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绽纪元》:未绽:将逝残光
未绽:将逝残光
神隐1146年12月17日05:16,云顶城
连绵雪山三面围城,只留山谷供人出入。高塔林立,楼阁挂雪。石质建筑的灰与崭新的白构成黯淡的背景色彩,笼罩天日的深厚云层凝在半空,任凭白领姬鹟振翅盘旋,也啼不开一缕朝阳。穿过城镇的细河一半成冰,一半破碎,徐徐白雾自河堤漂浮,弥漫街道。
西南方雪山半山腰,简陋楼阁里,一位青年正在站着翻看古籍。边角残破带有污斑和雪渍的纯白半披风长袍环住他整个身体,甚至尾端已垂至地上。藏青色斜长的刘海杂乱地盖住额头,原先青蓝色的瞳孔也因熬夜而充血肿胀,深垂的眼袋和厚重的黑眼圈让他本就瘦弱的身躯看起来更加憔悴。他那长到不能用修长形容的细瘦手指麻木地捻着书页,不时因为胃痛和偏头痛而紧皱眉头,使得右眼眶下直到脖颈的莲花与惊雷状的蓝色刺青拧成一团。青年呼出的白气与黯淡的光线消融,许久也不能消散。
清晨的静穆很快被打破,嘈杂伴随着成群结队的青年男女进入楼阁。虽然言谈举止自然恰当,但不谋而合地无视着最早到来的访客。青年合上古籍,向楼阁一角走去。
楼阁内部大体呈现环形,除了照明用的烛台外没有别的装饰。十四排倾斜的递进式花岗岩台阶充当座位。一块原先观测云层用的大理石质桌台立在台阶正前方。青年走到最上层台阶的最东角,抹去比鞋面还厚的积尘,驼着背坐下去,看了一眼冻得没有血色的手掌,将头垂在膝弯里。
“在这睡着不会冻死吧……”青年在意识模糊前扫了一眼周围,以自己为圆心半径三米之内空无一人,与之相对的,是另一边挤满人的喧闹之景。“嘛,无所谓了。”青年阖上双眼。
走马灯似的景象跌换上应。
华贵的殿堂,明亮的烛光。
喧嚣的聚会有着无数双眼睛。
突然,
都看向一点。
恐惧,怜悯,憎恶,讥嘲,同情,失望,惊讶,好奇。
唯独没有尊重。
“哲克,哲克?”
青年缓缓地睁开双眼,努力去适应眼前的光线。透过朦胧的弱光,青年看见楼阁里坐满了人,在思绪恢复之前,大脑就被纷乱的人声充斥。
“喂,哲克,我说过叫你帮我占位的吧?”原本悦耳的声音因愤怒而有些尖锐。
哲克仰起头,看见一位留着浅金色长发的清秀少女烦躁地双手叉腰瞪着自己。
“我没答应过你吧。黛安克。”哲克揉着眼睛,指着自己旁边的座位“这不还有好多空着的吗。”
“啊……真是的,好心情也让你败坏了。”黛安克郁闷地紧贴着哲克坐下,哲克白袍上的水渍也印在了黛安克的皮质外套上。
一坐下,黛安克就闹别扭似的哼唧起来。别过头,只留个哲克一个后脑勺。
“我说……”哲克咽了口唾沫。
“干嘛?”黛安克虽然声音很不情愿,但那转头的速度着实飞快。
“我刚才说梦话了吗?”哲克紧盯着黛安克。
“诶,你就要说这个?”黛安克满脸不可置信,然后放弃似的叹了口气“没说啦,反正我是没听见你说话。”
“嗯。”哲克点了一下头,便不再说话。
黛安克也低下头,双手捏搓着外套边。
“我,我说啊,”黛安克率先打破沉默“哲克你听说了吗,咱们好像换了一个教员,库尔戈出城了。”
“无所谓,只要能教出东西来,管他是人是狗。”哲克毫不遮掩地打着哈欠。
“也对啊……听说是那个在城西做生意的。”
“德朗诺?”哲克看向少女。
“只是听说啊听说,毕竟那个家伙传闻不是太好,没几个人放心让他来教书。”少女不解地回望哲克,他难得对什么东西有兴趣。
“虽然他人品有问题,但不可否认他确实有点能耐。”哲克摸着胡茬细密的下巴。
“就他那个样子的?弓起腰来比你还矮……喂,哲克,你瞪我也没用,这就是事实。”
“只是在泰诺中算矮的,跟其他种族比起来我算高的。”哲克恨恨地瞪着黛安克。
“那当然,泰诺就是以身高著称的,”黛安克摊了摊手“在巨人的国度里,一米八四只能算矬子。”
“你和我差不多高啊。”
“可我是女孩啊,女孩这个身高就是平均值以上了,男性平均值可是有两米四九呢……不好意思,这个座位有人了。”一个抱着书籍戴眼镜的男生想坐在黛安克旁边的空位置上,少女直接把自己的挎包放了上去,男生愣了一下,在看到哲克后匆忙退开,去找别的位置了。
“谢谢你,我现在真的是五米内人畜不进了。”哲克冷笑着。
“你变着法子骂谁呢?”黛安克使劲握住哲克的脸,并在哲克挣扎之前放手“有什么关系?前天有四个人出城了的,他肯定有座位坐。”
“我指的不是这个……”
“好啦好啦,来,这是给你的。”黛安克强硬地打断了哲克的话语,并从挎包内掏出一个包了好几层的干粮袋。“有点凉了,你将就吃吧。”
“那你不早……”
“因为你一开始搞得我心情很差。”黛安克微笑着。
“先说好,我可没钱还你。”哲克看了一眼干粮袋。
“都是吃剩的要倒掉的,你给我钱我良心会痛的。”
哲克接过干粮袋,恰到好处的温度将手掌的感觉取回,“你家每天都有剩饭。”
“你管我。”少女发出咯咯的笑声。
“哲克,你这星期有什么打算吗?”黛安克缠弄着发丝,灵活的食指在如绸的金丝间滑动。
“也没什么打算。”哲克咽下嘴里最后一口饭“要么抄公告,要么就去西边卖书。”
“磐像的印刷机械这周刚到了,你怕是再也没法靠抄公告赚钱了。”
“……那就只能多卖点书了。明天上午你去不去?”
“行啊,不过先说好,不准抛下我一个人,你上次连个招呼都不打就没影了,再有一次我就把你头摁进泥巴地里。”黛安克威胁道。
“呵,你打得过我再……”
黛安克笑得很甜,甜得哲克发毛。哲克回想起黛安克曾徒手捏死过雪兔。
“为什么你一个女孩子肌肉这么发达啊,壮得和个男人似的……”
“胡扯!谁肌肉发达了!姑奶奶这么细的胳膊你云顶城再找不出来第二个!是你自己太瘦了才会这么想!”黛安克涨红了脸高声说道。“而,而且我长相,在云顶城也是数得着的!”
哲克笑了。
“你,你笑什么……”黛安克歪着头有些纳闷,才发现整个楼阁鸦雀无声。穿黑袍的弓腰老人站在讲席后看向黛安克这边。楼阁内所有人视线都集中于黛安克身上。
“千金,你厚脸皮程度在云顶城也是数得着的。”老人如公鸡一般的嗓音传遍楼阁。
在寂静中,只有哲克和老人放生大笑。黛安克紧绷着快要哭出来的脸,一拳砸在哲克脸上。
老人自己笑够了以后,将背后的一个粗糙木箱甩在讲席上,用袖子擦干净嘴角的唾沫。“我不管以前你们是怎么样的,反正现在,在我这儿,我,德朗诺说了算。管他是云顶城主还是穹顶现任,都不顶事。”
三三两两的视线投向黛安克和哲克。
“好啦,小混蛋们,你们来这里不就是为了以后能出人头地吗,就和我为了钱来教你们是一个道理,我当然也不期望着你们能去我那里多买东西,只要你们闭上嘴别给我惹事就谢天谢地啦。相信我,我比你们更期望库尔戈那个混蛋快点回来。”
“那你能教什么,学虾吗?”一个健壮的男青年叫嚷道,哄笑声自人群中爆开。
但在哄笑声中,刺耳的公鸡笑声最为响亮,德朗诺的笑声逼停了其他所有笑声。
“小子,庆幸吧,你在昨天说这话至少要废条腿的。”德朗诺往地上啐了一口“你让人把脊椎打折你也得学虾过一辈子。”德朗诺仰起头来,扫视着每一排学生,他脸上布满错综复杂的冻疮与灼烧疤痕,掺杂黑发的灰白头发下,是印了不知道多少道伤口的头皮。他张开嘴,呼出的白气后,是断了一半的牙齿。
“以貌取人,哈?那不知道你们你们要在实战死多少次。”德朗诺举起长满老茧的右手食指,刺进前方空气,细碎的电屑自他指尖溅出。他的手指迅速地勾勒着,白色的电弧也应运而生,刹那间,他好像突然勾住了什么,食指猛地一提,青蓝色飞溅着电弧的电流以稳固的形式附在了食指上,高强度的能量使电流尖端泛白,照亮德朗诺布满皱纹的脸。德朗诺食指继续在空中飞舞,激起更多电弧,电屑与空气的相互震动引发出尖利的声响。德朗诺左手从黑袍下摆中拿出一个黑色刃鞘,鞘身有四个圆孔,大小正对四指,而弯曲的轮廓正好符合人手掌的弧度。德朗诺食指一弹,长达三十公分的电流便旋转至半空,他左手握紧刃鞘,横向挥开,刃鞘与坠下来的电流接在一起。德朗诺左手画圆,大理石制的讲席一角被削向天空,德朗诺眯起双眼,左臂残影晃过,接有电流的刃鞘在空中贯穿讲席一角,深深地扎进天花板中,许久后,电流破碎,化为电屑在空气中消逝,黑色刃鞘与讲席一角一同掉到地上。
在绝对实力面前,没有人敢妄发言论。
“这就是泰诺的原能,霆道。”德朗诺缓缓地将刃鞘捡起“这只是最基本的霆道,但你们连这个也不会,教你们这些连聚雷都不怎么会的人霆道,对我也是一种侮辱。但没办法啊,想要从波亚那里拿钱就必须让你们在三个月内都能学会最基本的霆道。”
“确实有点能耐呢,哲克。”黛安克极轻地动着嘴唇。
“那种程度对你而言很简单吧。”哲克苦笑着。
“算是吧,他也有他骄傲的资本,他的运雷,聚雷和斥雷方式都比库尔戈干练迅速,不是为了将细节展现出来,而是为了最快最有效的干掉对手。”
“嘛,反正我是看不出来啦。”哲克笑着摇了摇头。
“我也不想教你们这些家伙什么理论玩意儿,我自己都搞不明白更别说教了,只要你用的够多,自己不用想也就会了,所以,我们以后的安排,只有实战。”德朗诺竖起一根食指。
“怎么个实战法?”坐在前排的一位少女起身问道。
“简单,先去找畜生打,去云坠岭,把什么熊啊狼啊狗啊兔啊鸟啊之类的都杀干净,然后你们自己互相切磋就行了。”
“云坠岭还没开发完,上周就有猎户被狼咬死了,我,我们去不是找死吗!我们连霆道都不会,遇到狼怎么办!”
“我也会跟着去的,毕竟死了人要我负责,猎户解决不了的狼由我解决。但是我只能保证你们不残废,被狼咬一口或者被熊拍一爪子我是不会插手的。当然,跟着我去肯定有好处。”德朗诺打开讲席上的木箱,从里面掏出三把相同的黑色刃鞘。有些青年开始小声议论起来。
“我相信这东西你们都见过,不知道哪个天才规定的要叫‘雪走’,用磁英石做的玩意儿,但真的很好用,可以牢牢地将电流镶在上面,松手时电流也不会完全消散,很轻松就能再度激活,当然,我这里的雪走可不是你妈妈用来裁布的也不是你爸爸用来杀猪的,是真真切切在战场上能用得上的武器。千云镇产的磁英石,车西镇最好的铁匠打的模具,绝好的东西。普通人想买都买不到的。”
“哲克,那个要八千德布呢,贵死了,云顶城最好的房子也不过两万德布。”
“八千德布?”
“缺货的时候会卖的更贵。”
“是吗……”
“在云坠岭表现能让我满意的人,像是最快掌握霆道啊,杀了狼啊,宰了熊啊之类的,”德朗诺微微一顿,拿起一把雪走“这个,我就送他了。”
随之而起的,是青年们爆发出的欢呼声。
待绽:猎人之物
神隐1146年12月17日09:01,云坠岭
白桦针似的枝干交错重叠,日光照耀下,远方突起的雪崖如鹰喙一般啄住厚重的云层,还未冻结的死水湖旁,秋季留存的干枯落叶像森绿的眼珠,凝视着踏雪而来的巨人。
“这里真的会有狼吗?昨天刚下雪,这里一丁点脚印都没有。”黛安克笑着张望着四周“那个猎户不会是被野狗给咬了吧。”
“难说。虽然有时候野狗比狼更危险,但我相信用断了四把猎刀的猎户还是能分辨出血性的。”哲克打量着周遭。“何况云坠岭以前就是熊和狼的窝。也就是现在熊和狼数量少了,不然德朗诺不敢把人带到云坠岭来。”
“唔——棕熊都冬眠了,兔子和鹿什么的也都看不见了呢。”黛安克爬上一块雪岩,踮起脚尖看向远方。“搞得现在猎户打猎都困难,只能吃南方送来的肉干。”
“松鼠其实也挺好吃的……”在看见黛安克惊恐的眼神后哲克选择了闭嘴。
“哲克,你觉得德朗诺的算盘能成功吗?”黛安克眯着眼睛眺望远处的人群,一只还未归巢的云雀被细碎的电流击中,在空中挣扎时被人撕成碎片。“看起来有够无聊。”
“八千德布啊,一个中层收入的人一年不吃不喝也攒不了这么多吧,你让谁能不心动啊。”哲克打着哈欠,无聊地套弄着手上的戒指。
“怎么,你想要?要不要我现在去拿一个?”黛安克露出坏笑,纤细的指尖上电弧活跃地跳动着。
“你当老头是傻子?云顶城没有人不知道你十三岁就会霆道。”哲克拼命搓着手,站在原地不动仅仅两分钟身体就开始变僵。
“如果是我的话他就只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黛安克自雪岩上跳下,靴子与雪层碰撞的声响被吸收得一干二净。“毕竟咱们两个可都是被孤立的呢。”
“你是自愿被孤立的吧,只要不跟我走一块你要多少跟班有多少跟班啊。”哲克有意不去看黛安克的眼睛。“但我觉得你也不会想要跟班,那不像你。”哲克不自觉地加了一句。
哲克没有看到,黛安克的嘴角极快地抽搐了一下
“你也说了那是跟班,要么是看中我的身份,要么是被我的天资吸引,要么,就纯粹地是看上我这个人了。”黛安克的声音渐渐降低。“所以,我知道,哲克你和他们是不一样的,你看我的眼神,是不带有……”
哲克本能地抬头看向戴安克。银亮色的眸子有些摇晃,淡淡的紫色羽状刺青印在挺翘的鼻翼两旁,平时爱笑的嘴巴此刻紧抿着变成了浅粉色,粉白的肌肤也在哲克的注视下渐渐变红。
“像我这种人也有很多吧……”
黛安克紧抓住哲克的手,虽然哲克手冻得已几乎没有触觉,体会不到黛安克手掌的触感和温度。但依然能靠那份与冰寒不同的痛楚从手上传出,虽不比寒冷直接,但却更悠久彻骨。
“哲克,没有人比我更了解你,我有这个自信,所以,你违背内心的话语我全都能听出来。”黛安克硬生生地将哲克的手掌攥红,久违的鲜热痛觉使哲克不禁皱眉。“像我们这种人,注定是无法和常人为伍的。”
哲克有些惊讶地看着黛安克,这个自己从小就看,看了不知几万遍,几十万遍的女孩正透露出一种难以言喻的深邃感,银亮色的眼瞳似是藏有千种变化。哲克虽然早就知道黛安克排斥同龄人,但他一直以为那是在迁就被孤立的自己而已。现在的黛安克给人一种陌生之感,未知的人格正在显现。哲克的畏惧感通过手的颤动传到黛安克那里。
“啊,握疼你了吗?”黛安克如梦初醒般将手突然松开,有些自责地盯着哲克的手。哲克迅速地将手收到袖口里,意识到这一点的黛安克也及时把目光移开。
“说的有点多了呢。”黛安克有点不好意思地说道“好久没有像这样一起出来玩了呢,去湖边看看吧。”
无名的湖水深藏于云坠岭的雪松林深处,深蓝的水色与远方云层天际相映,如水晶般晶莹的碎冰杂乱地覆在湖面上,湖水中央,不时有气泡冒出,与冷雾交融时无声地炸开。
“好漂亮……一点也没变呢,和小时候一摸一样。”黛安克急匆匆地跑向湖边,用穿着鹿皮靴子的脚去点结冰的湖面。
“那时候咱们还都以为每一处湖泊里都有人鱼呢。”哲克也笑着来到湖边,蹲下身子去看湖边结成的透明的冰柱。
“是啊,现在长大了,也就不信童话了,凌霜决战过了六百年了,世界上再也没有鲮鲛了。”黛安克突然想到了什么,捂住嘴不住地笑着“喂,哲克,我想起来以前大人带着小孩在这里比赛跳灌木丛,你一开始死活不跟我跳,后来人都走光了你又自己跳,结果摔到冰上把门牙撞掉了的事了。”黛安克笑的前仰后合。
“啊啊,我也记得,我还记得以前有位大小姐在这里贪玩不愿意回家,忍不到回家上厕所就地解决的时候被我撞见……”哲克看见黛安克笑嘻嘻地举起一大块浮冰。
“继续啊,哲克,继续啊。”
“可,可能是我记错了,好像没这回事……”
黛安克涨红着脸将浮冰扔进湖里。“有些事情是不能提的……喂,哲克!你身后!有什么在动!”
哲克听见黛安克大喊后立即转头,但除了成群的雪松外不见别的物体。
“我眼睛看不了太远的东西,你刚才真看见有什么在动了?”哲克回头问向黛安克。
“我骗你这个干嘛!有一个红色的生物窜过去了。”黛安克跑到哲克身边。“就一下,我也没看清是什么,反正个头不小。”
“真有狼?红的应该是血吧……”哲克摸了一把口袋,只有蜡烛火柴之类的小玩意儿。
“要不要……过去看看?狼好像受伤了。”黛安克犹豫着提出意见,不远处人群的吵闹声听得清清楚楚。
“看看倒是无所谓,云坠岭这么多人狼也会害怕,而且真要有了事故。”哲克瞥了一眼黛安克“我觉得你宰几匹狼还是没问题的。”
哲克和黛安克慢慢地踱到雪松林里,平缓无瑕的雪面上走兽的一串脚印格外显眼。
“这脚印的跨度……这狼体型快比上马大了,云顶城有这么大的狼吗?”哲克蹲下身子,仔细地观察着狼的脚印“从西边一路跑过来,看样子是被人声吓到了。”
“我不认为咬死猎户的狼能被人声吓到。”黛安克看起来有些不安“而且这里也没有血迹,我总觉得……有些奇怪。”
“这么冷的天你觉得什么冻不住?猎户不可能白白被狼咬死,狼应该是负伤了。”哲克紧追着脚印走着“你看,脚印跨度越来越窄了,它跑步的姿势和正常的犬类有不同,而且,脚印是左深右浅的,在直线奔跑时却有这种脚印,只能说明,他有一只腿是瘸的。”
“你这么确定?你这些知识都是从哪来的?”
“看书啊,你觉得我天天不务正业的时间都干嘛去了?”哲克不停地笑着,嘴角抖动着。
“你不会想要去猎狼吧?”黛安克不可置信地说道。“吃了人的狼可比冬眠醒来的熊还危险啊。”
“不还有你吗?”哲克朝黛安克扬了下头。“这可是绝妙的赚钱机会啊。”
黛安克红着脸张了下嘴,但什么也没能说出来。
“好啦,咱们走吧,八千德布在等着我们呢。”哲克沿着脚印向雪松林深处追去。
载雪的松枝交叠成网,细密地让人喘不过气,天然的障碍分割生灵的行踪,雪松林深处阻隔着巨人的步伐,深达膝湾的瑞雪层构筑低声空间。树顶悬挂的冰锥如断头台一般警告着访客,密林构成的非天然的黑更加剧了幽暗的内涵,极稀有的风带来瘆人的低吟声,仿佛每一株树后,都栽着一个合不拢眼的尸体。
“这家伙有够聪明的啊。”哲克费力地挑开被雪压倒的树丛,小心翼翼地穿过狭窄的树丛缝隙。“在这个地方猎户有几双眼睛都不够用的啊。”
“哲克,这地方好阴森……,感觉像有什么会突然跳出来一样……”黛安克少见地害怕了,紧紧抓住哲克的衣角。“一个人也没有,咱们求救也没人听见的。”
“你能不能想点积极的,首先,狼受伤了,到这里脚印已经乱了,它肯定就窝在前面不远处,咱们连它的位置都知道,你还怕什么?退一万步讲,狼与咱们正面对垒,你几发雷箭不就射死它了?”哲克大口喘着白气,弯着腰快步走着。
“可它万一突然跳出来呢,我刚才就感觉有什么在盯着我……”
“错觉啦,你倒是想想,这里就一串脚印,狼怎么可能比人还聪明窝在树林里而不留下脚印的?乖啊,拿到钱就给你买好吃的。”
“到底是谁每天吃我做的饭啦!”黛安克紧绷的脸化为笑容,轻轻锤了哲克的后背一下。
“嘘。”哲克用眼神示意黛安克安静,然后静静地趴下,不动声色地扒开前方的树枝。哲克看见狼的脚印消失在一个岩洞前方,岩洞宽而圆滑,大小像是熊的体格。
它逃到熊洞里了?这不是找死吗?哲克疑惑地起身,招呼着黛安克来到熊洞旁。
“黛安克,你看看周围有什么吗?”
“唔——啊,那里,那里有一头兔子,死掉了,身上全是血凝成的冰块。”黛安克指着不远处的一个红色物体。
狼是去打猎的,但它丢掉了猎物。哲克思索着,看向熊洞,虽然可以确信狼在里面,但不排除里面也有熊的可能性……嗅觉,对,嗅觉。虽然极寒天气让我们的感觉钝化,但狼可以很轻易地闻出人的味道,狼已经发现了我们,逃到这里时慌不择路地窜进熊洞里,丢掉猎物是害怕血腥味将熊唤醒。这样一来我们的选择就被限制,往洞里射雷箭的话很容易误伤到熊……熊的话就算是黛安克也很勉强,不是杀不杀得掉的问题,熊十分记仇,即使肠子掉出来也要咬死对方,以熊做对手太冒险,何况里面还有头狼,未知因素已成为主要部分,要谨慎小心,如果受伤的话就太得不偿失了。
“怎么办?”黛安克看向哲克,“咱们不能进洞去找狼啊。”
“当然不能,你最远的霆道能射多远?”
“最远的?”黛安克愣了一下,然后反应过来。“霆道十四——召雷吧,三十米左右,可我只能用一次。”
“够用了,这个距离很安全,剩下的用雷箭就能解决。”哲克笑了起来,“咱们今天赚大了,除了狼,还有一头熊。”
“还,还有熊?你疯了?”
“咱们用干树枝生火,虽然风小,但烟直,把那头熊熏出来不是问题,然后咱们在三十米外狙击狼和熊,只要有露头的,你就放雷,哪怕一下不死也没事,咱们在树林里,熊和瘸腿狼根本跑不动,实在不行咱就撤,三十米足够了。而且我猜十有八九没这么麻烦,狼很有可能直接被冬眠醒来暴怒的熊给咬死,咱们正好坐收渔利。”哲克露出自信的笑容。“完美。看见没有,这就是天赋,没打过猎的我,想出了云顶城猎户们一辈子都想不出的天衣无缝的计划。”
然后哲克就听见了轻笑声。
虽然哲克承认自己在吹嘘,但在这种氛围下很少有人不因此恼羞成怒。
“不是我笑的!”黛安克摇着头捂着嘴,隔着指缝哲克看见黛安克雪白的牙齿。
“不是你笑的就有·鬼·了。”哲克咬着牙别开脸,不让黛安克看见自己涨红脸的样子。“你去找点干树枝来,啊,一块把那头兔子捡过来,说不定还没被狼咬烂,能卖一德布是一德布。反正不能便宜了狼。”
“……碰上你这头狼真是倒了八辈子血霉。”黛安克一边嘟囔着一边走开。
哲克长舒一口气,追逐狼脚印时的紧张与窒息感稍稍缓解,全身的力气在一瞬间被抽走一样,僵硬的肌体也放松下来。
哲克眼角的余光看见白色疾雷闪耀。
在思考到来之前,一切都像时滞一般。
哲克本能地扭头。
猩红的牙龈已触碰到自己的脖颈。
左手中指的戒指发出耀眼的白光,
青白色的晶莹屏障硬生生地在哲克与狼之间生成,又硬生生地被狼啃出裂缝。
屏障破裂。
染血的狼在半空中,嘴里是破碎的电屑。
思考回归,哲克认知着所发生的一切。
狼袭击上来了。这不可能。
这违背了我的分析。
它是从哪来的?
现在无关紧要,但我就是想知道。
它是从哪来的?难道狼不止一只?
它的左前腿明显有伤,就是这只狼没错。
狼摆好了扑击的动作,它马上就会扑上来撕裂我的手臂,咬断我的喉咙。
但这些,都不恐怖。
都不如无知恐怖。
“啊,”哲克叫道“是……”
狼咆哮着扑了上来。
惊雷炸响,浑厚的电流自空中砸下,狼熟练地翻滚躲开,原先的雪地溅起一人多高的一片雪幕。
“跑啊,哲克!你愣着干什么!”黛安克的尖叫听起来是那么远。黛安克不停地挥动着手臂,暴涨的电弧自黛安克手臂传至天穹,然后群雷坠地,白雾覆盖了整个森林。
“呸,呸!”哲克慌张地用手抹掉溅到脸上的雪,在弥漫的白雾间奔跑起来。“说好的只能用一次呢……”
哲克只希望狼没有去追黛安克。在跑了足有几十米远后,哲克才感觉到侧肋处传来麻木大脑的温热感,像是过热的开水泼到舌头上,剧痛之后,便开始麻木。
不知是不是心理作用,身后似乎风声骤起,但哲克实在没有回头确认的余韵。没听见黛安克的惨叫,狼是追我来了。哲克强迫抽风一样的肺部超负荷工作。幸亏它瘸了一条腿,不然早追上来了,但这终究也不是办法……现在有雾,我和狼都是瞎子,它现在的嗅觉应该也受限了。只要找到黛安克,在一起的话狼就不是对手,可问题是现在不能出声……
“哲克!你在哪?没事吧!别,别吓我啊!”黛安克带有哭腔地喊道。
一阵风掠过,哲克感觉身旁的威压感消失了。狼去找黛安克了。
“你个傻瓜给我跑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哲克用尽全身力气大喊着,拼命盖住黛安克的声音。“快点回去叫人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哲克有些自暴自弃地大喊着,朝着与黛安克相反的方向跑去。
狼的嚎叫响彻松林。哲克明白这是狼狩猎的仪式。
“哈……哈,哈啊……”铁锈与鲜血味在哲克嘴里扩散,久违的剧烈运动几乎要使哲克昏厥。“不行,我不逃掉黛安克这个傻妮子肯定会上来和狼拼命。”
突然,哲克左脚晃动,踏空了。冷汗潮一般涌遍全身,哲克努力保持着平衡,但白袍披风的一角被死死拽住。哲克摔倒在地,在不知道翻滚了几个来回后后背撞上了树干,整个人瘫坐在地上。
哲克摸了一把左小腿,开始结冰的鲜血凝在手上。左腿癫痫似的抖动着,别说跑,连站起来都有困难。
白雾将歇,哲克模糊地看清一个四脚着地的轮廓。哲克用手支撑着想向后挪移——树干后是空的。哲克大脑顿时清醒,这里是高达上百米的云坠岭崖角,也就是像鹰喙的部分。坡度很陡不说,下坠的过程中撞上雪松就是个死。
血栓一般暗红的双瞳在白雾后时隐时现,浓烈的腥味包裹着恐惧向哲克袭来。哲克艰难地咽下一口唾沫,“能把它前脚砍伤已经称得上最强的猎人了吧……”
体长接近三米白狼踏破雪雾而来,吐出一块沾血的白布,露出森合的巨齿,最长的两根狼牙堪比猎刀。
“嘿,这是我最喜欢的一件衣服。”哲克瞅了一眼尾端一角被撕裂的衣服。
狼发出瘆人的低吼,在原地踱着步子。
它知道后面是断崖。哲克在心里默默否决了诱它跳下去的计划,它也不会傻到等黛安克叫人过来,它一定会选在在这里尽快把我解决掉。
狼缓缓地向前迈动,警惕着哲克是否有诈。狼首低垂,来回地嗅着雪面,但红色的狼瞳,却始终死盯着哲克。
哲克把身子缓缓撑起来。
狼全身毛发倒竖,重心前移,做足了猛扑的准备。
哲克纵身跳下断崖。
呼啸的凛风侵蚀着听觉,失重的无力感包围全身,伤口像迷药一样剥夺着精神。但哲克头脑依然清醒。
白狼的身形在上方遮蔽太阳,红瞳化作辰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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