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犀鸟简史》: 武僚榜

时间:2019-02-17 06:14:53   浏览:次   点击:次   作者:于铁鑫   来源:qidian.com   立即下载

第一回 武僚榜

裕国的首都,辽章城,暮色由绛红和杏黄构成。西沉的落日之前,有一行晚归的鸫鸟倏忽飘过,鸫鸟快速的掠过栖桐河,河畔的小楼里,一个墨绿长衫的男人正在凝望着暮色。

男人名叫蔺云,是一名武僚,他伫立在阳台上,直至星空像瀑布一样垂落。

明天蔺云将去姑臧山见一个人,他刚刚才把衣服和三天的口粮整齐的包裹起来,之所以带三天的口粮,是因为那个人不一定会赴约,而蔺云愿意等他三天。

早春夜凉,一会儿功夫,风就寒冷许多,蔺云裹紧了衣服,准备回屋。就在他转身那一刻,一束红光豁然将夜空撕开了一道口子,晃得人下意识闭紧了眼睛。只见一支窜着火焰的箭矢飞过辽章城,向着黑黢黢的城楼飞去。

“哗啦——”,城楼上一团火花爆开,城头军旗如同红彤彤的木棉花一样,在深邃的夜色中,边焚烧,边坠落,旋即便被黑暗所吞没了。

城楼一下子躁动起来,士兵们跑动着、大声嚷着,辽章城楼比煮沸的火锅还吵。

军旗被烧,从这个月开始,已经是第三次了。在这个裕徐两国交战的时间点,事件的意义非比寻常。当晚官府发动了全城搜索,士兵们身穿红黑相间的夜焰服,狻猊盔上的红缨连成一片,如同火海,脚步嗒嗒的流进每个街道。

蔺云的小楼临靠栖桐河,在巷子最尾,士兵们裹挟着一肚子查而不得的火气敲开了他家的门。

“今晚你在哪儿?”还没等门完全打开,门外就大声的问道,“军旗着火时你看见了吗?”

士兵一共三个人,问话的站在最前,黝黑的面庞,葡萄般大的眼睛里射出夺人的气势,令人感觉再靠前一步就要拎起蔺云的衣领,

“说话!“四目相对之后,他更加咄咄逼人,

虽然可以理解这些人的辛苦,不过甫一见面就凶神恶煞,难免令人愠怒。

蔺云缓缓地翻出个白眼,也不做声,视线越过他准备打量一下旁边两个士兵。

“不得无礼!”眼睛正要适应黑黢黢的环境去辨别另两个人时,一个络腮胡子上前把那家伙一把拽到身后,这倒是令蔺云始料未及,

“蔺先生,失礼了,”络腮胡子作揖道歉,“赶紧赔罪!”说罢又让那个问话的士兵道歉。

“不必了,公事公办罢了。”蔺云拿官腔给搪塞过去了,心里嘀咕,不知道这家伙为什么认识我,“蔺云眼拙,阁下是?”

“哦,我是冯府的武僚,去年蔺先生随姜琦元帅莅临冯府,有幸得睹英姿。”

“原来是冯府的友僚,”蔺云报拳相向,他所效忠的姜府和冯府素来交好,“失敬,来屋里坐。”

“不了,蔺先生,我们不打扰了,”络腮胡子推辞说,“先生说一下今晚的事情吧。”

出于尊敬,他们只是简单的问了一些就准备告辞了,走之前络腮胡子——他叫冯志——对蔺云说:

“焚烧军旗,动摇军心,这必定是徐国奸细作乱,”冯志说,“徐国一日不降,裕国一日不安啊。”他的眼里流露出忧虑。

冯志的侄子冯铤就是刚才气势汹汹的年轻人,他接过话,

“我认为停战才能太平……”

“住口!”还没说完,冯志就打断了他,“我再跟你说一遍:竖子莫论国是!”

冯志边致歉边带着他们离开了蔺云的小楼,去往下一条街道。

冯志怀疑是徐国人焚烧军旗理由很充分,去年年底,辽章城里接连有两位高官被刺身亡,刺客都是徐国人!一时间人心惶惶,危急时刻武僚站了出来,仅仅一个月,就将刺客全部清剿,自此武僚更受国家器重,几乎成为了裕国平民阶层最渴望的职业。

当今天下,养士成风,士有文武:文僚专擅诗书、理财;武僚则以武功、智谋见长,在这个战事频仍的年代,各府蓄养的武僚既能保护主人,又能奔赴战场,同时他们还在朝中担任官职,增益主人的权势,以裕国为例,名门望族往往蓄养着数百名武僚。

在武僚如此煊赫的时代,自然有不少针对武僚们的排行,而在不胜枚举的榜单中,以兆稔村编纂的《武僚榜》最为权威。这源自于兆稔村在信息发布领域的美誉,以及《武僚榜》的高水平制订。

发布方兆稔村是一个坐落在湘国的村庄,它不仅发布各领域的排行,同时也为大事件占卜,另外村子最主要的工作是负责整个天下的编年史修纂,它以二十年为一元,每元冠以不同的元名,并以元为周期进行记录。今年是朔元十八年,所有大事均记述于《朔元纪事》。

《武僚榜》是兆稔村收集了当今所有在世武僚的成就,以此为依据制订的排名,同时排名选出武僚最突出的成就(称为“战功”)以表现其特点。蔺云在《武僚榜》中排名第六,战功为“一剑九玉兰”。

明天蔺云要见的是《武僚榜》第五位好汉,秦辔。秦辔也是裕国人,两人素昧平生。府里同僚跟蔺云说,秦辔的主人曾经受邀到另一位大臣家里夜饮,觥筹中醉到不省人事,而大臣设下埋伏,势要诛杀来客,当天秦辔与同行的九名武僚一起,面对着密密麻麻的伏兵,大开杀戒,最后满院子只剩下秦辔还站着,迎着血红明亮的朝阳,将还没睡醒的主人背回了家。事后主人曾说,“正因为秦辔在,我才敢安心畅饮啊。”这一战功被《武僚榜》记录“屠门扶危主”。

基于稳定之考虑,《武僚榜》排名只受既有的战功影响,不采纳武僚之间决斗的结果,所以战胜自己之前的武僚,并不会直接使排名提升。

但蔺云颇以挑战强者为乐,另外,当他在得知秦辔是裕国允明人并且杀光了大臣全家时,一件关于自己的巨大疑惑产生了,疑惑的答案也在秦辔手中。所以半个月前,蔺云托人把战书送到了允明。

裕国和徐国在朔元十八年进行的战争,史称裕徐之战,是由裕国主动打响的,裕军沿着两国之间的龚古平原一路南下,战火已经烧到了徐国本土。

初春的一个平常夜晚,徐国息铎城外,一场恶战刚刚结束,残破的旗帜耷拉着,如同旁边倒在长枪上的尸体,月亮都沾染了血色,月丘的阴影好像血池中鼓动的泡沫,乌鸦从容而端庄的巡视着可以啄食的骨肉,军营灯火燎燎与彻夜通明的息铎城默然对峙。

裕国没有通过这场恶战攻下息铎,这使得之前从北到南流畅的推进猝然受阻。守城的徐国将星魏然亲自站在城头,迎着箭雨鼓舞着士兵,当天的息铎城好似一只骄傲的猛虎,愤怒的抖擞着,甩掉企图攀爬到它身上的狼群!

在裕军彻夜通明的大营中,将军黎伟身子倾斜的坐在中央,他是裕国最为显赫的四大望族:姜王黎蔡之一的黎府府主,四大望族以养士闻名,府中三千武僚,人才济济,时人编出这样的童谣:

巨桨(姜)推艨艟,大潮势汹汹。

王(王)师旗飞处,金犁(黎)耕宇宙。

纷纭无扰我,怡然竟采(蔡)薇。

大营里一片沉默,息铎的攻克难度动摇了众人强行夺城的决心,如今强攻损伤巨大,围困又旷日持久,正是两难。谁都不敢妄自建言,生怕有失,众人都在等黎伟说话。

但黎伟一言不发,众人也只好沉默揣度。终于,在令人如坐针毡的安静中,一个柔美的男人声音说到:

“我为诸位抛砖引玉”这个声音如同画舫里弹唱的歌伎一样婉转动听,“急攻不下,或可缓缓,占住城郊以休息,待城内粮草用罄,不攻自破。”

“住口!”但是这番仔细修饰过的古色古香的方案差点没说完就被黎伟给喝断了,“远征之兵,兵贵神速,如果拖延下去,背后时刻有可能暴露给徐国,到时候两面受敌。”

提议者悻悻退下。黎伟对围困的否决代表他愿意为接下来的战争走向负责,众人开始围绕着强攻展开讨论。

“主人说的对,的确是要迅速攻下息铎城,”一个老人接着说道,老人毛发稀少,但身姿挺拔,声音脆朗,

“攻下息铎城,向南可以窥视徐国国都上虞,向北可以巩固攻占的区域,而且息铎扼在徐国水道的咽喉,耗是耗不下来的。”

之后讨论愈发热烈起来,大家纷纷提议,直至半夜。

第二回 贸然的螳螂

息铎城外的将军大营直至半夜才停止了讨论。众人离开后,月亮已经西落。

寂静夜色中,一个黑影蛰伏在黎伟的大营外,然后趁着巡逻的守卫不注意,像泻落的水银一样滑进了大营中。

这个黑影正是刚刚那个声音柔美的提议者,他叫贾兰。贾兰蹿进营帐后,轻手轻脚的向黎伟的床边挪过去,黎伟沉睡不知来人。

贾兰来到床边,慢慢的将被子掀开一角,把手探了进去。

就在此时,黎伟突然张开了眼睛,贾兰一惊,加快了动作,

“哈哈哈哈……”黎伟强忍着笑声抓住了被子下面贾兰的手,“你再挠……我用……鞭子打你了”黎伟笑得期期艾艾。

“你打啊,”贾兰仍不住手,“哈哈哈反正我又不怕。”

两人闹了一阵子才停下来,其实回营后黎伟就一直在等贾兰,只是贾兰手脚轻盈,黎伟没有听到。

“兰儿,我等你好久了,”黎伟的声音在黑夜里像萤火虫一样朦胧而暧昧,“今晚你有没有生气?”

贾兰托着黎伟的手,抚在自己脸上,

“怎么会呢?伟郎,为了你我怎样都无妨。”柔美的声音因为告白而略微颤动,像画舫里的歌女唱最甜的情歌时的嗓音。

“刚打败仗,将士们也无所适从,今晚要不是你先提议,我还真不知道怎么开启讨论。”黎伟此时仍怀有歉意,

“所以,我要好好奖赏你。”然后话风一转就变成浓浓的挑逗。

贾兰咯咯的笑着推辞:

“别闹,别……哈哈哈……”

东方的夜幕中,胭脂色的曙光正和深邃的幽蓝缓缓交融。

第二天,息铎城外的裕国大军再次发起进攻,阵营中,高高的投石车奋力的甩着臂膀,重弩也将一支支铁箭狠命的射向城墙。

趁着守城兵被投石车和重弩压制住而无法露脸,裕国阵营里豁出一道道口子,每一道口子都跑出三五个身材巨大的力士,身着黑金色的重铠,擎着比隆冬的河冰还要厚的盾牌,跑起来如同下山的棕熊。

紧随其后的是一架架云梯,此时裕国的阵营里,“冲、冲、冲……”的助威声如同山崩海啸,直冲云霄。

到了城墙脚下,云梯兵开始搭设云梯,左右的弓箭手向城墙上射箭,掩护云梯兵。但城墙上的守兵们在魏然的亲临下,冒着箭雨,打退了一波又一波的进攻。

息铎城在纷飞的黑色的烟云中岿然不动,猛烈的进攻像涨潮的江水冲击着堤坝一样,浑浊澎湃的潮水掀起百丈高的巨浪,但堤坝就是横亘在水陆之间。

攻城持续了一天,直到日落黄昏,裕国军队疲乏不堪,开始撤退。

眼见着裕国的军队渐渐消失在夕阳之下,守城的将士也稍微松了口气,换上火把,在城楼上进行着夜间的常规巡逻。

时间回到昨天夜里,在确定要强攻息铎之后,黎伟大营中的将士们开始各抒己见,诸多方案中,有一个引起了黎伟的注意:

“……我们可以尝试从地底进城。”

“从地底?你仔细说说。”黎伟提起了兴趣。

“白天以攻城为幌子,从息铎城东西侧翼凿出地道,晚上趁他们守卫薄弱,偷袭城楼,打开城门!”

“一天凿出地道?”

“随军有专门的穿山营,穿山越岭,一日百里。”

“不错,穿山营的土凫,凿土之速度不逊色于鸭子游泳。”其他将士也附和道。

黎伟略一思索,

“好,那明天就边攻城边凿隧道,晚上众军佯装撤退,卸去盔甲尽穿黑衣,埋伏于城外的密林里,城门开时以火箭为信号,全军杀入城内!”黎伟拍板并迅速整理出了完整的计划,“明晚我将亲自率军冲锋!”同时他决定亲自参与这次进攻。

“必胜!”营内齐声喊道。

重新回到今天晚上,月亮如同汪洋中的礁石,被乌云所遮盖,息铎城郊的密林中,黎伟率领精锐等待着城头的信号。

昨天,穿山营带着土凫就是从这片密林开始挖凿地道的。

土凫头颅窄小,上肢十分健硕,下肢却几乎萎缩成尾巴,掌间有蹼且手掌硕大如盆,浑身披覆着坚硬的羽毛。穿山营用铁链勒住土凫的嘴巴,把一只装着鲭鱼的镂空的铁球扔在地上,土凫最喜欢鲭鱼,用嘴去叼食,但因被人拽住嘴巴而无法触及,于是用手掌去抓,这正中穿山营下怀,土凫的爪子很笨拙,但却很锋利,为了抓住蚯蚓笼子,往地下越挖越深。穿山营就在他们身后把土清理出去,并在地道里搭好木架。

士兵们这时候应该已经穿过地道进城了,黎伟头上有几只老鸦在林间盘旋,呱呱直叫,贾兰跟黎伟说此兆不详,要把它们射下来,但被黎伟拒绝了,他的心思现在全都系于即将升起的信号箭之上。

黎伟周围都是辽章城有名的武僚,其中不乏被兆稔村收录进《武僚榜》的高手,昨晚率先发言的稀发老者,就是第四武僚,曹望。“三棍定凉州”,说的就是他护送上任黎府府主、黎伟之父在和凉州城主交易时,一只翻岚棍,逼得凉州城主乖乖就范的战功。

随着夜越来越深,黎伟心里泛起了忐忑,按道理,现在信号箭应该已经升空了,难道说突袭的士兵被发现了,或者地道修建的不坚固而坍塌了……许多不利的场景闪过脑海,但纵然心里不安,黎伟还是端坐如山,其他人见主帅如此从容,也都安定下来。

只有历经充满折磨的等待,结局才显得格外的鼓舞人心,所以当看见那只火箭从城头轻飏而上之时,所有人在黎伟的带领下热血沸腾的向息铎城发起冲锋。

“父亲,也为我骄傲一次吧!”黎伟心里想着,马上的冷风从耳边呼啸而过,黎伟扬鞭骑出树林的阴影。经过一段驰骋,他率先进入息铎城,准备迎接城内守军最后的顽抗。

随后大军也从大门进入息铎城,摆好了厮杀的阵形。但是与预想的不同,城内空荡荡的,没有仓促的守军,没有嘈杂的人声,安静而黑暗,如同张开的虎口。

良久的安静之后,一个刺耳的声音诡异的响起来,那是钢铁之间互相摩擦的声音,是息铎城的城门正在缓缓降下的警告。

与此同时,城楼上的火把一下子全部亮了起来,照得城内如同白昼。魏然在城头的火光里如山峰一样伫立着。

“黎伟!”魏然声若洪钟,“用挖地道的伎俩攻城吗?真是小儿科呀,”他的声音充满了蔑视,城头的徐国士兵一齐哄笑起来,“我魏然时刻防着你这一手,今天你既然钻进来了,那就别出去了!”

黎伟环顾四周,火光燎燎尽是徐国伏兵,这个刚刚还踌躇满志的年轻人,还期望能令父亲引以为豪的儿子,此刻心如刀绞,他瞪向魏然的双眼,几乎目眦俱裂,紧接着,一口鲜血竟然从黎伟嘴里喷射出来。

“主人!”所有的武僚全部围在黎伟身边,城上箭如雨下,他们护住黎伟,准备杀出城去。但城门阴沉厚实,正在匀速而坚决的降落,眼看着就要隔断城外的光亮了,众人飞快的骑行,不断格挡住飞来的流箭,可是城门已经几乎就要闭合了。

就在城门离地面仅剩一人之高的时候,它居然停了下来,一个无比魁梧的身影挺立在城门之下,用双肩扛起了这扇足足有小山一样重的死亡之门。

“快走!”那个身影发出雷霆一般的呼喊,仿佛喉咙的血管就要爆裂,声音像被五牛分尸一样的痛苦,但痛苦中却饱含更强烈的豪迈和慷慨!

“兄弟!多谢了!”曹望几乎是噙着老泪的喊出这句感谢,他们带着黎伟快速的穿过城门,转眼消失于漆黑夜色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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