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法不说》——趵均
夜巷
夜深了。
你疲倦的揉了揉眼睛,混沌得思索着要去买干眼症的药水,又机械的关闭了电脑,背上了背包,结束了“今天”的工作,走出了公司的大门。
风有点冷,你感到裙子下的小腿微微的颤栗着,你有点害怕,也有点不安。
你按亮了手机,屏幕上的“1:43”让你有点不快。这数字令你想起永无止境的工作,又想起明天九点的打卡,大脑里无法抑制的疲倦,你感到有点烦躁。
回家的路上是必须要经过一个黑暗的巷子的。你本来用尽一切办法避免经过他——尤其是晚上。以前你会用打车来解决——但在前不久发生的空姐案令你害怕,你再也不敢深夜打车了。取而代之的,你买了一瓶防狼喷雾和一个电击枪聊以**。
也许是为了掩饰恐惧,又或者是其他什么情绪,你把手机屏幕摁亮,又摁灭;摁亮,又摁灭。手机屏幕刺眼的白光给了你一点虚无缥缈的安全感。
“当啷——!”
突兀的,一个啤酒瓶打着滚滚到了你的面前。你听到一阵轰笑声从迎面的黑暗中穿来。
脚步声也近了,一股由廉价又亲切的烧烤味,呕吐的酸味和醉酒的臭味混合而成的气息随着几个喝醉了酒的男人向你逼来。
巷子很小,将将容得下两三个人,你不安的咬了下嘴唇,攥紧了包的带子,把自己悄无声息的埋到了右侧的墙壁上,指望他们不会注意到你。
然而,你的愿望落空了。当你将将与他们擦肩而过时,小巷里突然静寂了。脚步声也没有了,轰笑声也没有了。
好像他们的时间凝固了。
你听见自己心跳逐渐加快的声音。
你使了自己浑身最大的力气,才往前迈出一小步。你感觉到在你后背上,脖子上,屁股上,裸露的小腿上四处打转的,直勾勾的目光。
“…真是个婊子”
“…穿这么骚就是给男人干的吧”
隐隐约约的,带着酒气的话语透过风飘进了你的耳膜。
你没有生气。
你越走越快,到最后几乎是飞奔出了小巷。醉汉早已消失在你的身后了,但你仿佛仍能感受到黏着在你身上的恶心目光。
你终于平安无事的回到了家。
你摁亮了手机,大拇指在通讯录上徘徊。
你摁灭了手机。
夜深了。
你躺在床上,陷入平静的,昏迷般的安眠。
颈椎病
“您说的是”
对着前面这肥头大耳的胖子,你硬是扯出了一丝微笑。
“小楚啊,好好干,下次争取提你当总管”
“谢谢老板,我一定加油”你听到熟悉的声音回荡在空气里。
奇怪,那声音,听起来怎么那么像你的呢?
你好像分成了两个人格,又好像灵魂浮到了空中,在听着这两个人对话。你好像事不关己,好像说话不需要经过“自己的思考”,你的灵魂飘飘浮浮的,游移到另一些无关紧要的事情上了。
…
你今年37了,你的妻子跟你一样,是一个老实八交的程序员。你们俩是大学计算机系的同学。你永远记得那个印象中土里土气的女同学,在和你两个人熬夜写完七八个人的小组作业后,互相看着对方黑眼圈而发出的温暖的笑声。
你的岳父最近确诊了肺癌,这得归结于他抽烟的恶习。你的妻子为此几个月没睡好觉。你看着钱往岳父身上砸,像精卫投着石子砸向大海,你下意识的计算着家里的存款和已花去的治疗款。
你觉得必须得跟妻子说些什么。
但每当你看见妻子疲惫的眼眸,你就感觉好像气管被人掐住了。你的舌头打结了,罢工了,它封闭了自己,拒绝了神经的信号,沉默的像一块铁石。
你最终还是没说出口。
大学的朋友要结婚了,得去包点礼金;孩子的学费该交了,初中如果上私立的话又得筹学费;老妈的腰最近摔伤了,得给她打点钱去医院看看…无数的念头盘旋在你的脑海里,像风儿掠过海鸟的翅膀,倏地一下便了无踪迹了。
…你突然回过神来,意识到“自己”还在讲话。
眼前是一张期待得到肯定回答的脸。
你下意识的应和了两声,果然看到老板的脸上浮现出满意的表情。
又说教了一番,老板终于背着手,迈着螃蟹步走了。
原先你很讨厌他,他心眼狭小,自私自利,又总是一副颐指气使的样子,吩咐你干这干那,比如“帮公司弄个微信公众号”,又比如“帮我的侄子装下电脑”之类。
但当你知道,他的哥哥开车将一个人撞成了植物人后,你又不那么讨厌他了。
你知道他在帮他哥哥还这一辈子也还不完的债。
今天工作太久了,这令你的颈椎病犯了。
脖子那里和肩膀僵硬成一块,头往前缩,往下低,背佝偻着——颈椎病是一种很难看的病。
你曾经为这病去过医院,但是却被医生无情的告知这病是没有办法痊愈的,已经扭曲了的软骨无法再恢复原样。
说实话,其实听到那样的话,你挺害怕的。
你站起身,去开水房泡了杯咖啡,又用冷水洗了个脸,看着电脑旁你和妻子孩子的合照,你微笑了一下,往脖子上贴了一块药膏。
“咔哒咔哒”
深夜的办公楼里,又穿来熟悉的打字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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