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拾慌记》免费试读_敖云

一

耳语

云浩平常不爱喝酒，今晚实在因为太疲倦，他很想麻木一下沉重的脑袋。

不过啤酒味还是印象中的苦，他皱着眉吞了一口，电话就响了。是妻子小洁。

“回到家了吗？”声音柔柔的，那边好像挺多人在说话。

“嗯，正准备冲凉呢。”一开口就是一句谎话，他自己都觉得莫名其妙。明明刚洗了澡出来嘛。

“难怪隔着手机都闻到臭了，快去洗洗。”

“想我想疯了吧你？说什么乱七八糟的。”

“对啊，我想你啊，你没有想我吗？”

“嗯？这个我得先闻闻……”

“你在放屁！李云浩！”洁嘎哈哈的笑了起来，吵闹声没了，她应该是走到了安静的地方。

“快去洗澡，不跟你扯了。”

“再聊一会吧。”云浩偷笑着说。手中的半杯啤酒晶莹透彻，还在冒着泡泡。

果然洁马上就拉开话匣子了。

“回去一个多月，习惯了吧？同事好相处吗？”

“这还用问？你老公到哪不是人缘爆好的。”

“总能找到夸自己的点啊你，不要脸。”

“不然怎么可以把我老婆拿下来呢。”

“是吧？我看你早已经厌倦了。现在周围都是年轻靓丽的女孩吧，每天都顾不上给我打电话了。”

“又来了……我都忙得不行了，想和你聊天你刚还说不跟我扯呢。”

“怪我咯？”

“媚姨每天都看到我辛勤工作，你可以问她。”说起媚姨，云浩一下想起公司今天的通告，“对了，她打电话给你没有？”

“中午打来了，我还没答应她。”

“你中秋不是要回来吗？”

那边有人在喊，洁应了一声，接着说：“我是觉得去你们的聚会有点不好意思，毕竟以前的同事不知道有几个参加的，现在的人我又不认识。”

“也对。你决定了就直接跟她说吧。”

“那你想不想我参加？”

“这个嘛……去不去视乎你自己心情啦。至于想不想你，答案是有点想。”

“才一点吗？”然而话虽似不满，笑声里却满满都是甜意。

“没办法啊老婆大人，一天工作那么多，挤出来的一点时间都拿来想你了，该满足了吧。”

“真难为你了，咋没听媚姨她们说忙呢，大忙人，快去洗澡吧。他们叫我了。”

“嗯。”云浩刚要挂电话，忽然想起那个一直忍住没问的问题：“对了，你知道我们传达室那个叫宝来的大叔吗？”

一瞬间，云浩感觉这个问题让他自己很怪，自己干嘛要问这个呢？

无名状的不安忽然升起，像一股阴风窜上后背。他把啤酒一咕咚喝光，杯底却浮现出那张让他讨厌不已的笑脸，啤酒在喉咙中猛然往上涌，呛得他差点背不过气来。

洁连喊了好几次，云浩才顺下气来。

“你怎么了？”

“没事了，喝水呛到。”

“那大叔我有点印象吧，记得他是去年一月来的，我二月底就走了。怎么了？”

“哦，他经常到我们部门来，所以好奇问问而已。”

“那快去洗澡啦，快十点了。”

“你也注意安全。还有，帮我烧一只鸡腿吧。”

“别人会觉得我多贪吃啊傻瓜。回去再跟你说吧。”

云浩放下手机。茶几上大半瓶啤酒还在渗着凉气，他却感到莫名烦躁。

不安的预感正在加剧，但它始于何处呢？

其实一开始氛围还算融洽。

事隔三年重回这家公司，尽管有点物是人非的感觉，但是这些陌生的脸上总带着笑容，云浩很快就融入其中。和一班年轻有活力的下属一起努力，他觉得回来的决定做对了。

事实上，办公室里的摆设格局几乎完全翻了一番。唯独那幅自己亲手写的字画，依然在墙上挂着。

“静坐常思己过，闲谈莫论人非。”

实在让他惊喜，这分明透露出同事们和他有着一致的观念——团队里，这种一致简直是可遇不可求的。

然而，云浩好像忘记了一个事实：字画，还是一种装饰品。

二

闲话

事情始于一周前。

星期一早晨，云浩起的有点早。他来到公交车站，首班车还没到呢。下了一周末的雨终于停了，周围弥漫着湿润的清新气息。

事实上他昨晚都没怎么睡，可能有点兴奋——因为今天要去提车了。既然早早起来，干脆提前回公司安排一下工作吧。

这是他第一次坐上首班车，车里人不多。他坐到中排靠窗位，看着外面快速掠过的街景，心情也在起伏不定。

之前因买车跟妻子吵过几回。他自己是没这个打算的，但是洁总说，有车不但方便自己，而且她认为，男人到了某个阶段，必须有车。

他输给了这个理论。

到站后，云浩下车没几步，后面就有人叫住他。

“李总！等等我嘛！”

云浩回头一看，是传达室那位大叔，叫宝来，一身浅蓝色旧工衣，背有点驼。

“早上好大叔，您也是坐这班车？怎么我没看到呢？”

宝来上来并肩走着说：“我坐最后面，李总您贵人善忘，没记起我来啦。”

“没有没有。”云浩赶紧笑道，“我是真没注意到。”

宝来问：“李总今天咋这么早？之前都没机会碰上呢，今天……有喜事吧？”

“有些工作要早点准备。”

云浩随口答着，两人到了公司大门。一位四十多岁的环卫工人正蹲在墙边抽烟，那辆手拉车横在那，散发着馊臭味。

云浩跟他招招手说：“早啊师傅，麻烦您把车拉过去那边一点好吗？这里是门口。”

环卫工抬头瞪了他一眼，说：“我又不是挡住你们门口，你管的着吗？”云浩还没接话呢，这人忽地站了起来，接着大声喊道：“你上你的班，我干我的活，老子又不是在这倒垃圾，你多事啥咧？”

云浩一下子就懵圈了，宝来赶紧拍了他几下，笑眯眯的对那人说：“老陈！大早上劳什么气？来来，抽根烟。”

叫老陈的瞪着云浩，骂骂咧咧的接过烟：“牛逼啥？臭死你，垃圾还不是你们造的？跟老子装高尚！”

云浩不是懂骂架的人，虽然很是屈憋，他还是摇摇头进了大门。宝来在后面和老陈嘀咕了几句，又追上来说：“别跟他一般见识。没文化嘛，说不定他老婆刚刚跟人跑路了呢，那个傻样。”

“门卫也不管管。”云浩停下来，还想说什么，但是收住了：“没事，回去工作吧。”

“回见。”宝来在后面喊道。

回到办公室，其他人还没来。云浩坐在桌前，看着墙上的字画发呆。

刚刚的事情确实有点困扰到他了。

不，不是因为那环卫工——相反，云浩理解他。最多就是自己倒霉点了火药桶罢了。

是宝来。云浩突然有点看不起这人。或许别人看来，那是个处世圆滑的聪明人。但他觉得，转身就在背后诅咒别人的人，人品非常有问题。

这是他第一次对这人产生厌恶的情绪。

不过他更想不到，这种情绪会加剧得那么快。

星期二早上。

云浩开着新车回公司。刚进办公室，里面就欢呼起来了。他早料到会这样，心里面十分抵触。

就像一个小孩，听到别人评价他的春节新鞋子，无论好看与否，他就是不喜欢。

“老大，下班我们约好了去崖边俱乐部喔。”文员小丽给他端来一杯咖啡，满怀期待的看着他。

“今晚加班。一大堆工作没完，别想着玩了。”

其他人同时发出“噢”的叹气声，刚好这时宝来叔走了进来，干笑着说：“李总夫人都还没坐呢，你们就想先剪了彩咯？”

云浩喝一口咖啡，好掩饰自己有点不自然的笑脸：“大叔这么早就上来溜达了。”

“装壶水。”宝来扬扬手中的水壶说：“顺便来恭喜李总嘛。您夫人应该也非常高兴啦。”

云浩笑着不回话。直到宝来离开，他才沉下脸，偷偷环视了一圈。

这人怎么好像很了解自己一样？云浩想想也没跟谁说过买车的事情。他是嘴巴想到什么就说什么而已？那就是自己多想了。

可真的是想多了吗？云浩突然想起昨天早上下车——

“今天……有喜事吧？”

——云浩莫名的打了个冷战。

两天后，云浩满足了这帮年轻人的愿望。一周总算在回归正常中过去了。

新的周一，人事部贴出了一则中秋节活动告示：联谊晚会。

云浩记得以前也办过。但这次有点特别，竟然打算邀请那些离开公司的回来参加。也不知道哪个小年轻出的主意。他思量着要不要告诉洁，媚姨就过来了。

“小浩，怎么看？批准你老婆回来不？”

“她未必有假期，要不媚姨你问她嘛。”

“哗，你老婆还是我老婆啊大少爷？”媚姨一副鄙视的神情，云浩忍不住笑了，说：“我叫她未必来，你们叫她她肯定答应。晚点再聊，我上去了。”

办公室里大概也在议论着这事，云浩听到里面传来宝来叔的声音，他忽然停住了，握住门把的手轻轻的放了下来。

“漂亮！不然哪来那么多狂蜂浪蝶？”

“都是你亲眼看到的吗宝叔？”

“小伙子，很多事情不用看到，自有别人留下评价的。你们听说对面大厦跳楼的新闻吗？两年前。”

“听过。”

“嗯哼，也是她的追求者。”

房间内响起一阵惊嘘。

云浩干咳了两声，猛的推开门。他想装作若无其事，什么都没听到。他不看任何人的脸色，径直回到位上。任他们惊慌失色。

“李总，看了通知吧？”宝来声音却一点都没变，依然笑嘻嘻的。

好家伙，真是个厚脸皮的老瘪三。云浩终于忍不住了，盯着这副皱巴巴的脸说道：“大叔，以后非工作需要，尽量避免过来打扰他们做事。”

宝来笑着点点头，不说一句就退出去了。

云浩环视四周，没一个敢看着他。“少点八卦，多做事！”他一拍桌子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