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老小兵》——黑仨儿
第一章 多少未知岁月
我不知道是不是到了秋天，只知道落叶早就在空中纷纷扬扬起来，就这么看着飘舞的落叶，谁能不开始伤春悲秋。
我是谁？
我来自那里？
我归于何处？
曾几何时起，如果我能够得到其中任何一个答案，或许我就不枉此生了。
不枉此生，说起来，又有谁比的上我不枉此生呢？
我这样貌似乎永远停留在了这大概二三十岁的模样，可是我真的记不清，记不清自己究竟走过了多少岁月。
几天前，新主人高高兴兴地回到家里，兴奋的告诉新女主人他建功立业的机会来了。初时我当然不知道是什么机会，毕竟作为奴才的我是不好偷听主人说话的，但没想到很快齐人伐鲁的消息就传开了，所有人都战战兢兢，一下子陷入恐慌之中。当然，除了新主人，这正是新主人的机会，他比任何人都开心。
岁月的漫长让我忘了好多事，但说起战争的时候，我还是情不自禁想到了一场战争。
我是那场战争的一员，这一点我很肯定，因为每每想到自己是战场上的士兵，我的心里就有一种充实，我也许就出生在战场上，归宿也许还在战场上。
或许就是这样一个不是原因的原因，我来到了新主人这里做奴才。因为战争降临，新主人一定会出现在战场上，那时候，家奴说不定就是亲兵。
在我记忆里的那场战争，我的确是个士兵，却不是任何人的亲兵。
战争开始的时候我充满了自信，完全不担心自己的生死问题。
整整七十万兄弟军，而敌人却只有不足十万人马。我还没有跑到战场中，战争或许就已经结束了，这样的战争，根本就不存在悬念。
是啊，根本没有悬念，完全就是惊讶。
拥有七十万大军的我们败了，不知道到底败在了谁的手里。但当时作为一个普通士兵的我更想知道的是，为什么那些人会临阵倒戈。
我们败了。
我很快就知道，因为我们所谓的七十万人，绝大部分都是临时拼凑的奴隶。
而我们的王，纣王，大家都是这样叫他的。我见过他，当时他就站在队伍后面高高的辇车上。
他身材魁梧高大，眼神有毫不掩饰的轻蔑。那时的他肯定和我一样，还没有开战就已经将对方看作了死人。
纣王败了。
他也曾经纵马疆场、胸怀天下。可终究是失去了民心，一系列暴政不仅让他的臣子离心离德，就算是奴隶也时刻准备一剑刺穿他的咽喉。
但他终究是帝王，奴隶倒戈的时候他就离开了，我似乎还瞥见了他迟暮的背影，见着摘星台冉冉升起的黑烟。
我也离开了，也许有一天我会喜欢战场，可我不会喜欢疼痛，不会喜欢流血。对此我想了很多年，显然我也不知道究竟思考了多少年。
我最终明白了，我并不是喜欢战场，我只是因为害怕没有皈依，所以宁愿让自己没有明天，没有希望，让自己随时随地都可能走向灭亡。
我早就厌倦了无尽的岁月，但说到底，我没有死亡。
关于那场战争，世人称它叫“牧野之战”。没有什么理由，战争发生在牧野。
记忆之门打开的时候，我似乎又想起了什么。从那以后，我总是辗转于各地的军队，却终于没能再赶上一场可以比拟牧野之战的战争。
这是我的悲哀，注定不能在同一个地方停留太久，因为我不老。但同样因为我的青春已然停滞，我注定可以比别人拥有更多的经历。
我远远见过纣王的儿子，那个叫武庚的小伙子，他长得和他父亲真像，我知道他不甘屈居人下，终于也兵败身亡。
我曾经想要拜在太公望的门下，不仅因为我觉得他是一个厉害的人物，更是因为我以为他可能和我一样，只不过他的岁月停止的时间相对偏晚。
可惜的是，他和我不是一类人，他虽然长寿，可终究会老，更会因为年老而死。我记得那时候我好像终于混到了镐京当兵，他却仙去了，我又在那个地方带了一些岁月，然后继续漫长的旅行。
……
岁月实在有些久远了，旅行起起伏伏后终会进入相对平稳的循环：新的地方，待一段时间，离开，然后开始下一个循环。
风更大了，作为一名奴才，我应该拿起扫帚开始清扫的，可是我终于纵容了这一地。空中的落叶依旧在飞舞，看着落叶飘飘荡荡，说起来，我到底还比不上一片枯叶。
“枯叶尚有落叶归根的一天，而我的根却在哪里？”
女主人这时打开了窗，不知道她想要欣赏什么。但在她出现在窗前的时候，她不知道的是她已经成了我欣赏的风景。
是啊，她并不漂亮，可就算倾国倾城又如何，终究只是风景。我眼里看见的是她，也不是她。
我的岁月相比于常人实在过于漫长，未知的起点，同样未知的终点，漫长到我自己无数次想要选择死亡，可是我终于没有死亡，怀着一些执念。
执念产生的那个时间段，我的生活正处在平稳的循环里。
正是因为处于平淡之中，我对自己的生活感到百无聊奈，感到无法逃脱的绝望。于是，我遇见了一个女子。
她是谁？
她漂亮吗？
她的容颜如何？
答案都已经被岁月埋葬。
我只记得我们相爱了，爱恋让我忘记了自己的与众不同，爱恋更拯救了绝望的自己。
然而，终于，早已注定好景不长，对我来说其实是真的那么短暂。她逐渐被岁月侵蚀，容颜变老，而我，尽管戴着虚假的老人面具，尽管也装着迟暮，我始终一成不变，不变的容颜，还有不变的爱恋。
她死的时候就躺在我的怀里，用虚弱的声音祈求，“让我再看看你面具下容颜好吗？”
她明明那么蠢，为什么不一直蠢下去呢？
“真好，我收获了一份可以在无尽岁月里长存的思恋！”
傻女人，哪有无尽长存的思恋呢？能够无尽长存的，至多也就只有我的身体啊。也许不久后，我的心就会爱上别的人，将你忘得干干净净。
如我所说的，干干净净，她的墓都没能长存下来，我们的血脉也在说不清的天灾人祸中断了延续。
如我所说的，我又爱上了别的人。
我没有办法不爱啊，我早已忘了她的名字、容颜以及和她的一切。可我重新遇见的那些女子，没有一个不重新唤醒我的记忆。我已经明白，如果我是这个世界的不老，她或许就是这个世界的轮回。
我怎么能死？
我可以死掉吗？
主动活着，至少还能见着她，也许又是随便一个名字，还是不那么漂亮的模样，照样会变老会死去，最后在死前把我的面具撕毁的彻彻底底。
我的眼终于流出了泪水，很少见面的女主人看着莫名其妙的我不知道作何感想。
窗，最终又合上了。
街道上的行人步伐慌乱，齐军势如破竹，鲁国危也！
第二章 杀掉夫人
“你哭了？”女主人模样一般，但声音却格外的好听。
“夫人，你什么时候来的，我这就收拾。”我转身下去寻找扫帚，这也许是最后一次打扫庭院了。今天一大早主人就去寻找他的主公季孙氏，做好了毛遂自荐的准备。
夫人没有得到我的回答，以她的性子却也没有责怪我。等我拿着扫帚回来的时候，她已经离开了，想来不是回了房间，就是去准备晚饭了。
主人快要回来了，我收拾好院子的时候，门外就传来了马蹄声。
我连忙过去打开房门，主人站在门前，突然抬起头看着门匾，然后低下了他从来不愿意垂下的头颅，“阿奴，你明白什么叫‘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吗？”
阿奴，正是我现在的名字，我是前不久才来到这里的，我认识主人门边上的字“吴府”，因为听说过这个人，我才投在了这里为奴，而心善的夫人同意收留了我。
吴起，这是一个依旧一身清白的人。不过他在外的名声，却真的不算清白了。为了功名倾家荡产，气愤之下又杀了十几个诽谤自己的人，远走他乡拜了儒师，却又因为罔顾母亲之死被逐出师门，转而他又弃儒学兵，辗转到了季孙氏门下当门客。
因为知道这个人，所以我对他充满了好奇，我想知道他的未来，在漫长的岁月里，学会观察世事会让我的生活好过得多。
我咧开嘴傻笑，没有回答吴起的问题，他也没有指望我的回答。在他眼里我只是一个落魄的低贱之人，也许连他说的话是什么意思都无从知晓。
他一步一步小心翼翼地走进了家门，我觉得有些奇怪。
他不应该感到开心吗，齐人伐鲁，这可是他功成名就的良机啊。为什么我会觉得他眉宇间充满了痛苦和无奈，就连他的步伐也显得那么沉重。
我仔细打量着我这个主人，转念一想，我就明白了，他虽然声名在外，可是终究只是一个门客，一国之主怎么可能轻易将军队交给他呢。
“良人，你回来了，快来吃饭吧。”夫人果然是去准备晚饭了，她出来的时候完全没有注意到自己脸上居然沾上了炭灰。
吴起没有回话，一向疼爱夫人的他居然没有注意到夫人脸上的污迹，他只是慢慢走过去，下意识在夫人面前站住，然后夫人顺从地绕到他的身后，解下他身后的大氅。
“夫人，我来吧。”我急忙走过去，接过大氅，挂到一旁的衣架上。
“良人，今天谈的怎么样？他们同意了吗？”夫人似乎对自己的丈夫太自信了，沉迷在丈夫已经封侯拜将的美梦里，完全没有注意到吴起的不对劲。
“嗯，主公带我见了国君，国君很满意，不过说还要考虑一下，应该没有什么问题了。”吴起面无表情地说着，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错觉，他至始至终不敢看看夫人的眼睛。
“是吗，那就是没有问题了，我就知道良人一定会出人头地的。”夫人不知道想到了什么，一向温柔软弱的她居然露出一副得意的神情。
“阿奴，你收拾一下，厨房还有一些菜食，你自己做了去吃吧。”夫人心情很好，以至于到后来吴起的情绪似乎也好了起来，最后还喝了几杯酒，面红耳赤的被夫人扶回了房里，这个时候，显然我该去厨房捣鼓自己晚饭了。
新的一天开始了，吴起显然已经完全摆脱了昨日的烦恼。
他早早就起床，然后在院子里开始清晨的作业。剑、枪、刀，这是吴起每天早上都要练习一遍的作业，除此之外，他每天睡前还要诵读一些兵书。当然，昨晚是个意外。
主人都起床了，我自然没有还在休息的缘故，毕竟我可是吴府唯一一个奴才。当然，如果不是我的故意坚持和夫人的心善，吴府也许一个奴才都没有。
“将军真是好武功！”常年在军队中打拼，我也是耳濡目染了不少武功。吴起的武功绝对是一流，至少对我来说，十招内必败，三招内可死。
十和三这两个预测，还只是我的保守估计，后来他明确告诉我，杀我，一招足矣，对此我并不反对。
真正的军人，举手投足都是杀人术。真正的将军，生前身后都是杀人王。
“将军。”吴起低声咀嚼这两个字。他这一生，为何散尽了家财？为何远走他乡师从腐儒？又为何夜夜诵读兵书？在这一刻似乎都是为了这两个字。
我们不约而同看想了身旁的房间，夫人推开门走了出来，迎着黎明的绯红嘴角露出欢愉的微笑。
“夫人，今天天气不错，你去准备一下我们去游湖吧！”吴起将手中的宝剑递给我，朝着夫人走过去。
我知道夫人是很期待游湖的，已经向吴起提过很多次了，今天终于得偿所愿。
夫人转身走进房间收拾东西，吴起自然回过头看我，他大量着拿着剑的我，“你会用剑？”
“学过一些皮毛。”我老老实实回答。
“不错，等我成了将军，你就是我的亲兵。”
夫人已经收拾好了，吴起贴过去扶着对方往外走。我有些不知所措，不知道是不是也要跟上去。
“愣着干什么，去牵马。”吴起笑骂一声，听得出心情着实很好。
夫人坐在马背上，吴起亲自牵马，我跟在马屁股后面，三人一马缓慢地走着，朝阳从我们背后慢慢升起来。
湖不大，风景也算不上多美，但依旧热闹无比。
吴起带着夫人搭上船去游玩，我自然在湖边给他看马。我左右看了看，和我一样的人还真不少。
“兄弟，我怎么从来没见过你，你是那家的家奴。”
我循着声音看过去，说话的人和我一样下人打扮，手里牵着主人的马。
我不懂马，但还是看得出对方的马具比吴起的好了不知道多少。
“主人正是吴老爷。”我稍稍见礼回答。
对方却没有马上回礼，反而蹙眉，似乎在思考哪位吴老爷。
最后似乎终于想到了，“呸，怎滴如此晦气，竟是他。”说着竟然毫无缘由地走开了，旁边的人竟都远离了几步。
我表示不明所以，但也没有深究，只觉得这些人好没有眼力劲，吴起可是真的能带兵打仗的人。
不过饶是我不在乎，却也知道缘由了。
原来吴起这个名字这几天竟然一夜之间轰动鲁国贵族，他在领兵作战的能力众所周知，可是偏偏却娶了齐女，并不愿意为了鲁国出征。
我有些惊讶，夫人是齐国人我知道，可是吴起怎么可能拒绝领兵出征呢？那可是他的梦想啊！
我没有多想，我的存在注定了要低调，而低调的人必然是没有太多问题的。
“你一个人在这儿？”吴起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在我身旁。
我觉得奇怪，当然是我一个人啊，不过等我环顾四周就明白了，这些下人们居然几个人几个人凑在了一起，不知道谈的什么很是欢快。
“他们不怎么欢迎我？”我用眼角的余光偷偷打量着吴起。
“你听他们说了什么吧？”显然我被发现了，在一流高手面前是没有小动作的。
“嗯……”我承认自己没有勇气询问原因，尽管好奇。
“你怎么看？”吴起没有回答，他的目光有飘到了湖中的船上。
我这才注意到，他不该在船上的吗，可是船已经到了湖中间了啊。
“夫人姓田。”
我愣了一下，齐国姓田的人不计其数，不过吴起这么说，我想到齐国的朝堂上下。
我没有注意到吴起将我的惊讶尽收眼底，“看来你也不是一无所知啊，我的亲兵，你知道该怎么做了吗？”
我理了理思路，然后我发现，我真的弄明白了。
“明白，将军。”
这不是我第一次这么说，过去的岁月无数次这么回答过；也不会是最后一次这么说，未来的机会注定更多。
吴起走了，没有骑马，没有告诉妻子，也许他飞身下船的时候已经说过“再见”和“对不起”了。
“我先进宫了，今天不回家，你送夫人回家。”这是来自将军的直接命令。
夫人下船了，显然有些疲惫，可脸上还是一脸意犹未尽。
“夫人，我送你回去。”我牵马上前。
“嗯。”夫人看似小心翼翼地上马，看得出心思却完全没有注意安全，总是忍不住看着湖中的大船。
“夫人是喜欢湖水还是大船呢？”我忍不住问到。
“都不是呢，我和良人就是在船上遇见的，那是族里长辈的宴会，要说那船啊，比这大得多，也不是在湖中，是真正的海……”
兴许是觉得自己说的话太多了，夫人闭口不在言语，只是盯着湖水和大船。
“夫人，你一定有机会和老爷去海上坐大船的。”我安慰道。
“你昨天为什么哭呢？”等到再也看不见湖水和船了，夫人终于冷静下来问到。
我停下来，看着夫人，对于奴才而言，这么盯着女主人显然是失礼的，不过我演得再像，我始终是对这个世界置身事外的。
“夫人让我想起了一个人，一个很久以前遇见的人。”我继续牵着马向家的方向行走。
“很久以前。”夫人应该是笑了，不过非同一般的教养让她隐藏的很好，“是啊，我和他也认识很久了呢！”
“你说他当上将军会不会很开心？”
还没等到我的回答。
“一定会很开心的，我知道的。”
……
“夫人，到了。”
她翻身下马，走到院子里，吴起晨练的刀剑就摆在那里，夫人顺手抄起，原来，夫人会武。
“好看吗？”夫人停了下来，我却依旧沉迷在惊讶和慌乱之中。
“好……看。”
“嗯，我也这样觉得，像良人那般英豪，这样的剑舞也只有他才配看见，可是他却不愿意啊，他不愿意……”
说着说着，夫人已经泪流满面。
我不知所措，我的心里只剩下来自吴起将军的命令——杀掉夫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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