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厄毒》免费试读_纳兹咪

第一章 新坟

清明时节，雨淅淅沥沥地下个不停。

在越家村不远处的一个小山包之上，一个穿着补丁短卦的少年跪坐在雨水打湿的草地上。少年长得眉清目秀一点也不像是穷人家的孩子，一把破旧的油纸伞斜斜地靠在肩上，伞柄撑着地面。

他的面前是一个不大的小土包，土包之前插着一块木板，上面歪歪扭扭刻着几个大字“亡母仲清之墓”。

坟是新坟，人却已是故人。

少年名唤仲道，家住几十丈外的越家村，自幼无父，与其母相依为命。然而，两个月前，他母亲也由于积劳成疾，在床上躺了大半个月，最终还是撒手人寰。

期间，由于家境贫寒，仲道也是四处奔走，想尽了办法为母亲治病，然而偌大的越家村，却无人肯出手相助，最终还是村长偷偷的塞给了他几枚碎银。

即使请来了镇上的最好的郎中，也照着其所说买了各种对于仲道来说价格不菲的药材煎熬后给母亲服下，但是母亲的病情却丝毫不见好转，在病床上挣扎了数日后，母子俩还是天人永隔了。

一想到母亲病重期间，村民的冷漠与见死不救，仲道就无法抑制内心的愤怒。

如果……

如果能早一点请来郎中，母亲或许就不会死了。

越家村之人并不欢迎仲道母子二人。除了他们并不姓越之外，最重要的原因是他们觉得仲道的母亲不守妇道。

十年之前，他的母亲独自一人来到这个这个地处偏僻的越家村，并且在此定居了下来。初时，越家村之人虽然算不得热情，却也并不抵触。

然而，村民们的态度随着其母仲清肚子的渐渐隆起而急剧下降。在他们眼里，未婚先孕的仲清就是一个不守妇道的荡妇。与这种人同住一个村子是他们无法忍受的。

尤其是在仲道出生之后，他们之间的矛盾达到了顶点。甚至有村民扬言要将他们母子活活烧死。最后，在越家村村长的出面干涉下，他们母子二人才得以在村里继续生活下去，不过，他们的住所也不得不从村子里迁到了村口的某个偏僻角落。

一切似乎就这样平息，然而却有恶毒的流言在暗地里悄悄地流传，说是仲道其实就是村长在外面的野种。

仲道就是在这样的环境下长大的，他的童年一片灰暗。在母亲的影响下，越家村同龄的孩子大多不愿和他一起玩耍，甚至仲道还时常受到他们的嘲笑与欺辱。这间接导致了他后来孤僻与冷漠的性子。

雨渐渐变小了，仲道将油纸伞收了起来，任凭像牛毛般的雨丝落在脸上，渗入发间。

接着他将背后的包裹放至身前，将其打开。赫然是一些水果之类的供品，甚至还有一些燃烧了半截的残香。他小心翼翼地将这些东西在坟前摆放好，接着点燃残香，对着墓碑恭恭敬敬地跪拜了几下后，将冒着白蒙蒙烟雾的香插在了坟前。

至于这些祭祀用品，当然不是他买来的，家中的钱财在他给母亲治病时全都耗尽了，这些都是他从这座山的其他坟墓之前拿来的，清明时节，最不缺的就是这类物品。而且，他拿起来心中也不会有任何负担，毕竟这个山坡上的坟基本上都是越家村之人。

仲道双眼放空，望着前方楞楞出神。如今随着母亲的离去，他的生活也变得一团糟。对于那些越家村之人，他心中虽有些怨念，却也并不多，更多的是感到些许心寒。

比起这些人，他更加怨恨的另有其人。那就是他素未谋面的父亲。

在他很小的时候，母亲曾无意间和他提起过那个人。

从母亲口中的只言片语，仲道大概知道了那个人姓殷，是离此最近的一个城镇青流镇里的一个大户人家，靠着经商起家，在镇里有着好几个商铺，也算是一号人物。

而他母亲则是殷家的一个下人，在她怀上了殷家家主的孩子，也就是现在的仲道之后，自然是受到了正室的百般刁难，因此迫不得已之下只能逃离殷家，躲到了越家村之中，一住就是十年。

仲道对于那个姓殷之人自是恨极，他觉得是那个人毁了母亲。

将这种种的思绪压在心底，抬起手臂擦了擦眼前的水珠，他从草丛中捡起纸伞踏上回家的道路。

母亲的新坟在他的背后越来越远，然而他一次也没有回头。

回到家中，已是傍晚时分，在匆匆用过一些残羹冷炙，仲道就将自己埋进被子中，或许睡眠是抹平伤痛的良药。

然而一个时辰过去了，他却一点睡意也无。厚重的被子就像一座漆黑的坟墓他包裹在里头，就像他的母亲一样。

于是乎，他做了一个决定，他要离开越家村，离开这个伤心之地。

翌日，在太阳将出未出之际，仲道打开了自家的木门，来到自家的院子里。

说是院子其实就是一块用藩篱圈出的空地。

用水缸中的清水简要地洗漱了一下后，他来到院子角落。此处有一个用木头搭建的笼子，笼子不高，大约与腰齐平。

他弯下腰，一手搭在笼子顶部，一手探入笼中，一阵窸窸窣窣的摸索。

却听到一阵咯咯咯的叫声传出，少年脸上漏出几分欣喜，从笼子中抓出两只母鸡来。

他两手抓着鸡腿根部，将其倒提在手中，接着从地上寻了几束稻草在母鸡腿部绕了几圈，结结实实地打了个结后便将两只母鸡放在一旁。

这两只鸡是他母亲生前饲养的，小时候调皮又没有玩伴，常常喜欢逗弄家里的母鸡，总是惹来母亲的责骂，然而今天他要把它们送人了。

毕竟已经下定决心要离开这里了，有些事该做的事必须要去做，有些该见的人也需要见一面。

越家村的中心有一长着一颗槐树，树很高，枝叶也很繁茂。槐树底下，此时正坐着一老者。

老者一袭青衫，胡子花白，手中拿着一支烟袋，时不时地抽上两口。在其身前不远处，蹲着七八个少年，正认真地听着老者讲些什么。

“……却见一把青釭长剑倏地刺来，那汉子不闪也不避，竟是打算用手中枝条硬憾三尺青锋……”老者讲到兴奋处，猛地吸了两口烟袋。

当仲道两手提着母鸡来到此处，老者已经讲了好一会儿。他先是在左近寻了处草木茂盛之地将两只母鸡藏匿其中，便又向前行了几步蹲在一处废弃的石墙之后认真地听了起来，他可不想上前去，否则事后又免不了要被那些少年戏弄嘲笑。

在他的童年时光中，每日到此听那老者说书给他带来无穷的乐趣。而且他此次决定离开或多或少也和此有一定的关系，对于老者口中的江湖豪客，长刀烈马，英雄美酒仲道从小就憧憬不以。

老者就是这个村子的村长，据说年轻时是一个说书先生，游走与赵国的山河与市井之间，以说书谋生，后来年纪大了，也走不动了，就回到越家村安定下来，每日给村里的幼童说说书。

大约过了小半个时辰，故事讲完了，少年在一片意犹未尽的哀叹声中先后离去。树阴下的老者将手中的烟杆在树干上轻轻敲了两下，几缕烟灰絮絮落下，他撇了眼不远处的一角断墙，从袖口中又掏出几缕烟丝，在烟杆中点燃，吧唧吧唧地抽了起来。

仲道见人群都已散去，便从草丛中将两只母鸡拎了出来。他走到老者面前，将鸡往地上一放。

“这个……给你……”他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喉咙干涩得像是堵着一团烟灰。

“咳咳！”

老者猛的爆发出一阵剧烈的咳嗽，他将烟杆子从口中移开，喘了两口气之后眯着眼望着眼前的少年。

仲道被他瞧得心里发毛，不自觉地退了一步。

“你无需谢我，我只是做了一些我觉得应该做的。换做是他人，我也一样会如此。”老人的声音略显低沉。

“我要离开这里了，可能就是明日。”仲道低着头，看着地上两只花母鸡扑棱棱地扇着翅膀拍打地面，想要摆脱束缚。

老人微微一怔，叹了口气：“离开也好，离开也好。”

“可想好了去处，有何打算？”复又问道。

仲道微微摇头，沉默了片刻又开口说到：“可能先去青流城看看吧。”

老村长将地上两只母鸡提起，算是接受了他的心意。

“你就在此地，不要走动，我去去就来。”说完便提着鸡颤颤巍巍地从仲道身旁走过，渐行渐远。

没多久，老村长便去而复返，只不过原先手中的两只母鸡已是不见了踪影，取而代之的是一个长长的木匣，他将手中的木匣递给仲道说到：“就当是我用这块破铜烂铁换你两只鸡了。”

仲道伸手接过木匣，不想手中之物却是一沉，直往下坠，他急忙伸出另一只手才堪堪拖住。他并没有立即打开，而是转身将其背在了身后。

“青流城中有一人叫做秦奎，昔日开了家镖局，若是遇到麻烦可以去找他，告诉他可曾记得昔日燕洛山的那坛梅子酒。”说完也不等仲道回话，转身消失在了越家村木屋茅舍的深处。

第二章 活埋

寂静的山林显得有些空旷，只有一些鸟兽的鸣叫之声。

仲道坐在一截似乎是被雷电劈倒的树干之上，枝干的一头有些焦黑。他的身前不远的地方燃着一堆篝火，不时响起噼啪的爆裂声，明亮的火光映照得他的脸庞忽明忽暗。

篝火之上架着一只野兔，看样子过不了多久就能吃了。

在见过村长之后的第二天，仲道就离开了越家村，踏上了去往青流镇的道路。越家村和青流镇之间是有一条小路可供通行的，然而仲道并没有选择走这条路，而是打算翻越中间的一座大山，这样可以节省不少的时间，更何况他对这座山林有些了解，知道其中并无什么猛兽。

在经过一天的跋涉后，便在此处停了下来，想着在此休息一晚，明日再有小半日的旅程应该就能到达青流城。

仲道将火上已经散发着淡淡香味的野兔取下，狼吞虎咽起来。

吃饱喝足之后，他就找了棵比较高大的树木，爬到一处枝干较为粗壮的地方静静的靠在上面。

看着一片漆黑的森林，耳中传来低低的虫鸣，他的内心渐渐兴奋起来，现在的处境是他从未体验过的，或许只有在村长的故事中才会出现。

接着又想到即将到达的青流城，他的想法是先去打听一下他的亲生父亲的情况，相认是不会与其相认的，只是他内心生出有着种种疑问，只有见到他的亲生父亲或许才能够解答。

第二天，仲道早早地醒了过来，简单地吃了些林子里找的野果加上一些自带的干娘，拿上行李就开始新的一天的旅程，如果快的话或许中午时分就能到达。

山间的小路格外的难走，他现在隐隐有些后悔，不该选择这条路，脚上一双布鞋也磨损得厉害，不知还可以坚持几时。

正在这时前方远远传来几声人语，仲道脸上一喜，这说明已经快要来到这座山林的边缘位置了，或许再过不久就能出去了。

仲道急忙向前走去，三步并作两步，希望不要和对方错过了，虽然有所猜测，但他还是打算亲自上前询问此处距青流城还有多少旅程。

然而，刚走了几步，脚步却是一顿，脸上变得阴晴不定起来，随即身形一闪躲在不远处的一块巨石之后。

“大哥，我们还要走多久啊，我看就在此地算了。”只见远处又来两人，一高一矮，一胖一瘦，高的胖，矮的瘦，此时说话正是其中的高胖之人，身后驮着一个黑色麻布大口袋，额头渗满了汗水，两颊的肥肉随着走动一颤一颤的晃动。

“也罢，此地距青流也有一段距离了，想必不会有什么人来到此处。”那矮瘦之人见前者累得上气不接下气微微皱了皱眉，接着不知从何处掏出了一只铁铲递了出去，“喏，去挖个坑。”

高胖之人脸色一苦，将背后布袋往旁边一放，接过铁铲，开始挖起坑来。动作一停一顿显得颇不情愿。

“大哥，我们直接将这小子杀了得了，为何还要大老远的来到这深山老林将他活埋？”胖子一脸忠厚老实的模样，然而说出的却着实骇人。

“那你去把他杀了吧。”说着矮瘦之人从腰间摸出一把匕首，递到了他的面前。

“我……我不敢……”他身上猛的往后一缩，结结巴巴地说道，不敢接那匕首。

“所以说，我们兄弟二人从小到大可曾杀过人？就像你，别看长得五大三粗的，估计连只鸡都宰不了，再说了，为了那娘们，我们兄弟二人背上一条人命值得吗？”

“嘿，俗话说的好，最毒妇人心，还真是一点没错，那柳夫人长得如花似玉的结果为了她夫家的那点财产，连这么一个少年都要坑杀掉。”

“大哥，那我们把这小子埋了和杀了他有什么区别吗？”

“怎么没有区别，我们把他往这一埋，露个头出来，一时半也死不了，这荒山野岭的，过个三五日就不是被这林中的野兽吃了也要饿死了，到时候又和你我兄弟二人有什么关系呢？”说着便嘿嘿的笑了起来。

此时的仲道躲在巨石之后，将自己的身子紧紧的贴着石壁。不远处两人的对话清晰地传入他的耳中，吓得他脸色发白。

从小到大在越家村长大的他哪里见过这种杀人的勾当。他甚至能够听到自己扑通扑通的心跳声，深深地呼了一口气，竭力让自己的呼吸平稳下来，他知道此时绝不能被那胖瘦二人发现，否则到时可能就得和那少年合葬了。

远处，那二人已经在地上挖出了一个深深的大洞，洞里挖出的泥土在旁边堆起了一个高高的土堆。那矮瘦之人来到大布口袋旁，解开其上缚着的绳索，只见一个年纪与仲道仿佛，大约十来岁的少年的头从袋口处滑出。他架着少年的胳膊将其从布袋中拖出，靠在一棵老树干上，由于身材矮小而略显吃力。

少年长得眉清目秀，五官端正，甚是好看，只不过美中不足的是左侧脸颊靠近耳根处有一块暗红色疤痕。他穿着一件月白色锦绣长袍，腰间绑着一条虎头玉带，双目紧闭，嘴里塞满了布条，手脚也被拇指粗细的麻绳捆绑着，显然还处于昏迷之中。

矮子嘿嘿笑着将少年腰间玉带抽出揣入怀中，接着兄弟俩合力将其抬起扔进挖好的坑中。

少年坠入坑中，下落的巨大力道作用在其身上，吃痛之下从原来的昏睡状态猛然惊醒过来。

少年用茫然的双眼环顾四周，当看清楚自身的处境后，眼神迅速被愤怒与不安填满，口中发出含糊不清的呜呜声，他挣扎着，扭动着身子，企图挣脱束缚，就像一条离开水的鱼。

“小子，你可别怪我们，我们也是拿人钱财，与人消灾，要杀你的是柳玉茹那婆娘，你只不过是个私生子罢了，怎么斗得过她，你死了要成了厉鬼可别来找我们兄弟二人。”矮子说着哈哈笑了起来，他也是随口一说，对于阴魂鬼物之类的存在他是万万不信的。

“呜呜呜……”

“好了，我们赶紧把他埋了回去交差吧。”

仲道看着他们二人将干干挖出的泥土又一点一点地填回去。

泥土像下雨般落入坑中，溅了少年一脸，接着漫过脚踝，没过膝盖，最终在快要到达脖子之时才停止。

终于当这一切做完之后，那胖瘦二人又踏上了来时的道路。

“大哥，你说那柳玉茹会不会想要杀人灭口？”

“还算有些长进，知道考虑这些了，我已经……”

远处传来的话语越来越淡，最终变得低不可闻。仲道在石头后面又带了一阵，在确定那二人不会去而复返之后，才走了出来，接着想前方走去。

通过刚刚偷听到的对话，他大致知道了，前方被埋的少年应该是某个富贵人家的私生子，而害他之人应该是他父亲的正妻，对于这些世家豪门的恩怨情仇、勾心斗角，他在老村长的故事里到也听过一些。

他已经决定要把这个少年救下，不为别的，就为了心中某个地方隐隐的触动，或许这就叫做同病相怜吧。

仲道向前走去，一步两步，速度并不快。

少年是背朝着仲道藏身之处的方向被埋下去的，因此当仲道走过时少年并没有发现，直到离他不远时，才猛然惊觉有什么东西在靠近自己。

他拼命的向扭动脖子往后看去，然而当转到一定的角度后便再也无法再往后，他只能通过眼角的余光来观察身后的动静。同时嘴里的呜呜声越发急促了。

“你好，有什么能帮你的吗？”正当那少年眼睛因为长时间的斜视而开始酸痛时，仲道转到了他的正面，蹲下身子问道。

“呜呜呜……”少年看着身前之人，脸上充满了劫后余生喜悦。

仲道将他嘴里的布团掏了出来。

“救……救我。”

仲道没有回答他的话，只是将背后的背着的木匣取了下来，打开之后，从中取出一把漆黑如墨的长刀。

这把黑刀自然就是村长当初所赠之物，当初一发现匣中之物是一把刀之时，他就喜欢上了这把刀，同时和刀在一起的还有一本秘籍，名叫墨刀九式，这几日一有空闲他就拿着刀照着秘籍之上摆弄几下，然而总是不得要领。

同时，对于村长，仲道内心深处也隐隐有了些许猜测，或许他年轻时也是一个叱咤江湖的高手。

“不要……不要杀我。”当仲道从匣子里抽出墨黑长刀，坑中的少年却是骇了一跳，脸色瞬间变得煞白，只道是刚出虎穴又入了狼窝。

仲道没有理会那少年，手握着长刀刀柄，插入地面，挖起土来，如果被越家村的村长看到眼前的一幕，不知道会不会气的跳脚。

大约过了一盏茶的功夫，仲道和少年两人坐在一块巨石之上，少年正一边拍打着身上的泥土一边向仲道说着什么。

“……救命之恩，没齿难忘，不知恩公尊姓大名？”

“仲道。”

“我姓牧，叫做牧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