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乾客》——纳萨力克
序章 繁华终将落幕
落日的余晖有些刺眼,跟往常完全不一样,啪嗒!啪嗒……躁动的枪响,划破了这本该安静的黄昏,枪响骤然停歇,四周重新隐匿于外表的安静之中,只有消弭于空中的几缕黑烟,见证了方才的惨烈。
他没有理会这种偶遇的突发情况,只是慵懒的躺在百米高的大厦楼顶,隔着手指缝隙静默看着天边的落日,怔怔的,怔怔的……余晖映衬着手掌,道道阴影间隔着道道光辉,搭在他的鼻梁上,落在他平静的眼里,闪烁出别样的光芒。
“真是不错……”他心道。
上次他这样安静的看落日,是师傅还在的时候,那老头啰哩啰嗦的,老说什么看落日能凝神静思,对于这种无稽之谈,他自是不信的,“这下倒好,看晃眼了吧!”他碎碎念道,虽然心里对他的话嗤之以鼻,不过……偶尔看下,呃……感觉还不错。他轻笑起来。
“有可疑人物!目标12点!”一声低呼在他耳边响起。
后背紧绷,他迅速搭着墙体半蹲在地,一手压着枪托,一手透过瞄镜,向正前方望去,动作干净利索,入目是一片荒凉,两旁房屋被破坏的七零八碎,千疮百孔,水泥碎块,或整块,或零散的躺落在道路上,阵阵黑烟从破烂的房屋里飘出,在夕阳下分外扎眼,强风吹过,各色塑料袋在空中盘旋飞舞,各种生活垃圾因为长时间未得到清理,怄挥出难闻的恶臭,随风飘向远方。荒凉景象中,还好路那边救助站的人群,倒是为为这片断壁残垣,增添了些许人气。
这只是瞄镜一角,但现在得大马士革跟这一角并无大大区别,到处是千疮百孔的房屋,慌乱惊恐的人群,难闻的恶臭,满地的水泥石屑,偶尔还会响起密集激烈或零碎琐散的枪响,最后只剩下虚无的黑烟。这犹如末日得场景,他已习以为常。
一个黑瘦男子,突然从一栋废弃的烂尾楼里冲出来,一手端着机枪,一手握着一个类似遥控器一样的东西,腰间鼓鼓囊囊,他面目狰狞,眼睛睁得很大,呲着牙,一边跑,一边还疯狂得大叫起来,直直的向救助站冲去,人群瞬间变得惊恐起来,人们四散奔逃,大人的吼叫,小孩的啼哭,场面混乱不堪。
他面无表情,嘴角却下意识得上扬,啪嗒!一声枪响,男子奔跑的步伐突然变的踉跄起来,最终重重的摔倒在地上,鲜血自他头部飙射而出,在空中溅成一滴滴血雨,滴落在男子不起眼的黑衫上,血腥残忍,别具美感。
“……枪法真不错!”一声赞叹在他耳边响起。
他轻笑了一下,没有说话。
“有空可要教教我!”
“一个小圆点,如果你能盯上一天时间,我就教你!”
那人张张嘴正嘴,正要调笑几句,突然语气急速说道:“可疑人物!以死尸为中心,九点方向!”
他紧盯瞄镜,轻轻扭动枪托,枪口立刻向目标扫去。
一愣……
一个身穿白衣的小女孩,小心翼翼得从破败的房屋里爬了出来,慢腾腾绕过巨大的水泥碎块,走到马路中间,小女孩身旁没有别人,孤零零只有自己,她的手臂很是消瘦,背影也很瘦小,这个本该瘦弱的身影,腰间却突兀得增大一圈,她不时颤颤巍巍的四周看去,有些惊恐得向救助站跑去。
“……妈的!……怎么办?……开枪吗?”略显暴躁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
他紧紧的压着枪托,手臂僵直,手指紧紧扣在扳机上,神情紧绷:“等等……呼!再等等……再等等……”他深吐了两口气,心里却在默默念道“走开!快点走开!快点走开……快点……”
“越来越近了……怎么办?……开枪吧……开枪吧!快点……不然死的人会更多的……快点。”声音猛然间变得急迫,狠狠的击打在他的心脏上。
“……在等等……距离六十米,不!五十米!五十米……在开枪……五十米!”他像是在回应同伴的话,又像是给自己定个目标,“走开……快点!快点走开!”扣在扳机上的手指愈发紧绷,似乎下一秒,子弹就会破膛而出,道路上将再度洒落一场鲜艳的血雨,同时也在为这座硕大的城市,增添一缕瘦小的,微不可闻的灵魂。
“快点走开……求你……快走……”小女孩距离救助站越来越近,他手指缓慢用力,心里闪过一丝叹息,似乎在为自己仅存的人性告别,就在此时,救助站人群里爆发一声尖叫,一位喜极而泣的妇女,疯狂的,跌跌撞撞的向小女孩跑去,一把将她抱在怀里,半蹲在地里,头深深的埋在女孩微卷的长发里,身体一阵抖动,似抽泣,似战栗,女孩轻轻用小手摸了摸妇女的头发,像是在安慰她一般,头搭在她肩膀上,耳语一阵,接着从怀里掏出了一堆食物,脸上的表情像是在炫耀,看着很是明朗。
扣握扳机的手指,暮然松动,呼!他深吐了口气,后背已是大汗淋漓,只觉自己由内而外感到疲惫,就在刚刚,他经历了一场人性的挣扎,这算赢了吗?他嘴角划过一丝微笑,“……卧倒!”身边的同伴突然大叫起来,他一愣。啪嗒!一声枪响,黑色枪托上,密布着如蛛网般得鲜血,他意识有些模糊,不受自己控制的晃了晃身体,天地仿佛颠倒一般,微微侧头看了眼因枪声而受惊的妇女与女孩,又抬头看了看分外刺眼的夕阳。
还好!结果不算太坏……
他如是想到。
第一章 离京风闻
出了正月,离京里还残留着过年的喜庆味道,茶馆酒肆,生意爆满,四通八达的街道上更是摩肩接踵,人潮汹涌,两旁地界上也是挤满了破烂或是干净的铺摊,有卖菜的,卖肉的,卖馄饨的,卖爆肚的,应有尽有;铺摊尽头,吆喝声不停,凑近一看,耍把式的,卖大力丸的,唱词说曲的,总之是玲琅满目,目不暇接。
……熟人相见的寒暄声,小商小贩的叫卖声,讨价还价的碎嘴声,小孩的啼哭声,大人的叫骂声,充满在闹哄哄的坊市里,偶尔夹杂一声“卖糖葫芦哩!不甜不要钱!”声音深厚绵长,透过喧嚷的人声,远远传向远方,但大多人脚步匆匆,未曾加以理会,小孩子听见了,也只是远远的望一眼,再摸了摸腰间干瘪的荷包,垂头丧气的,留恋的看了一眼,扭头向学堂走去,碰见同窗玩伴,些许灰暗的脸色才猛然好转,加快脚步,三五成群,迎着清晨火红的太阳,向远方走去。天子脚下,虽有些破落户,但整体还算得上富足,稍有些家当的人家,都要将孩子送到学堂读书,以求搏个功名,混个出身。
最近几年,没什么大事,天地起义被扑灭后,北边的大雍与西南五国又相继犯边,好在大乾万众一心,君臣调度得力,这才勉强抗敌与国门外,保得个疆域完整的局面,战争结束了,百姓们心里也算是松了口气,虽说谁也不想当亡国奴,但打仗,吃苦的毕竟还是平头老百姓,所以能不打仗,还是最好的。
时间已经过去很久,但天地起义中,西南道的各路大战,再加上抗击北雍与西南五国涌现的各方英雄豪杰,仍还是这些年来,人们茶余饭后津津乐道的谈资。飞溅的唾沫星子,脸上向往的神情,人们热血沸腾,恨不得立刻持枪上马。与对面敌将大战三百回合,英雄被神话,被喧嚣,被扰攘,在神往的同时,人们总是不经意的,刻意的忘掉一个名字,偶尔被提起,也只是面含讥讽的瞥了眼城东:“喏!那个三姓家奴就住那!”
大乾以武立国,但文风却是极其昌盛,儒家思想深入到百姓骨子里,文人士子,甚至街头走卒对不忠不义之人最是不屑、蔑视。
两次背主!那下次呢?人们阴暗的猜度着,屡立战功如何?功高权重如何?还是逃不开,躲不掉众生的悠悠之口,或妒忌,或愤恨,种种心理在众人嘴里一一呈现,人们肆意的攻讦他,谩骂他,但毕竟是兵部尚书,朝廷的二品大员,扑灭天地起义,抗击大雍的有功之臣,又岂是市井之徒妄加评判的起?况且皇上也不能寒了功臣的心不是,一纸诏令,影卫,刑部四面出击,大肆逮捕了百余位口舌之人,这股群涌而起的狂欢,才逐渐平息,人们畏惧法度,但又出于各种心理,便刻意的忽视那个人,以示蔑视。
天理轮回,报应不爽,老天爷总是将一切看在眼里的,这不!老子犯的错,儿子遭报应了吧!城东天运茶馆里,几个人围着一个四四方方的水仙桌聊的是热火朝天,唾沫星子四溅。
“听说,那位长相好看的公子……”
“……长相好看?瞎说!哪里好看?我可听旁人说,那公子相貌丑陋,身材短小,腰围却粗的惊人,十足一个矮胖侏儒……”
“……呵呵!都是道听途说!那公子身材高大,样貌凶狠,当时城西街头帮派乱斗,他手持一把西瓜刀,从城西一路砍到城东,端得是厉害无比……”
众人七嘴八舌,你一言我一语,场面乱成一团。
“……大家不要吵,听我说!”最先说话那人,一声低喝将众人的目光吸引到他身上,他不屑的看了眼几人,道:“兵部尚书的公子又岂是你们说得这般不堪?哼!……那公子既不是身材短小的矮胖侏儒,也不是好勇斗狠的街头混混,模样嘛!在下倒是侥幸见过一面!那时候,我去十里清河喝花酒,那里的姑娘哟……额,扯远了,总之那位公子长相倒是真的好看,不然也不会得到红衣坊诸多美人的青睐。”他语气微顿,看了眼将信将疑的众人,“……这红衣坊!想必大家都知道吧?”
“……风月第一坊,离京独此一家,京城谁不知道。”
“……不错!”那人道,“红衣坊不仅美人众多,那赛过天仙,生生让文人豪客将红衣坊门槛踩低一寸的花魁诗诗,就是红衣坊给捧出来的,而且,听说幕后东家更是手眼通天,就连京城里那几大恶少都不敢在红衣坊内撒野。”
众人一脸惊叹,旁边一人开口道:“平日里也只见红衣坊众位姑娘笑脸待人,一副和气模样,谁能想到靠山竟是这般硬……”
“呵呵……姑娘们仙儿般的人物,就你!还平日里天天见,啧啧!”旁边有人忍不住讥讽道。
那人涨红着脸,梗着脖子,犹自不肯认输:“我……我每日……在红衣坊内运送泔水,怎么就不能每天见啦!”
“……”
众人一阵无语,接着就是哄堂大笑,口出讥讽那人更是笑中带泪,装模作样的拱手道:“失敬失敬!倒是在下有眼不识泰山!”
那人气恼的看了嘲讽那人一眼,闷头喝茶,不理众人的哄笑,最先说话那人见风头全被这两人抢走,不由一阵暗恼,一拍桌子喊道:“还听人讲不听人讲!不听我可走啦!”
众人一阵告饶,那人这才老神在在的环视眼众人,“哼!……呃,刚才说道哪了?”
“……红衣坊。”
“奥,对,对。红衣坊……就是这般的红衣坊,那公子,竟然……竟然,唉!”那人叹息一声,脸上羡慕万分,众人都被他吊起了胃口,不由瞪大眼,侧耳倾听,“竟然在那白吃白玩,而且……过夜还无需银钱,诸位说说看!若不是那公子样貌惊人,这又怎能说的通!”
“……哇哦!”众人一愣,接着齐齐发出一声惊呼。
“样貌虽好,可京城里,样貌出众的人,如过江之鲫,又哪里轮得到他呢!”那人神秘说道,“诸位可知真正的原因!”
“真正的原因……?”
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皆是一脸茫然。
那人得意一笑,不慌不忙的抿了口茶,才接着说道:“‘沉鱼落雁鸟惊喧,闭月羞花花愁颤。’这句诗,大家听说过没。”
“自然是听说过。”先前被嘲讽那人,抢着说道,“我在红衣坊,每次都能听见,有姑娘在吟这首诗。”
“那你们可知,这诗是谁做的。”
“是谁?”
“难倒……”
“不错,正是那位公子做的。”那人猛地说道,“想想看,有才,有貌,还有钱,若我是个娘们,那我也愿意啊!”
在场众人,不由一阵哄笑。
那人也跟着哈哈笑了笑,旋即,幸灾乐祸道:“不过这种好事,那是那么容易沾的……那公子酒色无度,再加上……”他语气一顿,警觉的看了眼四周,发现并无人注意他们,这才压低声音道:“……再加上,他那不忠不义老爹的纵容,两年前,那公子在红衣坊与人争风吃醋,结果打晕在地,在床上足足昏了两年,我听熟人说,他现在危在旦夕,近几日更是连换了好几个京城名家,可众口一词,都说治不好,外面风言风雨,都说他要替他老爹下地狱咯!”
“……”
一刻天堂,一刻地狱,转换竟如此之快!旁边一人嗤嗤笑道“……哈哈,因果轮回!活该!他老爹都不是什么好东西,儿子又贪花好色,活该断子绝孙,只可惜那公子一身样貌,……不过,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呀,这般死法,倒也畅快不是!”
众人听吧,不禁哄笑一堂,欢乐气息不时惹得旁桌频频回首,见引起旁人的关注,众人倒也不好继续聊下去,转头又听起了旁桌,一群提刀带剑的武林人士说的江湖趣闻,气氛才又重新活跃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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城东尚书府内,一片愁云惨淡,悲声泣语。
樱红吸了吸鼻子,用袖管胡乱抹了把眼泪,与五九殷勤的将那大夫送至门口。那大夫推让再三,只得面露羞愧的收了诊金离去,远远的看大夫的身影走远,樱红才扯着哭腔对五九说道:“……少爷……少爷真的要死了吗?”
五九揉了揉微红的眼眶,没有说话,只是拉着樱红的手向后院走去,一路上,婢女管事进进出出忙里忙外,慌乱异常。
往日里景色雅致的花园,此刻黯然失色,五九拉着樱红径直穿过花园,向旁边的小院走去,小院前方有块空地,空地前方有处池塘,池塘柳树下,一老人怔怔的看着波光粼粼的池水,五九在老人身边停下脚步,樱红上前拉了拉那老人的衣袖,哭道:“徐伯!少爷是不是……真的要死了,我听……那大夫说少爷挺不过今晚,就要……”话未说完,嗓子就已哽咽的说不出话来。
那叫徐伯的老人,爱怜的用糙手抹掉樱红小脸上的泪水,揉了揉她长长的头发,笑骂道:“瓜娃子!哭个啥?少爷只是睡着了,也许今天晚上就能醒过来,何况他那么疼你这妮子,又怎么会舍得抛下你呢!你说对不对?”
这种骗三岁小孩子的把戏,自然是骗不了樱红的,可樱红却不忍再添老人悲绪,无声的点了点头,泪水却止不住的落下来,旁边的五九不说话,只是低着头,不时用手揉了揉眼眶。
徐伯用手指了指院内:“……去照顾着老爷,可不能再让老爷病着咯。”
看着离去的少男少女,徐伯深深的叹了口气,眼眶禁不住湿热起来,他抬头望天,倚着树干,努力不让浑浊的泪水留下来,远远看去,背影枯瘦,凄凉萧瑟。
屋内布置的很雅致,书籍桌案,摆放的错落有序,整个房间看不见一丝灰尘,看得出来是经常打扫过的,房间那头,梳洗铜镜紧挨着床榻,两名丫鬟紧身侍候在一旁,黄花梨木床榻上,一面目沧桑的中年人挨着床沿儿在那坐着,不时用手在床上少年稍显青白的脸上不住摩挲,他的脸上包含着爱怜,目光温柔,怔怔的看着少年的眉眼,一丝痛苦,一丝悔恨,在温暖深处一闪而逝,嘴里喃喃自语道:“……也只有这般,为父才能好好与你亲近……”
五九上前一拉拉那中年男子的衣袖,男子回头勉强笑道:“知道了,小五九,我再待会儿就回房休息……”五九不说话,只是闷头拉着衣袖不放,男子摇摇头,却依旧不曾挪动身子。
樱红哽咽说道:“……老爷……你已经待了三天三夜……可不能累垮身子,嘤嘤樱樱……”竟是忍不住哭出声来。
那男子苦笑一下,一把揽住樱红,又一把揽住五九,将他们抱进怀里,擦了擦樱红的眼泪,鼻涕笑道:“你们两个小可人,怕了你们啦……老爷,我去……我去躺会,你们在这照料着,有什么事,可要第一时间告诉我……”
男子又揉了揉两人的脑袋瓜这才松开,旁边丫鬟连忙搀扶着男子,男子踉跄了一下,这才定住身子,旁边丫鬟连忙上前搀扶着男子,男子又转身看了眼床上少年,迈着有些蹒跚的脚步,向屋外走去,五九看着男子凄凉的背影有些不放心,追了出去,樱红则用温热的手巾擦了擦少爷的脸庞,又掖了掖稍张开的被角,这才坐在床沿儿,一脸悲绪的看着少爷。
少爷平日里虽说不怎么着家,性子又比较轻佻些……但对我,对五九是真的好,好吃的,好玩的,都少不了有我们一份,这般好的一个人,怎么就……怎么就……一定是那些狐媚子,一定是她们……”樱红恨恨想到,少爷平日里没少找她们,肯定是她们害少爷变成这样的,活该一辈子卖笑,活该堕入贱籍,嘤嘤嘤……
樱红正哭得伤心,自是没注意到床上少年的睫毛轻轻眨了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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