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晓之城》——梦骁尧.QD

第一章

民国二十年冬季。

北平，乾天武馆。

蒙古高原南下的冬季风在北国寒冷的天幕中呼啸而过，与高空中强力的冷气流轰然相撞，为一场纷纷扬扬的大雪的到来埋下伏笔。

乾天武馆的练武场上，一群少年仅仅身着一件单薄的衣裳，在练武场上反复练习着基础拳法的一招一式。

这套基础拳法的一招一式，虽然看上去十分简单，但都是在为一套名扬天下的霸道的北派拳法奠定基础。

八极拳，是著名的短打拳法，其动作普遍追求刚猛、朴实无华且发力迅猛的风格。在技击手法上讲求寸截寸拿、硬打硬开，暴发力极大、极富有技击，大有“晃膀撞天倒，跺脚震九州“之势。这套拳法是乾天武馆的震馆之宝，乾天武馆馆主唐天龙曾凭借这套拳法走南闯北、行走江湖几十年，击败无数对手，最终于不惑之年来到了这里，与妻子一起创办起了今天的乾天武馆。

起初，乾天武馆的生意蒸蒸日上，随着唐天龙北派拳法宗师的名号传遍北平城街头巷尾，慕名前来拜师学艺的人越来越多。可自从一个叫徐天南的年轻人带着南派拳法来到北平，并开始创办东宁武馆起，这种局势就发生了微妙的变化。很多人在这两家武馆间徘徊，最终选择了学习南派咏春拳。唐天龙一向崇尚大开大合的招数，本来就瞧不起咏春这种“女人拳”，再加上要强的他被别人抢了生意，更是使他十分恼火，以至于屡次想要带着弟子大闹东宁武馆。若不是夫人叶紫凝的多次阻拦，这两家武馆之间早已剑拔弩张，仇恨不共戴天。

唐天龙七岁就开始学习无数，十几岁就练就一身本领离开家乡四处闯荡，是一个用了半生时间修习武学之人，但他的思想却略有些守旧，一直认为北派拳法才是天下第一，南派拳法根本无法与其相提并论。

可如今，在乎这些还有什么用呢？

唐天龙如今已经迈入耳顺之年，而其与夫人叶紫凝尚无子嗣，考虑到老祖宗的东西必须要让后生传承下去，他也要考虑在这众多弟子中挑选出一人，担任武馆的下一任馆主了。

突然，练武场上传来一阵激烈的叫好声。

凌羽潇身形如鬼魅般飞速移动，在对手面前停下，挥出最后一拳。

凛冽的拳风在对手的面前扫过，他身形微微向后倾倒，凭借多年习武的经验稳定住腿部，使自己免于摔倒在地。

“好机会！”凌羽潇心中暗道，嘴角掀起一丝浅浅的弧度。

“八极拳！”

少年俊逸的脸庞上划过一丝笑意。在对手形将倒地之时，他伸出手，拉住他的衣袖，将他拽了起来。

“凌师兄真是厉害。”旁人不停地赞叹道。

“是啊，八极拳在他手里，已经快要练到登峰造极的地步了。”

“啧啧，英雄出少年。”

“我什么时候才能像师兄那样啊。”

……

“不好好练武，聚在一起干什么！”

武馆大堂中，传出一个如洪钟般嘹亮的声音。紧接着，一名身着练功服，神采奕奕的习武者双手负于身后，从大堂中缓缓走出。

“师父！”

众弟子一同行礼道。

“免了免了。”唐天龙不耐烦地挥了挥手，然后说道，“阿潇，你过来一下。”

凌羽潇听后，理了理略显杂乱的练功服，一路小跑到武馆大堂内。

“来来来，阿潇，坐这儿来。”叶紫凝见凌羽潇来到这里，忙招手，示意他坐下。

“不用了师母，我站着就好。”凌羽潇笑了笑，说道。

唐天龙坐到座位上，摆弄着旁边桌上的茶壶，说道：“小小年纪，让他站一会吧，就当是锻炼了。”

叶紫凝听了这话，狠狠地瞪了他一眼。

“是，师父说的是，我站一会就好。”凌羽潇见师父和师母之间爆发出浓浓的火药味，忙出言劝阻。

“这两口子要是吵起架来，武馆就没法消停了。”凌羽潇心中暗道。

唐天龙喝了口清茶，看着凌羽潇，说道：

“阿潇，过段时间，就是北平城各大武馆之间的比武了。咱们乾天武馆的八极拳，已经连败给那东宁武馆的咏春拳三年了，这次比武，无论如何我们也要赢回来！”唐天龙的语气有力而坚定。

凌羽潇轻点了点头，表示同意。

“你师父年纪大了，这次比武过去，我也该找个机会颐养天年了。”唐天龙望了望外面的练武场，轻叹了口气，“这乾天武馆，是我几十年来的心血，就这样卸任，真是心有不甘啊！”

说罢，目光就转向凌羽潇：“这次比武过后，你便接替我，担任这乾天武馆新一任的馆主。”

凌羽潇听了，心中一惊。

“师父，徒儿学艺不精、资历尚浅，怕是无法担当重任”

唐天龙摇了摇头：“不用再说了，我意已决。”

凌羽潇一时语塞，不知道该说什么。

“好了好了，继续练拳去吧，这次比武要是赢不了，回来看我怎么收拾你小子。”唐天龙恶狠狠地说道。

“去吧去吧。”

凌羽潇点了点头，之后便转身走出武馆大堂。

正当他要走下台阶时，叶紫凝从身后叫住了他

“师母。”

叶紫凝走过去，轻拍了拍凌羽潇消瘦的肩膀，笑着说道：“阿潇，你师父呢，也知道你年纪尚轻，志在四方，不可能屈才在这小小的武馆里。但所有弟子里，他最信任的就是你了，将这几十年的心血交付给你，他放心。再者，就算你出去闯荡了，这武馆里不有师母呢，在外面混得不好了随时都可以回来，这里就是你的家。”

凌羽潇用力地点了点头，回答道：“弟子不会辜负师父他老人家的信任。”

他幼年时，父母就因一场大病双双去世，四五岁的时候，他就只身一人来到武馆练武。唐天龙夫妇二人，一直像对待自己的孩子一样待他，将他视为己出，含辛茹苦地抚养了他十几年。对他来说，这里早已不再是简简单单的武馆，更是他的家。就算叶紫凝不与他说这些，他也会竭尽全力帮助师父管理武馆的。

而且，他深知唐天龙病症的严重，有时甚至只有靠托人从洋人那里买来的药才能使他自己像往常一样正常练武……

“都是自家人，礼数上就不必如此拘束了，去练武吧，过段时间就是比武了，你师父还盼着你给他争口气呢！”

“好。”少年稚嫩的声音回荡在耳畔，久久不肯散去。

他快步走下台阶，浑身上下仿佛在一瞬间就充满了力量。凌羽潇一路小跑到练武场，继续练习起拳法来。

晴丽的阳光洒在凌羽潇单薄的身躯上，将他坚毅认真的侧脸投映在练武场斑驳的砖地上。凛冽的寒风在此时略显柔和，迎合着练武场上刻苦练拳的身影，为寒冷的冬日平添了一丝暖意。

马步向前，长拳出袖。

崩弓窜箭急！

五岳朝天锥！

六合扑地锦！

……

斑驳的砖地上，投映着八极拳刚猛的一招一式。凌羽潇大汗淋漓，但却丝毫不肯懈怠。

第二章

夜晚，华灯初上。

凌羽潇脱下了平日里的练功服，换了一件厚厚的棉衣，行走在张灯结彩的大街上。

算一算，今天已经是正月初十了。

大街两旁，商贩们各自占据了一席之地，摆起了两排长长的摊位来，大声地吆喝着，试图吸引街道上来往的行人。

集市上热闹无比，赶集的、唱戏的、杂耍的，为新年再次添加一分热闹和喜庆。

凌羽潇拎着别人寄给师父唐天龙的药，在路旁随手买了杯豆汁，边喝边走着。

几十年前，洋人用船坚炮利轰开了中国的国门，做了几千年的天朝上国的美梦，在一场鸦片引起的战争结束后如泡沫般破碎，平日里花天酒地、闲云野鹤的王爷格格险些沦为洋人的阶下囚。后来，南方孙文的惊天枪响，迅速传遍了全国，各界人士纷纷响应兵变，一举推翻了满清王朝，却也留下了一个几近千疮百孔的旧社会。

如今，街上仍不乏有身穿长衫的说书人，立一小小方台，手里握着一块醒木，评说着这一段刻骨铭心的历史往事。

“预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醒木重重地拍在木桌上，传出一声响亮的声响，说书人端起茶杯，喝了一口清茶，之后收拾起零散在桌上的铜钱来。

孩子们从小板凳上站起来，手里拿着晶莹剔透的冰糖葫芦，蹦蹦跳跳地跑到集市里其他的地方玩耍去了。

凌羽潇看到这般情景，总会想起自己那段小有遗憾的童年时光。每每至此，他便嘲笑自己多愁善感，随后不置可否地笑了笑。

马上就是元宵佳节了，集市上自然少不了卖汤圆的小商贩。四毛钱一碗的汤圆，又圆又甜，很得孩子们的喜爱。凌羽潇也很喜欢吃汤圆，每次吃汤圆的时候，他总会想起曾经的元宵节，想起那时候心中翻腾的小雀跃。

但现在还不是吃汤圆的时候，更不是回忆往事的时候，他得快点走，快点把药送回到武馆里。

这种事可不能迟缓！

他拎着药穿过一条又一条幽深寂静的胡同，距离乾天武馆只有两条街的距离，再有二十分钟左右，他就能回到乾天武馆中。

凌羽潇从小就走遍了这城里的大街小巷，对每一条街巷都特别地熟悉。那条街比较繁华、哪条街比较冷清、哪条街是著名的美食街、哪条是商人聚集的商业街……这些他都很清楚，因此使他对自己的步速估算的十分准确，这些都是这个十六岁少年生活经验的逐步积累。

这条街向来行人稀少。此时此刻，整条街寂寥无比。街上的行人，除了凌羽潇以外，也只有那个背着一个单肩包的少女了。

少女上身是一件淡蓝色的小青花棉袄，配上一条朴素的黑色罗裙，玉颈上围着一条洁白的丝绒围巾。娇小玲珑的身材被这身服装衬托得淋漓尽致，小巧精致的五官更使她如邻家妹妹般惹人怜爱。

凌羽潇看着这个独自行走在街上的少女，轻笑了笑，心里笑骂自己不该有这种粉红色的少女情怀。

突然，一个黑影从街道深处冲出，在凌羽潇的眼前暴掠而过，他抓过少女单肩包的背带，一把将其掳下，乘着夜色飞快地逃离现场。

“好一手轻功。”

凌羽潇快步如飞，如离弦之箭般猛追不舍。那人在前头顺手捡起几块石子，向凌羽潇扔去。凌羽潇躲避着空中暴射而来的石子，冲上前去，一记归云掌将那人击倒在地。

“停停停，这位大哥手下留情。”

正当凌羽潇想要拍出第二掌时，那人蜷缩在地上，抱头哀嚎道。

紧接着，他从地上站了起来，拍了拍身上的尘土，然后说道：

“这位大哥，我看您身手不凡，估摸着也是我们这行的。要不这样吧，这包里的东西，咱俩平分了。都是为了养家糊口，这大过年的，您啊大人有大量，也就别再为难我了。”

凌羽潇心说谁跟你这人渣是同行的，过年就是你出来做坏事的理由吗。可现在为了帮那个少女取回东西，他只能耐着性子地回答道：

“行，分了分了。”

他见凌羽潇同意了这种做法，脏兮兮的脸上露出了笑容，伸手将单肩包递给凌羽潇。凌羽潇一手抓住他递来的包，旋即发力，夺过单肩包，并将他制服在地上。

“三百六十行干什么不好，非要做这偷鸡摸狗的事。”

凌羽潇拎着单肩包，正要转头回去找那名少女，突然又转过身来，看着被他制服在地上的小偷，从口袋里掏出两元钱来，放在他身边。

“快到元宵节了，自己去大街上买两碗汤圆吃，剩下的钱就自己打理吧。”说罢，他便转过身去，渐渐消失在那人的视野中。

凌羽潇找到那名少女，将抢回来的单肩包递给她。

“给，你的包。”

少女接过凌羽潇递来的包，检查着里面的东西，确定一点儿也没有少之后，看着凌羽潇笑了笑。

“谢谢了小哥，嘿嘿。”

“对了小哥，你是哪里人啊。”她问道。

“哦，我是乾天武馆的学徒。”

她听后，略有思索地喃喃自语：

“乾天武馆……”

“我可听说，那乾天武馆的八极拳，出招迅速刚烈，唐馆主凭借这八极拳，打遍天下无敌手！”说着，她冲着空气打出两拳，然后笑着说道，“小哥你能不能教教我啊，你看我一个小女子，势单力薄的，要是真遇到图谋不轨的坏人，不会点儿防身术，不得死翘翘啊。”

凌羽潇轻笑道：“好吧，那我就教你一招。”

他活动了一下四肢，认真地为她演示着基础拳法的一些动作要领。

她坐在街道一旁的台阶上，用手支着脸，看得很认真。凌羽潇打出的一招一式，都被她默默记在心里。她笑了笑，殊不知一颗春心正在此刻悄然萌动。

“好了，明白了吧。”

凌羽潇边用手背抹去额头上的汗珠，便问道。

“哎呀，你看你打拳都打出汗了，练武也要注意形象啊小哥。”她从包里取出一块洁白的印花手帕，为凌羽潇擦去额头上的汗水。

“好了，擦完了。”她将那块手帕放到凌羽潇的手里，之后说道，“我还有事，就先走咯，再见，以后有缘我们还会再见面的。”

她蹦蹦哒哒的，向着街道延伸的方向走去。

“你的手帕。”

她听了，转身回头冲着凌羽潇扮了个鬼脸：“给你了，留作纪念。”

凌羽潇微微一笑，他望着她的身影在夜晚的深巷中渐行渐远，在他的目光中渐渐淡去。她就像一颗小星星，一路蹦蹦哒哒的，跳进了前方的黑夜，也跳进了少年的心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