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亚瑟之墟》——雾之年

第一章 楔子

午后的阳光灿烂，透过病房的窗户照进来，罗泽睁开了眼睛，看向窗边，蓝色的栏杆旁，朋友致乾正在低声地打电话，琐碎的声音，冲淡了医院里冷清的空气。

致乾是罗泽从小到大的朋友，他是个高大阳光的男孩，上月刚结过婚，这时候本该在度蜜月，听闻罗泽住院的消息，丢下自己的新婚妻子就赶了过来，虽然很感动，但也很让罗泽有一种赶着来见自己最后一面的感觉。

“人老病多，树老根多，咳咳，别担心，你就是年纪大了。”拖了一张凳子，致乾坐在床边，低头看着脸色苍白的罗泽。

“我还没三十。”

说话的罗泽已经是非常虚弱的样子了，全然没有平日里意气奋发的模样，这场疾病其实也不是突发，现代医学十分发达，去年的一次身体检查就已经查出了一些端倪，当然，那份端倪也终止了他之前一度热爱的事业。

罗泽以前一直从事的职业是电子竞技玩家，可以说，围绕着虚拟世界的发展，年纪轻轻就能够获得荣耀的成功，电竞的魅力确实无限，而专注地投入也让罗泽收获了更多。

从第一次接触游戏多塔，之后转战联盟，组建战队，个人赛的突出表现，到后来被猎头发掘，加入俱乐部战队，罗泽提前退役前，正是他事业的上升期，那时他已经在地区赛中获得了不低的荣誉称号，并夺得了全国赛的门票，但随后而来的现实还是残忍了些。

“在想以前的事？”致乾看出了罗泽脸上露出的表情，这位好友该是又沉浸于往事的回忆里了。

“是啊，”罗泽微微一笑，“血肉之躯多么脆弱。”

这句话是罗泽自嘲自己的病，也是罗泽最爱的一个虚拟游戏角色的台词。

“别太灰心丧气。”致乾拍了拍罗泽的胳臂，“现代医学这么……”

罗泽苦涩地笑了：“是先天性的基因病，现在发现已迟了，只能看看保守治疗能让自己多活几天，好在，当初俱乐部给投的保险能让我撑到不行。”

雨果·维克托曾经说过，人有两种生活方式，是顺应社会，还是顺应自然。顺应社会这一点，罗泽做的不错，这是个好的时代，处处充满机遇，作为一个弃儿，没有家世背景，没有长辈指引，一路挣扎仍能向上，正是这个美好社会的恩泽。

但顺应自然这一点，罗泽做的是真差劲，是啊，如果真要顺应自然的话，当初自己被遗弃后就该消失在自然里吧。

离群的幼兽在自然中独活了这么多年，要知足。罗泽往日总是这样告诫自己，以免于陷入过度的痛苦中，真要是那样的话，自己最后的生命时光，岂不显得过分灰暗了？

后面没多久，又有一群年轻人结伴来到罗泽的病房，他们是自己曾经短暂服役的电竞俱乐部的战队队友，大家都是年轻人，所谓社会的经历有都是围绕着虚拟世界，所以这群朋友不同于承乾，反倒是更像一群长不大的孩子。

“泽哥，好想你。”

“泽哥，许久不见，又帅了。”

……

夸张地打着招呼，努力地洋溢着活力的气息，对这群习惯了熬夜的宅男来说，也是很幸苦了。看出了这群年轻人带着担忧的拘束，罗泽主动露出了一个笑容，毕竟太年轻，他们还没有经历过太多死亡，之前还是身边的朋友，数月后就在这样的情况下撞见，尤其是，他们自身的生活方式也不甚健康，没准，他们心里还带着对自身的恐慌吧。

来了一堆人，虽然是单间，房间还是显得狭窄了，恰好罗泽也不想继续躺着，就让承乾推了一个轮椅过来，一行人手忙脚乱地把罗泽抱上轮椅，“去花园里晒晒太阳吧。”

下午的花园里阳光正好，罗泽也觉得自己的身子被阳光一照，更增加了一些活力。

望着花园里的景色，致乾挑了一处阴凉把罗泽推了过去，老队友无可无不可地跟着，随意地挑了一些趣事分享给罗泽，说是聊天，但也是他们一直在说，罗泽只是带着微笑平静地听着，偶尔点头，嗯几句。

致乾一直觉得，罗泽是个优秀，甚至可以说是耀眼的人，不是说他多么天才，有能力，而是他的处事态度，他的举止，让致乾不自主地这么认为。

想起第一次听闻罗泽的名字，还初中，十多岁的年纪，那时候罗泽还在一家小孤儿院里生活，小小的一般来说，孤儿出身的孩子，给外人的映像，总会带着一些性格上的缺点，或者阴郁，暴躁，或者怯懦，自卑。然而，罗泽不一样。

那个年代，很多孤儿都是依靠社会救助才能读书，但罗泽却没有这么选择，据那时候的老师说，罗泽是在开学的那天，直接敲开了那所初中校长室的门，和校长谈了约一个小时，最后欠款读完了初中，这一点致乾一开始还不相信，直到后来他们进入同一所重点中学之后，罗泽再次敲开高中校长室大门之后，致乾这才见识到了什么叫勇气。

那样一个年纪，作为学生，致乾震惊于罗泽的成熟，但后来远不止如此，高中时候的罗泽则更加耀眼，他认真，踏实，风趣，自由，几乎没有任何少年人的毛糙和异想天开，却一次次做到了很多同学喜欢吹嘘的事情：写文章发表，参加竞赛获奖，咳咳，早恋，逃课上网，成绩名列前矛，交了无数的朋友，也和几乎所有的老师相谈甚欢，更甚至，他高中时代，在那样一所严格校风的学校，在没有家长签字的情况下，他独自搬到校外住宿，只因为，他说动了他的班主任帮他签字。

致乾不由得想起那个被罗泽名字笼罩的时代，班上的老师知道两人关系很好，开玩笑地问起，“你嫉妒过罗泽吗？”承乾一惊，仔细地想了想，自己竟从没有嫉妒过这样耀眼的一个人。现在回想起来，是因为罗泽总是喜欢帮助身边的朋友发掘他们自身的优点吧，因为自己喜欢网络，被他一次次鼓励，竟然真的努力考取了国内顶尖的计算机专业。“他是个优秀的朋友，不，也可以叫亦师亦友。你们认识他，是很幸运的事情。”

这次看见罗泽这样的境况，致乾甚至比看见自己生病还要难受，他知道罗泽一定看出来了，但他还是只笑着，无所谓的开着自己的玩笑。

就在致乾还在沉湎时，罗泽的动作打断了他，罗泽抬起了手停了片刻，拍了拍轮椅，安静的样子，其他人不约而同地停下了脚步，望向他：“想来人的生命总会迎来终结，所以，你们不需要为我感到太过于伤心。”

今天，你们能够过来，我已经非常开心，这么多年，我一个人走过来，得老天照顾，身边永远都有朋友在。

……

之后罗泽说了很多，下午的阳光洒在他的脸上，缓慢而坚定的语调里，没有太多的颓丧，却让几个敏感的少年人忍不住落下泪，大家一起陪了罗泽一整天才离去，走前大家都留下了礼物，致乾给罗泽带了少年时罗泽爱看的诗集《飞鸟集》，他的那群战队朋友，则送给了罗泽一个据说是手工雕刻的非常精致的游戏手办，他最喜欢，也是擅长的游戏角色：远古巫灵泽拉斯。

那天晚上，罗泽永远离开了这个世界。

第二天被医院通知去整理遗物的时候，致乾找到了自己送的那本诗集，依旧崭新的诗集封面上写着一句话：“从来没有死亡，星辰在这里陨落，必在彼处升起。”

感动之余，致乾也奇怪一点，那个模型手办并没有被找到，可能是被哪个喜欢的孩子顺走了吧，想起老友的性子，也可能是他主动送给了哪个孩子。

第一章 我只是洗个澡

又一天的阳光升起来之后，光线透过茂密的树梢，照在一处古朴的石像上，不知名的野兽雕塑极但雕刻的却很用心，表面狰狞的爪牙和鳞片粗犷中带着野蛮的气息。

一个孩子很快出现在雕像面前，他的手上提着一个不大的袋子，打了一个哈欠，赤裸着上身的孩子骨骼纤细，锁骨上还沾着露水，下身穿着皮裤，赤着脚。

这个孩子也就是罗泽，迎着太阳伸了伸懒腰，舒展开筋肉后，他找了个地方，安静地坐下来，大约再过一刻钟，这座雕像，也就是水兽的嘴巴里会涌出水，落在雕像下方的水池里，那时候自己就可以洗漱了。

莫名其妙地来到这个陌生的星球，成为一个十岁的小屁孩，罗泽已经开始习惯了，为什么知道这是个陌生的星球，那是因为，半年前，也就是罗泽刚睁开眼的一天，他真躺在一处不知道算做陨石，还是算做卫星的巨大岩石上，浑身伤痛，而孤零零的石头悬浮在宇宙中，身旁是一片深邃的星空图景，就在罗泽刚摸清楚自己没有做梦，并且开始认定自己又要嗝屁的时候，一群超人一样的人从肉眼不能望见的角落飘到了自己所在的岩石上，然后把自己用一层厚厚的植物膜包了起来，救了回去。

后来养伤期间，罗泽这才知道，自己所在的地方，叫做亚瑟，不是亚瑟星，也不是亚瑟族，更不是亚瑟国，这里，就叫亚瑟，而且除了这片土地叫亚瑟，这里的歌曲也叫亚瑟，舞蹈也叫亚瑟，就连人，也自称是亚瑟人，不过，还是不是亚瑟族就是了。

在花了一年多，大致掌握族群的语言之后，罗泽依旧没弄明白这一点，最后猜测可能就像是前世，华夏文明的传承者，建的国也不叫华夏一样吧。

至于他的身世，据其他的族人说，罗泽是族中一个学者的儿子，那天的意外是源于他这具身体的父母带着他通过一处“栈道”的时候，栈道从星球主体上脱落，飞到了宇宙中，父母直接被崩碎的石块带走了生命，而罗泽，则在神灵的保佑下活了下来。

什么样的栈道会突然脱落，而且脱落后往天上飘？一开始还困惑，之后罗泽则了解了。

伤好之后的罗泽没多久就把附近的土地探了一个大概，也推算出所谓的向上飘是怎样的一回事，这要从亚瑟本身说起，据罗泽设想，亚瑟是一颗引力无法完美吸附大地的星球，不是引力太小，经过科学探究估测，额，就是罗泽捡了一颗石头从百米高的地方丢下去，等到石头自由落体抵达地面，所耗时间几乎不到2秒，通过前世的物理学公示简单计算后，亚瑟的重力加速度该是地星的五倍以上。

那么，排除亚瑟本身，真正原因可能就是天上的那些月亮了。是的，那些，这颗星球只有一个太阳，却有一百四十多个月亮，而且月亮的数目还在以约每十年一个的速度增长中，这些月亮大小不一，包围着亚瑟，一旦某颗月亮运转到过于靠近大地的轨道上，该近地点的某些地面就会被那颗月亮的引力牵引着吸向天空。

这样的地质环境，造成亚瑟的地型颇为玄幻，极为多的高耸的山峰，一堆被植物气根拖拽着没能继续向上飘索性就这么悬浮着的陆地，地表的风流速极，造成的后果就是到处常见的云雾，几乎没有稳定的湖泊——地表水挥发很快。好的地方是风景很具有灵性，毕竟云雾缭绕，坏的地方则是：时常缺水，这里一年到头几乎不下雨，雪，季节也不分明，罗泽感受了一年，似乎就只有春秋两个季节在循环。

如果说这些地理奇观让罗泽震惊的话，这里的人群就让他麻木了，这群人的大体外观倒是与前世的人类近乎一致，这倒不需要他改变审美观念了，亚瑟人有些黑色或棕色的头发，五根手指，颜面略微粗旷，类似前世的欧罗巴人，身高大差不差，但也有突变的，就像罗泽，亚瑟历应该是十岁，换算成前世的时间大约十五岁，外貌特征倒是还是十岁，个字也就一米多。所以还算是十岁，他就是突变的那类亚瑟人。

另一类亚瑟人，身型则极为夸张，据说他们才是原本的亚瑟人或者叫原始亚瑟人，原始的亚瑟人一出生也不是很大，但随着年龄增长，个子会越来越高，年轻人普遍数米高，还有个别天赋异禀的有十多米，亚瑟就在族群里撞见过一个数十米高的老人，据说是族里的萨满，也就是原始部落长老一样的身份。当时亚瑟差点以为对方是凹凸曼，好在这个巨人五官身型只是放大，没有咸蛋样的双眼和鸡冠那么变形。矮个的亚瑟人和原始亚瑟人，据罗泽观察，在族群中所占的比例大约是一比九。就是说，十个人里，总有一个矮子。这侏儒病患病率不低啊。

因为土层松散，亚瑟人没有什么过多的地表建筑，所有人都居住在山洞里。已知整个族群几千人的样子，没听说这片土地还有其他人生活，这样看来，只是很小的一个部落，文明也不发达，洞穴里的建筑水平大约只有地中海城邦时代的水平，这还是全靠人力，不然就工具利用率来说，差不多只有原始部落的水准。

在这里生活，食物主要依靠打猎，也有种植，但还是打猎比较多，这个地方的土地实在诡异，指不定你白天种下去种子，一觉睡醒，就随着那片土地飞到了天上。而且，亚瑟人似乎对土地有着极为崇高的热爱，这里甚至有不允许随便挖掘土地的传统习俗：只在特定的时候，可以对土地进行挖掘，如丧葬。种植树木，草本植物几乎不允许翻土，只能找个石缝洒进去，然后这些种子的生死嘛，随缘。这样看，还是狩猎居多，然后，在这样一个崇尚猛士的大环境下，矮子又被歧视了。

弄明白自己的境况后，罗泽总结了一下，自己不光变成了一个小屁孩，还是一个优质族群中的劣等残废。好在有前身的父母留下的一处居所：不大的洞窟，附带一些石质或木质的家具，一床皮质的卧具，几件换洗的衣物，不多的食物，还有的则是占据小半个洞窟的，写满文字的石板木板，最后的这些东西帮助罗泽很好的了解了自身所在的文明。

这让罗泽重新燃起希望，收拾好心情，准备依靠颜值，呸，智慧重新拥抱新生命。

不过，麻烦很快就来了，因为没有了父母，罗泽遇到了很多问题，第一个就是食物，亚瑟人的生活很随意，对待事物的问题，他们的态度是：没有吃的东西，那就去狩猎吧，于是一群小巨人轰隆隆地抄写简陋的木棒，石棒，往外界的云雾中一钻，一段时间后，队伍肩扛手提地拎回来一堆不知名的猛兽尸体，这些狩猎所得，会被合理地分到各个族人的手里，哪怕罗泽这种没有依靠的孩子，依旧会有一份不少的肉食会被送过来，但是，罗泽悲哀地发现，那些肉不够吃。

分肉的人是根据经验，衡量了罗泽的年纪身量给的，可能是照顾他之前受伤，份量上还略有超出，但罗泽真吃起来则发现，自己似乎胃口略大，那些肉他正常吃，每顿只能半饱，他还不好意思开口要更多，可能开口对方会给，但这让罗泽自己没法接受，潜意识里，他总以为这样一个落后的部落形式的聚集地，食物一定是珍贵的东西，作为一个没有任何贡献的人，他没有权利要求更多。

除此之外，还有一个问题，它比食物更让罗泽难受，那就是：缺水。

亚瑟地表的风太大了，他这样的孩子离开洞窟太远，妥妥地花样作死。而平日里用水，大家都会去比较远的一处瀑布取水。那里对罗泽还是过于危险了，所以很长一段时间，罗泽的日常用水都是靠隔壁洞窟的大叔顺路提一袋水回来，匀给罗泽用，而那袋水，除了喝，就只能洗个脸，想洗澡？呵呵，罗泽只能想象。这对于一贯文明惯了的罗泽而言，无意于地狱。缺少食物只是忍受一些饥饿，不洗澡，那是文明的衰退，道德的败坏，那是所有智慧生命对肮脏本身的恐惧。

今天，就是罗泽来尝试一次自己伟大设想的时候。花了很多天时间，罗泽终于找到了这处神奇的符合物理学规矩却又不能被归为常识的雕像：在洞窟的一块石板上记载了这座名叫“水之旅兽”的雕塑，亚瑟的先人塑造了它，雕像连接一处地下河，围绕亚瑟运转的某颗月亮会在每天清晨的时候，以潮汐的形式将河水从地下河中牵引出来，而出水口就是这只水兽的嘴巴，水流流出之后，会全部落入下方的池子里，那时候自己就可以洗澡了。

拖着一袋子外星洗浴用品的罗泽如同等澡堂开门的客人，正憧憬着待会舒适的洗浴体验，不远的地方，一行亚瑟的小巨人正带着严肃的表情，扛着一个个木质的水箱，同样往这座雕像的地方赶来。他们一行基本身高都在十米左右，神情专注，仔细而小心地扛着木质的水箱，似乎要敢去做一件非常重要的事情。

全然不知情的罗泽看见水源涌出的瞬间，欢呼一声就脱了裤子，跳进了池子里，幸福溢于言表的他全然不知道自己究竟做了什么。

罗泽当初看的记载并没有错误，只是他并没有看全，或者说，他没能理清全部记载，如果他对于亚瑟语再了解一些，那么他会在一旁的石板上解读出这样的内容：水之旅兽，守护【神水】的怪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