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绿绮音》：噩耗

第一章噩耗

   画鼓声中昏又晓。时光只解催人老。求得浅欢风日好。齐揭调。神仙一曲渔家傲。

   绿水悠悠天杳杳。浮生岂得长年少。莫惜醉来开口笑。须信道。人间万事何时了。

   西京洛阳，三月末。细雨如烟一般飘渺，子规鸟在烟雨中穿梭鸣叫。和尚们正在赶制蓑衣和斗笠，梅雨季节，蓑衣和斗笠卖是居家必备的物件。

    青箬笠，绿蓑衣，斜风细雨不须归。要制作一件成人穿的蓑衣，最起码要三天的时间。因为口碑极好，蓑衣的订货太多，和尚们忙不过来，我也给他们帮忙。也不知道做了多久，觉得有些疲惫，站起身，来到庭廊，看着眼前的细雨，深深透了口气，疲惫的身体得到了放松。

   烟雨蒙蒙遮住了眼，看不清庭院之中的芭蕉。那株芭蕉，是师父种的，当年观内失火，大火整整烧了一条街，本以为芭蕉树无可幸免，哪知道观重建之后，芭蕉树居然从原地又重新长起，真可谓磐涅重生。如今芭蕉亭亭，师父他老人家还好吗？

   远处传来木屐声，沉重而有力。木屐踩过青石，穿过庭廊，来到了我面前，我转过身，看到了脚步声的主人，集贤殿学士宴殊宴同叔。

   我很惊讶，大学士怎么现在来西京了？难不成是被派遣到了此处任职？这倒是好事，洛阳城的文人极多，也便于交流，于是我把大学士请到了客房。小师侄前去备茶，我就问同叔“大学士，你不应该在东京吗？怎么来这了？”

    同叔听后没有言语，刚才进来也没有跟我开玩笑，这完全不符合他性格，虽然他是神童，是大学士，性格是有些傲气，但跟我是很有多话说的，以前都是我说一句，他说两句，今天这是怎么了？我看着他那悲伤的眼神，哀伤的脸颊，觉得有些不妙。

   他见我有了疑惑，纠结了一下这才开口说“先帝，昨夜驾崩了。”

   我眼前一黑，差点儿倒下，他赶紧起身扶着我的胳膊喊我“安玉。”

   我再也经不起打击，这些年，死了那么多人，每死一个人，就在我心上狠狠地剐了一刀。有些人说“经历的多了就习惯了”，可是，对我来说，我永远习惯不了，我接受不了那些熟悉的面孔离我而去，接受不了他们变得冰凉。

    又一个熟悉的人，曾与我推心置腹的人离去了，我无力的靠在胡床上，只觉得天旋地转，耳朵里嗡嗡作响，似乎还有人叫我的名字，我想答应，可是没有力气。我努力的控制自己，但是眼前的天旋地转让我无能为力，终于，我听不到任何杂音了，我晕倒了吗？此时晕倒，对于难受的我来说，真的是一种奢侈，这种感觉真是太舒服了。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我听到潺潺的流水音，温柔的水声让我觉得很舒适，仿佛，心里的不痛快，全都被流水冲走了。

    “雨下大了吗？”我心里想。水似乎浸到了我的身体，我这是在哪？怎么会有水？难道屋顶漏了？就在我猜测的这一瞬间，我整个人就浸泡在了水里，柔柔的水浸泡着我，让我觉得异常的舒适，整个人，整颗心，都异常的舒适，就像是被洗涤了一般清爽，就像沐浴清晨的晨曦一般温暖。此刻，我的脑海忽然里蹦出一个词“安息”。

   我死了吗？我这是死了吗？我想睁开眼看一看，可是，我根本就感受不到眼睛的存在，我这是瞎了？这本是该惊慌的事，但我根本就感受不到惊慌，或者说，我根本没有恐慌的心，我这是怎么了？连恐慌都感受不到了，人死了，就是这个样子吗？

   就当我浸泡在水里迷茫的时候，一阵声乐传来，紧接着我似乎感受到了光明，是的，我感受到了光明，而不是看到。光似乎有治愈的功能，我的眼睛终于能看到了。水也消失了，只留我一人站在那里，我上下打量了一下，再看了看自己的身体，居然一丝不挂！我衣裳哪去了？我明明是有穿衣裳的，我现在赤身裸体，但是我却似乎没有觉得羞耻。

   在我低头看身体的时候，忽然感觉有什么东西在呼唤我。是什么东西呼唤我？我伸出手，手似乎刺穿了什么东西，跟着我的手臂走出了这里，被眼前的一幕惊住了。

此时，我的心有感觉了。我被一颗巨大无比、散发着金色光芒的树惊住了。这是颗金色的芭蕉树，它的枝叶在轻轻摆动，是它在召唤我吗？这就是我最终的宿命吧？

    我朝着芭蕉树走去，我想看清楚我的宿命。我迈出了脚步，这时候，声乐再次传来。声乐的声音里还夹杂着道士、和尚的诵经声、木鱼声、铃铛声。是谁在这诵经？是在芭蕉树后面吗？是师父他们吗？我要去看看，我加快了脚步，往那边赶。眼看快要到芭蕉树的时候，我猛的跌落在一个池子里。

   猝不及防的我掉进了水池里，我以为自己会被淹死，结果我居然没有呛水的感觉。再看自己居然是飘在水面上，这是怎么回事？我爬起来，站在水面上，脚下的水池里有很多人，他们有些人坐在水池边上，有些人在水池里游来游去，但是无论男女老幼，皆是一丝不挂。

    为什么他们可以进水里，我就不行？诵经的声音依旧在，这些人都以一种奇怪的眼神看着我。我也看着他们，想看出个所以然来，然而他们只是安静的看着我，并未发出只言片语。

    此刻耳边的诵经声音更大了，看来没错，他们就在芭蕉树后面。金色的芭蕉树叶，还在轻轻地摇摆，叶子上的水珠坠落到了水池里，水花四溅，难道，我还没有一滴水珠重吗？

    带着怀疑穿过人群，爬上了岸，终于来到了芭蕉树前。看着眼前美丽的芭蕉树，我忍不住伸出手去触摸。我的手快要触碰到树的时候，突然伸出来一只手一把抓住了我的胳膊，对我大声的说“你来干什么？现在还不是你来的时候。”

    这是我来到这里，听到的第一句话，而且这个声音好熟悉啊，这是谁啊？我扭过头准备看他，还没等我动，他就往后用力拉了我一把，没有防备的我瞬间跌落进了水池里。

第二章苏醒

       水池里的人见我跌落下来，居然也开口大声的喊“走吧！”

   我还没来得及惊讶，水就灌进了我的嘴里、耳朵、鼻子里，我呛水了？！怎么会！我怎么会呛水？我明明可以站在水上的。此时的我在往下沉，我不能被淹死，我开始挣扎，开始往上爬。结果水池里的人又把我按进了水里，我呼吸不了，我快要被淹死了，我拼命挣扎，想上岸呼吸。

       在我拼命挣扎的时候，浸泡着我的水忽然变成了白光，我飘在白光中，怎么回事？我这是又到哪了？还没等我弄明白，我身后传来那个人的声音“回去吧”。然后我感觉到了一只手在我背后轻轻推了一下，我开始跌落，越来越黑。

    可是，我还是呼吸不了，我快要窒息了，我快要被憋死了！生存的本能让我大吼一声，猛的坐起来，原本像是被扼住的喉咙终于进气了，伴随着喉部的抽搐，空气断断续续地进了肺里。我拼命的吸着气，生怕这气会突然断掉。

      “ 醒来了！”耳边传来一声声惊喜的声音，随后又传来一阵匆忙的脚步声向我走来。

       我努力的抬起头一看，居然是大师兄，他旁边站了一群人同叔、小师叔、广静……他们用关切的眼神看着我。

       透过人群的缝隙，我看到了我们平时诵经用的各种法器，木鱼静静地躺在地上，整个房间的帷幔画满了符箓，门口插了两个招魂幡，床头还放了和尚的佛器佛龛，天盖。原来我听到的诵经声是他们在做法事，我刚才是怎么回事？我去的是哪？

      我想开口，却发觉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大师兄看出来了，他说“你太虚弱了，别开口，会散气。”

      小师叔说“我让人去熬粥，他三天没吃东西了，先让他喝点粥缓缓身体。大家这几天都辛苦了，收拾一下东西，等会用过了午膳大家好好休息一下，我先代我师侄谢过各位的救命之恩。”说完小师叔深深地鞠了一躬，他们赶紧扶起小师叔，也不知道说了些什么就出去了。

        小师叔说我三天没吃东西了，我晕了三天？听小师叔的意思说我差点儿死了，是被救回来的。广静和尚扶我靠在了床上，这样我也轻松一点。缓了许久，也有了些精神，我准备开口说话，就忽然觉得左手腕一松，“啪嗒，啪嗒，哗……”珠子散落在地板上弹跳的声音充斥着整个房间。再一看，居然是我手腕上的流珠散落了。

       这可是苎麻串成的混元珠，这苎麻是吴地所做。先用海水浸泡三个月，再用文火煮三天，再暴晒，反复如此三次，这样做出来的苎麻绳埋在土里可以千年不腐，细细的苎麻绳可以让两匹骏马拉扯而不断，可是，我的流珠居然断了，屋里剩下的人看着还在跳跃的混元珠，沉默不语。

       混元珠散落了，只留下了一条细细的苎麻绳。我拿起断了的苎麻绳，看了又看，这可是我初进师门，二师兄忙了很久才给我做好的。如今，却断了。我也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猛的掀开被子跳下床，开始疯狂的捡珠子。

      他们被我的举动惊住了，反应了一会儿才拉我，我一边喊“帮我捡珠子，一边抗拒他们。大师兄拉不住我，广静和尚也不忍心拉我，倒是小师叔，一个箭步冲到我前面狠狠地给了我一耳光！

   我被这记耳光打懵了，小师叔对大师兄喊“把他给我拖到床上去，好好看着他，先让他喝些温盐水，再给他吃粥。”说完叹了口气就出门了。

      我被拖到了床上，被洗了脸，漱了口。同叔端来热气腾腾的水，坐在我旁边说“贤弟，你先冷静一下，喝些盐水，暖暖身子。”

我没有接，同叔说“你是知道你小师叔脾气，他是很心疼你的，你昏迷的这三天三夜，我还小睡了一下，你小师叔，大师兄还有那些道士和尚，他们可都是三天三夜没有合眼，就算为了他们，你也要听话，知道吗？”说着他拍了拍我的手。

       我心里非常乱，我也不知道该说什么的好，我抬起头看着他，他又说“过去的事情，就让他过去吧，你总是羁绊在过去不能脱身，这何尝不是一种煎熬？你的身体怎么能受得了？倘若他们泉下有知，肯定会不高兴的，你说呢？”

      同叔的话，我何尝不懂？只是我对过去留下的情太深，以至于让我无法自拔。屋里这么多人，无论如何，我还是要说些安慰人的话“刚才是我失态了，对不住小师叔，也对不起各位，给各位添麻烦了。”

       大师兄已经把流珠收起来，对我说“大家都很担心你，你要好好养病，不要想太多。流珠我给你放盒子里，我再去做个绳子，给你穿上。”

       大师兄说完，就往外走。我把他喊住了“师兄，算了，断了就断了，就让它在盒子里吧。”大师兄停顿在那，回过头看了看我，什么都没说就走了。

    广静和尚去看粥了，房间里只剩下我跟同叔，接过同叔手里的水杯，我对同叔说“兄长，你的《木兰花》倒是映衬我的心。”

       他笑了笑大声说“绿杨芳草长亭路，年少抛人容易去。楼头残梦五更钟，花底离愁三月雨。无情不似多情苦，一寸还成千万缕。天涯地角有穷时，只有相思无尽处。过去再美好，也终究是过去，积极的面对生活吧贤弟。”

       我点点头说“兄长说的极是，我会振作起来的。”

       过去再美好，也终究是过去，我们始终是要面对现在，迎接未来的。是时候把过去放下，轻装简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