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风吹佛》——黄爱民
第一章、我们出发
日记:
一九七九年十二月十日(晴天)
“今天上午,我正式参加了中国人民解放军海军。早晨,我起得特别早,我把崭新的新军装穿得整整齐齐,棉军帽也戴的端端正正。我的心在激动的跳动着,这是我多年的心愿和愿望,今天终于实现了,我是多么的高兴啊。但是我也有些舍不得,因为今天我将离开家乡,离开父母亲,踏上保卫祖国的战斗岗位。我的心情又是非常不安。我的父母亲都已年过五旬了,家里只有我和哥哥两个儿子,去年我哥哥已经应征入伍了,现在我又要入伍,这样父母亲身边就没有人照顾了。但父母亲都热情地支持我,同志们热情地鼓励我,又使我放心,使我热泪盈眶。我一定要听从党的安排,为祖国站岗放哨,做一个坚强的革命战士!”
翻开这本三十多年前我的日记,望着那已经发黄的笔记本,我的思绪又回到了那难忘的激情岁月……
清晨五点,上海崇明岛中部,长江农场武装部、派出所大院北楼最西段的一件房屋内,已是灯火通明,在一片漆黑和寂静的农场里,显得特别显眼。屋内,我的父亲,一位抗日战争参加革命的老军人,正在指导我打背包,一旁的母亲则一脸忧伤的默默为我整理着行装,而此时的我却根本没有察觉到母亲的忧伤,完全沉浸在当兵的喜悦中。
“咚咚咚”……一阵敲门声,父亲以他一贯的口气对我说:“爱民,去开门!”进门的是农场武装部的部长刘发昌,他是父亲过去部队的老部下,对父亲一直十分敬畏,他后面还跟着几个武装部的干事,我知道这是来为我送行的。刘部长向父亲点头示意道:“老首长,都准备好了吗?”父亲对一行人说道:“辛苦你们了,差不多了,我们走吧。”
我回头看了一眼这个极其简陋的家,一种复杂而难舍的心绪涌上心头。
崇明、农场,对于我来讲,都是陌生而新鲜的。
回想起从小长大的周浦部队大院,回想起儿时一起玩耍的伙伴,这一切都因为父亲的转业而化作永恒的记忆。
一个月前,我那新四军老兵,在部队生活、工作了三十五年的父亲转业到了崇明长江农场当了党委副书记,而哥哥还在北京首都机场当空军。于是,我和母亲只能陪父亲把家一起搬到了崇明农场,我们的新家就在派出所大院楼上。
一到农场,正赶上征兵开始。
于是,负责此项工作的父亲就向我这个儿子下达了当兵的命令,那口气根本不容置疑,而这,恰恰也是我的心愿,因为对于崇明、农场,我实在感到一切都太陌生,我还不能完全接受这个新的环境,因此,当兵是我唯一能做的逃避现实的最好办法,现在,我的愿望实现了。然而,我这一走,家里只有父母两人了,谁来照顾他们二老呢,带着这样的复杂心情我迈出了家门。
楼下,派出所和场部的一些干部已经在等着了,我被一群人簇拥着向汽车站新兵集结地出发。
从家到汽车站经过一座水泥桥,我走着走着,不由得停下脚步,回头看了一眼我的家,晨曦将武装部、派出所大院映照得格外肃穆庄重。
忽然,我看见了在桥头慢慢走来的母亲,只见母亲步履姗姗的一个人跟在为我送行的人群后面,缓缓的向我挥着手,脸上挂着慈祥的微笑。我感到一阵心酸,两行热泪顺着脸庞流淌下来。
场部汽车站的大院内,已经有了十几个人,其中有两个和我一样身着军装的新兵,我们彼此都亲切的紧紧握手,因为从这一刻起,我们就是战友了,今后要共同度过难忘的军旅生涯。
交谈中,我知道其中个子高的叫封文全,还有一个叫石银林,他们都是农场职工的第二代,已经工作了。
一会,其他七名新兵陆续到了。刘发昌部长看我们都到了,便和父亲等农场领导交谈了一下,然后对我们新兵大声喊道:“全体新兵注意了,由高到低,面向我呈一字横队!”听到部长的口令,我们这些即将入伍、还没经过正规训练的新战士在亲朋好友的帮助下,背起背包,带着行李,乱哄哄的挤成一团。
刘部长一看急了,忙和武装部其他那些当过兵的干事一起帮我们排好队。随后,刘部长宣布在我们前往部队的途中,将我们十名战士组成一个临时班,由秦中发同志担任班长,石银林同志担任副班长。只见一名瘦个新兵带着有些腼腆的微笑向我们招了招手,从刘部长介绍中,我了解到,秦中发是上海知青,考虑到他的独立生活能力较强,因此,由他担任临时班长,石银林刚才我们已经认识了,我们一起鼓掌欢迎我们的两位临时班长。
出发的时间到了,武装部为我们每个战士带上鲜红的大红花,农场的领导们和我们一一握手告别,我们在一片锣鼓和爆竹声中,登上了面包车,带着亲朋好友的声声祝福离开了家乡,父亲和刘部长则代表农场领导班子到崇明堡镇码头为我们作最后的送行。
在启动的汽车里,我们每个新兵都把头从车窗伸出,向渐渐远去的亲人们挥手告别,我努力从人群中寻找我的母亲。只见在跟随汽车前行的人群中,我隐隐的看见缓缓向我招手的母亲,慢慢变得越来越小,我的眼睛又一次模糊了……
第二章、堡镇新码头
崇明堡镇的新码头今天是建成后的第一天开放,宽敞、明亮的侯船大厅装饰一新,上午十点,大厅里挤满了新兵和前来送行的人,几乎每个新兵身边都围了一圈人,不少人都在擦拭着眼泪,场面显得有些悲壮。
我们农场的十名新兵因为家长都没有到码头送行,因此都安静的坐在椅子上,有些心酸的看着这周围的一切。
看到人越来越多了,父亲和刘发昌部长和我们一、一握手告别,当父亲和我告别时,从小到大一直不敢正面看父亲的我,终于忍不住抬起头,眼含热泪紧紧盯着父亲,本想和父亲说些什么,可喉咙里仿佛堵上了什么东西,什么也说不出来。
父亲的眼光第一次不再是那么严厉,而是充满了慈父般的笑容,他用力地握着我的手,使劲的摇了摇,一句话也没有说,便转身头也不回的离开了我们。
望着渐渐远去的父亲背影,回想起昨晚父亲和我的谈话,我在心里暗暗发誓:放心吧,爸爸,我一定牢记您的教导,当一个让您满意的好兵!
由于长江上大雾弥漫,原定的航班延误四小时,为不影响旅客正常侯船,我们全体新兵奉命撤到一旁的广场上在冰冷的水泥地上席地而坐,等待出发的命令。
冬天的阳光一样那么温暖,正午时分的阳光透过云层,照耀在长江畔的这座新落成的侯船大楼,最后落到了空旷的广场上端坐的一排排整齐的新战士身上,与战士们那深蓝色的军装显得有些不协调。
九十八名来自崇明这个祖国第三大岛各地的热血青年,端坐在冰凉的水泥地上,静静的等待出发的命令。在他们身后的警戒线外,围着一大群仍不愿意离去的新兵亲属们,他们都想趁这最后的机会再多看一眼自己的亲人,哪怕就看一眼,也是好的,毕竟这一走可就是四年那,也不知会发生什么。因此,亲属们的表情是复杂的,而新战士们却仍沉浸在当兵的喜悦中。
而我却一点也不兴奋,为什么呢,原因是我们即将奔赴的部队是海军工程兵,想想吧,艰苦的日子在等着我们那,但现在恐怕只有我一个人知道内幕。
终于,我忍不住了,在上厕所解手时我对身旁几位不知名的战友悄悄说道:“嘿,兄弟,知道吗?我们是工程兵。”几人听后无不大吃一惊,其中一人瞪大眼睛问道:“你怎么知道的?不会搞错吧?”
另一人却摇了摇头说:“不可能,我们是海军,怎么会是工程兵。”
我颇为神秘的对他讲:“对,我们是海军工程兵,不信到了部队就知道了。”
正当我准备出厕所门时,迎面进来一名穿四个兜的海军军官,他和我们之间最大的区别就是“一个红星头上带,革命红旗挂两边”的红领章、红帽徽。显然,他在门外已经听到了我的讲话,他用严厉的目光盯着我问道:“你们刚才在讲什么,谁让你在这里胡说八道,赶快回到队伍去。”
回到队伍里后,我有些紧张的把头低低的埋在军帽里,生怕那位首长在人堆里找出我来,要知道他可是我们的接兵首长,没准对我今后的军旅生涯会有不好影响,想到这里,我有些后怕。
这时,县武装部的一位参谋模样的干部领着接兵部队的首长来到我们新兵队伍旁。只见那位参谋用手指了指我们其中的一位,又用手挡住嘴,悄悄对接兵首长讲了什么,那位首长一边望着队伍中的新兵,一边频频点头。
我们都慢慢把头转向那位被看起来有些神通广大的新兵战友,许多人眼中充满了羡慕的眼观,有的还掏出了烟恭敬的递给他。
看着他有些得意的吞云吐雾的样子,我不禁嘴角发出蔑视的一撇。
忽然,县武装部的那位参谋又对我喊道:“黄爱民,过来一下。”我一下子不知所措的站起来,心想:“坏了,是不是刚才我的讲话被那位接兵首长反映到武装部那里了,这下可糟了。”转而一想,知道又能怎样,瞒得过初一,瞒不过十五,总要让我们知道的,这是事实,爱怎么着怎么着把,能把我怎样?
带着这种情绪我来到了两位首长身边,低着头不敢正面看着他们。
“这是我们武装部黄部长的儿子,老首长刚转业,就把小儿子送到部队,老大去年也当兵了,家里只有两位老人,请多关照。”
参谋的一席话,让我有些吃惊。我渐渐抬起了头,望着刚才还有些记恨的参谋,只见他眼光里此刻充满了柔情,连那位接兵首长也用赞许的目光看着我,轻轻地拍了拍我的肩膀。瞬间,我感到眼睛一热,但想到身后有那么多战友看着我,就忍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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