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入天阙》： 破庙

第一章 破庙

夜幕低垂。

无人参拜，自然无人打理的道观。

半块牌匾靠在门板之后，灰尘遮了一层又一层，总归是让牌匾上只剩的两字也让人看的不真切了。

蜷缩在墙角的小乞儿怀抱着布囊。

小乞儿姓高，正巧与这黄音城城主那一家子同姓，但他的身世可没有那少年青州令煊赫。

高小子，老乞丐是一直这样叫高小子的，高小子也理所当然的将之作为了自己的名字。

姓高，叫小子，是名乞丐。

高小子从未觉得作为一名乞丐过的苦，过的累，至少在老乞丐离开之前是这样认为的。

墨黑的夜空早已挂上明月，这处破败道观也没能照明的灯火，因而漆黑，高小子看在眼里，夜色越深，他也就越加不安。

傍晚老乞丐说要去讨吃的，结果一去便没再回来。

这是高小子在破庙里待的第三天，准确说是第三天半，作为乞丐，高小子没什么值得说出口的特长，但抗饿说不定就是他唯一超过常人的地方。

“但就算能抗饿，也抗不了三天啊。”

双手抱着布囊捂着胃，蜷缩在墙角的高小子有些无力的自言自语。

虽然隐约猜到了老乞丐的离去，但高小子总是有些奢望，奢望着自己一觉醒来之后，那胡子拉碴的老乞丐就会出现在自己的眼前。

但现实给了高小子狠狠一巴掌，等了三天，心存侥幸，但最终泪水还是倾泻而出。

“老家伙你到底在哪里。”

“我不会在不听你话了，你快回来吧。”

“以后就算惹了人要逃跑，我也不会先溜了，我给你殿后。”

“给你殿后，快回来……”

哭声渐息，在青白月色的照耀下高小子蹒跚着站起身。

双手一抹泪痕，高小子的目光变得坚定，自言自语又像是在对着自己发誓一般。

“虽然不知道老乞丐去哪里了，但我一定会找到他！”

豪言壮语之下，肚子却不合时宜的咕咕叫了两声。

高小子面色一苦，双手轻轻捂在了肚子上。

“被老乞丐带到了这里来，我还真就没吃过什么了，不知道这个道观里会有什么好吃的吗。”

苦着脸身子微微一扭，高小子的视线落在道观里那尊蒙灰了的真武大帝像上。

虽然是个小乞丐，但普通人该有的常识，老乞丐可一样都没有落下都交给了高小子。

什么仙人飞天遁地，什么剑侠一气斩青山，别说老乞丐胡子拉碴一副旮旯臭老头模样，他讲起这些仙侠故事还真是一套一套的，世间大字八万个，高小子还真是学了个九成九。

“真武大帝在上，高小子叨扰多日，还真没发现你都脏的这么不成样子了，等我找到吃的就回来就给你清洗干净啊……我高小子从来都是说到做到。”

捂着肚子嘟嘟囔囔转身向着道观深处而去，高小子却是没发现那横梁上不知何时蹲伏着一只半人大小的生物。

碧色的瞳子亮晶晶的，随着高小子走动，它的视线也随之而去。

“吃的，吃的，吃的……”

漫步在不大的道观里，简单却破败的不成样子的房间从高小子身旁一个个略过。

看着那些甚至还留有着床畔的房间，虽然高小子的目标是找吃的，但还是不免有些后悔，后悔自己这三天既然都没有来这道观后面来看看，明明都有床，自己还在墙角睡了三天。

“想起来上次睡床，好像还是多久来着？”

一手捂着肚子，一手挠着头回想着，但想了许久都未曾有过印象。

高小子突然停下了步子，左手向着右手上一锤恍然大悟道：“原来我活了十六年了，还都没有在床上睡过啊！”

心下有了计较，始一抬头，高小子却发现自己不知何时走到了一间看起来就和其他破败的房间不一样的地方。

门面清净，褐色的木门框上蒙着白纸。

“哇！这道观里原来还有好的房间？”

心下惊异不已，在蠢蠢欲动的好奇心驱使下，高小子把布囊背在了身后，双手抬起轻轻推开了房门。

“咦？好好闻的味道。”

门扉向里开去，尚未看清屋内的布置，清淡的檀香味便窜入了高小子的鼻腔。

从未接触过这些名贵檀香高小子自然也分辨不出来这陌生的香味是来自什么品种的檀树还是说有多少种制作工艺，但很好闻就是了。

闻着檀香味点了点头，高小子自觉身清体畅，身子骨都像是轻了两三斤。

再睁眼环视这屋内的布置，一张薄床，一张供桌，一柄平放在供桌上的云扫，云扫上方挂着的是一张有着真武大帝像的画卷。

很简单，但却干净的让高小子害怕。

“好干净啊，但怎么会这么干净呢！明明从外面看这道观破的不成样子！”

挠着头发疑惑不已，高小子肚子却又不争气的咕咕叫了起来。

“管他那么多干什么！先填饱肚子再说！”

那张供桌上可不止有着云扫，两个盘子里面一个盘子里装着水果，一个盘子里装着饼糕，看的高小子那叫一个眼红。

一式饿虎扑食，高小子便毫不顾形象的双手一只水果一只饼糕，猛地狼吞虎咽了起来。

“真，真好吃！世界上怎么会有怎么好吃的东西！我的天啊，这些都是神仙吃的吧！”

三下五除二，两个盘子里装得满满当当的吃食便被高小子干脆利落的吃了个干干净净。

“呼~吃饱了……”

幸福的眯起双眼，高小子转头看见那张薄床，不知怎么的睡意便突然涌了上来。

“呼哇~”

舒舒服的伸了个懒腰，打着哈切后高小子也走到了薄床边。

在叠的整整齐齐的蓝色被子上面，一身灰溜溜的道袍也叠的整齐，高小子伸手翻了翻，冠、巾、褂、袍加上袜履，应有尽有，甚至在衣衫最下方还有一方绘有紫气东来的法衣！

传言道祖骑牛出关紫气东来，所以一众道观皆崇紫色道服，这方天下的皇帝授予明道高真的就多是紫色道服！

当然，这件法衣的贵重，高小子可是一点都不知道。最多只觉得这件衣服很好看就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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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授箓证

伸手扯起了法衣，高小子很是欢悦的将之撑开，那单薄紫衣上有着金线绣着的日纹，有着银线绣着的云纹，甚至背上还有彩线萦绕而起的两条大龙！

左袖绣印艮、巽、兑、乾，右袖绣印坤、坎、震、离。

入手柔而不软，滑却不溜，无光无照，却安然自亮，就算是个瞎子也看的出这衣服的宝贝，更何况高小子还不是个瞎子呢。

心下不定，高小子翻转过了法衣，背上绣着的两条大龙一下就入了他的眼。

“大蛇！”把大龙看成大蛇，高小子这小乞丐也是真的够不识货了。

而他刚刚语落，那两条被叫做大蛇的大龙好像能听到高小子的话语一般，一下子就摆头舞尾，龙口大张，大口之上长须无风自动，瞪大的龙眼忽的看向了高小子。

“妈呀！大蛇活了！”

双手抓起法衣就向床上一扔，想向后跑，高小子脚下却兀的没了力气，被吓得软趴趴的倒在了地上。

“妈耶，妈耶，秀在衣服上的大蛇，大蛇活了！”

双手抱着脑袋瑟瑟发抖，高小子努力蠕动着身子向着床底爬去。

这一爬就是半宿，当他整个人钻到了床底之后，便突然不动了，仔细看去原来这小乞丐已经呼呼睡去。

强撑着的三天里，心里的悲苦与身体的饥饿早已让小乞丐虚弱的不成样子，在这三天以前，高小子也不是没有饿过肚子，但从来都不是一个人。

独自一人时，孤独感足以将人淹没。

但有一条路，从来都是一个人走过的。

“道门十诫第七《云水参访》，清静为本，离情割爱，舍妄归真，究明心地，修养性天。”

“清净为本，离情割爱？”

被耳边恍如天外而来的声音惊醒，迷糊睁眼，高小子发现自己指尖有一片温润。

手伸到自己眼前，一块刻着字眼的玉珏正被自己牢牢握在手中。

本应该不知道这块玉珏是什么东西，但一入眼高小子却突然有了了悟。

“这是授箓证！”

道家授箓证，道统联和帝家统一发放的道士凭证，有授箓证的道士才是真道士，没有授箓证的道士通常都被叫做野道士、狐道士，如若这群没有官方授箓证的野道士、狐道士还开观收徒，讲法开坛的话，更会被道统帝家同仇敌忾，快则一两天，慢则不过月，必定会被捣毁！

狐野道士通常也落不了什么好下场，入狱遭罚都还算是轻的。

想到了这里，高小子突然想到这个破旧道观，说不定就是一处野道士开建的，要不然在道教盛行的现在，怎么会破成这个样子呢？

手里捏着玉珏，在床底下实在是太暗，看不清玉珏上字眼的高小子便想着从床底出去。

想到便做，高小子四肢着地，身子下伏蠕动着爬出了床底。

“好亮，都白天了啊。”

单手遮住入眼的亮光，高小子小声念叨。

保持着遮眼的动作，入鼻的灰尘味已经让高小子心有不安。

‘明明昨天晚上这房间都干净的不得了，这么白天就这么多灰尘了？怕不是我被鬼打墙了吧！？难道昨天晚上我吃的都是……哇！’

眼睛能够适应了阳光，被自己吓到了的高小子便忽的从床底钻了出来。

睁大双眼，视线第一时间就放到了那张供桌之上，果盘没问题，糕饼盘没问题，云扫也没问题，云扫上面挂着的真武大帝像也……

“真武大帝像呢！？咦？咦？”

整个人扑在供桌上面，高小子面露严肃之色，仰起脑袋，睁大了双眼。

没有，完全没有，空空荡荡，那片灰泥墙上本该有着的画像根本没有留下一丝一毫的痕迹。

就像是高小子自己臆想的一般。

伸手颤颤巍巍的捏起糕饼盘里的一块绿豆糕，看着那绿豆糕上细腻的纹路，高小子的嘴也止不住的开合，完全是一副被吓坏了的模样。

‘明明，明明昨晚我都把这些吃完了，这怎么，怎么还有啊……’

被吓得说不出话，丢下绿豆糕高小子手忙脚乱的后退，小腿一下嗑在了床腿上，身子向后一仰来不及惊吓出声，整个人便倒在了昨晚被高小子扔在床畔的紫色法衣之上。

‘太怪了吧！’随手扯过被自己压着的法衣，高小子全然没有发现这是昨晚那件有着大蛇的怪衣服。

整个人缩在了床脚，背靠着墙壁瑟瑟发抖，不能自已。

“踏~”

此时出现的脚步声不亚于妖魔入侵，早就被自己吓破胆子了的高小子拉着法衣就遮住了自己的脸。

“哟，小鬼。”

入耳的是个成熟可靠的声音。

“啊？”

高小子拿下遮脸的法衣，入眼的是一张毛茸茸的狐狸脸。

心下狠狠一紧，吓得浑身僵住了的高小子在这只能够说话的狐狸面前，是真的没了任何主意，甚至连藏起来的想法都不再有一丝一毫。

毛茸茸的狐狸脸上是一双生的妖媚的碧色瞳子，嘴角微微向上，使得这只妖物像是一直在笑的样子，“看着你被吓得不行，我就当机立断直接出来了，感动吗？”

“不敢动，不敢动。”

人声刚落，高小子的脑袋就摇的像拨浪鼓一般，嘴里前言不搭后语的说着：“狐狸大仙，大仙狐狸，小子上有小，下有老，不要吃我，我不好吃，几天没吃过饭了，也没入过厕了，吃起来肯定不好吃的！”

狐狸脸微微抽搐，但仍然是那副带着笑的模样，狐狸脑袋向右一扭，看着高小子裹在身上的那件紫色法衣，碧色瞳子里若有所思。

“小鬼，老爷我是修道狐，不吃人肉的，你不用怕。”

“不吃人肉？我不相信，老乞丐从来都跟我说的是妖怪不可信，妖怪要吃人的！”

“呵呵，你说的那些下贱妖怪可和老爷我不同，老爷天生二尾，体泛荧光，生来便开了灵智……”话说一半，自称为老爷的狐狸脸却停下了话头，带笑的长嘴轻轻一咧，泛着寒光的尖牙便被高小子看了个真切，“真是小鬼误我，说这些又有什么用，反正你快清洗干净身体，穿上床上那身衣服，和我出去就是了。”

话落，老爷便向后一跃，跳下了床，高小子定睛看去果然在它身后摇曳着两条足有狐狸老爷两个身躯的尾巴。

‘果然是妖怪吧！叫我自己洗干净，然后就可以吃我了吧！打定主意了，一定不要洗干净！’

心里默默想着，高小子哪曾想到那走到了门口的狐狸又转过了头来说道：“记得把自己洗干净，让我发现你没有洗干净的话，我就吃了你。”

说着话，还像模像样的露出了尖齿，配上它向上弯着的嘴角，怎么看怎么有几分狞笑的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