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覆土》——寒龙锁

楔子

 “娘~，等我长大后，我也要去当大将军，让您住上大房子，吃香的喝辣的……”朦朦胧胧中，一个熟悉稚嫩的声音轻轻响起，仿佛从远处拂来。

“还有还有……我要招很多很多的兵大叔，然后让他们狠狠地打那些坏大叔的屁股！看他们还敢不敢来！”本来模糊的场景随着视角转移渐渐清晰起来，一条长长的人龙出现在眼前，在队伍的最前面摆放着一张木桌，两个持戟士兵分立两旁，第三个则是坐在木桌后，给排队的大汉们登记着什么，稚嫩的手臂就这样直勾勾地指着木桌旁的持戟士兵，对娘说道。

  “好~，娘相信我的麟儿肯定能够成为大将军。”干瘦粗糙的手掌轻轻地抚摸着脑袋，温暖而又亲切。抬头一看，娘还是跟以前一样，微笑着，就连眼睛都形成了两轮弯弯的新月，明亮的笑容似乎有着奇异的魔力，让每一个见到它的人都不知不觉中受其感染，泛出笑容。

  “娘……”一股难言的苦涩与不安感悄悄从心底深处蔓延出来，轻易地就占据了整个心灵，令人悲伤而又惶惶。

  “嗯，走吧，咱们回家。”随着娘话音落下，拉着他转身离开的时候，心里苦涩与不安瞬间达到了最顶端，尘封的记忆如炸弹一样在脑海中爆开，死别的痛苦瞬间攫住了他全身上下每一个神经末梢，如同火燎……

  一根流火箭矢划过天空，天像是一块油布，被箭矢从中破开，燃烧着露出黑夜。

  嗖嗖！！

  更多的火矢飞射而来，点燃街道、燃烧房屋；刚才平和的街道似乎是镜中花水中月，瞬间消散无形，人们哭喊着、无助地四散逃跑，死亡与哀嚎勾勒出地狱，火焰与硝烟成为夺命的死神。霎时间，这里就成了人间地狱。

  “麟儿！！跟娘来！”还没反应过来，自己已经回到了一个熟悉的怀抱，两只瘦削的手臂紧紧地抱住自己，甚至都咯得自己有些难受。“麟儿，不用害怕，有娘在。”娘清瘦的脸上勉强地挤出笑容，尽力安抚自己，可是死死抓着自己衣服的手指和颤动的眸子都显露出她隐藏在笑容下的恐惧。

  啪！

  一声清脆的断裂声从头顶上传来，抬头一看，自己与娘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在家里面，而这里也没能逃脱凶猛的火势，到处火焰缭绕，头顶上的木梁在被烈火烧断，重重地砸落。

  “麟儿！快……”一股大力突然从身底下传来，在木梁砸下来的前一秒，自己被狠狠地抛了出去。

  砰！

  一声沉闷的响声，回头一看，房梁已然砸下，地上鲜血淋漓。

  “娘！！！”如同野兽般凄嚎响彻天地。

……

  “呼～呼～”粗重呼吸声像是风箱作响，“又是这个梦……”手掌撑住脑袋，掌心清晰地传来脸上烧伤疤痕的触感，是那般的清晰，好像这一切只是昨天发生一样。

  另一只手下意识地摸索了两下，一股冰冷的触感从食指上传来，透着坚硬的味道。将其拿到面前，入目的是一个极其简陋的铁制面具，没有磨平的粗糙边角、丑陋的如同伤痕的切割痕迹让它看起来就像是张开獠牙的凶兽。

  不过可能因为长期戴着，面具的内里反而稍显光滑，可当带到面上的时候一定还是极为不舒服的。

  将面具扣到脸上，掩盖了那张被大面积烧伤狰狞如鬼的面孔，皮肤上冰冷的触感让心境渐渐平复，深呼一口气，推开帐幕，走了出去。

天色蒙蒙亮，空气带着清晨特有清冷味道，夜空上还残留着半边皎月。

“麟将军。”一个沉闷的声音响起。

  侧过头，大熊正直挺挺地站在一旁，“大熊，你在干什么？”

  “上茅厕。”大熊挠挠头，憨憨地回答道。

  “回去睡觉吧。”对他挥挥手，便转身向临时校场走去。

  大熊哦了一声，点点头后便往自己的营帐走去，面对自己的话，哪怕不是命令，大熊都会不打任何折扣地执行下去。

  在兵器架上取了杆长枪，轻轻一抖，枪花光寒，横枪在前，沉腰下马，摆出一个起手式，一个人，立于凌晨，独舞。

  “呼~”长出一口气，练了小半个时辰，天色已经发亮，身上也是微微见汗，将长枪放回兵器架后，转身向营帐方向走去。

  洗漱过后，便在营帐内处理兵务。

  呜——，沉闷的兽角呜鸣声响彻营地，这是集合士兵晨练的号角声，听到号角声，自己欲将手上的竹简放下，出去巡视士兵的晨练……

  铛铛铛！！！急促的警示声突然不绝于耳。“敌袭！！！”卫兵嘶声大喊。

  顿时间整个营地像炸锅了一样，将士们纷纷聚集起来，列阵迎敌。听到警示声时，营帐内的麟将军猛地立起，披上玄铠，负弓持枪便冲出了营帐。

  “杀！”突然间震天的喊杀声从四面八方响起，无数黑甲铁骑如滚滚洪流般直冲而来！

  “杀！”如从天降的黑骑让营地中的将士愣了一下，而就是这一下，黑甲铁骑已经冲到了面前，这时爆发的喊杀声听着就毫无威势。果不出所料，仓促之中，将士们被滚滚而来的黑甲铁骑被冲了个人仰马翻、溃不成军。

  看到这些黑甲铁骑肆意冲杀、势不可挡的威势，刚才的梦境又清晰地展现在眼前：黑甲铁骑从熊熊炙炎中冲出，挥舞长矛，以碾压之势抹杀生命，大地在屠刀下悲鸣。

  这么多年来，那噩梦般的一天从没有离开过，烈焰的味道、鲜血的味道和死亡的味道还是那么的清晰，连脸上的伤痕也在这一刻仿佛隐隐作痛。

  嘎吱~嘎吱~，枪杆上传来刺耳的摩擦声，右手死死攥紧，枪杆发出的声响听着就似乎要折断一般。再度面对噩梦，愤怒、恐惧、期待、紧张……万般心绪最终只化为一声：“杀！”

  腾身一跃，举枪过顶，咆哮着重枪下压。

  咚！大地似乎震动了一下。

  咴儿~咴儿~，刚才还不可阻挡的骑兵锋阵顿时就是一阵人慌马乱，更加糟糕的是，后面的骑兵在这样的高速冲刺中根本来不及停下，前方倒在的铁骑恐惧看着自己的同伴慌乱地冲向自己，高高扬起的马蹄向着自己的脑袋重重踏下……

  双手一上一下同时重击长枪，劲力一吐，长枪活像蛰伏的毒蛇般忽地弹起，直刺而去。

  嘶~，伴着马儿凄厉的嘶嚎，长枪毫不费力地穿透铁甲，穿透马身，最终刺穿马上的骑士，血淋淋地直指长天。紧握长枪，用力上挑，在周围敌人恐惧的目光中，长枪一甩，穿在枪上的黑甲铁骑像一块巨石猛地抛起，砸的其余铁骑人仰马翻。

拉回长枪，直起身体，一人一枪，在数千铁骑前如石坚磐。

而在他身后的将士看来，这更像一面永不坠落的军旗，看着将军一人一枪便挫败了势不可挡的黑甲铁骑，如神勇武！

大熊身披赤绛玄甲，手持坚盾，默默地看着那个挺直如枪的背影，觉得一切和平常一样，无论什么时候、无论什么地方，只要这个身影还没倒下，他就会永远站自己面前，哪怕自己才是亲兵，他是将军。说起来，自己真不是一个合格的亲兵，每一场战役下来，将军都是伤痕累累，而自己能做的只有沉默地看着，或是先他一步倒下。

  不过这一次，就让我站在你的身前吧。

  砰！砰！砰！大熊空出右手，在盾牌上重重敲击，陡然爆吼：“杀！”

“杀！”早已被将军威势激得热血沸腾的将士齐声喝应，大踏步冲向敌军。

赤玄甲、亮铁戟，几千将士如同怒岩奔腾般狠狠拍向黑甲铁骑，如果这时天上俯瞰下来，一红一黑两种颜色相互交融，交融之处，生命消逝。

一个又一个士卒在身边冲过，怒吼着将手中的兵器挥向面前的敌人，或者是用身体挡在刺向自己兄弟的枪刃前，看着温热的鲜血洒向长空，染红大地。

很快，失去冲锋威势的黑甲铁骑一个接着一个被长戟扎成蜂窝，变成一具具毫无生气的尸首掀翻在地。看到这种情况，敌军首领立马下令后撤，还活着的黑甲铁骑如蒙大赦，立即策马狂奔，头也不回地冲出营地。

大熊浑身是血，赤绛玄甲染血后更加鲜艳，手中的坚盾满是划痕，要是圆一点简直就是一块砧板。“将军。”大熊在自己跟前站定，平静地道。

“做得……”话未完，一阵弓弦绷鸣声已经打断接下来的话语，紧接着无数呼啸声已从空中直坠而来！

“将军小心！”大熊条件反射便挡在自己身前，扬起坚盾，形成一道血肉护盾。

啊啊！！惨叫声接连不断。

倾盆箭雨直接夺去数百来不及举盾的将士的性命，而这并不是结束，箭雨持续了足足十息才停歇，周围的空隙都被箭矢填满，密密麻麻，像是一片片荆棘丛。

大熊的身躯突然晃了一下，忽然往后倒。紧忙伸出手接住他，才发现，坚盾遮不住的地方，满是箭矢。

“将军……走。”大熊说了一句，就没了声息。看着倒在自己怀中的大熊，自己才后知后觉地发现这家伙已经长这么大了，当年【血屠之夜】过后的早晨，幸存的自己还是被他的哭喊声所吸引，将他从瓦缸中掏了出来。他的母亲将他藏在瓦缸中，让当时年幼的大熊逃过一劫，可没想到最后还是死在了他们手中。

帮他掩上眼，环顾四周，只余残兵数百，地上躺满了他们的兄弟战友的尸体；远处，黑压压地一片骑兵缓缓上前。

众人沉默着从地上拾起兵器，跨过地上的尸体，走到自己身旁，看看他们，每一个人身上脸上都是鲜血混杂着尘土，一块红一块灰的，脏的活像一群乞丐。

“把脸都擦干净！不然到时黑白无常勾魂时认出不来，一群兔崽子还不成了孤魂野鬼！”斥了他们一句，伸手将脚边的长枪捡起。

“将军，您好意思讲这句话嘛！您自个还整天戴着个面具呢，怪不渗人的。”身旁的士兵里突然冒出来一句。

瞪了那家伙一眼，那小子立马一缩头，嘻嘻笑着，面上豁开的伤口汩汩而流。

“怕吗？”自己突然没头没脑地问了一句。

“怕！怕拉不了一个垫背的！”不过跟随自己多年的士兵心领神会，狰狞低吼，恶狠狠地盯着远方已经整合好准备再次冲锋的敌军。

咚！咚咚！！咚咚咚……大地颤动。

黑色浪潮狂涌而来，吞没一切！

“跟我冲！”如果这时有人旁观的话，会发觉，这一幕，如灯蛾扑火，血色的灯蛾毫不犹疑地扑向漆黑的烈焰，而后迅速燃烧消散……

悬挂在腰间的短刀电掣而出，电光火石间便将马腿一刀两断，紧跟着失去平衡的铁马跟骑士下一秒就身后的“同伴”毫不犹豫地刺穿；一杆长矛从耳边穿过，像串肉一样将身后的士兵串起，抛飞……

除了后方，眼睛能看到地方，全是敌人，怒吼声、厮杀声、惨叫声不绝于耳；血色成了天地间唯一的色彩。

“给我死来！”长枪上刺，连人带马一并刺穿，在骑兵绝望的神色中挥刀枭首，哧~，又一杆长戟划过身体，伤口却是没带来多少痛感，想来早已是痛到麻木。

周围的骑兵突然停了下来，接着面前分出一条路来，一名黑盔长翎的将领走到自己面前。

疲倦若死的自己只能靠着拄着长枪才能不至于倒下，脸上的面具早已不知飞到哪去，嘴里满是血的咸腥味道。

听到周围突然安静下来，自己本能地巡视一圈，视线停留在站在自己面前的黑盔将领，那名将领也如自己一样注视着自己。

呸！

黑盔将领白净的脸庞上突然多出一抹浓重的血色，血滴顺着他的脸颊滴落，自己将血吐在将领的脸上，扯着嘴角笑对。

“你们是一群值得尊敬的对手。”黑盔将领看着面前血都几乎流光的麟将军，淡淡说道，接着便挥动长剑，一剑枭首！

第一章

“深沉的夜幕，皎洁的银月下，白银的巨兽扬起头颅，对着天空喷吐出暗蓝的气息。之后，这里便成为了霜雪之国；白雪纷飞，玉鳞飞舞，无数冰雪簇拥着它们白色的国王。自此，除白以外再无别物。”

——《龙腾世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