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易小舟传》——纪泽文

第一章 渔村惊变

西莲海浩无边际，不知其纵深几许，连到天的那边去，变成一条线，悬在那里。

海的那边是什么？

凡到过西莲海的人都这么问过，这么想过，却无人知道，亦无人解惑。因为从无人到过那里。

西莲海海边鲜有沙滩，多绝壁悬崖，沿西莲海而建的渔村倒不在少数，沿岸皆有，鳞次栉比，且长盛不衰，皆因西莲海盛产银箭鱼，形状似一只飞箭，体型瘦长，却肉质鲜美无比，颇受世人推崇。

这一片的渔村，已是这片大陆的极西之地，属上宗国的领地，从帝师至此，是万里之遥，帝师惯于称此处为天涯海角。

这，已然是世界的尽头，但这真的是世界的尽头了吗？

倒是有个经久不衰的传说，传说中西莲海的对面有一片人间乐土，那里没有死亡，黄金成堆，珠宝遍地，传说却一直是传说，从来无从得证。皆因西莲海凶猛无比，每日子时至午时，整整十四个时辰，它无来由的狂风肆虐，水浪铺天盖地，行船自是不用想，那光景，光看看便已是肝胆俱寒。

这夜，风声大作之时，渔村正处酣梦之中，在最接近海边的一户人家中，梦中之人被屋内叮叮当当响成一片的铃声惊扰。

只见他操起枕下的长剑往后背一背，几个纵跳，便已身在院内，这铃铛本就是江湖手段，藏于不起眼之处，有人闯入触发便会作出警示。

不大的院内有血腥气弥漫，天上月牙一丝，光亮不足于辩东西，他原本还镇定的神色也是一惊，快速蹲下翻过地上之人，下面居然还有一个五六岁大的孩子。

背剑之人脸上肌肉抽搐，一把将孩子抱起，痛苦和惊惧扭曲了他的面庞，他一边迅速点中受伤之人的穴道止血，一边轻声唤道：“大哥，你快醒醒！”

片刻后，受伤之人醒了过来，他颤声说道：“十八……快走……慢了就来不及了，想不到五年了……还是逃不掉，李峰贤这没蛋儿的狗贼找来了，江海就交给你了。”

“大哥，早知这一日必会来临，却不曾想会这样快，咱们兄弟一场，我易十八今日陪你一块死！”

“十八，你快走，孩子……咳咳……孩子们呢？咱们死不足惜，孩子们何罪之有？”

他挣扎着说完，已呈强弩之末状。

“快来不及了！快走……一刻也不能耽误！”

原本并不明亮的夜空，已有火光冲天掩映，就快近在咫尺，马蹄声由远及近，响在耳边，已有人声传来：“万户大人，血迹显示，叛贼已翻过围墙”

“包围起来，屋内之人，格杀勿论！”

“快走”受伤之人一边催促，一边颤巍巍的将手中的东西递给易十八。

“快！”

易十八眼里掉下泪来，转身纵越，人已回到屋内，一个小男孩正傻乎乎的往外开，看到来人，他出声道：“爹爹，发生了何事？”

易十八也不回答，将孩子一把抱起，连同昏迷的小孩一起夹在腋下，随手一按床头的机关，床面移动，一条暗道出现在眼前，他的身影刚刚淹没在暗道中，外面人声已至。

“你说是不说，你当年的共犯易十八和月轮石在那里？”

“狗贼，你休想从我口中获得半个字，要杀便……”话还未完，一切戛然而止。

声音便没了继续！

易十八怒目圆睁，额头青筋毕现，一边携着两幼子在暗道中飞奔，一边沙哑着嗓子道：“刘大哥……大哥”

暗道弯弯曲曲，不多时已到达尽头，原是西莲海边绝壁上一石台，五丈见方，颇为宽敞，易十八放下两孩子，拽住一拳头大麻绳的头，用力拖拽，不多时，下方就拖上一叶数丈长的轻舟来。

下方的西莲海波涛翻涌，平台离海面近十米，水花竟能溅到石台之上，暗道中火光闪现，追兵将至。待轻舟一靠近石台，易十八才转身把两小孩抱到船上，向清醒的小孩道：“舟儿，你和江海哥哥乘上这轻舟离开，父亲事后再来寻找你们！”

“不走，我要和爹爹在一起。”叫舟儿的小男孩倒不畏惧，反而抓着易十八嘟嘴道。

“舟儿听父亲话，江海哥哥昏迷，现在你已是大人了，要照顾好江海哥哥，你明白吗？”易十八知道告知孩子变故的前因后果已然来不及，但用语言激这孩子或许会有效果。

舟儿转头看了看身边的刘江海，又看看易十八，声音几乎低不可闻：“舟儿不想和爹爹分开！”

“傻孩子，爹爹一定会再找到你的。”易十八心思沉重，这走，就算是成年人，在这凶险的西莲海怕也是生机渺茫，何况是两个五岁的幼子，但杀机近在眼前，已无别的办法，一切只能听天由命了！

他把两块月牙状的石块塞到易小舟的手中，又道：“好好保管这两块石头，万不能在人前显露。”

随即一边开始松麻绳，一边又道：“舟儿保重”

易小舟嘴里喊着爹爹，呜呜的哭了起来。

小船正在徐徐往下，还未完全落入水面，一枚暗器‘嗖’的一声向着易十八的面门破空而来，易十八就是功夫再了得，也无暇面面俱到，翻身往石台边躲去的同时，小船受到晃荡，两小儿向船尾滑去。

一道身影驱身而至，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剑已近在眼前，易十八抄起斜跨的剑迎上去，岂料对方是把软剑，徐徐缠住易十八的剑，剑口继续向上绞来，易十八一个晃荡，手中麻绳一松，小船向着海面坠去，两小儿早已不辩踪影。

海面本就风呼海啸，水浪一重接一重拍击悬崖，溅起的水滴早已打湿平台，易十八心灰意冷，火光明亮，追兵已至。居中站立的人正是上宗国权势滔天的太监李峰贤，四周早被人堵了个严实。

李峰贤宛若看个死人般盯着手握长剑，被刚才用软剑突袭女子逼到石壁边沿的易十八，慢慢向前轻走了两步，无毛的嘴唇轻轻张合，声音尖锐：“逃！能逃到哪里去？逃到这天涯海角又有何用？”

一字一句慢悠悠从他嘴中说出，阴柔中偏又带着狠厉，他不需要回答般继续说道：“快把当年的月轮石交出来，说不定，我倒能赐你个全尸。”

“无毛的老人妖，休和我摆什么威严，要月轮石没有，要命一条！”易十八喊道。

“你！……”李峰贤不曾料到此人竟敢如此叫嚣，痛处被人提及，全身颤栗：“不识好歹的破落户！给我杀了他！”

话音刚落，两名太阳穴突出的高手已然和之前的女子对易十八形成合围之势。

易十八有心取这太监的性命，但敌众我寡，心知不是对手，悄眼往海里看去，只见海水翻涌，还全无轻舟的影子，他慢慢举起长剑，嘴里喊道：“死人妖！拿命来！”

他倒是急中生智，借势做了个佯攻，人却向着海里跃下。

本已是合围之势，虽借攻反退，但最靠近易十八的女子还是将软剑甩出，缠上了易十八的小腿，下坠之势凶猛，软剑并未能困住易十八，小腿肚子上的肌肉却瞬间被软剑绞去了一半，好不血腥。

说时迟，那时快！

易十八已是“扑通”一声坠入西莲海中，李峰贤全没料到三个得力手下竟没能困住易十八，恼羞成怒，他蹭蹭两步走到平台边，在海面看了一圈，三个属下纷纷退后站立，不敢言语。

“一群废物！”李峰贤站起身来，拂袖而去。

片刻之后，落水的轻舟倒又浮出了水面，随着汹涌的波涛高低起伏，叫舟儿的小男孩一手紧紧抓握着船沿，一手紧紧抓着晕过去的江海，吃力的保持着身体的平衡，飘飘荡荡，随着水流向着西莲海中飘去。

第二章 月轮盘现世

在西莲海西边，离天涯海角不知几许的地方，茫茫海面上，一颗血红的珠子悬在空中，下方海面上人头攒动，他们头露出水面，双手高举，做着奇怪的法印，每个人似乎法印都各不相同，有细弱游丝的法力从法印中传出，互相呼应，组成一个奇怪的图腾，仿若结界般，将所有人笼罩在内，法力一直传送到血色珠子上，全都被吸收的一干二净。

细看海水中每个人的面孔，才发现他们根本无法分辨男女，面容都异常的清新脱俗，也异常秀美，真乃是一大奇事。结界之中的海面也异常平静，虽同处于西莲海之中，与天涯海角此时海面的波涛汹涌简直天差地别。

空中的珠子正在吞食月华，珠子不过指甲盖大小，却仿若活物一般在呼吸，一呼一吸之间，产生的气浪拍击在水面上，造成结界外的海面上立时波涛汹涌，一簇簇浪花卷起千丈之高，向四面八方涌去，原来天涯海角遮天蔽日的水浪便是由此而来。

轻舟随着激涌的波涛上下翻滚，不知两小儿运气上佳，还是造船之人手艺巧夺天工，竟没有沉入海里去。

不知几时过去，另一小儿已转醒。

“小舟，我们这是在哪？”

“江海哥，你可算醒了，哇……”小舟说着就大哭了起来。

叫江海的小孩也茫然失措，犹记得半夜父亲和人搏斗，匆忙中携自己逃命，满天满地的鲜血，都是父亲的血，仿若噩梦一般。

毕竟都还是孩子，面对如此变故，亦不知如何是好，索性两人都大哭起来，求生的本能让他们紧紧抓着船沿。

许是哭的累了，又或是身处的险境实在不是个能让人开怀大哭的场所，小舟止住了哭，说道：“江海哥，我们落入西莲海了。”小眼睛呆呆的看着江海。

两人更加的茫然无措起来，一道巨浪又席卷过来，轻舟随着巨浪翻起两丈高，两人脸色苍白，奋力抓着船沿，可这一次，运气却没有那么好，叫小舟的孩子被甩了出去，磕在了船内，不知什么硬物瞬间刺穿了他小小的手掌，顿时血流如注，他卷缩着身子，船尾的空间刚好卡住他小小的身体，不至于被甩出去。

待这波巨浪渐渐散去，江海用手拨开自己满头敝目湿乱的头发，扯开嗓子想着船尾喊道：“小舟，你没事吧？”小舟仿若已失去力气般，将血淋淋的小手伸进怀中，取出两块月轮石，说道

“江海哥，我父亲说会来找我们的，你保管好这两块石头吧！要是他见不到我了，你就把石头给他看。”

话还没说完，两块月牙状的石块突然自行飞到离小舟半米的空中，粘合在了一起，变成一个中空的圆环，不停的吞噬者易小舟手掌上的鲜血，原本已经减少流血的伤口，忽然之间鲜血拧成了一条细线，向上流动，融入月轮石中不见了踪影。

两个孩子哪见过这一幕，简直太不可思议。都傻愣着看着，月轮石组成的圆环却丝毫没有停下的意思，饥渴的吞噬着易小舟的鲜血，易小舟本已疲惫不堪，此时完全没了反应，脸上血色越来越白，大约半刻钟时间，月轮石圆环才止住了吞噬，易小舟已晕死了过去，人事不知。

月轮石圆环本是洁白之色，但此刻整个内环竟然多了一圈诡异的红，它突然红光大放，原本并不明亮的夜空，尽有灿若白昼的月华，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被吸入圆环内。

也就片刻之后，圆环似已吸饱了月华，“争”的一声空鸣，化作流光消失在了易小舟手腕上。

林江海已顾不得害怕，放手滑向船尾，一把扶起易小舟，慌忙喊道：“小舟，小舟，你醒醒！”

与此同时，在西莲海西边，正在海面上举行神秘仪式的人全都看到了天空中的异象，停了下来，一个在大阵中央，神色威仪，头发高高盘起，上面插满各色珠宝头饰的人失色惊呼：“真是天助我鲛族一脉，我们复兴的日子近在眼前了，没想到我族失踪了近二百多年的月轮盘现世了。”

还不待人群发声附和，天空中的红珠“嗖”的一声，掠过天际，向着易小舟他们的方向疾驰而去，海面漫天恶浪，瞬间风平浪静。

神色威严之人看红珠消失于天际，大大出乎她的意料，大喊：“快追！圣物不能遗失，我族在此几百年光阴，不能毁于一旦，月轮盘也必须寻回。”攒动的人头听到号令，一个个潜入水中，追击而去，海面留下一个个旋涡。

正不知所措的刘江海紧紧抓着易小舟，相依为命的凄楚模样真让人心疼。

突然汹涌的波涛平复了，小船晃晃悠悠竟平稳了下来，刘江海觉察出异常，站起来举目四顾，却根本不知身在何方。

他蹲下摇着昏死的易小舟，兴奋的喊道：“小舟，你快醒醒，风浪过去了，我们有救了！”回应他的却只有无尽的夜色和哗哗的水声。

他复又转向海面大喊：“救命啊，救命！”可根本没有任何回应。

喊了一会，又累又饿，他颓废的跌坐在船上。

忽然，似是冥冥中有了回应般，原本不太明亮的夜空中，一个红色光斑向着小船飞速而来。

刘江海兴奋大叫，手舞足蹈，“救命，救命”

红色光斑果然没有辜负刘江海的期许，竟转眼间已近在眼前，它飞速的旋转着绕刘江海上下翻飞一圈，似乎不太合它胃口，继而掉头向旁边的易小舟落去，待贴近易小舟身前，绕着易小舟受伤，也是月轮盘消失的手臂一圈圈盘旋，其状颇为兴奋，最后“咻”的一声，也消失在了易小舟的手腕之中。

刘江海瞠目结舌的看着这一切。

还没等他从这不可思议的震惊中回过神来，四周想起了不同寻常的水声，他本能地向水面看去，一张张绝世容颜从水中冒了出来，密密麻麻，数不胜数，他惊讶的连救命都忘了呼喊。

“禀告神冥掌教，圣物的气息确实在此处消散的。”

之前装扮精美，神态威仪之人慢慢的靠近小船，在看到刘江海和易小舟的瞬间，露出了嫌恶，仇恨的神色，目光狠厉的盯着刘江海，说道：

“可恶的人族，啊！”啊这个尾音拖得比较长，听起来更像是怒吼，周围水波随着她的声音剧烈跳动起来，刘江海顿时只觉得五脏六腑翻涌，脑中刺痛，他本能地双手捂着耳朵，整个人卷缩在船上挣扎。

待一切平静后，神冥掌教自语道：“都一样，虽这小世界中的人类还没掌握修行的法门，这两人还是个人类的稚子，待长大后依然一样无恶不作，不可饶恕！”水中众人一样怒不可遏，大有要将刘江海和易小舟杀之而后快之意。

“圣物确实在这里没了踪迹，想必是感应到月轮盘的位置，这两小儿定然与这二物关联不小，月轮盘重新现世，发生的异象太过明晰，虽然我等在这小世界中躲藏几百年，但人类大能恐怕很快会找到此地，速速将这两小儿带回去，此地不宜久留！”

声毕，众人潜入水中，没了踪迹，小船在水面飞速向西，瞬间也消失无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