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共秋风》: 元宵
第一章 元宵
宏武历三十七年,元宵。这一日,千巷长明,灯火不熄。
三两孩童身着厚实棉衣,挑着红彤彤的灯笼挨家挨户的敲着门,拉上方才分别一顿饭功夫的好友拾花灯,却是为了上面姑娘们放上的点心;若是姑娘家知道自己留于未见公子的信笺被随手丢在河中,又是作何感想。
孩童们忙着嬉闹,长辈们一个个坐在门前,抚须长叹岁月无情,曾几何时,他们也是嬉闹人。
稍有片刻,远处行来两人,一老者,一少年。
“雪下的好大。”
“着实不小。”
“冷么?”
少年听闻此言,摇了摇头,却是又背过手搓了搓。
“长安一如当年,可我们却已没了当年了。”
少年紧了紧身上破旧的衣物,青紫的脸上已没了血色。
“苦了您了。”
“人自有其命数。”
两人说着话儿,慢悠悠的走着。
“这次走的了么?”
“一人留,一人走。”
少年眉头一皱,片刻后又舒缓。
“不走了,我累了。”
话音落下,少年抬头瞧了瞧河边的孩童,展颜一笑。
“就让我再轻松一次吧。”
“遵命。”
说罢,老者转身离去,少年走向河边,伸手捞起纸船,取下其上点心,看也不看将其丢入口中,又将其中信笺取出。
“抚琴坐西厢,犹思府外君。”
“呵,无忧人最是无虑。”
抬手一抛,信纸随着雪花落地,渐渐被掩埋。
此时身后传来了金铁交击的声音。
“唔,来的好快。”
又自顾自的捞起一盏盏花灯,一边吃着,一边念着,一边又笑着。
只听得几道破空声响,少年身边便出现了三个黑色身影,先前离去那老者也在此时回到了少年身边。
那老者伸手一抓,接着又是一甩,三支箭矢已然插在地上。
那三人紧跟而上,老者也不慌,持着一截断枝迎了上去。
分明是普通树枝而已,可是在这老者手中却如青锋一般,与对面三人手中长剑交击竟是发出了金铁之声。
少年仍是自顾自的取花灯,仿若事不关己。
盏茶功夫,老者盘坐调息,身前已是三具尸体。
“还有几人?”
“七名先天,三名天罡,一名宗师。”
“禹伯挡的了几人?”
“宗师之下尽可挡。”
“这样啊。”
“老奴无能。”
“禹伯说笑了,若不是您,我又怎能活到今日,说来,凭你的修为,想走,那宗师留不了你吧。”
“少主在此,老奴便在此。”
“何必呢。”
那少年摇了摇头,便不再言语,他知道,这是属于老者的骄傲与坚持,再说下去也只是徒劳。
找了块石头,拂去雪花,斜躺着眯眼休息去了。
窸窸窣窣的声音不断传来,接着又是几道声音传过来,仿佛是什么倒地的声音?
少年抬起头瞧了过去,只见身前站着一个中年男子,身穿一身灰白道袍,手中拂尘却是断了一截。
目光越过这道人,一个老者站在原地,右手紧紧的握着一柄三尺长剑,左手处却是连同臂膀落在了地上,鲜血融化了一片雪花,说大不大,说小却也不小,他眸子紧闭,原来已没了生机。
老者身后横着十人,有的眉心一道剑痕,有的被拦腰斩去,一剑毙命,倒是免除了折磨。
“禹伯武艺如何?”
“登峰造极,如不是身受重伤,我亦是他身后之人。”
“哈哈,倒也说的不错。”
“不过他败了。”
“不错,他是败了,不过他是败在我的手中,并不是你。”
“无论如何,我胜了。”
“接下来到我了?”
“不错。”
少年站了起来,抚了抚衣袖,随后朝着道人一拜。
“还请将禹伯安葬。”
那道人沉吟了一会,转过头看向那纵死不倒的身影。
“宁相之子果然重情重义,这份情,我接了。”
少年闻言一笑,双手抱拳,深深的拜了下去。
“多谢。”
“文相之子的大礼贫道受不起,禹九英雄一生,死在我的手中已是明珠蒙尘,他的身后事自当由我处理,不过贫道身不由己,还请公子莫要怨我。”
“道长多虑了。”
说罢,少年转过身去,面向东南,望着远在天边的都城,盏茶后。
“呐,道长,家父真的错了么?”
“文相所为利天下之民,又何言错之一字呢。”
“可是,如今天下人又为何要来杀我呢。”
“王命难违。”
“对啊,王命难违。”
深深的看了眼远方,少年转过头看向道人。
“动手吧,还望道长快些,不满道长说,小子天生怕痛,省的让我去的难看。”
那道人不在言语,一指点出,一道金光透体而出,没入少年体内,少年猛地一口血喷出,却并没有感受到丝毫痛苦。
“多谢道长成全。”
一抬首,却早已没了道人身影。
少年踉踉跄跄的朝着老者走去,每一步仿佛都使尽了全身力气。
拼尽全力不过走了五步,便倒地不起,不由得懊恼起来。
“若有来生,便练武吧。”
随后双眸渐渐暗淡,直至再无一丝光彩。
那道金光已经将少年内脏尽数摧毁,药石无医,仙神难救。
少年生机一丝丝流逝,即将散尽。
腰间佩系的玉佩却是发出了一丝丝亮光,似乎从少年体内抽取了什么东西一般。
片刻后,少年气息全无,那道人去而复返,长袖一招,少年与老者的尸首便被卷入袖中,可是那少年的尸首上却是没了那一枚玉佩。
无尽的虚空中一片混沌,数万年也不会有东西到的了这里。
可是一枚玉佩却在这时极速穿行着,少年已经不知自己在玉佩中呆了多长时间,不过,自己的神魂却是日益强大。
起初浑浑噩噩,仿若随时都会溃散,到了如今,已是坚固非常。
而他也再次回起了前因后果。
他便是那日被道人所杀的文相之子——宁秋风。
只是不知何种原因,寄宿在了这玉佩之中。
玉佩乃是宁家传家之宝,是宁秋风的父亲宁文川所赠,出处已无从查起。
随着神魂日益强大,宁秋风的过往也慢慢的回想起来。
宏武历三十二年,正月十六,天子亲选良才。
宁文川于殿试拔得头筹,得圣上亲封‘文惊天下’之名,承天都气运得封状元。走马七日,看尽都城万艳,风光无两。
历一夏春秋之后登金銮殿封宏武丞,取文相名号,一人之下,光宗耀祖。
宁文川出身清寒,愤恨中饱私囊之辈,一时查办大小官员无数,满朝文武皆是愤恨,奈何圣上偏爱,一时无为。
一己之力将整个宏武国整治一番,圣上大悦,愈加喜爱。朝中人便更加愤恨,各施手段,败坏文相之名,成效甚微。
三月后,宁文川亲巡长安,意外得知圣后家族之人以权欺人之事,念圣上知遇之恩,本不欲大做文章,可亲眼看到圣后子侄强掳民女之时他忍不下了,当即查办此事。
一事过后未有多久,宁文川奉旨巡视灾地,观民生疾苦,便请求拨银赈灾,奈何赈灾一事如石沉大海,杳无音讯。不忍苍生蒙难,便下令放银。
此事本是青史留名的佳事,奈何朝中人诬蔑,圣上虽知晓其中缘由,也不得不惩罚了一通。
宁文川知晓自己所做会招惹事端,可是他依旧那么做了,不负他文相之名。
宏武历三十三年,宁文川已盛世为由提出减税,以安民心,天子动心欲批,奈何朝中官员万般阻拦,减税之事搁置。
宏武历三十四年,圣后发难宁文川,收买宁府心腹,做伪证传宁文川为祸国灾星,百官复议,圣上心知个中缘由,却也不得不下了个抄家灭族的命令。
宁文川有一子,年有十六,一身学问与其父以不相上下。
宁文川乃经天纬地之辈,又怎料不到自己下场,只是没想到会是以这种令人心寒的方式罢了。
那一日朝中传出消息,宁文川祸乱天下,欺压百姓,抄家灭族。
曾受过宁文川恩惠之人却是没有一人站出来澄清。
一夜之间,宁府上下鸡犬不留。
只是曾有人说,在那天晚上看到两道身影闪过。
便是禹九和宁秋风二人了。
之后,圣后得知,誓要赶尽杀绝,宁秋风同禹九一路赶杀,走走停停,倒也是行了八千里,落脚在长安城。
第二章 别前尘
“此地究竟怎么回事,仿若穿行百年,又犹如转眼一瞬,倒是怪了。”
虚空中,一枚玉佩划过一道流光,也不知在混沌中,这玉佩究竟是怎么做到的。
宁秋风早已醒来,借助玉佩之力观摩者周围,一片灰蒙蒙,无光无色,难以言说。
“好像行的快了些?”
不知是否感觉错,宁秋风只觉得玉佩的速度变快了些许。
周围依旧是无边混沌,玉佩的速度的确是愈来愈快,这一点可以确定。
随着速度的增加,他好似与玉佩融为一体。
混沌中湮灭的力量压在玉佩上,宁秋风感同身受。
“如此下去,必死无疑。”
遂以神魂之力沟通玉佩,期望得到回答,不过徒劳一场。
可穿行的速度却是又上了一个台阶。
“再提升一次,我会死。”
不过倒是没有办法,只能听之任之。
过了不久,宁秋风感觉到速度猛地增加,自身险些溃散,好在那速度即时停止。
感受着外界混沌,只觉得有些不同。
“没有停,还在走着,可明明就停在此处,为何还会如此?”
疑惑间,周围却是发生了改变。
‘轰’的一声,万古不变的混沌中产生了巨大的波动。
只见一道青色的影子出现在混沌之中,延绵千里不绝,仿若青山一片。
随后青色越来越浓烈,朦胧的青色也发生了变化。
一道道痕迹开始出现在青光上,仿佛是鳞片一般。
角,须,爪接连显化。
“龙!”
宁秋风心惊无比,龙乃是人族先圣所立图腾,护佑万民的神兽,可也是仅仅出现在传说之中。
正思索间,一双慑人的龙眸渐渐的睁开了。
“还活着?!”
随着那双眸子缓缓睁开,庞大的龙躯也动了起来。
“嗷~”
一声震天龙吟传遍了虚空。
“吾已参透轮回,还要多谢紫云回到此时唤醒我。”
竟口吐人言。
“在与我说话?不,是玉佩,原来叫做紫云。”
那玉佩轻微震动,仿若在与青龙诉说着什么。
那青龙深深的看了眼紫云佩,随后龙首昂起,浑身散发青光,一瞬之间消弭于无形。
“传说之物果真不凡,不过它是如何消失的呢?”
“它跨越了时间。”
“紫云?”
“是。”
“多谢救命之恩。”
“不,我没有救你,以人族来看,你已经‘死’了。”
“那我现在?”
“初入混沌之境时有何感觉?”
“百年一瞬。”
“不错,对你而言,时间已不存在了。”
“我超脱了时间?”
“时间抛弃了你。”
“抛弃?”
“万物存在天地中,便受万千法则限制,其中便有时间。不管何物,都有其魂,你们的界,死了,便是被时间抛弃,流放与混沌中,独自消弭。”
“我们的界?还有其他的界么?”
“诸天万界又怎会只有一方之土。”
“原来如此,那么,你带我走又是为何?”
“托你办一件事。”
“何事?”
“时机未到。”
“好,我应了。那么,接下来,我要如何?”
“去一个你可以生存的界,去我诞生的界。”
“哦?有意思。”
说罢,便沉寂了下来。
“到了。”
“唔。”
宁秋风看到眼前出现了一丝光亮,这在混沌中是不寻常的。
忽地,紫云动了起来,闪过一道璀璨光彩,朝着那亮光飞去,速度达到了一个临界点。
“咔嚓~”
好似什么破碎了一般,宁秋风便在同时感到天地颠倒,一股巨力撞上自己。
良久~
宁秋风感到自己的意识逐渐模糊。
“我的存在便抹去了,日后若是你打破壁垒,自会想起,若是不行,记起亦是无用。”
感到自己脑海中什么被抹去,头痛欲裂,随后便昏了过去。
“莫要怪我心狠。”
玉佩显化为一位紫衣人。
一挥手,宁秋风的神魂便被打入界中,紫衣人凝视良久。
“你若失败了,便记不起我了。”
随后身影淡去,如那青龙一般。
~~~~~~~~分割线~~~~~~~~~~~~~~~
青岩村,位于五地之一的东域。
这一天,万里飘雪,将此地绘成素白一片。
村民们各自忙碌着,一群孩童坐在一起,堂前是名夫子。
手捧着一本泛黄书册大声念着,每念一句,堂下孩童便学一句。
偶有人出神,便被夫子戒尺敲在手心,呲牙咧嘴,待到夫子转身,便撕开嘴巴做上一个鬼脸,窃窃的笑几声。
一名少年此时顶着风雪走到了村前,一步一停,眼睛微微睁着,仿佛随时便要合上。
再次行了几步,终是受不住寒冷的侵蚀,倒在雪地当中。
“我走完了。”
“这个世界便令你如此厌恶么?”
“哈哈,哈,哈哈。”
笑声癫狂,嘶哑。
“不惜徒步行遍大陆,也要斩断因果么,呵,说你什么好呢。”
“像我这样莫名其妙的人,不应存在。”
“罢了,罢了。”
声音落下,天地重归寂静。树林中偶有路过的动物顿足观望,最后也是离去。
点点白光自那人身上升起,凝聚起一道人影。
天外同样一道白光行来,一升一落,刹那间,两人擦肩而过。
“唉,我斩下的因果,你接的起么。”
说罢,转过身,再次升起,片刻后,化为点点星光,消弭于天地中。
那道落下的身影朝着那具肉身落去,如鲤鱼入水,没有一丝痕迹。
孩子们早已下了堂,着着厚实的棉衣,裸漏着双手,抓着雪花,也不嫌寒冷,一下下的朝着其他人扔去,嘴中也是哈哈的笑着。
“昔昔姐,你来这里,怎个有人哦。”
“哪来?”
走近前一看,少年郎的面容映入眼帘。
一脸寒霜,青紫的手,怕是离死不远了。
“快扛回去,别被雪埋着了。”
“好嘞。”
几个娃娃拉着手,拖着脚,一步一挪的将人拖了回去。
“哎呦,哪个拖来的人。”
门前站着几人正说着话。
“怎么了嘛,大惊小怪,那雪地里冻倒人还稀奇?又冷又饿的,不冻倒才奇怪嘞。”
一个大胡子自堂内走了出来。
“是不是嫌人家没死心里难受想要帮帮人家?这样拖着?”
几个娃娃赶忙放下。
“进来喝口热汤,这么大的雪还出去跑,也不怕冻着?”
摆摆手,几个娃娃笑嘻嘻的进屋喝汤了。
大胡子扶起那人,探了探鼻息,又把手搭在脉搏上。
“咦,怪事。怎个有脉搏没鼻息了。”
捋了捋胡子,也没声张。
“娃娃,出来搭把手,给他拖进去。”
“好嘞。”
将那人拖进屋里,灌了口热汤。
“先放着,让他缓缓。”
娃娃们也早就跑的没影了。
“爹,这人没事吧?”
“应该死不了,怎么了,怎个这么担心这小子?怕不是看上了?看这小子长的倒也不错,整好给咱家当个女婿。”
“爹你说什么呢,不理你了。”
“哈哈,不说笑了,说实话,爹也没有把握,这小子的情况,我还真的没见识过。”
如此,那人躺了三天。
大胡子正在拿着一把小刀刻着什么东西,见床上的人醒了,却是头也没抬,忙着自己的。
“醒了?”
“这是哪?”
“青岩村。”
“我怎么在这里?”
“晕在村子前,娃娃们给拖回来了。”
少年沉默,良久。
“您,救了我?”
“嗯。”
两人再次沉默。
“不问了?”
“暂时不问了”
“呵呵,有意思的小娃娃。”
“有水么?我想洗把脸。”
“小昔,端盆水过来。”
大胡子朝着门外喊着。
不一会,一小姑娘端着水进来了。
“呀,你醒了呀。”
“承蒙照顾。”
接过水盆,将手泡在水中。
“我不是已经死了么?又为何会出现在这里。”
水中倒映这他的面容,升腾着丝丝白气。
“好像是什么把我送来的,是什么呢?额。”
甩了甩头,终究记不起来是何人将他送来,不过倒是记起了些其他的。
“若是记的不差,便是一个人将我送到了这里,而这里,恐怕已经不是之前的世界了。那个人所做图什么呢?”
“喂,你怎么了?是不是水热啊?”
“嗯?”
猛地醒转过来。
“想些事情,入神了,莫要见怪。”
“哦,你想什么呢?能不能告诉我?”
少年摇了摇头,小丫头撇了撇嘴。
“小气。”
“小昔莫要胡闹,娃娃,你为什么来这里,怎么来的,我也不管,不过整天娃娃的喊也不行,你叫什么总能说吧。”
“我叫宁秋风。”
- 5星
- 4星
- 3星
- 2星
- 1星
- 暂无评论信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