裂开了两个血洞，踉跄地爬起来，呆呆地看着神农鼎。

他们没死？

搜魂老怪在心里不情愿地说道，他双眼失神，拖着疲惫的身体，瞬间消失在半月峰上。

……

仙剑宗，剑塔外。

一个仙风道骨白发苍苍的老翁看着星空中冲出的两道流光，他身影一闪，化作一道仙光，消失在星空的尽头。

“天地十大灵体已现，我仙剑宗能否跻身一品仙门，就看此次了。”

那老翁消失后，剑塔内传来一道浑厚的声音，久久不见散去。

……

西方须弥山，广宁寺。

广宁寺的大雄宝殿内，佛音袅袅，庄严肃穆。

“世尊，我今得闻如是经典，信解受持，不足为难，若当来世，后五百岁，其有众生得闻是经，信解受持，是人即为第一稀有……是故无我相，无人相，无众生相，无寿者相……”

迦叶禅师端坐蒲团，双眼微微合着，浑身佛光闪烁，口中不断地阐释着《金刚经》的经文。其座下三千弟子，皆在聚精会神的聆听着。

迦叶禅师睁开老迈的双眼，伸出手来摸了摸下颚的白须，郑重地道：“阿弥陀佛，天地将倾，灵体重现，我佛门也该为众生考虑一下了。”

迦叶禅师望着虚空，朝下方两个三十来岁的僧人合什道：“晦空，晦明，你二人即刻启程，务必找到灵体，带来见我。”

“是，师父！”

……

青丘山，妖宫。

妖帝白夜站在楼上，望着虚空划过的流光，独自叹息着。

“人族十大灵体已现其二，我妖族又该何去何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