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未央之绞丝环》: 绞丝环
第一章 绞丝环
陈紫苏常常梦见捡不完的古玉。良渚的玉琮、红山的玉龙、殷商的玉枭、西周的玉凤、战汉的玉蝉,各种器型应有尽有,最多的是大大小小的玉璧玉环,一摞一摞地堆着,怎么捡都捡不完,口袋里已经装满,怀里抱着多到一边捡一边掉,简直挪不动步子,捡着捡着就像回到了三岁的时候,独自一人在黄昏的野外捡树枝,天已经变冷,她却累得满头大汗,就想把林子里所有的树枝都捡回家,因为外婆告诉过她,这些树枝作为冬天里的柴禾最好不过啦。
走着走着发现这一片树林里有许多小土包连成一片,中间是一个很高的大土墩,地面上枯草干藤纠缠,蓬松连绵高高低低,在低凹处扔着一个个破旧的竹编篮子,篮子里都是各种破旧碎花蓝布,有些篮子已经被撕扯地不成形,碎布头挂在篾片上,在冷风中悄无声息地抖动着。从褪成不同程度的灰蓝白色来看,篮子是陆陆续续扔在这里的,时间跨度挺长,而且这个村子里要扔篮子的人似乎都知道往这儿扔。
紫苏小小的身形停在土堆前,望着那些竹篮子,她认识那种篮子,就是邻居大婶们买菜时候常挎的那种,所以她有些好奇怎么会有这么多篮子扔在这里,探着身子想去看一看篮子里都有什么,可是离得有些远,天也黑,她只能看到小碎花蓝布头。远处的野狗嚎叫让她害怕起来,她开始觉得冷,正要转身离开,这时她听到了草丛里低微的婴儿哭声,马上转身连滚带爬跌进草丛里,找到那个传出声音的篮子,小心翼翼掀开蓝布看到了一个光溜溜的宝宝闭着眼睛,蜷成小小的一团。
紫苏费尽力气把篮子拖出了草丛,可是她自己也站不起来,趴在篮子边一动不动。出了这个林子,翻过一段淮河大坝,穿过一片柿子林,路过一小片竹林,就是她家的房子,外婆在家里等着她,虽然这片荒芜的树林、挂满红果子的柿子林、幽静的竹林都是她家的,但是此刻对她来说,回家的路太遥远,她没有力气了。
“你是谁家的孩子啊?迷路了吗?”一个声音亲切而温暖,紫苏翻了个身子,觉得那是这辈子最好听的声音了。可是马上她就被最痛恨的声音叫醒了,闹铃的声音,睁开眼看了一下天花板,赶紧闭上眼睛寻找梦境的入口:玉呢,好多的玉啊,回头别人捡走了怎么办,那个人是谁?紫苏想看清他的脸。她要赶紧回去啊!越是着急越找不到入口。
闭着眼睛熟练地抓住脖子里的战汉和田白玉绞丝环,环子就是当年那个长者送她的。其实她不知道当年的自己是多大年纪,当年父母不在身边的那段时间,邻居大婶们总说爸妈是去给她生小弟弟去了,但是外婆嘱咐她任何人问都不能这样回答,后来她七岁那年的暑假在偏远的大姨家见到了四岁的妹妹,后来的后来,她长大了,握着绞丝环回想推测当年的自己还不到三岁。
那个冰冷的黄昏,遍地弃婴的篮子,成了她生命里第一个记忆。之前的记忆和之后许多年的记忆都是空白的,唯独记着这个,记着那个温暖的声音,年长之后也常常会恍惚,总以为是自己的一个梦或者听到的故事而已,可是脖子里的绞丝环一直提醒着她,那个记忆是真实存在的,也让她开始有了自己的小秘密。
默念躺五分钟,结果一睁眼二十分钟都过去了,赶紧赶紧地,又要迟到,怎么办啊,上班几年还是天天迟到,又要被科室的老太太阴阳怪气嘲讽了,赶紧叫个车吧。最近真是幸运,她住在离市区偏远的小区,这阵子快车还挺容易叫到的。她洗漱完毕,出门前抠了一小团郁美净,一边走一边胡乱涂抹在脸上,司机已经等在楼下。
一上车司机就笑着回头打招呼:“妹子好呀,咱们又见面啦!”
紫苏楞了一下,看了一眼满脸笑意的司机,恍然想起来是前几天打车遇到的师傅,是个微微有些谢顶,肩膀的线条很结实,一看就是经常运动的人,当时她习惯性坐后排玩手机,没留意他的脸。
“这么巧呀!你住这附近?”她一边笑着回应一边打量过去,盯着他左手腕上一个黑白相间的手串,管状珠子,黑色的不清楚是什么材质,白色看着像骨质的,盘戴之后汗水沁入,表面已经微微泛黄。
“呃,我在对面小区看房子,顺便开车赚点儿小钱。刚打开就接到你单子,咱们有缘。”师傅一边从镜子里看她,一边说,“妹子经常打车啊,要不你记我手机号码吧,有需要打车可以联系我啊!”
“恩,谢谢,不用啦,我一普通上班族,工资那么低,天天打车哪能受得了啊!”
“你们医生工资还低啊!”
“呵呵,是呀!我们工资特别低,全额事业单位的,工资跟这个四线城市的财政挂钩啊!”
“你们单位好呀,工作稳定,比医院轻松,女生嘛,赚钱够自己零花就可以啦,找个有钱老公结婚多好!”
紫苏苦笑一下,没有回应。
师傅从镜子里看了看她的反应,笑着说,“妹子这么好的条件,不会是还没有对象吧?挑花眼了吗?想找个什么样的啊?”
看来这个师傅有颗居委会大妈的心啊,紫苏心想,于是转移话题:“师傅想在这附近买房子啊?”
“是呀!现在市区房价飕飕地涨,就跑这儿来看看,没想到对面小区的房价也这么高!”
紫苏前几年受够了到处租房子搬家的动荡日子,赶在楼市一片唱衰之时,用手里仅有的伍佰元交了定金,信用卡加某宝套现付了首付,各种倒腾绞尽脑汁拆东墙补西墙曲线救卡,在鸟不拉屎的地方贷款买了这套房子,就再也没有仔细关心过房价了。
“房价多少啊?”
“开盘七千多!”
“我晕,不是吧!我这小区现在什么价格了啊?”
“你这小区建的早,你买的时候便宜吧?现在也是五千多了!”
紫苏听到自己的房子已经价格翻倍,没有任何的惊喜,因为她买了是自己住的,内心里叫嚣的是为什么工资不涨,为什么工资不涨。
“对面什么小区啊?隔条马路贵这么多?”
“麒麟城!”
第二章 麒麟城
“麒麟城?名字倒是有趣,怎么没看到做广告啊?”
“你这么一说好像是没有啊!不过貌似也不需要特别做广告,祥瑞集团自带光芒,拍下来的地块政府已经大幅宣传了。”
“祥瑞集团什么来头呢?”
“据说是个百年家族企业,涉及的业务范围特别广,古玩玉器艺术品投资、美容养生、健康药品食品研制、医疗器械研发、影视投资、房地产之类的都有吧。现任的集团老总陈育珏,二十年前就进入房地产行业,现在他们在这个行业也算是龙头老大了。他们房地产企业自带物业公司,最牛的是所有物业和保安都是在集团注册的退伍军人,实行军事化管理,建成的房子每家都是带小花园的,而且据说他们建成的每个小区都会有一栋特别的楼,需要有缘人,通过他们的挑选才能成为业主。”
“这么牛!噱头吧!意思就是要有钱,特别有钱,还要特别有品位才配买他家房子吧!有空必须去参观一下,开开眼界。”紫苏不由自主感叹到,心下想这名字莫不会是我们家族同一支的吧,还搞艺术品投资啊,做这么大一定有很多好玉器啊,不知道有没有机会攀扯个亲戚啥的。据说家族里曾祖父那辈儿出过几个特别擅长做生意的人。看辈分跟爷爷倒是一脉的,只是陈姓人员众多,支脉繁乱不可考,也没听家里长辈提起过有这样的亲戚,估计是没边儿。
“是不是噱头不知道,我在上海工作的时候,反正买不起他们的房子。他们通常都是在一二线城市做,这次进军咱们这个四线城市,还跑到这么偏远的区,最开心的应该是当地区政府了,所以,你看,这沿河的十几里地皮都给了他们。”
“哇塞!这么大!这要都建成河景房,那还得了!一期都卖那么贵了,后面再开发的价格不知道会贵成什么样子呢。”
“是呀!所以我打算在这买一套房子,你也可以考虑在这儿买一套。”
紫苏对着自己翻了翻白眼,“我没钱。”
“你可以把现在住的房子卖掉啊!或者有值钱的东西能卖的都卖掉,只要够付了首付,后面月供都好弄,收入会慢慢增加的。”
“房子卖了我没地方住啦,不想折腾。”紫苏想了想自己能卖的东西,攒了那么多年的玉器,虽然没有能上拍卖会的重量级藏品,但都是自己的心头爱,挨个想了一遍都不太舍得出手,关键是就算都出手,加起来也没有多少钱啊,最贵的大概就数自己脖子里带的这件绞丝环了,可是这个是不能出的。那点可怜的工资也刚够现在的月供和日常开销。向父母伸手要钱买房,那更不可能,买这套房她都没跟父母打招呼,若是当初说了肯定也买不成,父母总觉得孩子做事考虑不够全面,因为买之前要回答各种她自己都不知道答案的问题,而那些问题会让她感到焦虑和烦躁,然后放弃买房。其实最主要的问题是长辈们都觉得买房子应该是男人的事情,女孩子嫁个老公就可以有房子住了,买房是浪费。
“以前就没有个把男人送些个金银首饰,珠宝玉器啥的吗?我看你脖子里戴的玉不错,都拿出来卖掉呗,分手了,还留着干啥啊?卖了买房子。”
紫苏尬笑一下,“没有,没有”,下意识地捏了捏绞丝环,把玉放回领子里。她实在是想不起来那年那时的具体情况了,多少次午夜梦境,她都竭力拨开迷雾,想看清当年的情形。那个人是谁?当年的小女婴是他抱走了吗?绞丝环怎么会在她手里的?是他给她的吗?
后来她把这个记忆中的秘密羞涩地说给文锐听,那个男人用白皙而修长的手指弹了弹她的脑门,冷静而残酷地说道:“也许你遇到的是个人贩子呢!九十年代有很多人贩子去农村偷孩子。”
她追问道:“那他还给我个玉器呢?”
文锐慢条斯理地说道:“也许是你捡的呢?你说的那个大土墩,很像是古代墓葬,或者那个人是个盗墓贼,盗墓的过程中遇到两个孩子,顺便偷走卖掉。”
对于他的解析,紫苏没来由地一股恼火,“不可能!我就没被偷!”
文锐盯着紫苏的眼睛,一双丹凤眼噙着泪水,充满了愤怒和委屈,但她强忍着憋住,硬把眼睛逼得通红通红。
文锐不知道该怎么安慰她,有一些慌乱,低低地说,“也许是因为当时被你家大人或者邻居发现了,没来得及偷走吧,你放心,你应该不是被抱养的孩子。”
紫苏转身跑走的时候一路泪水纷飞,文锐没有去追她,后来也没有任何道歉或者解释,他是个寡言少语的人。她想他们之间就是从这开始有了隔阂吧。
师傅瞅了一眼镜子中神情低落的紫苏,“妹子在哪个部门工作啊?我想去献血的话,找你可以吗?”
紫苏沉默地拖着时间,“不用找我,你去街头任何一个采血点都可以,我只接待团体献血的。谢谢,前面路口右边停一下。”
“别急着下车,我给你调头到单位里面。”师傅说着把车开进单位大门,“记得给打个五分好评呦,亲!”
紫苏被他萌萌的语调逗笑了,服务态度还是很好的嘛。想当初经常被出租车拒载,扔在路边,对比现在的快车,简直恍如隔世啊,果然是优秀竞争机制产生优质服务。
今天是教育系统组织团体献血,领导要求她提前半个小时到岗,但是献血者们往往喜欢提前到,有些人五六点就到采血大厅等候,见到第一个到岗的她就会开始抱怨。从到岗开始工作,一上午要征询体检几十人到上百人,虽然每次继教培训要求征询体检时间,每个人最好半个小时,可是现实情况往往是要压缩在两分钟之内。她必须在这两分钟之内,核对献血者身份、检查表格、征询体检,并根据对方提供的信息,迅速做出判断,是否符合献血。她的岗位是第一环节,进度直接影响着后面检验和采血、办证发放礼品的时间,所以进入工作状态的她,必须嘴巴不停,手指不停,眼睛不停,脑子不停,微笑不止,还要随时应对好非正常状况,譬如大声喧哗、人员拥挤、插队和要求反复测量血压者。所以一到团体采血的日子,她感觉自己是在打仗的状态,天生说话慢,小嗓子的她,为了适应这种状态,好几次说着话,就把舌头咬破了。
上午的征询体检工作结束,下午她要把采血登记表进行电脑信息补录,完善表格填写及签名、核查、分类以及对其他工作环节的查漏补缺。除了这些她还有二十几个项目的日常工作,当别人在闲聊唠嗑网购的时候,她要继续工作,每天都在下班钟声敲响之后,匆匆掩上工作记录本。
她很喜欢她的工作,但是很不喜欢目前的状态,被工作裹挟着,被时间推搡着的忙乱感让她对自己现在的状态很不满,最大的问题是同事觉得她做再多都是理所应当的,领导觉得她不够合群,找她谈话说有时间要多跟同事交流沟通,她不知道自己的问题出在哪里。
下班之后她累得嘴都懒得张,手机响了很多声才懒懒地掏出来看看,是爸爸。
爸爸说家里某亲戚介绍了一个法官,未婚男青年,条件如何好,唯一的缺憾是个子矮,爸爸说到这里有些犹豫,似乎不是很乐意,她知道爸爸因为个子不高,希望她能找高个子的人做老公,但是妈妈很满意的样子,那语气就是让她赶紧抓住机遇,千万别错过了,一个大龄剩女还有啥资格挑三拣四啊,而且家里有个做法官的老公多好啊,(妈觉得法官也是官)当年家里遇到两次官司,要是能够得到这样的人帮忙,咱家也不至于受到欺负,找个当官的人做老公,不会被别人欺负,干啥事都方便,巴拉巴拉说了一大堆,电话在爸爸手里,妈妈说到激动处夺过电话抑扬顿挫,就差声泪俱下了啊!
紫苏越听越累,心里暗暗道:对,你说的都对,打离婚官司最方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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