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水驱奇录》——鹿自鸣
第一章 重返神座
【AD1099年，华明圣国，七巷】
日光极样耀目，周遭的鸣响与寂静，轮转着，喘息着……
好似风卷起烟尘，时而铺天盖地，时而拨开云雾，却瑟瑟刺骨。
倏然间的一阵热浪，吹过了巷道间的残垣断壁。一面黑丝纱，在她的面前执拗地抖擞着精神，似乎正积蓄着下一次穷凶的冲击。而她下巴尖儿朱红的血滴，正滴落在她那如鱼鳞般，密密匝匝、浑身血迹的，本该是温香软玉的身躯前。
嗡——嗡——嗡——
空中不知何时，甫又再次聚拢了棋布星陈的轰炸机，向她围迫而来，但就好似天际之上爬满了故作体面的蝼蚁。没错，此刻在她眼里，仍旧鄙屑至此。
轰——轰——轰！
漫天至遍地，炮弹仿若同仇敌忾，卯足了力道，死命地向那个女人挥出一连串重击。霎时间，她的面纱随风而零散，烟气吞没了迸飞的碎石。
女人却再一次地，不言自明地，向烟尘外的轰炸机们，发出了顽强的挑衅——不知有何神通，她竟拄着躯体，又站了起来！
“将军！这女人太强悍了，无论是移动速度还是抗击打力……虚妄如此，根本就不似人类的躯体啊！”就在最接近女人的那一架轰炸机上，一只机翼之间的传呼机正递送着其无比诧异的讯息。
“这已经是第几轮啦？！”另一支飞机座驾上的飞行员神色焦虑，也不由得惊异道。
“已经是第二十七轮集中轰炸啦！不管是什么人，都早应该和这古老的巷道一并碎裂勘破成块了！这可是‘华龙’号导弹啊！”又一座轰炸机的驾驶舱内，驾驶员的眉心冒出豆大汗珠。也许正是此前在极端的清醒下，才深受其慑人之处。他身心交瘁，挫败感冒上心头，以致于不觉间竟神摇意夺。机身不禁低沉下掠，瞬而岌岌可危。
一众仿若驾驭着猛禽而称雄于天穹的飞行员，在确悉这份惊叹之余，透过窗间才瞥见，那艘战机正在迫近危险，“喂！他在干嘛？找死吗？！”
这些飞行员们，一次又一次，好不容易利用高科技手段才测定好的症结——关于那个女人的最大破坏范围。
此时这架战斗机，却跌跌撞撞地滑落进了那个女人的毁灭半径内。
毋庸置疑，就在那电光火石之刻，它一半的机翼便被毫不留情地斩了下来，整架轰炸机一头栽下轰然爆炸。可怜那驾驶员已不及挽回自己的生命，连同他在内，都已经是第十七架战斗机陨落在战火中了！
这就好比一场咬住绳头，用耐力来较劲的殊死比拼。
再次睹见着这一幕的驾驶员们，吞咽着唾液而眼神慌乱，嘀咕着：怎么会这样？她不是已经身陷一大片的OMMO地域内了吗？无法施展出奇能的她，怎么还能如喷薄的火山，无法被击垮的同时，丝毫未有激流勇退的姿态，反倒还愈是危迫着我们的性命？！
“这就是神威！”那女人透过黑纱，眼神里积攒的愤懑焰气，闪烁生光。
此时在空中的最中央，于红日之心。恰若中流砥柱，一位显然是坐镇在指挥机的高级将领，不再踌躇而从容自若。
兀自缄口不言的他，终将瞳孔锁紧成细线，投射出坚毅的眼神，对全体发出了最后指令：“全体听命！远离此地7公里以外！收到无需答复，即刻调机离开！重复一遍！全体听命！远离此地7公里以外！收到无需答复，即刻调机离开！再重复一遍！……”
随着机队长不断重复的果决指令，全体下属应着惊恐之心如慌形的水流，飞溅而走。他们此刻心中正揣测着：大概是政府准备了大面积杀伤性武器来对付那个怪物吧！嗯，也只有如此了，莫非是……传说中的还在开研阶段的“GM-X”号终极武器！
【七小时前，华明圣国，国都“春秋”，朝央楼】
“大总统，末将来迟，特候密令！”这个在七小时后坐镇指挥整个空袭部队的将领，是一位大将，名为九重王石，人称“月天狼”。因果敢勇猛、忠君为国而名闻遐迩，此刻正忧心忡忡地躬身赴命于大总统面前。
“啊、爱将来了……”正于窗边眺望远方的大总统侧脸望道。虽大总统年龄也未越不惑之年，王石却不难接受到其所展现出的慈爱面容。
大总统眯缝着眼笑道：“你应该知道那个女人的厉害吧，月天狼。”
“嗯……末将曾与她交手，铩羽而归实在惭愧！”九重王石深深刺下了额首，自怨自艾。
大总统忙走近身来，拍了拍王石的肩膀，“将军您此言差矣……”
“任谁也知道……”大总统那和蔼而亲切的眼瞳，与王石抬起的眼神相交汇，随即耸了耸肩头，言之凿凿道：“这个叫锡安梦的女人，虽是自视甚高，但确是不世高手，甚而具备足可毁灭奇闻圈的力量！怎奈她离经叛道，是个只知杀戮的魔鬼……但令本总统心生郁结的是，她当初为何就会放过你呢？”
虽然大总统的眼神依旧温和如初，可王石耳闻此语，不禁心头一震，忙低首单膝跪地辩解道：“末将……末将不知！但末将心向往之处，乃世间魑魅魍魉皆源于此毒瘤，誓杀此獠，方能遂圈内人民平安万福之愿！”
“哎！爱将受惊了……”大总统咂嘴道，便欲伸手将王石扶起，但他存心不起，“大总统！如若您不信末将之言，末将唯有长跪不起，以表忠心爱国！”
“啊！爱将不要过于苛责自己，只要你能证明自己的爱国济世之心，当有日月可鉴……”大总统拂袖背身，转而望向窗外，“万中选一，此令非将军所不能完成耳，虽我也听闻军中已有关于将军你在她手下生还的风言风语。当然我也知道，他们只是何不食肉糜嘛……”
王石应声作揖，“大总统！您不妨直言密令，末将赴汤蹈火，肝脑涂地，只为证日月之心，在所不辞！”
【七十分钟后，华明圣国，国都“春秋”，飞机场】
一名指挥打造战机的军人快步跑至正迎着走去的九重王石面前，敬礼道；“将军，按照您的要求，全体兵工员已用最快速度将‘月天狼’号改造完毕！”
王石箭步走向登机台，回首强调道：“此乃大总统指令，并非我的要求！”
【华明圣国，国都“春秋”，朝央楼】
大总统一把推开了窗户，眺望着九重王石登机后起飞，深吸了一口气而呼出：“啊……月天狼啊月天狼，本总统也没想要你的命呢。竟然自作主张地在飞机上装配了OMMO……”
“不过也好，你终归也不属于‘我的人’，死了就死了吧，该死的都只是个早晚的问题罢了。”大总统面容之上浮现出了一只诡秘的神情，罔顾着转身抬脚走离窗台。
【五小时五十分后，华明圣国，七巷】
于苍穹之间，九重王石俯视着下方灾异之中的惨烈废墟，不禁悲从中来。他随即摇动着操作杆，“月天狼”号轰炸机一边盘转着逐步下旋，另一边王石若有所思地透过扩声器向锡安梦高声呼喊道：“神啊……虽说差强人意，但终究是时候载你重返神座了！”
第二章 有所愧
这个名叫锡安梦的女人，耳闻此语，愣愣地杵在了那儿。她的瞳仁霎时张扩开得，似下落棋局里的黑子。耳边萦绕着的是“神”这个字眼，几日几宵，她是有多久都没有听到，还有人会这么称呼自己了，自从被取而代之成，“怪物、蛇蝎女人、奇闻圈的公敌……”这等歪魔邪道而被强行划成剿灭对象的标签。
随着她目视这架“月天狼”号战机的呼啸声愈来愈近，她却陡然间皱紧了眉头，下意识猛地向后纵身一跃，飞奔式地在巷道废墟中穿梭逃逸。
“怎么，她果然不是一般人，居然察觉到了……？！”九重王石惴惴不安。他俯视着下方奔逃的锡安梦，自己额上不自觉间挤满了褶皱。
“不、不对，是因为我战机上装有的OMMO！即便她这样的绝顶高手，身处OMMO地域内就绝非可能探得我机上所携有的那个致命武器。她能够察觉到的，在这个距离上，仅仅也只有她所厌恶的那克制她的气息才对，这架掺有OMMO材料的机身！”王石的脑子飞速思量着，暗忖道。
一面兀自操纵着战机与受激的锡安梦保持着安全距离，犹如稳健的猎人，谨小慎微地追蹑着一只正担惊的母狼。令猎人如履薄冰的是，很可能一小步无意间的冒进，就会使这头母狼迅猛调转头来向他撑开血盆大口，与他背水一战。
一面又不住地借着扩声器向锡安梦大声喊道：“请你放心，我此番亲自前来，没有任何向你发动进攻的欲意。恰恰相反，是向你递上最诚挚的邀请，神！”只为博得她心弦一触。
然而锡安梦罔顾着，依旧分毫不减地向前奔袭，俨然更似遇惊的小鹿，苦寻着灌木的庇护。即便是这样，通过交手而亲历了锡安梦她“神之力”的九重王石，着实一丝也不敢怠慢。
望着锡安梦染血的身影东躲西僻，九重王石紧锁着眼瞳。此刻的他，忆想到了约莫七小时前，他请求大总统告知自己，如今眼前的这个孤胆女人，如此决绝的歹意究竟所为何，竟拼死也要以一己之力覆灭整个华明圣国的那个重要缘由。
“缘由吗？嗯……你似乎有了不该存在的‘人质情结’。但倘若这个只有我才知道的秘密不告诉你，你会一直心悬芥蒂的吧。那么，以大将军你的见识阅历，恐也已有所耳闻那个了吧，那个……《风水·残卷》！”大总统前番话语，于他的心中猛烈荡漾着。
不错，他早前确实就有听说过，而且锡安梦也曾向他提到过。但他一直以为，那不过是仅仅存在于虚无缥缈中而实则是不存于世的传说。
可就是这个“传说”，却引得眼前的她，舍生忘死的追寻……九重王石虽也是一名久经风吹浪打的将军，此刻虽不能盛赞她那高不可攀的决意，但也是怵惕恻隐，嗟嗟叹叹。
王石摇了摇首，不知是惺惺惜惺惺，亦或是决意撤去了自己的矜悯之心。没有进退维谷，遂将那个他所以为，最终一定是可以撼动这个女人的唯一利器，正中靶心地插进了她心扉——
“你不是苦苦追寻《风水·残卷》的吗？我明晓你不惜以毁灭所有也要得到它的觉悟！所以你现在狼狈至此，岂不是枉费了自己的锐意？！”透过扩音器，王石铿锵有力，字字戳入锡安梦的耳膜。
如王石所料，女人驻下了脚步，大口喘着疲乏的粗气，肩头上下起伏着，双拳更加紧握。一只被逼入绝境的猛兽恰似重拾了雄威，振作着自己的现状。
眼见此紧迫的气息，王石忙觑得借坡下驴道：“我之所以调离部下们，背开政府，是意图帮助你！敬重你夺得《风水·残卷》决心啊！”
女人身躯一震，缓缓转过身来。虽是肤白貌美、清冷俏美的脸蛋上披着满处伤痕，但更有一种惊讶之情，是丝毫未及掩饰的。
是的，她已经久违了，久违地听到有人竟说要帮助她，久违的各式不习惯，在今天，在这仅仅七分钟左右的片段里，一并溢满而出……
她终是懈下了数小时里都不曾放松的拳头，连肌肉得到倏然间的弛缓都变得不自然。她深吸着一口气，心驰神往地昂首望迎面而来的“月天狼”战机而去。
不知怎地，事态的进展之快，超乎了王石的预想。是的，他没想过这把“利剑”竟可以如此这般的锋芒尖毒，以致于他一早就紧握住摇杆将大拇指颤抖地搭在那面红色按钮的手，此时也挪开了大拇指。
仿佛，母狼抛下了凶恶与矜傲，猎人将箭收回箭筒又将弓扛回肩上，他们彼此眼神的交汇，诞生了那敌对之间片刻的坦诚。
“月天狼”战机降落在了地面之上，恰似他们俩人心中的石块，终于落了下来。如王石所见，锡安梦坦然应邀而登入了机舱内，没有娇叱，没有怒啸，只是缄默无语。她似乎早就明白了什么，但却分外的寂静。
王石亦未开口搭话，他似乎也在这一刹那明白了，无论再说出怎样的话，都是那么的苍白无力，剩下的只有一长段机身嗡鸣的发动机响，以及窗外那落落千丈的云层，好似再无止境，又好似就会这么一下子戛然而止了。
“对不起……”声线颤息着，王石艰深不已，一股越发难受的情绪再也吞咽不下，身为军人，他引以为傲，身为正义，却终究还是挤出来了这令他压抑不住的三个字，在这个被魔化的女人面前，即便已是日薄西山。
锡安梦瞪大了眼瞳，空洞眼神之涧重返深邃。示人的感觉，就如此时才得以醍醐灌顶的模样，不、那俄顷不过是她的南柯一梦……如梦初醒的她着了魔地奔向舱门，嶙骨拳头暴风雨般狂砸在舱门之上，砰砰乱响。
王石头也未回的，他知道，这个聪明的女人什么都知道了。他只是侧目瞟道，还如是说着：“没用的，不管是门还是窗，整个机身甚至连我身前的操作系统，材料之中全都含有OMMO。无法使出奇能的你，它们在你面前简直就是坚如磐石，你已然求救无门了。”
王石早已将大拇指重新伸回到那枚红色按钮的表面上，这枚红色按钮所连系着的，便是他的部下们所猜测的，那唯一可能杀死眼前这个女人的武器——“GM-X”号起爆弹。
这枚早前还在试验阶段的终极武器，终于在此番恶斗白热化前抢入了实用阶段。仅此期间也只生产出了一枚的弹药量，王石随即下达了令兵工员们将此起爆弹的发射装置拿掉的军令。
只有如此，才能确保在最佳时机引爆，而不至于偏离了破坏目标，因此错失良机。而另一方面，这次政府对七巷周边居民的紧急疏散工作还未及时执行完毕。换句话说，如果在地面爆炸，波及范围很可能致使众多黎民百姓无辜丧命。
当人们真正濒临危险的边缘时，有时候并不害怕被危险所吞没，而是害怕自己想要去触碰危险。在起行前，他就笃定了要用这种自爆式的壮烈牺牲，和锡安梦玉石同烬，来终结这场旷日持久的正邪较量。
王石却只是不明白，为什么身后猛然陷入疯狂之中的这个女人，此前还愿登机赴死，好像束手就擒。而如今也还迟迟不向自己动手，分明自己已然是待宰的羔羊了。兴许吧……她也同样知道了，就是杀了自己，也只有万念俱灰。
想到这儿，九重王石的嘴角也只有似笑非笑。他想笑但却没能笑出，不过能和她同归于尽，自己于公于私，也属尽忠尽责，既拯救泱泱百姓于水火之中。
他将眼神下移，随后又转移开了视线，这亦是成全了自己对锡安梦惺惺相惜之间的有所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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