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奈多》——Daoer
如意魔初入仙侠道 蓬莱老授徒天机图
中州在京城南边,自古以来就是豪杰兴盛之地。州里四大家族,胡氏地处东南,势力最大;涂氏是从西土迁来的外族,随万岁爷征战立下了不少功劳,与胡氏也不相上下。黄唐二族居末,但族里也出了不少豪强高人。但这本书的主角不属于这四大家族中的任何一族,开篇还要提,实是因为陈孟与这四大家族有撇不清的恩怨。
如诸君所见,陈孟姓陈,中州定安城人。陈氏虽无法与那四族相提并论,在定安城也是名门。陈孟四岁开蒙,五岁的时候父亲给他请了个师傅,教他练功。陈孟之父陈巍也曾经是仙侠道上的人,闯了十多年没闯出什么名堂,就回了老家接了陈孟祖父的摊子,做了一家之主。陈孟五岁的时候,陈巍从单谭山闭福寺给陈孟请了个师傅,此人姓赵名瑞,修字辈的长老,江湖上小有名气,人称蓬莱仙老。他收陈孟做了弟子,陈孟便成了玄字辈的小生。后来他这一辈在这江湖上兴风作浪,天下大乱了几十年,便都从这一个玄字上来。
闲话休提,等到陈孟七岁的时候,已经是练气四层的修士了。不过陈孟脾气有点古怪,陈巍给他买来的修士服一概不穿,单穿他从前的短褐棉裤,与一干顽皮儿童成日戏耍。陈巍看在眼里愁在心里,仙侠道上的人,那是有移天换日本领的人,凡人都让三分,修士也都自有傲气,不屑与俗人来往,陈孟这孩子非但没有一点修士的傲气,还成日里与一干凡人孩子厮混,这事要传出去,陈巍的脸大概也丢尽了。陈巍退隐已久,倒无所谓,只是赵瑞尚是江湖中人,损了人家的名号也不好。可谁知偏偏就是赵瑞不着急,也不教陈孟什么功夫,整天就是由着他四处撒野。陈巍看在眼里,急在心里,却也无可奈何。
这天陈孟与王虎子一干人在巷子里玩耍,几个孩子比赛扔石头,比谁扔的远。陈孟这时还不知道自己丹田有了真气,也只是凭着蛮力与众人比拼。王虎子天生长的人高马大,一身牛劲,石头扔得自然远。陈孟不服输,暗中使劲,却怎么也扔不过王虎子。又轮到陈孟,他心想自己这次一定要超过王虎子,于是闭上眼,憋着一口气,使劲把胳膊甩起来。不想自己甩着甩着胸中有点憋闷,恰巧有还没吃早饭,登时眼前金星四射,摇摇晃晃要跌到。正在这时突然感觉一股气从丹田发出,直冲上天灵盖,陈孟瞬间感觉清醒无比,又有一股真气顺着经脉攀上手臂,握着石子的手一甩一伸,石子飞射而出,超出王虎子好多。
待到陈孟踉踉跄跄自己化解力道站稳,王虎子一干人呼啦一下围了上来。王虎子颇不服气,却又无话可说,只好带着三分生气问道:“你是怎么扔到这么远的?”
陈孟昂起头微笑着说:“因为我力气比你大啊。”
王虎子一万个不服,也无可奈何,摇着头走了,临走撂下一句:“今天就算了,咱俩改天再比。”
“比就比,谁怕谁。”陈孟转身向家中飞奔,谁知一转身与一个人撞了个满怀。抬头一看,此人不是别人,正是自己父亲陈巍。陈巍略带责备的看着他,轻轻说了一句:“以后,别跟他们玩了。”
“啊?为什么?”陈孟小嘴一撅,一脸不快。
“因为你是修士啊。修士就应该与修士过招,与凡人比试,就算赢了也是丢脸。”陈巍向家中走去,边走边训斥着陈孟。陈孟跟在他后面,委屈得都快哭了。
“可是,爸爸,为什么我是修士,他们不是啊?”半晌,陈孟小声嘟囔了一句。
“为什么你是修士?因为你父亲是修士,懂吗?”
“那为什么我爸是修士,他们父亲就是凡人呢?”
“这...大概是因为命吧。”
“命?命是什么?”
“你怎么这么多事儿,”陈巍有些烦了,“命就是,你天生就要修仙,就要成为一个修士,而那些臭小子天生就只能做凡人,只能碌碌无为一辈子,娶妻生子然后长病死去。这就是命,懂了吧!”
“为什么?为什么...”
“哪有这么多为什么?命就是你生下来必须要照着做的,你想也好,不想也罢,谁都没有改变的余地。懂了吧?还摇头?找你师傅去!”
于是陈孟只好闷闷不乐地向峦岩山走去。峦岩山是陈氏私家花园中的一座小山,赵瑞做了陈孟师傅之后,把这里辟成了自己的洞府。陈孟爬上峦岩山,拿出一面青色小旗往空中一划,阵法打开,露出一面木门。赵瑞推门而出,笑到:“我的宝贝徒弟啊!又去哪里耍了一个早晨啊?饭都不吃,你爹找你都找疯了。”
“师傅,命是什么?我为什么要修仙?”陈孟看着赵瑞的花白胡子,劈头盖脸的问道。
“啊?你说什么?”顿了一会,赵瑞大概在整理思绪,然后又问了一句:“你说什么?”
“师傅,命是什么?我为什么要修仙?”
“你今天怎么了?突然问这种问题做什么?”
“师傅,你别管,你就告诉我,我为什么要修仙?”
“你为什么要修仙?你为什么要修仙?”赵瑞闭上眼,反复重复这句话,似乎陷入了遥远的回忆。良久,他睁开眼,缓缓地说:“孟儿,随我进屋。”
陈孟还从来没有进过赵瑞的房间,今天第一次进,倍感好奇。进屋四处环视,只见师傅洞府中供着一张八仙桌,桌上一个茶杯,一把自斟壶。八仙桌后面的供台上摆着一个排位,排位后面是一副卷着的卷轴,供桌前摆着香炉,稀稀疏疏插着几根香。陈孟刚要去其他屋里逛逛,赵瑞发话了:“孟儿,过来。”
陈孟满不情愿地走过去,赵瑞这时立在供桌前,神情恭肃,严肃的说:“孟儿,跪下。”
陈孟自己不知道犯了什么错误,一脸无辜的弯下了膝盖。
赵瑞凝视着供桌上的排位,良久,淡淡的说:“师傅,你让我找的人,我找到了。”说完,对着排位三鞠躬,上香。转头对陈孟说:“孟儿,磕头。”
陈孟实在不明白这是怎么回事,也就依着师傅的话,向着排位磕了几个头。
赵瑞双手从排位后面拿起卷轴,将卷轴举过头顶,深深一拜,转身,将卷轴递给陈孟,说到:“孟儿,打开。”
陈孟结果卷轴,解开绳结,慢慢展开。
那卷轴上是这么一首诗:
问吾修仙竟为何
不为成仙与成魔
神仙大士如意法
难解人间无奈多
落款是三个字,陈孟认了好半天才看出来是“野上人”三个字。
“孟儿,”赵瑞看着正在端详卷轴的陈孟说,“答应我,这幅字不要给任何人看。”
“嗯。”陈孟答应着,心里却在想这首诗,怎么也不明白是什么意思。
“这就是你刚才问题的答案。你以后就会懂了,”赵瑞笑了笑,“现在回去吧。”
陈孟深深一拜,起身走出洞府。
赵瑞看着陈孟的背影,吸了口气,长长的吐出来。转身,看着排位说到:“师傅,我今晚去找你,你可不能失信啊。”
蓬莱老雪夜访师尊 野上人沧浪现真身
赵瑞拜毕,将野上人的真迹送给陈孟,陈孟一步三回头地走了,赵瑞独自留在屋里,看着桌子上的排位,心里一阵酸楚与疼痛。
当年,他、孟尹与牛彰拜在号称天下第一恶的野上人门下,本想大杀四方,早逞威名,不想野上人作恶太多,一日佛心突显,劝三人一起弃暗投明,三人一看,师傅都这样了,自然也无不跟从。自此,师徒四人隐居山林,远离江湖。谁知就在第二年,一天练功的时候,师傅突然来了一句:“子彰,子尹,子瑞,你们三个很让我失望。”
三个人登时愣在当场,不知道自己犯了什么错,三个人自从从师学艺一来,对师傅一直言听计从,不敢有丝毫的不敬。除了三弟牛彰经常犯点小错误之外,赵瑞和孟尹更是以正人君子自居,半点错误都不会犯,三人一听师傅很失望,自然胆战心惊,大气都不敢出。
只听野上人缓缓说道:“你们三个自从跟为师学艺以来,一直小心谨慎,刻苦练功,为师欣赏你们的坚持。但为师不能再留你们了。”
“师傅!”三人一听,顿时惊慌失措,赵瑞带头,三人一起跪下,倒地便磕头。
“起来吧。为师且问你们,你们跟我学了这么多年,天底下略微好一点的功夫,为师懂得的都传授给你们了,只不过你们谁知道,学这么多功夫,到底有什么用?修仙修仙,到底修的是什么?”
“这……”三人一时语塞,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不知道说什么好。
“哼,你们一天天就是糊糊涂涂地过,让你吃饭你就吃饭,让你睡觉你就睡觉,让你练功你就练功,你们可知道自己在这个世界上究竟要做什么?你踏上修仙路,究竟要做什么?连这个问题都回答不了,那你们还活着做什么?”
“师傅!弟子不孝,让师傅失望了,”赵瑞慌忙答到,“不过弟子认为,修仙就是要成仙,成不了仙也要成魔,要做出一番大事业,要与日月同辉……”
“行了行了行了,”野上人一脸厌弃地打断了赵瑞的话,“瑞儿,我且问你,天下这么多修仙者,有几个成仙,有几个成魔,有几个做出一番大事业,有几个与日月同辉?你修仙是为了自己修的,还是修给别人看的?”
“这……”赵瑞还是第一次面对这么犀利的问题,一时不知道该回答什么,愣了一会又说:“那,那就是为了除恶扬善,为民造福……”
“得了吧!”野上人有些不耐烦,“还为民造福?你看看你那德行,你觉得你天下无敌啦,打遍天下无敌手啦,我告诉你,别为民造福,别让别人为你造福就不错了。不多说了,你们走吧!我想静静。子瑞,你先等等,为师有句话。子彰,子尹,你俩走吧。子瑞,你随我来。”
野上人大袖一卷,一股风带着赵瑞随野上人向远处飞去。任孟尹与牛彰山呼海拜,野上人就是不回头。赵瑞回头,看见两位师弟慢慢的在视野中消失。那是他与两位师弟见的最后一面。
赵瑞想到这里,闭上了眼。野上人心思古怪,一旦发起脾气,什么都做的出来,哪怕是亲手轰走自己的嫡传弟子。野上人那天带着赵瑞飞了好远好远,飞到一座小山头,才慢慢地把赵瑞放下来。赵瑞立在地上,四周便刮起狂风,让他睁不开眼。野上人苍浑有力的声音在他耳边说到:“瑞儿,这是我最后一次叫你瑞儿了。从今天起,你我就不再是师徒。但我有一事相求,往你看在我数十年教诲的面子上,帮我一个忙。从今天起,寻找一个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修仙的少年,把这副卷轴给他。找到他之后,来这里找我。我自会过来。”
“师傅!”赵瑞倒身又要拜下,四周的狂风却有无比的力道,他的身子硬是拜不下去。赵瑞只好向空中喊到:“师傅所托,徒儿自当全力以赴!”连喊了两三遍,风渐渐的停了。赵瑞睁开眼,哪里还有野上人的影子?在他面前的地上,放着一副卷轴。赵瑞拿起卷轴,往东方拜了几拜,含泪收起,御剑向远处飞去。
从那天起,他已经在江湖上漂泊了十六年。这十六年有哭过,有笑过,但对于师傅的嘱托,丝毫不敢遗忘。他一直在找,但找到一个质问自己为什么活的人,实在是太难了。所有人,无论是凡人还是修士,都好像挂上线的木偶,每天看上去活泼可爱,但是骨子里却是一块木头。有谁会疑问自己为什么修仙呢?这种问题,有什么意义吗?
赵瑞也曾经怀疑过,尤其是在江湖上传野上人已经仙逝之后。但既然是师傅嘱托,他会尽自己最大的力量去做。在无数次失败之后他甚至感到过迷茫。有人会关心这个问题吗?他扪心自问,他自己为什么活着呢?转念一想,自己活着不就是为了找一个人吗?他苦笑,师傅啊师傅,到底是师傅,这种事情也要耍徒儿。
直到他遇上陈孟。
陈孟今天的问题实在是太震惊了,赵瑞到现在还有点懵。师傅的嘱托他本来都不抱什么希望了,今天却以这种方式出现,他心里不知是悲还是喜。他草草的用过晚饭,喝光了自斟壶里的酒,披上斗笠,冒雪走出门外,御剑飞向定安城外一座小土丘。那里是与师傅分别的地方。
他飞到那个山丘上空,静静地降落下来,不想惊动任何人。师傅不喜欢吵闹,这点他还记得。他收起长剑,跪在地上。雪花纷飞,好似洁白的精灵,却又义无反顾地跳入大地上的污泥之中。他任凭雪花纷飞落满了他的衣襟,也仍跪在地上,一动不动。他跪了好长时间,跪了一个夜晚,月亮从天的一边踱到另一边。他一度怀疑师傅又不来了,师傅不过给他开个玩笑,是他太当真了。他想哭,自己一十六年,不就是在等这一天吗?可是到了这一天却发现一切不过是一场梦而已。沮丧充斥着他的心头,他甚至想到了重新回归魔道,大杀四方,那时的生活,是多么的快活。师傅不会真的死了吧!如果这样,他更要重出江湖,为师傅报仇。
这时,他的背后传来了一个声音:“你自己不起来,难倒要我扶你吗?”
他回过头,看见了那个他一直在想念的身影:棕色的蓑衣斗笠,白色的绑腿,金色的拐杖。
他顿时热泪盈眶,双膝不由自主的跪下,喊到:“师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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