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渊环》：序幕 黑暗中的光芒

序幕 黑暗中的光芒

我如同一块被人抛下的垃圾，从高空迅猛的坠落。沉默的黑暗笼罩着我，没有一丝光明，下坠时的恐惧与寂静无声的黑暗，一点一点将我撕裂开来。被撕裂的并不是我的躯壳（我在这里发生了疑惑，记忆中我不确定是否拥有过躯壳），而是我的思维和记忆，他们都在变的支离破碎。

“我是谁，我在哪？”

从我醒来的那一刻，我就在下坠，待我从临时整理的记忆里弄明白，我是一个灵长类哺乳动物—人类的时候，我还在不断的加速往下坠落。

当逐渐从恐惧中缓过来，我全力运转那仅剩的理性思维，思索起现在面临的最紧要问题。

首先是，我掉下来多久了，会摔死吗？

努力的从破碎的记忆中翻寻我是如何开始下坠的，但我一无所获。为了能快速回忆，利用紧急协议，我临时重建了记忆。这种做法，会使得大部分的记忆将变的混乱，他们将失去时间上和逻辑上的关联性。除非，我利用底层协议，逐层逐位的整理我的记忆库。是的，这将是一个复杂而且漫长的工作，至少要7～8个循环周期。

但这是值得的，相比混乱的记忆库，一个临时记忆库有助于我面对现在的问题，并认真记录现所发生的一切。更何况，并不是在记忆库中一无所获，在这次紧急修复中，我回忆起了小部分的程序性记忆。

我通过检索临时记忆库，获得了一些面临高坠时知识，尝试用心跳计时估算自己的下坠时间。可惜，在这里，我目不能视，也感受不到自己的心跳，闻不到空气的味道，感受不到高速下坠时的风阻，也没有听到高速下坠时狂风的呼啸声。

这让我很紧张，不由自主的想要吞咽口水来缓解恐惧，但就连这一点都无法做到。就像一个铁块，无法感知自身以外的任何事，但我却依然在永无止境的下坠，坠入那疯狂的无底深渊。

这让人更加恐惧，我那临时拼凑的意识再度濒临破碎，意识到，必须集中去思考某个问题，才能将我那可怜的一点理性，勉强维系住。

“那我是如何感受到我在下坠的？”

在无法感知到外界状况下，人是能否确定自己所处的状态呢，我的答案是，不能，那这个下坠感是如何产生的呢。我安慰自己道，这一定是恐惧让人产生了下坠感。

在恍然间我有点迷惑，这究竟是失坠感导致的恐惧，还是恐惧带来的失坠感。这是一个哲学问题，对这个命题的思考，让我的思绪逐渐清晰。很好，终于获得了一个让我能喘息片刻的问题。

思考哲学总是让我犯困，从刚刚醒来时的恐惧，到现在昏昏欲睡。让人不得不感叹，人真是适应性极强一个物种。但没有了感官，好像睡眠也跟随着一起失踪了。似乎因为某种有节奏的生活规律，坚持到现在我已经困到不行，但此刻也顶多能维持在半睡半醒之间，却无法真正的睡着。

也不知道过去了多久，在这恍恍惚惚的迷糊状态中，我隐约听到了一声微弱的雷鸣·，随着时间的过去，这雷鸣声越来越响。

我将注意力全部用来搜寻雷鸣从何而来，在这让人绝望的时候，任何改变都是希望不是吗。

随着时间的推移，雷鸣声从无节奏的轻微单响，变成了让我眩晕的连续巨大轰鸣。我被迫将注意力转移开来，就在此时，一阵强烈的疼痛感猛的袭来，还未待我惊愕于此刻的变化时，那黑中猛烈的迸发出两道不断闪烁的微光。

在被这微光撕裂了黑暗之后，一切的发展仿佛加快了节奏，我仿佛能感受到下坠的速度迅猛增强。而当有了那两道微光作为参照物后，我能感受到以史无前例的速度向那微光飞坠而去。

这疼痛感来源于一个胃，是的，现在我终于能感受到一个胃。

这个疼痛的胃，疯狂的痉挛着，给予了我前所未有的强烈感官体验，这体验如此新奇，让人忍不住细细的品味起来。它如同被火灼烧一般激烈的抽搐着，于此同时，这个胃又像被人用力的抓住两头，并且用力的来回绞拧，期间又有人用大大小小的的烧红的铁针不断的穿插刺探。

这是一个会让人濒临崩溃的痛苦，我总结道。

但对我而言，这些的疼痛感受都在，但却并不痛苦。

胃的感受与我相连，却又隔着一层什么，这个胃是似乎连接在某个机器后，再与我共享感受一般。能理解到它所经历的一切，深刻的理解它的痛苦，但我却无法感同身受。

当胃的痉挛慢慢停歇后，我将意识转向观察其余的变化。之前还仅仅是两个不断快速闪烁微光的亮点，现在已经变的巨大而明亮的两面透镜，驱散了大部分的黑暗。

这两个透镜缓慢而有节奏的进行着明暗变化。当它们亮起时，便折射着某种不断闪烁的光芒，有些影影约约的透明影子在透镜中不断的变化，带着明亮的黄色和红色。

他们似乎在有节奏的制造出一些有特定含义的造型，似乎是想向我传递什么信息。重新检索了一遍我那临时拼凑在一起的记忆库，想在里面找出一些信息以便我去理解这一切，但却一无所获，无法明白他们要表达什么含义。

我将这些信息保存进了记忆库，以便脱离现在这个状态时去弄明白现在这一切代表的什么。

正当我在思考这个问题的时候，发现下坠又瞬间加速了，似乎就几个呼吸的时间，那两个透镜就变成了我的眼睛。

等等，为什么会用呼吸来形容时间？

在我意识到这一点的时候，下坠加速到已经无力分辨前后的界限在哪里。就是那么自然而然又迫不及待的——挣扎着坐了起来，并且大口呼吸起来。

这一切对我而言是如此的新奇，这令人着迷。在这巨大的愉悦中，开始体验起从这黑暗中觉醒的所有的第一次，我第一次睁眼，第一次听见，第一次闻到，第一次被触摸，第一次饥饿，第一次挨揍。

一股独特气味充斥着我的鼻腔，这是尿骚和汗臭混合后，又发酵了相当长时间的怪异气味。这可怕的气味熏着我的双眼，让我泪流不止。透过不停流泪的双眼，模模糊糊的看到，一个大约比我高一个的头的魁梧大汉，正用他的手指来回戳着我的额头。

他不停张合的下巴上，浓密冗长的络腮胡和他的茂盛的胸毛混合在一起，那旺盛的毛发被汗泥包裹的油光发亮，还有些许食物残渣点缀其中，让他看起来像个恶臭大猩猩。

我对想到的大猩猩这个比喻感到有趣，于是轻轻笑了起来。全然没在意，他正在用有我两个大拇指那么大的手指，戳着我头时，正在怒吼着。

于是，我又挨揍了，此刻，我终于明白之前的胃痉挛是如何产生的了。

于此同时，我在记忆库中检索到，他此刻激烈的表情，口水飞溅的表达，代表着什么——愤怒。

这毫无隔阂感的痛苦让我瞬间屈服了，我跪地求饶，声泪俱下，摇尾乞怜。这是记忆库中的回应预案，这预案效果极其有效，看来我得加快速度将我记忆库中的预案都优先恢复重建。

我不停的求饶，嘴里只发出了一些毫无意义的声音，语言记忆尚未恢复，我听不懂壮汉在说什么，我也无法作出有效的回应。但预案说，人类的动作语言都是共通的，于是我将预案中的各种求饶姿势，都尝试过一次，包括跪下去添壮汉的大毛腿。

我能感受到壮汉对我的屈服感到很满意，他的表情变得满足，说话的样子也变得更加威严，仿佛一切尽在掌握。于是他又狠狠踹了两脚后，便重重的甩手关上了门后，离开了房间。

很好，我第一次拥有自己的房间了，以挨揍和求饶这些小小的代价，换到了小小的房间，这是一笔合算的交易。

我要爱我的家，至少预案里是这么说的。

这个小房间看来是我目前的家。嗯，不是一般的小，是很小，非常小，特别特别小，但这也是我的家。

这个房间是一个长约一米五，宽约一米，高约一米五的小房间，我无法平躺，也无法站直，但我依然可以半躺，这很好。

这个房间仅在门上有一个小窗口，其余方向都是全封闭一点光都透不进。这个小窗口大约三十公分宽，十五公分高，并且用铁隔栅做成了能推拉的窗隔。在窗户的内侧有一个小小的铁质台面，看起来似乎是用来放置食物用。

门上的窗口虽小，但依然可以流通空气。外面走廊隐约昏黄的光线弥漫的透过隔栅，让这个空间呈现出温暖而宁静的美感。

“真是一个完美的家。”

我不由自主的开口赞叹道。

一、高墙内的漫步者（1）

我需要一个宁静而独立的空间来进行我的记忆修复工作。而我的新家完美的达到了我所需要的所有的条件。

我决定在这里恢复我的部分记忆，至少要将这里使用的语言恢复出来。

瘫坐着靠在在面对窗口的那堵墙上，我开始记忆修复工作，在记忆库中反复对比那壮汉所说的语言，以此作为对照模版，搜索起类似的语言记忆，并加以拼接。

当铁门上的隔栅咣当一声被拉开时，我已经处在了昏迷之中。

第一次运用如此低效的躯壳，一不小心就透支了体能，还没来得及终止记忆修复工作，我便已经丢失了身体的控制权，陷入了生物自我保护所产生的副作用中，也就是人类所说的昏迷。

我是被一阵冰冷的水浇醒的，无意识记忆在我陷入昏迷的时候，依然能对我主意识失去功能时保持记忆。

清醒过来后读取了我的记忆，抬头看向门口，门外有一个穿着橙色服装的人正将一个喷水壶从窗口收了回去。他低下头，透过铁门上的窗口观察了我一下后，将几件东西放在了窗口后的铁板上，声音沙哑的说道，“3333，别睡了，起来吃东西了。”

我跌跌撞撞着爬到了门口，体能此刻已经见底，这让我在行动时全身发抖，但身体对食物的渴求，让我坚持挪动到了门口。

全身无力的靠在门框上，我看着眼前的食物，是一块大约一掌见方的黑色立方体，表面切口光滑，甚至还发出微弱的荧光，有点像个撒了荧光粉黑色面包。这奇怪的食物旁边还有一碗透明液体，上面漂浮着零星几滴油的，碗底有一些红色的圆形颗粒，这看起来像一碗汤。

拿起那黑色的面包我就开始猛啃，这玩意几乎没有什么味道吃起来奇硬无比，但在嘴里嚼的久了，和唾液混合后，还会产生一点怪异的甜味。随着我不断的咀嚼，这甜味在嘴里越来越重，反而变得有点酸苦味，这恶心的味道，让我不得不停止了进食。

这时门外的人敲了敲铁门说道，“喝口红德根汤，这会让你更好下咽，不然单吃这黑叶港包，恐怕你坚持不了多久就会吐了。这是我特意给你带来的，其他人可没这待遇。”

他的声音听起来沙哑而纤细，似乎声带受损比较严重，而且喉音很重，与之前那个壮汉的发音方式有很大的差异。我好奇的抬头透过铁门上的小窗向外望去，我看到一个身穿橘红色连体衣的中年男人，他的衣服上印着一排数字，1359。

他大约比我矮一个头，脸上清理的非常干净，毛发比较稀少，地中海式的头发被他用发胶固定，一个梳的整整齐齐的大背头。他看到我正在观察他，冲我咧嘴笑了下。一口褐色的烂龅牙，在他笑的时候只有半边脸在动，另外半边脸只是随着他的笑轻微的抖动了几下。他抬了抬他能动那边眉毛，对我做了个鬼脸道，“你嘴里那黑叶港包再不泡点红德根汤就要开始臭了。”

我连忙抓起那碗汤小喝了一口，说也奇怪，这汤好像能分解那奇怪的甜味，让我一下轻松了不少。

“谢谢！”

我用怪异的腔调感谢道，刚刚恢复了不少语言记忆，但这都只是记忆罢了，我还得不断的练习，才能说出正确的腔调，幸好这躯壳拥有这里语言的肌肉记忆。

“请问我该怎么称呼你？”

“不用谢我，要谢你就谢州立健人州管教吧。喏，这是他托我带给你的，你藏好到你待会再饿的时候吃，下次送餐的时候我还会帮你带。”门外的人说着，将一个色泽金黄的圆形食物递了进来，在我接住着食物的时候，他指了指身上的数字道，“我编号1359，叫我杰里米就行，受州管教所托，你在禁闭室的这几天，我会好好照顾你的，希望你能坚持下去。”

我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衣服，黑色的衣服上印着白色3333，看来这就是我的编号，那我又叫什么名字呢，他说的州立健人是谁？我得记下这个人，以后要好好感谢他。

杰里米看到我在发呆，咳嗽了两声，我抬头看他的时候，他头甩了两下，示意如果没什么事他就要离开了。

“下一次送餐是什么时候？”

看起来他准备离开，我急切的问道。必须知道获得食物的周期，这样我才能准备的进行我的记忆修复工作。

“一天两顿，这是第一顿，下一顿饭在六小时后。现在是十二点左右，他希望你不要疯掉，出去后好……看来你时间感不强，这样吧，我每次过来都会给你报个时，免得你丧失了时间感。”

他靠近铁窗悄悄的小声说道，“禁闭室严禁通报时间，我下次过来就给你打个手势，你注意看。”

说完他做了两个不同的手势，代表每天的第一顿和第二顿，这很方便我计时，因为每天送餐时都一致。看我点头表示明白后，他便关上了小窗上的隔栏转身离开了。

按照他所说的，我将剩余的红德根汤与黑叶港包按一比一的比例吃起来。红德根口味不错，嗯，就是汤里的那些小红球，吃起来软软糯糯的，嚼起来还有点弹牙，就是汤有点咸，但比起那个啥黑叶港包那就好吃多了。

拿出那个金黄色的食物用力闻了闻，很香，有麦子的味道，这个东西在地球上好像叫面包吧。

小心的将面包藏在衣服里，它的香味一直透过我的衣服冒出来，诱惑我立刻将它吞下肚里。

但我得好好统计一下这些食物到底能给我多少能量，必须屏蔽这诱惑。我尝试隔断我得嗅觉，但却失败了，这真是糟糕的一个躯壳，看来还得着手调整这具躯壳。

静坐了大约半小时，待身体开始初步吸收之前吃下去的食物，通过初吸收，我估算出这些能量估计足够我维持低消耗大约二十四到二十六小时的样子。在能量下降后吃下那块一直在诱惑我的面包，这样我才能大概估算出会产生多少剩余能量，供修复记忆所需要。

为了要测试食物带来的能量，现在无事可干，我在房间里稍稍运动了一下，让这副躯壳能稍微恢复的快一些。

走着走着，我回忆了一下之前那壮汉，嗯，让我现在来看看他说了什么。

回忆记录读取中……

“祝作人，别以为你们祝家的人有多了不起，到了我们斯罕监狱，就老老实实的服刑，这一拳就就是今天的开胃菜。”

壮汉戳着我的头说道，“到了我这，就老老实实的收起你那副高傲的样子，给我夹着尾巴做人。我草，你还笑！！”

说着他就是一拳打到了我的肚子上，中拳之后我立刻跪倒在地，满头大汗的干呕，我跪在地上开始求饶。

“我听说你可是个难啃的硬骨头，还以为今天我可以好好练练。”那壮汉大笑道，“哈哈哈，这脚添的好，我很满意。”

当他笑了几声后，一脚踢在我屁股上，“嗯，这屁股真有弹性，果然是吃着大家族的特供长大的，看在你这么知趣的份上，”他伸出自己毛茸茸的手，在自己裤裆掏了几下后，“你们这些贵族就是贱，卖屁股的姿势都这么标准。”说完他又给我另一边屁股踢了一脚，“哈哈哈，下一个工作周我休息，留着你菊花等我回来上班，有人要找你麻烦你就报我的名，州立健人。”

说完，他大笑着甩门离开了。我看得出他很开心，而那时，我也很开心。

回忆结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