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如画》——陈叶云珑
一、庐陵篇,国灭
庐陵的冬天,今年来得特别早,雪下得很大,鹅毛一般的大雪,映着灰暗的天空,寒风刺骨地划过。在这漫天大雪中,年少的程怀桑与年过半百的家仆艰难地行走在冰冷的雪中。
年老的家仆牵着马走在前面一边开路一边回头看程怀桑。
程怀桑满脸坚毅又凝重的表情,她明白,从今往后,她不再会是那个母亲怀中的小女儿,赤洺宫中的无忧无虑的怀桑公主。
当城门被撞开,当兵临城下,当城中火光冲天、百姓哀嚎声起时,她就已经明白,往后的路,皆是困难险阻。
“公主,我们必须加快脚步,不能让追兵赶上。”家仆很是着急道。
“好”。
寒冷,冷得不只是身体,还有心。王室成员大多被俘,不肯臣服的便会死于刀下。他国的一个将军都有权力随意斩杀庐陵的任何一位王室成员,何以悲哀?成王败寇,她终于明白了这个词语的深刻含义。
她是公主,她是一名女子。父王说,她不能被俘,若不幸俘虏,必自我了断。父王的话说得那样狠绝无半点通融之意。母后在一旁抹着眼泪。
她不懂为什么父母兄长可以被俘,她却不能。但望着父王那双悲伤的眼睛,那乞求她逃跑的悲哀语气,她还没来得及与师父道别,便决定逃了。
家仆项伯为她杀出一条血路,两主仆相依为命地在这宽广的天地挣扎。
不久,庐陵各州各城到处都是张贴着活捉程怀桑的告示。其中有一张写道,能活捉怀桑者,赏金千两。面对金钱的诱惑,一些江湖亡命之徒也加入了搜找程怀桑的行列。使她的逃亡之路多了许多困难险阻。
她从小就锦衣玉食,受尽父母兄长们的宠爱。虽从小被父王送去钟家习武,跟随将门出身的钟冷走军入帐,却从未受过这种苦。她想哭,却又不能哭。
如果没有发生这次战事,父王母后将在今年年底为她择婿,待她年满十六,她将会嫁给一位不错的男子,继续她的幸福生活。
可是,一切都没有如果了。
脚下一滑,她重重地摔倒在雪地上,家仆赶紧扶她起来。她抱歉地苦笑:“多谢项伯”
突然远处有马蹄声响,一声男人嗓音吼道:“那边有两个可疑人物,追!”
一堆人马残忍地朝着程怀桑的方向奔来,每个人脸上是嗜血的表情,马儿塔碎的冰雪向四周溅去。
程怀桑一惊,惊恐地望着那群狂奔的人马,如望着地狱恶鬼。她拉起项伯上马便跑。
他们狂奔,没了命的狂奔,脚下的积雪被蹬得四处飞溅。身后不远处,一群人如鬼畜般逼近。
程怀桑的双腿在狂打颤,她感觉身体都不是自己的了。寒风拍打在脸上阵阵刺痛。不能拖累项伯,这是程怀桑最后的想法。
“项伯,一会你骑马先走,他们的目标是我,我留下来与他们打斗。”
项伯头也不回道:“小公主,你一定要活着,这是老身的任务。”我的小公主,老身一定会护你周全,项伯暗自念道。
“项伯,追兵要赶上来了,你跑吧,能活一个是一个。”
“孩子,你记住,永远都不要放弃活着的希望,即使被捉住,你也不要承认你是程怀桑,”项伯忽然语气沉重地说道。
“项伯……”
“小公主,你是我们所有人的希望,你一定要活着。”
“项伯,你要做什么?”程怀桑感觉到项伯的不对劲。
项伯的眼神充满坚定,仿佛做了一个重大的决定一般,他的脸上是祥和的神情,他的手一松,整个人从马上跳落,程怀桑回头看见项伯立在原地不动,表情祥和地看着自己,道:“公主,快跑。”
“不,要走一起走。”程怀桑对着项伯伸出手,“快上马”,眼中已是泪眼朦胧。
“公主,快走,来不及了,不要让老身失望。”
程怀桑忽然就哭了,那么长久来的压抑,她终于像个孩子一般大哭着,仿佛想将这些天的委屈与悲伤全部哭诉出来,“项伯,不要丢下我,一起走吧。”那撕心裂肺般的哭腔,绝望而悲伤。
项伯看着逐渐逼近的追兵和大哭的公主,二话不说一扬马鞭,“公主,以后的日子,靠你自己了,记住一定要坚强。公主,保重。”马儿吃痛,立刻在雪地上狂奔而去。
“项伯……”带着哭腔的声音被淹没在漫天大雪中。
项伯留给她的最后印象是如一个巨人一般傲立在风雪中,那高大的背影如大山一般护着自己前行的路。四周是一望无垠的雪地,和偶尔能看到的枯树。
项伯……
她不知道项伯是如何挡住那一队人马的,她更不知道项伯的生死,她很想找个人问问庐陵的情况,但是不能,她不能跟任何人讲话,她不能相信任何人。
就像所有首次离开家的孩子一样,惊慌与不安伴随着她,她还没有独立处理事情的经验,她就像一只惊弓之鸟,任何风吹草动都可能让她手足无措。
她毫无目的地行走,见到任何穿着像官兵的人便慌忙躲避,一路上受尽磨难。
好饿,饿得有点头晕眼花。
经过一处包子档时,她的眼睛已经挪不开。包子的香味能抵挡任何寒冷,那香味如迷魂药一般飘荡在四周。
店家看到她,笑眯眯地问,姑娘买包子吗?
“我,我不买……”摸摸口袋,钱财所剩不多,还是省着点花吧。
身后,响起了马蹄声。
程怀桑回头,看到两位穿着打扮不似庐陵的男子各自骑着骏马一前一后在街上走过。走在前面的男子一身素色衣裳,模样好看得似女子却又一身的军人气概,眼神冷漠,气质淡雅。走在他身后的男子估计是他的随身护卫,样子俊秀,手执一把折扇。
看他们的打扮,像极了攻打庐陵的敌国,枃原。
程怀桑的手指微微握成了拳头。
也许是察觉到程怀桑的目光,身着素色衣裳的男子忽然淡漠的看了她一眼。只一眼,程怀桑便记住了他的眼睛。
也许是从小生长在王室的原因,程怀桑本能地感觉到看她的男子一定不是平凡人家的公子。很有可能是别国的王室成员。他身上所散发出来的气质,很明显地区别于普通人。虽然他已稍作隐藏身份,但是他那沉稳、隐忍,与自身年龄不相符的城府,还是让从小就生活在王宫的程怀桑辨别出来他的不同。
王室成员中的男子,都会比普通人家的孩子早熟。因为从小生活在权谋的环境下,自身多少会受到影响。值得庆幸的是父王与母后恩爱如初,各位兄长相处和睦,她自小就比别国的公主生活幸福。少了许多权谋争斗,少了许多宫廷黑暗。
程怀桑望着二人远去的背影,拳头握得很紧很紧……
不知怎么,他们的马突然就停了下来,素色衣裳的男子缓缓回头,带动着他高高束起的黑色长发,他伸出手,指着程怀桑的方向,嗓音清冷道:“你,过来。”
程怀桑心一惊,难不成,他们也是来抓我的人,难不成,他们认出了我……
二、逢君
程怀桑紧握着拳头,手中已悄悄放好暗器,她立在原处未动一步,一双眼睛如黑鹰一般警惕地看着对方二人。此处正是街道,人来人往,硬闯风险太大胜算不高,唯有悄然将二人杀死再行逃跑。
素色衣裳的男子见她一动不动地谨视着自己,嘴角略微动了动,片刻之后,他转身对身后的折扇男子低语了两句,便未再看她一眼。
那名手执折扇的男子嘴角含笑的扯了扯缰绳,骑着马儿便转身朝她走来。
程怀桑死死地盯着他,只要他有所动作威胁到自己,她手中的暗器会立刻要了他的命。
时间一点点流逝,这短短几步路程,却让程怀桑觉得仿佛过了许久许久。
折扇男子终于还是走到了她面前,他骑在马上,那样的高高在上的俯视着自己。至少在自己看来,他就是在俯视自己。
他含着笑意,朝着她缓缓伸出一只手来,程怀桑手中暗器也随时准备发出。
可是,他并没有下一步动作,他摊开的手掌之中,是一些银钱。
“小丫头,接着吧,我家公子给的。”
不似素衣男子的清冷,折扇男子给人一种很随和的感觉。
程怀桑收了收暗器,感到很是奇怪,对方为何会无故给自己钱财。
低头之间,视线所见,自己身上衣裳邋遢,且蓬头垢面,几日未曾洗漱,早已是一副乞丐模样。他们肯定是将自己当作行乞之人,才会赠予钱财。
心中顿时五味杂陈。考虑着是尊严重要还是填饱肚子重要。若他们真的是枃原人,那自己不是拿了仇人给的钱吗?
思量之间,折扇男子说道:“还不接着?”
程怀桑望了望他一眼,最终在尊严与活着之间选择了生活。她颤着手接过了对方给的银钱。
有了钱,就能买食物,有了食物,就能继续活着,唯有活着,才能报仇!尊严算得了什么!
折扇男子见她依旧不言不语,心想可能是个哑巴,他不想耽搁时间,赶上素衣男子后,他们二人便骑马而去。
程怀桑看着二人逐渐消失的背影,默默将钱收入了袋中。
一个国家的倒下,标志着一种文化的落幕,统治者为了彰显他的独裁与神武,会下令将旧国的文化抹去,强行灌入新的习俗。一个国家真正的消亡,不是王室被灭,而是文化被灭。
程怀桑一路走来,早已渐渐发现各州县的变化。
摸了摸马的鬓毛,苦笑地将头轻轻靠在马上,马儿啊马儿,如今我只有你了。
天,黑了。
程怀桑牵着马,决定躲到地庙留宿。好在这是个有信仰的年代,随处能找到这种干净的地庙。
地庙空无一人,小小的地庙供奉着人类信仰的神灵。有神灵陪伴,哪怕黑夜,程怀桑也并不感到害怕。
跪在地上,虔诚地向着神灵叩拜。
尊敬的神灵,请保佑怀桑的亲人平安。
抬头,月光轻柔,以后的路,走一步,算一步吧。
温柔的月光,陪伴着程怀桑入梦。
夜里,唯有月光,是安全无害的。
“殿下,属下听前方探子来报,以魏将军为总指挥的联军已攻破庐陵赤洺宫,大多庐陵王室已投降,少数不肯屈服的已被就地处决。”
一身素色衣裳的刘素东懒洋洋地半躺在长椅上,听着手执折扇双手行礼的陆城报告前线情况。长长的黑发铺满了他的身上。他看着手中的青花茶杯,杯中悠悠茶香沁人心脾。
“知道了。”
他懒懒地说道,随后慢慢的合上了双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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