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光没有光》——如花叔叔

星光

星光

在浩瀚的星海中，是那些数不清的星点亮没有月的夜空，这些星光并不耀眼，但也拥有自己的璀璨。

手机不停震动，我却无心理会。整理不完的资料让我有些烦躁，忍不住向震动的方向瞥了一眼，屏幕上显示着父亲的号码，执着的老头不停地打，无奈下只好接通电话。

“喂，忙着呢，有啥事你说。”虽然只有吐出了几个字，但每个字都透着厌烦。

“呦，都9点多了还没下班啊？周末休息回家吧，我们去奶奶家。”父亲听出了我情绪的波动，平声细语道。

“上班，不休息，还有啥事，没事我挂了。”一手拿着电话，另一只手里厚重的装订本开始不听使唤的翻动起来。

“别急着挂啊，你最近有没有写东西啊，拿给老爸拜读一下。”父亲保持着温柔的语态，这也使得我的心略微平静了一点。

我放下手里的资料，看了一眼手表，平复了一下情绪“爸，我都忙到没时间吃饭，哪有时间写乱七八糟的东西……”

话音还没落下，父亲就接过话，音量瞬间高了八度“什么叫没时间？你别忘了，你答应过我不会放下笔！”。老头直接挂了电话，我知道这下是真的惹恼他了。

一

些许霓虹钻进窗口，起身的瞬间发现腰仿佛有些直不起了，不禁暗暗自语“兄弟，你才24岁啊，这腰身还怎么过日子”。扭了扭腰，揉了揉肩膀，望着窗外的夜色我有些失神。

眼前浮现出稚嫩的我和年轻的他围坐在书桌前的画面。

“爸爸，家怎么写啊？”我对着日记本挠头，父亲手中的笔像是着了魔，疯狂的滑动着。我扯着嗓子对着他的耳朵重复道“爸爸！家字怎么写啊！”。

父亲这才感知到我的存在“家这个字是这样写的啊。”他抓起我的手“你看，一个宝盖头帮你挡风遮雨，里面住了你这个‘小猪’，这个字就是家字了”。父亲的这个解释在很长的时间里让我把“豕”当做“猪”字使用。“我是小猪，那爸爸是大猪嘛？”父亲揉了揉我的脑袋，“快写，写完要睡觉了……”

那篇名叫《回家》的日记得到老师的好评，让当年淘气的我第一次因为功课被表扬，也开启了我对文字追逐的道路。

“小杨，小杨”思绪被拖回到现实“下班了，明天再整理吧”。

回家路上，父亲的话萦绕在脑海中。是啊，这曾是我为之努力，为之疯狂的事，为什么会因为琐碎的工作而放弃自己的热爱呢？

坐在车上，看着飞速向后的光影，我再次陷入到回忆里……

“杨光！你不能上什么课都拿着语文书啊！”班主任卷起我的语文课本拍打我的脑袋。“你马上要中考了！又不是只考语文，也不是只写作文，写作文能让你上个好学校么？”。

我整了整头发，嘟囔道“你管我！”。

不出所料，半个小时后，父亲站在我的身边。

“杨光的爸爸啊，你们家孩子现在越来越厉害了，把所有课都当语文课上，不对，说是语文课都不贴切，所有课都是他的作文课啊，你看看他写的都是什么，一个初中的孩子就开始情啊爱啊的，真不知道你们是怎么教育的，还有半年就要中考了……”我的数学班主任在挖苦我这件事上从来不吝啬自己的语言。

父亲跟我一起听完了更年期老师的唠叨，除了“是是是”、“对对对”、“好好好”就再也没说什么。走出办公室，父亲的手搭上我的肩膀长长的舒了一口气“你们数学老师改教政治了？”听到这我硬憋住笑意，身体抖动了起来。“你还有脸笑，走吧，回家还有一节体育课等着你上呢”。

我当然知道，父亲在这受的折磨回家必然会加倍的还给我，想一想我就笑不起来了。

回家的路上，我跟在父亲身后，他冷不丁的说了一句“喜欢写就写下去吧”。

父亲没有看我，说完迈起大步走远了，留我一个人愣愣地站在原地。

二

那本连名字都记不起的校园言情奇幻仙侠异能小说，应该是我这辈子最想炫耀的一件事。十几万字的手写稿，里面大部分内容都要靠自己去猜，也不知道同桌当时是如何分辨这些字符。我给自己的笔迹找了个好听的词形容叫“龙飞凤舞”，同桌却嘲讽道“我用脚写的都比你用手写的好认”。

那段时间，我的书包里除了孤零零的语文课本，剩下就是一沓沓花花绿绿稿纸和各式各样的笔记本。那个略显破旧的书包承载着我所有的希望与梦想，但我在其他孩子眼里却变成了一个异类，一个身上长了书包的异类。

但就算这样，我的梦想还是死了，死在了天真的校园“玩笑”手里。我已经记不清是个什么样的场景了，只记得回到教室，那个咧着嘴大笑的书包里空无一物。呆滞了片刻，我像疯了一样站在教室里咆哮，后来他们告诉我，我的样子像极了一个骂街的泼妇。

在那之后，我游离在现实之外，本来就没有心思学习的我，在中考后变成了父亲肩上的大石头。为了能让我继续在校园里“练级”，父亲费了不少鞋跟，费了不少‘金力’，也用掉了鬓角的黑发。在他的努力下，那一年的八月，我穿上短小的老式迷彩服，站在了学前军训的队列里……

“小杨，你今天好像不在状态啊？”办公室里总会有热心的大姐，不仅热心，还会对每个人的状态进行一大波专业分析。大姐悠哉地喝了口茶，凑到了我跟前“跟女朋友吵架了？”。

“呃……没有没有，我没有这样的烦恼。”我尴尬的对大姐咧了咧嘴“没啥，估计没休息好”。我假装开始整理桌子上的材料，但大姐却没有离开的意思。

“我给你说，你别看你现在小，时间过得快的很嘞，你今年是24岁了吧……”大姐喋喋不休了半个小时，最后用微信推送给我一个女孩的名片，监督我添加好友后，她才满意的离开。

吃过午餐，我趴在窗口的桌子边上小憩，秋风中还是带着一丝燥热，让阴面的办公室暖烘烘的。刚准备进入梦香，口袋里的手机就躁动起来了。

电话那头的声音我再熟悉不过了，“兄弟，在干啥呢，我明天到你那，准备接驾”。还没等我反应，电话就被挂断了，几秒钟后传来了短信的提示音。

“尊敬的姚时先生，您乘坐的CZ6925次航班……”扫了一眼手机，我不禁暗了骂一声“杂碎！”。我调整了一下姿势，再次准备入梦的时候，手机又响了起来“兄弟，短信收到了，明天我们不见不散。”电话再次被挂断。我不禁的开始质疑自己“杨光，为什么你有这么一个朋友？”这两通莫名其妙的电话扰的我睡意全无，放弃了午休的念头。

星光

三

忘记了是谁告诉我说“朋友这东西有的时候是自己交的，有的时候是环境塞给你的。”说完好像还意味深长的叹了口气。人我是不记得了，但姚时是这句话最好的映衬。

第一次见姚时，我们站在火车站的广场上，他穿着跟我一样的迷彩服，不一样的是他的衣服上多了很多奇怪的涂鸦。

我们挺着胸前别着的红花，金灿灿的“入伍光荣”印在绶带上，而他的红花不知去了何处，绶带被系在腰间。跟他一比我觉得自己反戴的迷彩帽算不上个性，干脆扶正了帽檐，用余光关注着这个“异类”的举动。

我们家里的男丁基本都服过兵役，当然我也不例外，高中还没毕业就被父亲逼去当兵。原因很简单，他实在没有精力管我了，也管不住我了。就在决定让我当兵前，父亲因为工作需要出差一个月。对于一个正在读高中的学生来说，这一个月的逍遥加快了我进入火热军营的步伐。

“哥们儿，你是哪人儿啊？”身后的小伙凑过脑袋，操着一口京腔问道。

“哥们儿，北京人儿。”我学着他的口音回答道，也许天生拥有语言天赋，我这现学现卖的京腔，让这位京城长大的公子哥竟然激动的喊了起来“我靠！总算见到亲人了。”他放下手里的行囊，张开怀抱，冲向了我。

姚时转头看到这一幕，嘴里嘟嘟囔囔的说了句“死基佬”。这一句话，让原本没什么交集的我们用拳头相识了。真别说，小北京的耳朵神奇的不像话，在那样噪杂的环境里，他竟然听见了姚时的自言自语。向我张开的怀抱变成了一记飞脚，直击姚时的屁股，年少热血的二人顺势在队伍中扭打起来。

小北京看起来弱不禁风，带着个眼镜，斯斯文文的。可没想到的是，这哥们挥起拳头的样子可一点也不斯文，三拳两脚，姚时就被打的鼻血横飞，倒在地上，这一幕让大家安静下来。

周围的气氛有些凝固，大家都呆呆地看着小北京，他却出乎意料的对姚时伸出了手“我叫张毅辉，在接下来的几个月里期待你的挑战哦”。这个名字在接下来的两年里让姚时吃尽了苦头。

听到张毅辉的嘲讽，姚时暴躁起来“老子捶死你个龟儿子。”他撑起身体，一把抱住了小北京的腰。硬生生的把小北京推向了广场远处的石阶上，双双摔倒在地。

队伍里传来议论声“看看看，这个四川的急眼了”。

“急眼有啥用，打不过还是打不过”。

“你说谁赢，我觉得那个北京的又要给这兄弟一顿胖揍了”……

眨眼的功夫，小北京就把姚时按在了身下“让你丫的牛逼，打死你丫的……”他一边骂着一边用拳头砸向姚时。

有些爱看热闹的人开始鼓劲喝彩了“一拳，两拳……兄弟，给他一肘子！”原本整齐的队列炸开了锅。

从队伍远处钻出一道人影，在小北京准备砸出第四拳的时候，被一个身着常服的瘦小军官钳住了右手。小北京也是打红了眼“你丫松开，再不松开连你丫一起打！”说着举起了左手向下砸去……

“我擦！”伴着小北京的喊声，他在空中划出了一道完美的弧线，重重的摔在地上。

四

看着地上躺着的二人，瘦小的军官开口了“我叫宫铁军，接下来的三个月，你们是我的兵。”这声音回荡在广场之上，路过的行人也驻足张望，这小小的身躯怎么会有这么大的能量和底气。“不服随时来战！”。

他盯着小北京，眼睛里仿佛能射出利剑。刚才还无比疯狂的小北京瞬间清醒过来，站起身，拍了拍屁股向姚时走过去。

姚时被打的有些发懵，喘着粗气，晃动着脑袋，还没缓过神，就被小北京一把拽了起来。小北京盯着眼前的军官，眼神中露出一些怯意，多年后当我们再次提起他告诉我“宫铁军那丫，当时就像是个屠夫！他大爷的，我像只待宰的猪！”。

“入列！”宫铁军没有过多的言语，命令道。这个小个子身上有种无法抗拒的魔力，这种力量推动着我们这百十号“菜鸟”渡过了军旅生涯的第一段路。

“稍息、立正、向右看齐！”调整完队列后，宫铁军黑着脸，眼神中透着一股寒冷扫视着我们。

“我叫宫铁军，接下来的三个月，我会让你们脱皮！掉肉！你们就是来地狱修行的小鬼，我！就是死神！”

新疆的十一月本就寒冷，呼啸的西北风能刺透灵魂。听完这一席话，我感觉我的肢体，我的大脑都被冻僵了。那种从内到外的冷让我这辈子都无法忘怀。

“战神出列”。他的目光落在了姚时和张毅辉的身上“让大家膜拜一下你们二位，让老百姓看看子弟兵都是什么样子！”姚时和张毅辉低下了脑袋。

“抬头！让大家都看看！”原本热闹的广场上，所有人都像被冻住了，目光齐刷刷的落在他们的身上。“由于今天两位战神的精彩表演，我送大家一份观影礼。全体都有，俯卧撑准备！”。

路边的行人仿佛在看一场免费的杂耍，“驯兽员”又发话了“我说1你们把身体放下去，身体打直，不要撅屁股哦。”说到这里，“驯兽员”把自己逗乐了，趴在地上的我们却都只有一个想法“这货是个变态！死变态！”。

“我说2你们再把身体撑起来。听懂了吧！现在，1！”一百一十七号人，就在那个广场上，被这个瘦小的“驯兽员”戏耍了半个小时……

队列前的张毅辉一边被折磨着一边念叨“我告诉你小子，你以后再在背后说人坏话，我撕烂你的嘴！”。

姚时也不甘示弱“龟儿子，老子不把你打的满地找牙，老子就不姓姚！”。

黄豆的大汗珠拍打在地上，拍碎了雪花，也拍灭了我对部队的向往。那个瞬间，我真的很想逃离这个方阵，离开这个地方。但那一尊“死神”得意的嘴角抹杀了我所有念头，一直以来天不怕地不怕的我，终于碰见了克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