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焚霄传》： 十年一次大选

第一章 十年一次大选

一手擒一朵紫花儿，赤着一双白皙赛霜的玉足，一个小丫头正欢快地沿着山中小奔跑。

清晨的雾气笼罩在重重山峦间，树上响着百千种悦耳鸟鸣声，树下溪流蜿蜒流淌，发出清脆的哗哗声。

一个八九岁的小丫头，穿一袭紫色衣裙，赤着一双白皙赛霜的小脚，正沿着溪流欢快地向山里跑着。渐渐从远处跑近，方才看清这小丫头生的眉眼如画，五官精致不似凡人，肤色极白，浑身洋溢着一股无忧喜乐的天真烂漫气息，正顺着溪流逆流而上，向着山巅欢快地跑去。跨过溪流时，小脚丫不慎沾上些溪边的湿润河泥，可非但不显半分污浊，配着小丫头身后那随着灵巧身形舞动的长辫子，反而更添几分俏皮可爱。

小丫头一路飞快地跑向山顶，跑过这么长一段山路，连气息都不曾乱上一丝，在她娇小的身躯内，居然蕴含着惊人的体力。

“霄云哥哥，你果然在这儿。五大叔叫你回去，村里大清早来了好多陌生人，五大叔急着让我来叫你！”银铃般稚嫩的童音从小丫头精巧的樱唇里流出，说不出的悦耳动听。

山顶是一片平坦的天然石台，前方不远处，一个十四岁的少年正如一头幼虎般蹲踞在一块突出山崖的巨石顶上，俯视着山下小小的村庄。

封霄云听到这声清脆悦耳的呼唤，转过头，露出一张虽然稚嫩却已显俊逸的面容，打量着因一路奔跑而俏脸嫩红，突出出几分动人媚丽的小丫头。

张开嘴露出一口洁白健康的牙齿，封霄云故意坏笑道：“小铃铛，又想来骗哥哥，小心我打你的小屁屁！”

名叫小铃铛的小丫头听到这话，双颊顿时变得更加羞红，犹如含苞待放的桃花般。小铃铛慌忙丢下双手里一直擒着的两朵紫灵花，伸手向身后面护住。明明是个还没长大的小丫头，却在这一瞬间，显露出惊心动魄的妩媚娇羞。

即便封霄云与小铃铛早已熟稔无比，依然忍不住为之心神一动。

睁着一双俏丽丽的大眼睛，小铃铛怯生生道：“霄云哥哥，铃铛再也不敢了，这回是真的。村里来了好些生人，五叔让我来喊你回去。”说着，俏生生看一眼掉落在地上的两朵紫色山花，小铃铛抬起头，略有些红着眼圈，鼓起嘴角假意气道：“都怪霄云哥哥，刚才吓得我新摘的两朵紫灵花都掉在了地上。”

小铃铛鼻子一抽，一双灵动中暗藏三分狡黠的大眼睛就要往外掉金豆子。

封霄云急忙捡起两朵紫灵花，轻轻吹去上面附着的晨泥，一手扶住小铃铛略有些纤细的肩膀，柔声道：“小铃铛不哭，哥哥给你把花戴上。”

小铃铛偷偷羞红一下双颊，一动不动等着霄云哥哥给她戴花。

封霄云看一眼小铃铛那双与常人迥异的紫色漂亮眼眸，伸手把两朵紫灵花戴在小铃铛戴在头上。再伸手轻轻理一下小铃铛因为奔跑而有些凌乱的黑色发辫，封霄云细心地将她发辫里露出的一缕紫色重新藏入黑发当中。

这个动作，远看就好似封霄云正将小铃铛抱在怀中一般。

趁着霄云哥哥不注意，小铃铛再次悄悄地羞红了脸颊。等霄云哥哥收起双手，小铃铛面色旋即恢复正常，脆生生道：“霄云哥哥，你先回村里去吧。”

封霄云站起身，宠溺地摸了摸小铃铛的头，道：“小铃铛先自己在这里玩一会儿，等村里生人走了，我再来叫你下山。”

小铃铛恋恋不舍地点点头，明显还想多黏一会儿霄云哥哥。封霄云看到小铃铛这可爱的小模样，忍不住一笑，伸手捏捏小铃铛娇嫩可爱的面颊，然后潇洒转身往山下跑去。

小铃铛并不是土生土长的采石村人。在封霄云三岁那年，小铃铛跟着父母一起搬到这采石村来居住。由于小铃铛天生头发与双目皆是紫色，娇美可爱如画一般，与她父母黑发黑眼老实憨厚的庄户模样完全不同，因此自小就没少受到村里小男孩的孤立，欺负。

村里的小淘气包们时常围住小铃铛，笑话她不是爹娘亲生的，是捡来的孩子。把小铃铛气哭之后，这帮淘气包就会一哄而散，坏笑着跑远。

小铃铛渐渐长大，也越发玲珑娇美，却更惹得村里一帮淘气小子欺负。小男孩儿就这样，看到小女孩漂亮，明明很想跟她玩，却总要先欺负一下。

封霄云十岁时，因实在看不惯这些年小铃铛一次又一次被这帮小子气哭，终于忍不住出手教训这帮淘气小子。

那一战，十岁的封霄云单人独力把村里二十多个淘气包全部打哭。

“你等着，我家去喊我哥来揍你！”

然后十岁的封霄云顺手把赶来给弟弟们报仇的几个十几岁的大孩子也给打哭在地。

从那以后，采石村里再也没男孩敢欺负小铃铛，再也没有孩子愿意跟封霄云一起玩。

从此小铃铛就成了封霄云的小尾巴，整天黏在她的霄云哥哥身后，成了霄云哥哥唯一的玩伴。刚开始小铃铛还常常撒娇要她的霄云哥哥背着，然后笑嘻嘻说要给霄云哥哥当媳妇。小村里的孩子没啥可玩的，也没学上，夏季还能下河摸鱼戏水，其他时候男孩儿整日里就是疯跑打闹，女孩儿则都扮家家酒。

后来小铃铛渐渐长大，就不再说要给霄云哥哥当媳妇，但依然天天黏着她的霄云哥哥。正是青梅竹马，两小无猜。

小铃铛站在山顶，使劲儿伸出如嫩藕般雪白的手臂，向着渐渐走远的霄云哥哥用力挥着。不经意举手投足间，小丫头已开始展现出惊人的袅娜，待将来长大之后，也不知要惹动世间多少男子注目倾心。

封霄云快步跑回村中，边跑边思量着村里究竟发生什么紧急事情，小铃铛口中的五大叔，就是封霄云他爹封老实，村里同辈排行老五。

封霄云知道小铃铛从小的时候起，只要村里一来生人，就会被她的父母以各种理由送进山里躲藏起来，比如进山干活，搂草。现在小铃铛大了，便独自进山躲藏。

采石村里的乡亲大多到现在都没注意到这点，而细心的封霄云却早已留意到小铃铛家的这奇怪的举动。封霄云甚至猜测，小铃铛那与旁人迥异的紫色眼眸和被染黑的满头紫色秀发，就是原因之一。

没错，封霄云打小就十分留心观察周围的环境，留意着周围人的一举一动。

当别的小孩还在撒尿和泥，下河摸鱼，满村疯跑玩耍。封霄云却从五岁开始，不论寒暑每天早晨天不亮，必然早起晨跑，一路跑向山顶，迎接清晨的第一缕朝霞。到了山顶上，四下无人，封霄云会打一整套村里没人见过的奇怪动作，以此锻炼自己手、脚、眼、腰的灵敏协调能力和发力技巧。

别的孩子每天还跟在大人屁股后面转，封霄云却开始每天坚持做一些村里人从没见过的奇怪活动。比如双手把住树杈，将自己全身不停拉上去再放下来。比如央着他爹做两个石球中间用短棍绑起来，两手各拎一个不停举着。

就这样到十岁时，封霄云已经是村里的孩子王，他比村里所有的同龄孩子都要强壮、灵敏，甚至那些十几岁的大孩子，都不是他的对手。

采石村里的民风非常淳朴，孩子王的挑选也十分原始简单。一群孩子经常在土地松软的田地里摔跤，挨个打过，谁最厉害谁就是孩子王。

十一岁那年，封霄云正式打遍村里的孩子无敌手。

封霄云如此厉害，随着一次次带着被打哭的孩子上门讨说法的乡亲越来越多，他爹封老实终于琢磨出一点不对味儿。

这天，他爹封老实把儿子叫到跟前，瞪着眼上下在封霄云身上猛瞅。当时封霄云感觉自己可能要挨揍，就悄悄绷紧了身子，准备待会儿转身先逃再说。

哪知封老实瞪眼瞅了儿子半天，忽然哈哈大笑，然后一把抱住儿子。

封老实听这名字就知道，人老实了一辈子，也平凡的有些窝囊一辈子。

那天封老实忽然觉着自己大概是祖坟上冒了青烟，儿子将来准要有大出息。他的想法也很简单，儿子如今还小，已经在村里孩子里打出名堂，可比自己当年出息的多。

没见过世面的封老实想当然认为，孩子这是有出息的表现。

封霄云的爹封老实也算是是村里富户，这些年靠采掘灵石挣下一点家业，家里日子过得在村里也算红红火火。

既然儿子比自己当年有出息，封老实觉着自己这当爹的就该更努力帮孩子一把。望子成龙这一点，不管是大城大宗，还是乡野小村，都一样。

从那天开始，封老实就开始加倍努力下洞挖灵石积攒家底子，并且每隔几天就给封霄云买些从没见过肉食来吃。这对封老实可是个不小的负担，他家日子过得在村里虽然算红火，可也就是每个月能吃顿肉。现在为隔三差五就给儿子封霄云弄点肉吃，封老实除了下洞更频繁，自己吃的也越加简朴，几乎顿顿都是馒头咸菜稀粥。

虽然自己吃糠咽菜，但封老实无怨无悔，一如既往地坚持给儿子隔三差五买点稀奇的肉吃。封霄云每次想让爹娘也尝尝，却都被老两口子以不爱吃为借口，搪塞过去。

刚开始封霄云并不能理解父亲的做法，终于有一次，以自己不吃这肉食为要挟，要求父母跟自己一起吃。

封老实老实了一辈子，嘴笨，根本不知道该怎么反驳儿子，情急之下，居然当场直接打了儿子一个嘴巴。

那是封霄云长这么大，第一次挨打，也是最后一次。封霄云的母亲心疼儿子，赶紧一把搂过来，哭着跟儿子道明原委。

原来这些不知名的肉类，是他爹封老实专门去镇上赶集买回的灵兽肉。由于家里收入有限，封老实每次只能买得起二两这种价格是普通肉类十倍的灵兽肉。

自从觉着儿子将来能有大出息后，封老实就开始到处打听怎么能让孩子有出息。

后来封老实也不知从哪里打听到，孩子要是打小吃这种昂贵的灵兽肉，就能够增强体质，加强天赋，将来才能更有出息。据说外面宗门大城里那些有钱人家的子弟，都是从小就开始吃高级灵兽肉。

其实封老实根本不懂什么天赋体质那一套，只是听说有钱人家孩子都吃这个，这个对孩子好，就开始盘算着给自己儿子买点灵兽肉吃。

为了封霄云能够有出息，光宗耀祖，封老实狠狠心咬咬牙拿出多年舍不得花才攒下的一点家底子，给儿子买这种昂贵的灵兽肉来吃。封老实没那么多钱，就只能买一点最初级的灵兽肉给儿子吃。

可即便是最初级的灵兽肉，对封老实来说，价格也十分昂贵。老两口子哪里舍得吃一口这昂贵的灵兽肉呦。

眼瞅着儿子封霄云如此不理解自己的一番苦心，嘴笨又急得不行，封老实这才动了手，给儿子一个嘴巴。

打完儿子一嘴巴，儿子封霄云没啥事，反而是封老实自己忍不住先红了眼眶。

当时听完母亲含着泪的解释，看着父亲那因为成年累月下洞挖灵石而弯曲的脊梁和下塌的肩膀，看着父亲那充满老茧与干涸裂口的双手，封霄云没再说话，沉默着一口一口把粗瓷盘里一点灵兽肉吃完。

面对父亲热切的期望和付出，封霄云唯一能做的，就是加倍努力。

真别说，慢慢长大的封霄云，渐渐真开始展现出一些与众不同之处。除了身体日渐强壮、灵敏之外，封霄云还总是能提前两天判断出是否会下雨，从而提醒父亲不要跟着下洞采掘灵石。雨天会导致灵石矿洞内积水、湿滑，背着沉重的灵石爬出幽深不见底的竖直洞口，非常容易出危险。

另外，封霄云随着年龄渐大，也开始想法帮着家里增加收入，同时努力搜集的一切有用的消息。

由于封老实为人老实，这些年来一直都把采集来的灵石低价卖给收灵石的村长，由村长再去贩卖。但封霄云十二岁那年，封老实就不再把灵石卖给村长，而是听从儿子建议，带着儿子一起去镇上的集市出售。没了村长在中间赚一手差价，封老实的收入比以前增加七成有余。

刚开始，老实巴交的封老实还害怕村长不满，但独自卖过几次灵石之后，不见村长有任何动静，他慢慢胆子也就大了起来。但封老实一直紧守本分，没敢跟村里其他人说这事儿。

封霄云也趁着跟父亲一起去镇上赶集卖灵石的机会，努力记下听到的一切信息。通过听镇上人们的闲话，他终于知道，为什么村长能够常年占据村长的位置，半强迫地以低价收购着村里乡亲们勤苦采的灵石。

原来这采石村，并不是孤立的世外桃源，而是隶属于封苍宗这个庞大宗门下的一个小山村，至于封苍宗外还有什么，镇上的居民大多也不清楚。

而采石村之所以叫采石村，顾名思义，封苍宗所掌握的一条重要灵石矿脉，恰好经过采石村地下，采石村历代百姓靠着采掘灵石，慢慢发展成现在这样。

封苍宗除了每年会固定派人来采石村收取灵石外，每十年，还会派宗门内院的人到下面隶属宗门的各村各城镇挑选有天赋的孩子，进入宗门内学习，加以培养，将来成为封苍宗子弟。待这些孩子成才之后，自然会增强封苍宗的力量。

村长的大儿子，十年前就被封苍宗来人挑走，后来听说在封苍宗内成为一个不大不小的管事。仰仗大儿子在宗门内有点地位，所以村长才能常年牢牢占据村长之位，低价收购村里乡亲辛苦采掘的灵石，转手倒卖给封苍宗，轻易挣去不菲的收入。

打听到这一消息后，封霄云就知道，自己若想出人头地，目前唯一的出路就是通过封苍宗十年一次的挑选，进入封苍宗山门内院修习，才有可能更进一步，完成父亲光宗耀祖的梦想。

从山上返回村里的路上，封霄云边寻思自己知道的事情，边开始在心里默默计算时间。今天小铃铛口中村里来的“生人”，很可能就是十年一次的挑选时间到了，封苍宗派下来挑选年轻孩童的征募使者。

“凭我的本事，这次一定会被选中。到时想必也能让爹娘开心，能够安心过日子，不用再冒着危险下洞采掘灵石。”封霄云暗暗给自己打气，快步跑回村里。

刚跑进村子，封霄云就发现村头正站着一群身穿华美服侍，面带傲气，浑身上下更充斥一种不凡气质的生人。

这群人为首的是一名举止沉稳、面貌威严端方，给人以浑身正气感觉的壮年男子。该壮年男子年龄看着应该与封霄云他爹差不多，但举手投足间却显出一种从容不迫的气质，脸上面容更显年轻，与封老实相比简直天壤之别。此人面容整洁威严，给人以成熟稳重之感，丝毫不像封老实那样因为长年累月辛苦劳动导致脸上邋遢又布满皱纹。

往日里在村里不可一世说一不二的村长，此刻正搓着双手，弓着腰，小心翼翼地站在这名名白净尊贵的壮年男子下手。

待走近一看，村长笑得十分谄媚，简直像极了村长家养的那条癞皮狗阿黄平时跟村长讨要骨头吃时的模样。

不多时，村长看到为首的那名威严正派的男子冲着自己轻轻点点头。

村长当即变得像吃了药一样兴奋，瞬间站直腰，扭过头，冲着全村高喊道：“各家各户都把束脩摆出来！咱们本宗封苍宗十年一次的弟子大选就要开始！都把家里孩子看住，等待宗长老爷们的挑选！”

看到村长这幅做派，封霄云轻轻摇摇头，心想：村长还是原来那个村长。在宗门内的上层人物跟前，村长是卑躬屈膝的癞皮狗阿黄。在村民面前，村长依然是那个说一不二的大人物。

随着村长一声令下，采石村各家各户纷纷把早已提前准备好的束脩拿了出来，将家里唯一那张吃饭的桌子擦得精光明亮，充当供桌。然后恭敬地将束脩一一摆在桌面上，等着宗门内的大人们来收取。

封霄云边顺着村里大路迅速往家赶，边悄悄扭头观察路两旁村里乡亲们摆出来的束脩。

供桌上摆的，都是乡亲们平时舍不得吃的好东西。

封三叔把家里那只凤冠雉杀了，恭敬地摆在供桌上。封七叔赶集割来一大条子黑猡兽的里脊肉，恭敬地用红绳绑着，摆在自家门口供桌最显眼的位置上。

除这些过年都舍不得吃的美味之外，就是乡亲们平时费力积攒下的全部资财。几十枚被磨得铮亮的银币，一看就是经过乡亲们每天风雨无阻的清点，这才磨得如此透亮。

有些家里日子过得穷，就只能拿出十几枚银币，再加上七八串铜钱。

只有村长家是个例外。门口的供桌由有着精美纹饰的青扶木制成，供桌上摆着一大盘连封霄云都没见过的上等灵兽肉，还有一大盒子金币。

封霄云大略扫过一眼，凭借这几年帮他爹去镇上卖灵石积攒下的数钱经验，这盒子金币，少说也得有五十枚。

看来村长这次为了能让自己的小儿子也进入封苍宗内修习，可真是下了血本。

不过，若是村长的小儿子这次能成功被挑选进入封苍宗内修习，将来只要能混成他大哥一半出息，到时村长必然也能成倍地赚回来。

封霄云回到自家门口，看一眼自家摆出来的一桌束脩，颇有信心地点点头，然后一言不发直接进入院子。

刚回到家，母亲立即打来一盆清水，让儿子把脸洗净，母亲还特意给他把脖子也洗干净。随后，又拿来一套崭新的粗布衣裳，给儿子穿上。

封霄云知道这是父母拿出家中仅剩的一点钱给自己买的新衣裳，沉默着没废话，仔细地把这套新衣裳穿好。这次选拔是父母期待已久的自己出息的机会，早慧的封霄云不想让父母失望，全力配合着。

约莫一刻钟后，村长看到全村已经准备就绪，立即搓着双手笑着对着那名面貌威严端方浑身正气盎然的壮年男子示意。

这名领头的壮年男子点点头，带着身后十二名年轻的宗门弟子开始进入村子。

这是封苍宗千百年来挑选弟子的习俗仪式。隶属于封苍宗的各处村庄，城镇，凡是家中有孩子想要进入宗门修习，成为弟子的，就需要在十年一次的大选开始时，在家门口摆满一桌束脩，以示恭敬。

若是宗内征募使者对这家摆在门口的束脩感到满意，就会进入这家中，查看此家孩子的天赋潜力如何。若这家孩子有一定天赋潜力，宗内负责挑选弟子的人就会带走门口供桌上的束脩和这家的孩子，返回位于封苍山巅的封苍宗内。

这名面貌威严端方的中年男子带着十二名年轻封苍宗弟子，在村长带领下，徐徐进入村中。

只见这名面貌威严端方的中年男子先看各家摆在供桌上的束脩，然后手指一处百姓家门，身后立即分出一名年轻封苍宗弟子，拿起桌上的束脩，进入这家之中，开始考察这家孩子的天赋潜力。

封霄云没有像其他人家的孩子那样老实在家中坐等，而是趴在自家院墙上，大胆地看着外面。

仔细观察一阵后，封霄云发现，头几名中选的人家，都是门口束脩摆的丰足的。暗暗点点头，封霄云心里对自家的中选，更有几分把握。父亲封老实摆出来的束脩，虽然不是村里最多的，但也在前列，绝对能够得这名领头的看中。

村长带着封苍宗的征募使者很快就在村中走完一圈，此时十二名年轻的弟子，仅剩一人还未进入百姓家门。

封霄云趴在自家院墙上看到这情况，心跳忍不住开始加速起来。

他已经察觉出事情有几分不对。

第二章 生当做人杰

封霄云此时，终于有机会细观察就在家门外不远处的封苍宗征募使者。这位征募使者，除了身着统一的白底黑边右衽长袍，背后还背着一门兵器。

长这么大，封霄云还是头次见到兵器。毕竟是个小子，天生就喜欢这些打打杀杀的家什，不由自主地封霄云开始目不转睛盯着那兵器看，丝毫没发现自己已经暴露。

最后一名封苍宗来的征募使者扭头看到这家墙头上的小子如此大胆，非但不像别家孩子一样看到自己吓得不敢说话，还敢扒在墙头上目不转睛盯着看，顿时对这小子好感大生。

封苍宗选拔弟子，其实不光要看天赋潜力，勇气也至关重要。不然天赋再高，一身灵气练得再强，但却是个胆小鬼，宗门要用其御敌厮杀的关键时刻，却畏缩不前，到时要这类弟子何用？胆子小，天赋再好，最多不过是干些日常清扫采集之类的杂事，终究难成大器。

封霄云发现自己被那名征募使者看到，也不害怕，大大方方继续看着，看到征募使者左胸前有一个独特的标记。这标记是三座势拔苍穹的高峰，峰顶各有一朵祥云笼罩，正是封苍宗的独门纹记。

这名征募使者对这家大胆的小子十分看好，扭头就要与领队推荐一番。

正在此时，村长似乎也注意到封霄云正在偷看。村长扭头冲着封霄云露出一个长辈特有的温和笑容。

然后，村长轻轻一拉那名面貌威严端方一身正气的领头人，低声说了几句话。借着身体遮挡，村长迅速从衣袖里空出一个鼓鼓囊囊的锦囊，偷偷塞入封苍宗领队手中。

封霄云双手用力把住墙头，眼睛一眨不眨死死盯着村长。他似乎感觉到，事情有一丝不对。

只见那名面貌威严端方一身正气的领头人听了村长的话之后，不动声色地借着身体遮挡，抬起自己的袖子。村长见机行事，迅速收回手臂。

封霄云瞳孔猛地收缩，虽然没看清楚发生了什么，但心里已知道结果。

果然，只见那名面貌威严端方一身正气的领头人对着村长正儿八经地点点头，随后叫过那最后一名宗门弟子，手臂轻轻抬起，指向封老实家门。

封霄云瞳孔猛然缩了一下，心跳顿时加速，直欲跳出胸口，嘴唇在这一瞬间变得干燥。

然后，这手指轻轻转动，掠过封老实的家门，掠过封霄云的视线，最终停在封老实隔壁邻居老王家门口。

看到这一幕，封霄云心脏猛一抽搐，双手死死握紧，眼睛死死瞪着村长。

而村长正热情地邀请这名领头人去自己家中坐坐，看看自己的小儿子。不用说了，村长门口这份最丰盛的束脩，就是为这名领头人准备的。

这名面貌威严端方浑身正气的领队欣然应邀，迈步进入村长家中。

大选弟子的一切步骤，都在封苍宗严格的规矩下进行着，丝毫没有偏差。

而封老实，此时依然在家中紧张地与妻子不停啰嗦着，生怕自己精心准备的束脩，不能入宗门贵人的法眼。

封霄云从墙头下来，悄无声息地站在天井院子里，他不知该如何对满心期盼的父亲说出此事。

双拳竭尽全力死死紧握，指甲甚至扣进手掌里，掌心滴出刺目的殷红，但除此之外，封霄云甚至不知该如何发泄自己心中的愤恨。

怪不得这几年村长一直对他家私自将灵石带到镇中贩卖的事情不闻不问。这条老狐狸，原来早就已经盘算好，要在最关键的时刻，给封老实一家最致命的阴毒一击。

这一击，却要令封老实和封霄云父子二人永远不能翻身！村长要借着整趴封老实一家，进一步强化自己在村里至高无上的权威。

这每十年一次的封苍宗入门弟子大选，就是采石村庄户子弟出人头地的唯一机会。错过这十年一次的弟子大选，采石村的年轻人就只能去镇上学点手艺，靠着学来的手艺混口饱饭吃，然后平平淡淡过完一辈子。

再过十年，那时封霄云已经二十四岁，早已过了最有潜力的年少时期，绝不会再有机会参与封苍宗弟子大选。错过这次封苍宗弟子选拔，这一辈子剩下的时间，封霄云要么像他爹一样下洞挖灵石，干一辈子苦力；要么去学一门谋生的手艺，总之要在村长压制下，悄无声息地渡过余生。

封霄云并不知该如何应对眼下这局面，他即便再能耐，也不过是是个十四岁的孩子，对这世界的种种事情，还未能全面的了解清楚。仅仅凭借目前所掌握的一点点可怜的信息，封霄云什么都无法做。

此时，一直待在屋中的封老实开始觉察到一丝不对。他已经在屋里等了许久，怎么还没有宗门内的贵人上门？封老实虽然人老实，但并不傻，他对这次自己备下的束脩很有信心，绝不会一个宗门贵人都吸引不来。

封老实心里疑惑，忍不住想要出门查看，正看到儿子封霄云一动不动站在天井院里。封老实特意伸手拍拍儿子的肩膀，安慰道：“放心，孩儿，爹这回肯定把你送进宗门内！你将来可要有出息，你爹我可就盼着那一天！”

封老实来到门口一看，当即大惊失色。原来，宗门内的贵人们，早已挑好五名弟子连带村长的小儿子，在那名面貌威严端方一身正气的领头人带领下，在村长满脸堆笑点头哈腰的恭送下，正要离开。

十年一次的封苍宗大选，在采石村已经结束。

此时此刻，封老实再怎么，也知道自家未能入选。

瞬间，无尽的绝望和失望涌上封老实心头，他深深看一眼那些被选中的幸运儿，浑身力气仿佛直接被抽干一般，原本挺拔的腰背也垮塌下来，好似苍老十岁。

封老实默不作声，转身准备返回屋里。

他不知道此刻自己还能做什么，他只是个老实巴交靠着采掘灵石过日子的庄户人家。他虽然对儿子有满怀的期望，却既没有本事，也没有多少钱，更没有什么机变的手段。

面对无情的残酷现实，这一刻，封老实本能地打算像他的祖祖辈辈一样，低下头，弯下腰，老实地继续活下去。

返身回家的时候，封老实却看到仍静静立在天井院中的儿子。

封老实人老实了一辈子，之前干过最大胆的事儿，就是为了多挣些钱给儿子买灵兽肉吃，听从儿子封霄云的建议，自己去镇上出售挖来的灵石。

此刻，看到儿子，看着自己寄托全部期望和付出全部血汗钱的儿子，老实的近乎窝囊一辈子的封老实忽然不知从哪儿生出一股勇气，对着封霄云说了声：“儿你等着……”然后调头急速冲出家门口。

封老实使出全力，向村长冲去。

村长听到动静，还被封老实这股劲头给吓得心脏一跳，“莫不是要与我拼命？”

封老实疯一般冲到村长近前，大吼一声，然后噗通双膝跪地，给村长重重磕了一个响头：“村长，您老行行好，让宗门的贵人看看我儿。我儿打小就聪慧，肯定能入这些贵人的眼。村长你行行好，我封老实以后做牛做马报答你！”

封老实邦邦磕头，如捣蒜一般。

然而，他这种底下到泥里的行为，却并未能换得哪怕一丝毫同情。封苍宗里来的那名浑身似乎充盈着正气的领头中年男子，看着衣衫灰褐，不停磕头的封老实，脸上甚至露出一丝厌恶的神情。

这世界，强者为尊，弱者不配得到强者的任何同情，最多仅能乞得一点微不足道的怜悯。这点怜悯，不过是强者偶有一念不忍，为抚平自己心中这点不忍，才做出的怜悯之举。

可强者这少到可怜的一点怜悯之举，却仿佛能赋予弱者整个生命的意义一般。

故此，这世界弱者在走投无路时，总会本能地跪下乞求强者的怜悯。

可这怜悯，又如何能求得到？

弱者之所以弱，很大程度是因为，他不知道变强的最重要因素，就是咬牙自己奋起。靠着跪下乞求强者的怜悯过活，永远只能四肢着地。

四肢着地的，是畜牲。

人只有站起来，才能算人。不管能站的多高，总得先挺直脊梁。

村长看到领头的贵人面露不愉，立即会意，大声喝骂驱赶封老实，一面赶紧恭送宗门贵人们离开。

封老实任凭村长驱赶，仍跪在地上向着村长不停磕头，村长却已护着宗门贵人们远去。

封霄云听到外面村长的喝骂声，跟着从家门出来，正看到这一幕。

封霄云把拳头攥得青紫，一口银牙咬得咯咯作响。

愤怒的血液涌向头顶，浑身的暴怒犹如兴奋剂般，控制着他全身血液狂暴地涌动，封霄云再也无法老实站立。

一转身，封霄云冲进灶房，将家里做菜的菜刀抓在手里，转身就要冲出去。

“儿啊，你这是要干啥？”母亲慌忙拦住儿子。

“妈你别拦着！”封霄云一使劲儿，将手臂从母亲手里挣脱，纵身冲了出去。

村长此时刚送走封苍宗下来的贵人们，正在心里对自己坑封老实父子这一手暗暗得意，美滋滋哼着小曲往回走。

一抬头，村长就看到封老实那凶神恶煞般的儿子怒气冲冲拎着把菜刀朝自己冲了过来。

村长顿时就吓得两条老腿一软，差点蹲跌在地上，扭头想喊宗门内贵人们帮忙。可宗门内的贵人似乎脚下生风，这一会儿工夫就已走远。

封霄云冲过父亲身边，拿着菜刀就要冲向村长。

今天，村长不光破坏他家唯一上进的方式，更是给他父亲封老实带来无尽的屈辱。

这些年来，尽管父亲的期盼犹如山般压在肩上，但父亲封老实对自己的疼爱与百般照顾，封霄云一直铭记在心中。

眼瞅父亲期盼已久的“儿子将来有出息”彻底被村长摧毁，又眼睁睁瞅着父亲当着全村人的面，不顾屈辱地给村长跪下磕头不已。

此时，村里家家户户都已悄悄出来看着这场热闹。

“你他妈欺人太甚！”封霄云口中愤怒大喊，双目死死盯着村长，就要挥舞菜刀上去与其拼命。

“儿啊！”封老实猛然从地上长跪而起，一把抱住儿子。

“爹你撒手！我今天非跟他拼了！”封霄云不管不顾，仍旧要往前冲。

“儿啊，听爹一句话，贫不与贵斗。你以后还要娶媳妇过日子，可不能这么样。你要是有个好歹，你让爹跟你娘可怎么活……”封老实带着撕心裂肺的哭腔大喊，试图喊住儿子。

封霄云不为所动，满腔怒火无处发泄，仍旧发疯般要冲过去与村长拼命。

往日里作威作福的村长，此时被状若疯狂的封霄云吓得双腿发软，半爬半跑着，像癞皮狗一样狼狈夹着尾巴朝自己家跑去。

封霄云从小就天天坚持锻炼身体，如今虽然才十四岁，可浑身力气已经比着成年男子不逊多少，封老实眼瞅就要拽不住他。

危急关头，封老实居然急中生智，大吼道：“你今天要是动村长，咱家必然会被宗门治罪。反正都是一死，干脆先杀了你爹我！”

封霄云被父亲这一声吼，终于又恢复几分理智，低头看着仍跪在地上的父亲，道：“爹，你先起来。”

“儿啊，为了你的前程，爹今天情愿给村长跪着。”封老实说罢，调头跪着朝村长追去。

如野狗般慌乱的村长又被封老实给吓了一跳，吓得屎尿齐出，连滚带爬狼狈逃回家中，呯一声把大门死死关上。

封老实急速跪爬到村长家门口，一边继续磕头，边高声求村长开恩，再给他儿子一次机会。

封老实一辈子没见过啥世面，最远就到过三十里外的镇子上。此时，封老实仍天真的以为村长能够把宗门内的贵人叫回来，再给他儿子一次机会。

但封霄云知道，这十年一次的宗门大选新弟子，乃是封苍宗最重要的一件大事。采石村的村长，绝对没有这个能力将那些走掉的宗内征募使者再叫回来。

望着父亲那为了自己，卑微跪在村长家门口的身影，听着父亲苦苦的哀求，封霄云鼻子一酸，红了眼圈。

仰天抬头，强行将泪水收回，然后封霄云迈步向父亲走去。

“爹你先起来。”

“儿啊，爹没啥别的办法，只能来求村长。爹岁数大了，跪一跪没啥。”封老实仍旧一门心思跪求村长，想要为儿子再求一个机会。

封霄云知道，自己此时无论说什么，父亲都不会有心思听。父亲是个老实人，但老实人也最爱认死理。

“爹，要跪也是我跪。爹你起来，我替你跪。”

封老实连忙摇头道：“儿啊，爹老了，不怕丢人。你以后还要说媳妇，这要是你年纪轻轻给人下跪的事儿传出去，将来哪还能娶到媳妇？没事儿，爹替你跪着求求村长。”

封老实仍旧很顽固。

封宵云狠狠一咬牙，最终无奈道：“爹，你再不起来，我就死在你眼前。”说着话，封宵云直接把菜刀架在自己脖子上。

封老实直接被儿子这手给吓懵了，不知该如何处置。封霄云单臂把父亲从地上硬搀起来，然后自己坚定地跪在村长家门口外。

“爹，你先回去。事儿是儿子惹下的，我今天就亲自给村长赔个不是。”封霄云把菜刀架在自己脖子上，逼着父亲一步步踉跄返回家中。

封霄云明知道村长没这个能力，但为打消父亲的执念，他只能跪着。

封霄云就这么跪在村长家门口，等着那不可能发生的奇迹。

村里的乡亲们低声指指点点，议论纷纷。封霄云充耳不闻。

从白天跪到下晌，封霄云水米未进。封老实被今天发生的事儿完全给震傻了，回到家中就开始呆坐，脑子几乎停止活动。封霄云的母亲是个老实的女人，眼瞅丈夫和儿子这样，她除了着急，更没办法。

傍晚，咔一声雷响，天空突然下起滂沱大雨。

封霄云不为所动，仍旧在雨中跪着。

这些年来，父亲对他倾注全部的心血和仅有的不多家财，希望他将来能有出息。最后，为了儿子那已经消失的机会，父亲封老实甚至豁出去老脸不要，跪下给村长磕头。

看到封苍宗的人带着挑选的孩童离开那一刻，封霄云就知道自己此生再无机会进入宗门成为一名修灵气的强者。但他无法说服老实却认死理的父亲相信这事。

今天为了报答父亲的养育之恩，为报答这些年父亲倾注在自己身上的心血和辛劳，为抚平父亲希望破灭受到的冲击，封霄云别无他法办法只能替父亲跪在村长家门前。在父亲重新想通之前，他不能起来。

冰冷的雨水狠狠敲打在封霄云脸上，顺着他俊逸的面颊轮廓滴落。

封老实看着儿子跪在大雨中，心里左右为难。他希望儿子能从村长那儿求得一个机会，进入宗门内出人头地，却又心疼儿子遭罪。

最终封老实只能在自家院子里不停来回踱步，干着急却想不出任何办法。

封霄云跪在地上，既痛恨村长的嚣张跋扈，更痛恨自己无能，无法解决今天的事情。他想肆无忌惮破口大骂，却又畏惧村长那进入宗门内的两个儿子，害怕给自己父母招来无妄之灾。

封霄云不止一次想就此不管不顾杀入村长家中，最终却想到弯腰塌肩，满面皱纹的父亲，想到夜夜给别家缝补到深夜的母亲，又一次次放弃。

愤怒，犹如一头狂暴的野兽，随时随地都要冲破封霄云心中的藩篱，释放出无尽的戾气。但父母亲情，却总是能在最后一刻，挽回他的理智。

两种情绪煎熬之下，封霄云跪着的每一刻，都越发难熬。浑身血气翻涌，封霄云却无处发泄。

天空中持续泼洒在他身上的冷雨，渐渐浇熄少年体内沸腾的血气，也成为击垮这个坚毅少年的最后一击。

封老实老实了一辈子，这一刻，他仿佛觉着自己再低头，再弯腰，再老实，再窝囊，也没法再这么下去。

终于，十四岁的封霄云身体承受不住这冰冷无情的大雨和内心的情绪，跪了整整一夜的他，在第二天天亮时，浑身一软，昏迷在村长家门口。

“小娃娃何必如此，哎……”封霄云在彻底昏迷前，最后模模糊糊听到这么一句话传来。

匆匆的脚步声，似乎是父亲终于要把儿子抱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