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铸我也》——小鲱猫
第1章 长兴县
傍晚,夕阳挂在边陲。
三丈来宽的官道上,紊乱的车辙与马蹄音由远及近,一辆由两马并驾齐驱的马车如狂风暴雨般的疾驰而来。在富丽堂皇的车厢软榻上,正坐着名螓首蛾眉的蓝袍宫装少女,少女此刻满面忧容,不时还掀帘回首。
在车后约莫六七丈远处,两名蒙面黑衣男子正骑着快马,从官道左右夹击而来。两人分别一个高瘦,一个矮胖,目光直勾勾的锁定前方马车。
车辆的速度显然稍逊一筹,不到一盏茶的功夫,双方的距离就仅隔数尺。
“上!”
高瘦男子冷冷说了声,尔后两手鞍鞯上一落,同时间,两道身形驾起轻功射向车厢顶棚。矮胖人影半空中袖子一抖,尺许长的匕首出现在掌心中,在飞落下的刹那间,直接将其扎进木盖之内,两人竟在颠簸的车厢上,硬生生给稳住了!
厢内宫装少女见状,不禁是花容失色。
坐于车前的中年皂袍车夫闻听破风声音,耳畔紧接又响起少女一声惊呼后,苍白的脸色顿时就阴沉下来,他牙关紧咬,猛地收拢缰绳,只见两马前蹄半空中扬起,哀鸣的马嘶连连传出,马车在一阵剧烈晃动过后,便连车带马不受控制地横冲出官道。
皂袍车夫的动作也不慢,他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闪进车厢内,在马车倾翻之际,从一侧车门当中带着少女飞遁而出。而两名黑衣人却比他先一步从上跳下,在官道连滚数圈,便一拍地面同时跃起。
“尔等胆子倒是不小,连玄督郡贾家的马车都敢劫?”皂袍车夫才刚放下宫装少女,目光便死死地盯向前方高矮黑衣人,口气冰冷道。
“记得留活口。”高瘦黑衣人自然不会去管那人的威胁,只是冲着身旁伙伴嘱咐了声,身形边化为一道魅影,凌空激射向皂袍车夫。
来者速度之快,令皂袍车夫脸色微变,见他右手五指紧握成拳,骨头的脆响声接二连三响起,臂上的青筋也隐约浮现而出,显得膂力过人,他那后发先至地一拳轰出,也令高瘦黑衣人始料未及,交手不过半招,后者便吃了个大亏。
不过高瘦男子也是老江湖,只见其身形往后一翻,便巧妙地将这股劲力化去,在翻身过程中其双目寒光闪过,左手两指间早已准备好的三根寸许长的银针浮现而出,并一个闪动射向皂袍车夫的小腹处。
而再想有所动作的皂袍车夫身体蓦然一僵,同时满脸不可思议地望向小腹处的三根细针,身形踉跄地后退两步,便仰面朝天栽倒下去,口中仍不忘念念道:“二小姐....”
宫装少女见此,不禁脸色发白,她下意识向后逃去,可没跑出几步来,却听身后破风声响起,那名身材圆滚滚的黑衣人就一个跟斗从她头顶越至身前,来人的个头竟比她还要矮上三分。
“贾小姐,你想跑哪去啊?”
少女黛眉下的一对乌黑美眸中闪动着绝望,她玉手一动,一根金簪从发结中抽出,随着三千青丝滑落而下,可尚未再有其他动作,便忽觉手背一麻,金簪在不拿稳之下,从手上掉落。
同一时间,她的身后大手攫来,稳稳将下坠的发簪捞起,随即传来的,便是高瘦男子冷冷的声音:“贾小姐,您可是少帮主指名道姓要求活捉之人,别一个不小心弄伤了自己,我们兄弟俩可是没法交差的呀。”
就在两人准备动手,千钧一发之际,一道虚无缥缈的男子声音不知从何处传出。
“早听闻长兴县如今龙蛇混杂,尽出些人面兽心的豺狗,现在看来果真不假。”
兄弟二人听闻,皆都是心中一凛,不约而同地四目环顾,可官道四周唯独那辆被掀翻的马车外,哪有什么人影。
“是谁!快给本大爷滚出来!”矮胖黑衣人破锣般的声音夹杂着一股狠厉。
“在找我?我不就在你身后么。”一声讪笑从矮胖黑衣人耳边响起。那人话音刚落,只见矮胖黑衣人身后虚影闪动,一名十七八岁的青年就神不知鬼不觉地出现在身后,同时那人的单手从容搭在他的肩头上,显得诡异无比。
青年样貌普通,身段精瘦,皮肤黝黑,背挎一根漆黑长棍,一身杏色粗麻布行头,打扮略像官府的衙差。
“矮陀!你背后!”站立在他对立面的高瘦男子见此情形,立刻喊话提醒道。
被称为矮陀的黑衣人心头咯噔跳了下,他也反应不慢,左手微抖,食指与中指间同样多出三根细针,并不带犹豫的回身射向莫名出现的青年。
青年嘴角微翘,面上流露出讥讽之色,他单手化为流光从身前闪过,下一刻,令在场所有人都感到诡异的一幕出现了,只见这三根飞射中的细针,竟被那人徒手夹在指间,饶是以矮陀这行刺多年的心性,都不禁口中倒吸一口凉气。
这......还是人么?恐怕此刻的他心中只有这么一个念头。
“跟他拼了!”
高瘦男子心中决然,旋即身形再次化身为鬼魅,如同饿豹般扑向青年方向。另一边,与其心照不宣的矮陀也刚想行动,肚皮上却重重受了身前青年一脚,整个人就犹如断线的风筝般向后倒飞而去,并带上扑来的高瘦男子,两声凄厉地惨叫不约而同的从地面上传出。
就当高矮两人再准备艰难起身时,一根漆黑长棍,就那么笔直落在他俩脑袋中间,那俩顿时吓得魂飞魄散,立刻放下尊严跪地求饶不止。
青年见此情形,这才缓缓将长棍收起,同时口中淡淡地说道:“滚。”
二人如获大赦般,口中连连称是,竟连来时的马都不再敢要,一路撒腿便跌跌撞撞远去。
宫装少女心中大松口气,上前向挎棍青年深行大礼:“妾身贾馨蓝谢过大侠相救之恩,不知大侠如何称呼?”
“大侠么不敢当,在下陆展博,看贾小姐去的方向,应该是长兴县不假吧?”青年和煦地摆手道。这次他也跟往常那般,凡是路上有意或者无意打听他姓名的,他都用“陆展博”这个假名搪塞过去,至于真实姓名么,却一直被埋藏在他心底深处——洛明。
“妾身正是前去长兴县的贾府探亲,陆大哥也是同路人?”
......
两个时辰过后,天色已是完全暗下,一轮冷月高悬于夜空之中。
虽说长兴县城门酉时就关了,但城中夜市却是热闹非常。
妙手阁,即使放在偌大的县城当中,也是家一流医馆,此阁以祛百毒和解暗疾最为出名,前来辽毒者多为江湖中人。
在二楼的一间偏僻厢房中,一名皂袍服饰的中年男子正缓缓睁开双目。
“范伯,你可算是醒了。”坐于榻旁守候的贾馨蓝见此,心中不由长松口气。
“二小姐...二小姐您没事吧?”被称为范伯的男子刚开始还很迷糊,说话间又突然想起什么,立马神色惊疑不定地从床上坐起。
“这次多亏陆大哥......”贾馨蓝轻点螓首,微启红唇开始向范伯介绍之时,转过头却发现,原本静坐在房间角落处默不作声的洛明,此时早已是踪影皆无。
贾馨蓝见此,心中也不禁暗叹口气,那人果然不是能简单被拉拢的。玄督郡的贾家在当地也算小有名气的炼气世家,她的二小姐身份,自然对于修仙者的事耳濡目染。
在她看来,以傍晚陆姓青年展露的身手,除了他是位有渺茫机会可一观仙道的修仙者外,根本找不出第二个理由来。而修仙者,即便是最底层的炼气士、炼体士,为了炼气世家能够长远立足,也是需要极力去拉拢的。
她只得自圆其说地补充刚才之言,并向范伯将其中毒昏迷后遭遇陆展博所救之事,简单地说了个大概,可当范伯听到末尾处时,脸色也凝重起来,眉头紧皱插口道。
“照安寺?小姐是说,他路上一直在打听照安寺?”
就在二人谈话期间,阁楼下的某处密室内,一名灰色医袍的虬须老者正将手中一个墨绿色的小瓷瓶递给身前那位样貌普通的黑瘦青年,青年正是洛明。
洛明拔开瓶塞鼻子轻轻一嗅,并没什么刺鼻的味道,不仅眉头紧皱地问了句:“宋大夫,这枚“三吸丹”的药性真可让人三吸毙命吗?”
“公子放心,本阁敢自称长兴县第一解毒医馆,自然不是胡吹出来的,这解毒人,想要制毒那还不轻轻松松?”虬须老者嘿嘿一笑,非常自信地说道。
洛明见此,将信将疑地点了点头,随后从胸前杏色麻衣中取出两银子,丢向虬须老者,并开口沉声说道:“宋大夫,这不该说的......”
“欸——”虬须老者摆了摆手。“我们干这行生意的,向来只问财不多嘴。”
“那就好。”洛明对此回答感到非常满意,就将墨绿色的瓷瓶收起。
秘密做完交易后,虬须老者便将其带出密室,并送出妙手阁的大门,洛明身影当即混入夜市人群当中,七拐八拐就不见踪影。
第2章 照安寺
在妙手阁二楼的偏房内,身穿蓝色宫装的贾馨蓝玉容上闪着意外之色。
“范伯的意思,照安寺就是长兴县这趟浑水的源头?”
坐于身侧的范伯脸色凝重地点头。
“老奴虽算不上江湖中人,但前些年常在长兴县深入浅出,也曾无意间听过类似的传闻,就像如今的夜狼帮、天星会这等势力,也都是那件事发生之后,才一夜间崛起的。”
贾馨蓝刚想再说什么,忽地两人听到“噔、噔、噔”三声叩门声从屋门外响起。
二人不禁对视一眼,范伯并未主动上前,只是扭动脖子示意贾馨蓝,后者几步走到房门前,但并未将门打开,只不过声音清冽地问了声:“谁呀?”
“我,宋大夫。”屋外说话之人,正是那位刚送走洛明,便折返回楼上的那位宋大夫。
贾馨蓝听闻来人是疗毒大夫,倒也没过多犹豫便将屋门打开。宋大夫进屋后,目光多看向范伯一眼,脸上堆笑道:“这位先生所中之毒已被拔除,既能主动醒来,那身体也就无碍了,不过余毒尚未根除,日后还需疗养段时间。”
“多谢先生提醒。”范伯点头,并向其抱拳答谢。
宋大夫目光转向贾馨蓝,笑吟吟地说道。“小姐,方才和您前来的那位公子已经出阁,他在临行前,托本大夫将一物传到小姐您手里。”
“何物?”这次说话之人却是挡在贾馨蓝身前的范伯。
宋大夫倒也不在意那人的戒备之色,只是小心翼翼地将手中之物递了过去,那赫然是根细针,足有寸许长。见范伯将手中之物接过,他的心中反倒是微松口气,不再多逗留,告退出偏房,并随手将屋门合上。
“针?”
范伯双眉紧皱,两指将手中细针夹起,将其竖在眼前,神色略有些古怪。若那根针比较特殊的地方,那就是在细小的针尖处,烫印着乌黑之色,显得诡异至极。
忽然,范伯双目瞪大,仿佛想起什么,脸色也变得极为难看。
他回身去往原本躺卧的睡榻旁,目光扫向床边柜台上的一张圆形棕木盘,只见巴掌大的木盘中间,赫然同样放着三根细针。他小心翼翼地将其中一根夹起,两者对比下,可见无论长度还是样式都一般无二,这唯一不同之处,便是后者原本漆黑处,却沾染了嫣红血迹,那正是先前从范伯伤腹处取出来的!
“不好!”
......
......
照安寺,坐落于县城西边,背靠雾眠山岭,寺龄已有千余年。
时候已是子夜,寺中早已经闭门谢客,所有禅房灯火都掐灭,唯独主殿依旧闪着火光。主殿之门虚掩着,透过缝隙可见一尊面目狰狞,足有两丈多高的金色大佛坐立在其中,大佛下燃着两根手臂粗细的红蜡,将整个空间照亮得昏沉沉的。
在供桌前硕大蒲团上,一道瘦削的人影盘膝而坐,他容貌看似四十多岁,削发为僧,身披朱红色袈裟,两手拇指拨动着串佛珠。
清风吹过,烛光微微晃动又恢复如常,只听“嘎吱”一声,那扇虚掩着的主殿大门,竟被轻轻推开了。
打坐僧人闻听缓缓睁眼,他起身刚想将门合上,身形却在半空中僵住了。因为他看见一道人影,倒映于墙壁上,人影穿着单薄,手持一根齐至肩头的长棍。
僧人猛然回过身,果然见主殿外有模糊人影匿于夜色当中,隐约可见其身上杏色服饰,他瞳孔微微一缩,脸上这才勉强挤出笑容:“不知施主深夜造访本寺,是出何缘由?”
随着身影走进殿内,其脸型轮廓也逐渐在烛光中浮现,并淡淡笑道:“齐善修,你这照安寺住持位置,坐得还挺安逸的呀?”
那人正是连夜横穿小半个长兴县,才来到城西照安寺的洛明。
“啊......是你!”齐善修看清来人容貌后,心中顿时卷起惊涛骇浪,仿佛活见鬼般:“不可能!六年前我亲眼见你逃进雾眠山禁地,怎么还可能活着出来?”
洛明嘴角微翘,口中不置可否道:“怎么不可能?”
只听漆黑长棍重重落下,“锵”的一声惊雷划破夜空,洛明的大手就已攥住齐善修的袈裟领口,将他泛白的面容贴近自己一双密布血丝的凶眸前,压抑多年的情绪,蓦然间爆发开来。
“你还记得圆光住持么?你还记得陆展博么!你还记得寺门上上下下一百八十三位师兄弟当年是怎么被玄督府杀害的么!连你这种人渣也配坐在佛主面前修蝉弄经,我怎不可能活着回来?”
一连说出这么多话,洛明口中也气喘不止,松开攥紧袈裟的大手,齐善修的身体仿佛没了骨头一般,神情呆滞软瘫在地上。
“我从未杀过人,也不会主动去杀凡人,念及当年师兄弟情分上,给你个痛快,回西天给佛主赎罪去吧,来世别再辜负寺门给你取的姓名。”话音刚落,一个墨绿色的小瓶就抛在齐善修身前。
“妙手阁三吸丹...”齐善修木讷地瞥向墨绿色小瓶,显然他对此也认得。
“有何遗言么?”洛明再一旁作壁上观,目光冰冷。
齐善修却摇头,痴讷一笑,一手颤抖着将瓷瓶拿起,拔下瓶塞后,将枚碧绿色的丹药倒进口中。三吸丹的药性的确霸道,不到三吸功夫,他那面孔痛苦得扭曲起来,双手不由自主地紧掐在脖颈之上,随着一团白沫从口中吐出,人的气息也随之消弭。
对于齐善修服用三吸丹那痛苦的过程,洛明双目故意瞥开了,他只仰望身前佛像,一手置于嘴边,口中诵念不止。直到地上再无生人气息,他这才长叹口气,摇摇头,喃喃自语道:“齐师兄,早知如此,又何必当初呢。”
叹息过后,他目光锁定佛像头颅处,身形跃起,飞到大佛肩头上,并稳稳站立。
只见其一指对着佛像右眼珠用力按下,随着“嘎嘣”一声机关脆响传出,佛头处紧闭的嘴唇,竟就缓缓张开了。
洛明却毫不犹豫就伸手探去,从中取出一枚金色圆珠以及一块方形玉牌,这才再次按动机关将佛嘴合上,身形也从上跃下,自顾自地向大佛告罪一声,目光这才聚焦回掌心。
那枚金色的圆珠足有拇指大小,圆润异常,仿佛是颗巨型珍珠;而那枚方形玉牌则通体呈淡青色,玉牌四周雕刻有两条栩栩如生的玉龙,围绕着中心处铭印着的“沣”字。
“没想到圆光住持留给我的东西,除了那枚“沣皇灵玉”外,竟还有颗佛门至宝“罡煞舍利”,看来是自己突破至锻体境六层的机缘到了。”
想到这,洛明便将两物小心翼翼地收起,又看向地上的齐善修一眼,便头也不回走出主殿,冷月霞光洒落在洛明的身影上,他紧握长棍的手又紧了几分。
“等着吧玄督府,六年前的账,我洛明会一点点清算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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