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卡尔骑龙旅行记》： 小城

第一章 小城

饮马城，位于大冰川的南边缘，每到温暖的夏季，充沛的降水与冰川融水会让小城前的河水位暴涨，水患严重的年月，水线会一直压到城脚边上。放眼望去，大地原野都是汪洋一片，小城是汪洋中的一片孤舟。

洪水退去后，淤泥中翻出嫩草与橘黄色的小花，驯鹿群会从雪线上下来觅食，带来成群烦人的蚊蝇与珍贵的极北马。

然而奔腾的河水与壮观的驯鹿群此刻都看不到，映入眼帘的只有低矮的城墙与结着碎冰的泥泞道路，几场雨过后，短暂的夏季就结束了。

饮马城饮马城，这座极北之地的小城全然没有名字应有的霸气，从富饶的奔流河下游所形成的冲击平原迁徙而来的人族先民们，在地势最高的方位打下第一颗木桩时，就已经想到这是一片苦寒之地。北方荒凉的平原没有土地供他们耕种，极短的夏季养不活任何作物，他们所能依赖的只有冬季冰原上的狼与夏季草原上的鹿和马。

这些恶劣的自然条件丝毫没有影响人族在此建立政权的决心，先民们就此扎了根，并一代一代的繁衍开来。

天空中乌云堆积，城墙门洞里的士兵懒懒散散地拄着枪，搓着冻的僵硬的手指，麻木地检查着进出的行人。

一人一马突兀地出现在视线中，士兵们眼前一亮，他们等的“大顾客”来了。

贫民的身上把一声衣服扒拉下来就没有任何其他油水了，商旅的后台与背景让他们没有胆子去惹，那么这种又有油水又没有背景的人，就是他们眼中的大猎物了。

士兵们装模作样地检查完几个人之后，对着那个男孩说道，“你你你，你过来！”

男孩缓缓地抬起头，满眼疲惫，他似乎走了很长的路，一身大氅破旧不堪，似乎还有血迹黏在上面，马腿上裹了厚厚的一层泥，他紧紧地拉着那匹马，马儿垂着头在他肩膀上喘气。

“你叫什么名字，从哪里来，要去哪里？”

“卡尔，从巴巴布尔来，要去往大冰川，我需要在贵城歇息一段时间，服从规矩，爱戴国王，敬畏神灵！”

“那么，把你的通行证拿出来，饮马城就向你敞开大门。”

男孩愣了一下。

“游侠，同行证，没有通行证你今晚就在外面过夜！”

同行的士兵脸上露出了古怪的笑容，游侠，这个在游吟诗人与古老传说中的伟岸身份，在现实生活中都是这种落魄到比乞丐好不了多少的地步。

他们大多是富家子弟，听着传说长大，热血沸腾，怀着一腔正义，要去报复社会，然后被社会打击的体无完肤。

眼前的这个中二男孩符合上述一切特征。

身材颀长，五官端正，外衣虽然糊了一层泥巴还有点血腥味，但是不难看出穿着很讲究，顶着一头金色的短发，看待事物彬彬有礼……没错，就是这种人，有钱人家的孩子，不守着家里的一亩三分地好好过日子，跑到北地来装逼，老子打死你个装逼老。

这是难得可以欺负那些高高在上贵族的机会，还不怕日后的打击报复，是个人都不会放过。

士兵又提醒了一次，男孩明白指的是自己。他混沌的眼神里闪过一丝清醒，他环视了四周，“他们也没有同行证……”，声音嘶哑，似乎说话对他来说是很困难的一件事。

“他们可以进去，但你不行，外来者！”

男孩明白，他被特殊针对了，“我没有通行证！”，他抬起眼，征求着士兵的意见。

“没有通行证，就进不了城，你想进城，就拿其他的东西来抵押！”意思已经很明显了，但是士兵们怕这种刚入社会的脑子不太清楚的家伙不能听懂他的意思，又用手做了个手势，钱！

“我没钱！”男孩摇头，他看见士兵看着他的马，连忙说，“马不能抵押！”，士兵又将目光移向他的腰部，他连忙按住剑，“剑更不行！”。

士兵们恼了，这个刺头看来苦头还没吃够，教育还不够深刻，马不行剑又不行，这摆明着是在消遣他们。

“你他妈到底想不想进城，我看你他妈就是个奸细！来人，把他给我抓起来……”

两名士兵举起枪一前一后形成夹击，似乎一声令下就可以刺透男孩的胸膛。

男孩的眼帘垂了下去，他没有精力与这些人纠缠，他得立刻进城。

他缓缓地按住一把剑柄，感受着其中沸腾的力量，深深吸了一口气，将它从腰上解了下来。

“这把剑，给你！”他将那把稍微有些弧度的剑递给官阶较高的那个，却无意间露出了腰间的另一把剑。

“双刃流！”军官有些惊讶，这个男孩居然是双刃流。

他接过了那把黑色剑鞘的“长刀”，工艺非常讲究，造型优美。

“什么东西做的，这么沉！”，他试着拔了一下，没拔动，他暗暗用力，还是不行。他的脸色有点难看，这把沉重的“长刀”好像焊死在剑鞘里，无论他怎么用力就是纹丝不动。

一名士兵看出长官的窘态，连忙找台阶，“长官，他还有一把，那把更值钱！”

是啊，留下来的肯定更好，他不能显现出一副没见过世面的样子。

他刚想说出口，一名手快的士兵“唰”地将另一把十字剑抽了出来，卡尔目瞪口呆地看着士兵所做的一切，这种恬不知耻的行为已经超越了他的预期，在接下来的一段时间里，他除了下意识地摸了摸腰部，没有其他反应。

但是剑出鞘的一瞬间其他人看傻了，随后发出了一阵惊呼。

长约三尺的十字剑身上，复杂诡异的符文闪着蓝色的光，剑刃似乎被一层银所包裹，没人怀疑它的锋利和见血封喉的力量，整把剑散发着丝丝凉气，还有浸入骨髓的威严。

然而这不是重点，在它的剑柄上，一颗深蓝色的宝石嵌在正中，其他四颗颜色各异的宝石分刻两边，这么大的宝石，士兵做过的最狂野的梦里都不敢想象宝石可以有这么大。

卡尔清醒过来，“这把剑不行！”，他伸手去夺，“这把剑是他的，你们不能拿！”他又说道。

他剧烈地咳嗽起来，脸上因为痛苦扭曲变形，但是他还是坚持去拿。

“狂舞比它更好，这把剑对我很重要……给我，还给我！”他几乎不变的音调里居然有了一丝恳求的意味。

“你想干什么，公然扰乱城中秩序，你他妈想死是吗！”长官面部微红，意外啊，太意外了，他不敢想象这把剑会给他的仕途带来多大帮助，副将，呸！将军算个屁啊，老子要做总督。

士兵们提着枪围了上来，打斗一触即发。

所有人都可以看出来男孩的身体状况出了问题，他做了一些比较大的动作后，就弯着腰不停的吸着气，咳嗽不止。

“长官息怒长官息怒。”一个40岁左右的商人打扮的人从人群中挤了出来，他把一些东西塞到长官手中，十分讨好地说，“一点心意，请兄弟们喝点酒，年轻人，不懂事，长官海涵！”

士兵掂了掂分量，很是满意。

中年人使了使眼色，人群中又出来两个人将男孩扶起。

“都散了吧，都散了吧！”

士兵们最终没要那把黑色的剑，他们就像扔垃圾一样把它扔在卡尔的身边，“这种绝世的垃圾，你自己留着吧！”

人群散去后，那个中年商人有些无奈地说，“钱财身外之物，你犯着着和他们拼命吗！你受了不轻的伤，去城里找个医生吧……”

他本想说更多，但是经不住身边的人再三催促，不要惹这蹚浑水。

“谢谢，我能知道你的名字吗？”男孩问道。

男人迟疑了一下，“昆泰！你叫什么名字？”

“卡尔，他们都这么叫我！”男孩微微一笑，“我会报答你的，如果你需要我的帮助！”

商人看了一眼男孩的身子，“去找个医生吧！”，说完，转身离开，然后他又折了回来，塞了几个龙铢，“忘了你没钱去找医生！”，这次是真的走了。

男孩握着几颗还有体温的龙铢，“人类啊，真是复杂的生物啊！”

卡尔牵着马拄着剑向城中走去，他的伤很严重了，他需要在城中处理伤口，然而却不会去找医生，即使这里距离新泽瑞尔直线距离就超过1万里。

第二章 医生

一进城，卡尔就感觉有一道目光盯上了他，他身上汗毛炸起，结果发现是虚惊一场。

一个消瘦的男孩快速从草堆上爬起，快活地大喊，“先生先生，需要我为你牵马吗？”卡尔摇头。

“先生先生，我知道最好的酒店在哪，你需要跟我走吗？”卡尔再次摇头。

“先生先生，我知道您在寻找一个舒适的旅馆，全城的旅馆我都知道，不管是热闹的还是安静的，床大的被子厚的，酒水多的还是服务好的，您提出要求我就给你找到……”

卡尔还是摇头，他有点厌烦了。

消瘦的男孩眼里闪过一丝失落，他摸了摸空空的肚子，今天怕是又要饿上一天了。

卡尔突然回头，“你能找到医生吗？”

男孩抓住了一丝机会，摆出十二分的热情，“当然可以，无论是有经验的老医师还是收费公道的良心医生，只要钱够，牧师我都能给你找来……”

“牧师就算了！”卡尔很清楚牧师对他没有任何帮助，“我的伤很特别，一般的医生都治不好”，他对着男孩眨巴眨巴眼睛，“要那种特别的医生！”

男孩瞬间会意，“噢，早说吗！去找个旅馆洗个澡，医生一会就到。”

“不需要去诊所吗？”卡尔问道。

“不需要不需要，你找个旅馆就行，什么病都可以给你治好，包在我身上！”男孩拍着胸脯说道。

……

卡尔轻轻地关上窗户，看着男孩消失在视线中。

一枚金龙的购买力是巨大的，他付了房钱，买了匕首和酒，还剩一大半，他又去订了一身干净的衣服，吩咐老板给马准备草料，才用的七七八八。

男孩看到卡尔买酒时，漏出了贱贱的坏笑，却不懂他为何要买匕首。

卡尔轻轻地吐出一口气，把黏在一起的衣服一层一层的撕开，对着镜子小心翼翼地用毛巾擦洗血迹，好让它不那么可怕。

他的伤在后背，他根本就够不到伤口所在地。他重新换上了一套干净的衣服，套在外面。

“医生”很快就到来了，一个十七八岁的女子。

卡尔打开房门，女子走了进来，她抬头看了看客户。

“真年轻啊，你是医生？”卡尔先开口，有些意外。

女孩愣了一下，“包治百病，先生！”

门砰的一声关了，男孩侧着耳朵去听里面动静。

然后门又开了，“去买些绷带和创伤药！”，男孩一脸雾水，他心里出了一阵恶寒，莫非这个年轻的游侠是个变态。

女孩揪着衣角坐在卡尔前面，卡尔点起了火盆，打开了酒瓶灌了一口，辛辣的味道感觉吞下了一口刀子。

“第一次？”

“不不，做过很多次，很多次……”

卡尔哂笑了一声，“不必紧张，待会按照我说的做就行了。这种事不需要什么经验，有力气就行！”

女孩咬了咬嘴唇，力气？好可怕的年轻人！

三杯酒下肚，男孩的额头上出了些细细的汗，眼睛也开始变的不正常，就像一头饿疯了的野兽，戾气逼人。

“待会无论发生什么，保持安静，照我说的做，别害怕，我不会伤害你，当然，你也别想走……”他说这些话时，不停地转着圈，摇晃着脑袋，保持清醒。

然而女人害怕得只想逃出去，这种场面让女孩想起了她酗酒而死的父亲，那个野兽一般的男人喝了酒之后双目赤红，总是不断地用**的贪婪的目光看着他的女儿，他的妻子，一个可怜的好女人，被他殴打致死，从牢房里出来后，他发泄的对象只有这个屋子里唯一女人了。

卡尔的目光在迷离与清醒之间转换，他将那把烧红的匕首从火盆里取出，放进水中淬火，屋子里混杂着酒精与炭火的味道。

“看清楚我做的吗？每割一刀，都要淬火……”

女人一下子站了起来，“你要找的是医生，你需要找一个医生。”

误会了，一切都误会了，她看见男孩背后的血迹从衣服里印了出来。

“医生！你不就是吗，包治百病！”卡尔堵住了门口，将门反锁。

女人身上虚汗留了下来，在白皙的脸上流下了一道印迹，“不，我不是医生，我是个妓女！你，误会了，你需要真正的医生，这种病我治不了！”

卡尔兀自坐下，哒地一声，三枚金龙放在桌子上，“做个交易，一枚箭一个，做完就放你走！似乎，你并没有其他选择！”他无比自信，一切都在掌握中。

女孩明白了，对面这个年轻人找的就是她，在社会边缘生活的人对同类总是有着熟悉的触感，阴沟中的老鼠是不相信阳光的，跟何况这是一只被逼到墙角的老鼠。以他现在身体状况，去找医生，等于自投罗网。

只是，一只老鼠会相信另一只老鼠吗！杀了她，在利用完之后，似乎更保险吧！

女人几乎要哭出来了，“你会放了我？该死的，为什么是我，为什么是我……那个男孩子……”

卡尔径直打断了她，“别拖延时间，女士，男孩子毛手毛脚的，更何况是你的弟弟，你舍得吗！”

就像怀春的少女被父母看穿了心思，女人的脸上只有一片灰白。

“别紧张，女士，我只是随口说说……开始吧！”

……

从来没有人见过这样的伤势，或者说，一个人受过这种伤早应该死了。

三枚箭矢没入了肉中，左肩，左背和腰各一枚，鲜红的新肉，腐臭的死肉，脓水混着血水，随着肌肉蠕动，接连不断的渗透出来。整个后背都成一片黑紫，这是中毒的迹象。

箭杆都被砍断了，留有约指节长在外面，熟悉用剑的人应该知道，这种切口是用剑直接削成的。

卡尔趴在床上，狠狠地喝着酒，打着冷战，女人用热水打湿的毛巾擦拭着血污。

“切成十字，别让血溅到伤口，眼睛和嘴巴也不行，如果可能的话，动作最好快点！很疼……”

说完，他就塞了一块毛巾给嘴里，闭着眼睛不说话了。

刀子像切黄油一般地切开伤口边的死肉，流出乌黑发臭的脓血，女人笨拙地摇了摇箭杆，男孩身上青筋暴起，喉咙里发出一声闷哼。

“我以前上过卫校，这种伤需要麻醉药……”

卡尔摇了摇手中的半瓶烧酒。

“这么说，你算半个医生了，我等会可能会晕过去”卡尔艰难地扭头给了个微笑，“但是别想着跑！”

第一根箭矢是腰部的，没入约三寸，三角的勾刺带出了一大块皮肉，流出的血泛着黑色，夹带着些许绿色，这是毒液的痕迹。

腐肉被刀子一圈一圈的割了下来，刚开始时，淬过的刀子每接触皮肤一下，病人就浑身哆嗦一下，然而后来，就什么反应都没有了。

女人以为这个男人意志坚强到如此地步，刀刀割肉还能一声不吭。

她放下手中的活，才发现病人牙关咬紧，冷汗直流，居然昏死过去，她试着确认了几次，似乎不是装的。

她看见了房门的钥匙，顷刻间，一个大胆的想法出现在脑海中。

想法立刻变成了行动，她抓起了钥匙，要立刻逃离这个是非之地。

“这个该死的鬼”，她愤愤地擦了一把汗，她又看了一眼男孩子血肉模糊的背，如果不做处理地话，血会流干。

管不了这么多了，她放下了一切顾虑，她要立刻离开这里，跟这种人有任何交集对她来说都是苦难，一个妓女而已，活着比良心重要。

她摸上了房间锁，手中传来机械传出的动感，她激动地心里“砰砰”跳，“咔擦”，锁开了。

那是地狱中传来的天堂之音，一切的沉重都烟消雨散。

感受到铺面而来的自由，她突然冷静下来，这可不是良心未泯，而是，报酬！

她转身去拿那三枚黄橙橙的金龙，也许在行礼里有更多……

然后，她就捂着嘴叫了起来，失魂落魄地瘫倒在地上……

卡尔，或者说酷似卡尔的人，正坐在椅子上冷漠地品着酒。

病人还躺在床上，房间里悄无声息地多了个第三人，她一点都没察觉。

“手术只做了一半，就丢下病人不管死活，做医生，这么不讲究职业道德！”

他浅笑着，抬头看着窗外，风撩起了他白色的头发，脸埋在阳光里……他的姿态舒服地就像一只晒太阳的老猫，他似乎有些倦怠，又有些开心……

“你说，我要是现在就放你走会怎么样？”

“大人，我不会走的，不会走的……”

“你应该走的……”白发的年轻人突然站了起来，“你可是距离杀死他最近的人啊……”

……

卡尔醒了过来，他的浑身上下被绷带缠得严严实实，由于失血，他有着强烈地恶心与眩晕感。

“水！”

一杯水立刻递了过来，卡尔一愣。

“你还在这里！？我睡了几天？”

“三天了，大人，你让我走吧，报酬我不要了，我实在受不了了……”

“你似乎受到了惊吓”，他失血过多的脸上闪过一丝疑惑，“那些……从我身体里取出的东西……”

“都给烧了，大人，所有沾了血迹的衣物，毛巾，还有床单……按照你的吩咐……”

“你做的很好，谢谢你！”

女人敬畏地看了那张椅子一眼，一溜烟跑掉了。

身体最大的隐患解决了，剩下的交给时间来处理，这个地方暴露的时间太长，得找个新的地方来静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