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沙虎》——曾小微光

时间:2019-03-04 08:22:48   浏览:次   点击:次   作者:曾小微光   来源:qidian.com   立即下载

第一章 小鬼 (洪虎)

“小鬼,要不要来一口?”

洪虎没吭声,顺手接过老头递上的狼皮酒袋,拉开塞子,一股刺鼻的酸腐迎面扑来,闻着就像脏木桶里装的陈年乳酪。

“怎么,没胆喝?”老头似乎注意到他的迟疑,嘴角银髭一扬,露出一抹嘲讽的微笑,眼神却兀自在照顾着身前的营火,“也对,小鬼们通常更擅长豪饮马尿。”

“我才不是小鬼!”洪虎生气地吼道,然后仰面大口浇灌,酸辣的液体淌过舌苔,冲刷着咽喉,呛的他泪眼泉涌。他把头侧向暗面,避免自己的狼狈被老头看到。这味道活像掺着芥末的发酵酸羊奶,不过劲头确实比啤酒大太多。他忍不住又啜饮了一小口,还是被刺激的眼泪直流,但感觉身子暖和了不少。

老头习惯把啤酒叫作马尿,好像他认真品尝过马尿一样。洪虎转过头仔细打量着老头,他像头灰熊一样跨坐在利斧斫平的树桩上,长长的马脸在火光映照下涨的通红。他曾向大家吹嘘在长白山打过三年游击战,弹尽粮绝时曾经徒手掌毙人熊,他的熊皮披肩就是从那畜生身上扒下来的。但迦叶山没有人熊,半人高的棕熊或许有。洪虎突然很期待身前积雪覆盖的灌木丛中能够窜出一头熊来。

“你确实跟别的小鬼不一样,能打,有蛮劲,还长了点脑子,但是……”

“我师父说过,所有‘但是’前面的全是废话。”洪虎嘟囔道。

“你师父没教你,爷爷说话时,孙子应该闭上嘴巴吗?”老头的嗓门不大,浑厚的嗓音中却蕴藏着某股不可抗拒的力量。洪虎想要顶回去,竟开口说不出话来。

“40多年前我认识一个小鬼。你和他很像。”老头总算正眼瞧着洪虎,“能谋善断,桀骜不驯,一副全世界都亏欠他的模样。他有着某种过人的能力,年少得志,赢得了一场场战役的胜利,官越做越大,心也越来越大,但骨子里却仍像个小鬼一样,幼稚的不行。”老头的眼神从他身上移开,再次移向篝火,洪虎察觉到那双眸子中竟流露出丝许哀伤。

“后来他死了……就在去年……导弹射中飞机的尾翼……”老头语气十分沉重,“他为他的幼稚付出了代价……”

“您口中的他不是扶桑人吧?”洪虎语气缓和了下来,在他印象中扶桑并没有老头提及的这号人物。

“他是华国人,我也是。”老头平淡地回复。

尽管操着一口流利的扶桑语,但老头是华国人,竟和洪虎一样。虽始料未及,但洪虎没有表现出太多的诧异,“您是他的……”他似乎猜出了老头口中的“他”是谁。

“师兄。”老头苦笑道,“他最讨厌的就是我喊他‘小鬼’。”

“如果我活到六十还被人称作小鬼,那可不只是讨厌……”洪虎的话音不大,也不管他是否听到,老头则沉默下来,若有所思地跨坐在那里。营火在冷风的席卷下,撺掇着白橙相间的光芒。火光之外,黑暗从四面八方向他们压来。

老头到底什么身份?他为何要说到他师弟?洪虎满心谜团。他回忆起在曙光关原部初见老头的情景:各山遣分队连纵陈列,洪虎立于其中,树将德川康成高坐主席台上,一袭银发的老头随坐一旁,俨然上宾。他毫无老态,两肩宽如木桶,足足高出树将一个头。起初他一言不发,直到誓师将毕,他附在树将耳旁说了些什么,而后洪虎发觉二人的目光似乎一齐投向自己。当队伍开拔时,老头竟离奇地加入他的分队。

一路随行,老头常常鄙夷地唤他们小鬼,至于他自己,除了偶尔吹嘘曾经辉煌的战斗履历,并自称老鬼外,不愿提及更多。直到此时,洪虎仍然疑惑不解,他究竟为何而来?

这时,西南方向三十米开外荆棘丛中轻微的异动引起洪虎的注意,他警觉地举枪瞄准,从子弹上膛到食指抵扣扳机仅在瞬间完成。

“是俺!”小野元兴奋的嗓音循着山岩与灌木丛游出。洪虎放下枪。没过多久,头戴兜帽,手持灰绿侦查步枪,身着过膝棕色皮质军大衣的矮个男孩出现在篝火前,辉光在他那褐色镶框眼镜上跃动,透过厚厚的镜片,洪虎读出了得意之色。

“一共仨。一枪一个,全给撂倒。”小野几乎兴奋地手舞足蹈。“其中一个穿的像百目一样。”

“百目?”老头皱着灰白的浓眉问道。

“全身长了一百只眼的妖魔。”洪虎接话。

“俺想扒它下来,嚯,你猜咋滴。”小野没有要打住的意思,“那衣服嵌进肉里,全是皮肉鲜血,根本就没法穿了嘛!”

“尸体呢,四眼小鬼?”洪虎注意到老头脸上浮现出的不安。他显然对百目、衣服之类的没有兴趣。

“堆了三层雪,埋得死死的,俺还在上面插了块木桩,掏出活儿撒了泡尿。”小野炫耀地答道。

“收起你那活儿,趁它还在,该死,我们得赶紧走!”老头起身迅速地把老旧的三八式步枪挎上左肩,将斧子别回腰间。

小野直勾勾地盯着老头的斧子,全然没把老头的话当回事。那斧子跟了老头三十多年,斧柄是华国与高丽交界地段的铁桦木制成,斧头则是某种陨铁锻造。洪虎对这把斧子的材质没有太多概念,但他知道老头不喜欢别人碰他的宝贝斧子。有一回,小野元蠢笨地摸了下斧头,想要瞧瞧这陨铁到底是什么材质,老头只是生气地挥了一斧,一株两人环抱的杉树便倾倒在小野身前,把他震到两米开外,当小野狼狈地从雪堆上爬起,却发现屁股压碎了掉落的水壶,裤裆湿了一片。从那以后,双胞胎中的弟弟臭嘴信秀开始阴阳怪气地叫他“失禁的小野大人”。但小野元却不以为意,他时常像只捕食的青蛙,目不转睛,就像现在这样,直勾勾地盯着老头的宝贝斧子。“俺总会拿到它的,俺发誓!”小野总是咕哝着这一句。

“我相信你会拿到,但眼前我们得先转移。”洪虎冲小野元笑道,然后起身,他将右手小指放入口中,拇指抵住下颚,发出三声悠长的鸣叫,刺耳的咻咻声在暗夜的森林中回荡。这是他们队伍约定的集合哨令,在寒冷葱郁繁茂的常青林中,没有比乌鸦的怪叫更不能引起防暴卫队的注意。一盏茶的功夫,其他四名队员相继从四方的阴影中蹿出,星野国男、芥川熊木、吉田信丰、吉田信秀兄弟,一个也没少。

第二章 遇袭 (洪虎)

众人熄灭了营火,沿着小野侦查到防暴队踪迹的相反方向行进。迦叶山麓林深树茂,人迹罕至,他们顺着古老杉树连绵相间姑且可以称得上路的小径艰难前行,覆盖的积雪能够没过众人的靴子。

老头当先,洪虎殿后,每走一段路程,老头便用斧子在树上划下一道细微的印记。他们没有具体的方向与目标,在扶桑赤化梦粉碎后,和其他山遣分队一样,他们的处境,堪比弃子,只为最大程度地牵引扶桑防暴卫队的注意,以配合曙光关原总部的转移。在必要的时机,他们应予以敌人足够惨痛的回击,至于惨痛到什么程度,那就不得而知。洪虎只知道,一路行进中,他们已接连七次突破数百名防暴警察的围堵,算上小野昨晚干掉的三人,一个月内,他们以零伤亡率共歼敌四十一人。

“这种回击足够惨痛了吧?”洪虎心想,“但这又能怎样了?仍旧无法换回曙光的败局。”

队伍前行约十里处,有一条林间小溪,在确定四下安全无虞后,众人在溪旁稍作停息。冰凉的溪水在旭日下波光鳞鳞,初晨的寒冷空气中弥漫着松针的清香与泥土的腥味。洪虎走过倚着覆雪青石正闭目而栖的老头,在溪边觅得了一片向阳的宁静之所,一株形体怪诞的半枯老松树恰好为他遮蔽冷风的侵袭,他背靠树干坐下,扯紧皮衣,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革命必然要流血牺牲,织田大树君是这么讲的,方主席是这么讲的,就连抚养他长大的恩师今川忠元也是这么讲的,而他自记事以来再未见过面的生父洪定,师傅告诉他也是为革命牺牲的!

“那革命又是为了什么?”年幼的洪虎曾追着恩师问道。

“为了大同,虎儿!为了天下大同!”

“大同是什么?”洪虎睁着大眼巴巴地望着师父。

“大同就是人人有饭吃,有衣穿,有房住,有钱花,人人相亲相爱,永远不会再有争斗!”

“父亲的天下大同里有虎儿吗?”

“有虎儿!有师父,还有所有人!”

天下大同?想到这,洪虎不自主地摸了摸他脖颈上挂着的月牙吊坠,精钢材质的链条,刻着蝌蚪图案的暗红铜制锁扣,上面嵌着一块桃核般大小的深墨原石,倒与老头斧头的色泽颇为相似,看上去却不甚名贵。但师父说那是他父亲留给他的,从他出生后就戴在他脖子上,戴了二十一年,这是父亲留给他的唯一羁绊。而他的母亲是谁?在哪里?就连师父也不知道。

“你想妈妈了,岗野君。”小野元突然凑了过来,侧依树干而坐,在曙光一并众人眼中,他不是华国人洪虎,而是扶桑人岗野谦信。

“不,我没有……”洪虎应道。

“你有!俺妈妈说,少年一声不响地摸着饰物发呆,就是想妈妈了!”小野斩钉截铁地说道。

“是吗?可我连我母亲的名字都不知道……”洪虎苦笑道。

“你脖子上的吊坠是你妈妈留给你的吗?”

“不,”洪虎轻轻地拨弄着吊坠,“师父说这是父亲留给我的。”

“也许你师父在撒谎,俺妈妈说,男人送女人饰物,女人把饰物留给孩子。”

“你妈妈说的话,你都会听从吗?”洪虎尴尬地问道。

“嗯,俺小的时候,俺爹出海打渔发生海难,俺妈妈把俺爹送她的饰物都典当了,接过俺爹的破舟,受尽渔霸与恶吏的欺压,一手撑起家,把俺和俺妹拉扯大……她是个伟大的妈妈……”小野语带哽咽,继续说道,“俺妈让俺做的事,俺每件都依着她,除了……除了不要加入曙光这件……”

“所以你后悔了吗?”

“不,小野元做出的决定永远不会后悔!”小野的眼神又恢复了坚定,“不平而焕,是为曙光!”

“长空星启,暗夜即亡!”洪虎附应道。

“啧啧,失禁的小野大人永远不会后悔,他可怜的妈妈可要天天以泪洗面喽……”话音未落,只在一瞬,洪虎瞥见老头一提,一甩,臭嘴信秀被抛进冰冷的溪水中,溅起白色的水花。他趔趄地从水中爬起,张开满是血秽的大嘴,吐出了磕断的两颗门牙。只见他一边恶狠狠地瞪着老头,眯缝的淡黑眼珠几乎要夺眶而出,一边踉跄地往岸边趟去。水滴从他湿漉的发尖、凸起的额头、深凹的脸颊以及厚实的灰色羊毛长衫间淌落。

“我的好弟弟,我怎么说来着,积点口德——”双胞胎哥哥吉田信丰故意在“德”上拖长发音。他伸出右手,想要拉一把弟弟。而臭嘴信秀显然没有要接纳哥哥“好心”的意思,他甩开信丰的手,攀上了溪边一块齐腰高的平整岩石,然后瘫坐在那,像只冻傻了的鹌鹑一样不停抽搐,但眼中的恨意不减,嘴里兀自在低声嘀咕些什么。毕竟他只能对眼中的银发巨兽反击到这种程度。

小野元脸上则浮现出怪异的笑容,镜光的反射下,洪虎分辨不清他那双藏在镜片后面的乌黑眸子究竟是在嘲弄信秀呢?还是在继续觊觎老头的斧子?

“不……不好意思……各位……”打破短暂沉寂的是芥川熊木,圆脸肥胖的结巴男孩,负责小队医护,平日里缄默如金,却总会在他认为合适的场合说上几句。“我的意思是……我想说什么来着……对,团……团结!为了曙光……”他胆怯地瞧瞧老头,又瞧瞧洪虎,带着不确定的语气说。

“对!我们应该团结!”瘦削的星野国男附和道。

老头则一脸嫌恶地环视全场:“听着!小鬼们,你们的曙光跟爷爷我没有半毛关系。别在我面前搬弄那套说教,你们怎么搞,怎么斗,随你们,但别阴阳怪气地打搅爷爷睡觉。”

芥川熊木不敢直视老头的眼睛,他从深灰棉质上衣口袋里掏出半块饼干啃了起来。胖男孩紧张的时候会用食物来封堵住自己的嘴,或许这就是他的话永远没有背袋的食物多的原因。老头确实与曙光没有依附关系,而且他也认为臭嘴信秀应该接受点教训,虽然不太乐意,但身为小队上木,洪虎有义务出来化解当下的困局。

“老鬼……阁下,”洪虎不确定这么称呼老头是否合适,但他从来也不曾说过自己姓甚名谁,“本人因曙光山遣队第七分队给您带来的困扰,向您表达诚挚的歉意,”他停顿了一下,确保语气足够郑重。“如能……不”!”

话音未落,一声枪响刺破静空,洪虎旋即侧扑倒地,顺势滚进一旁的雪垛里,却见星野国男躺在几步之外,鲜血顺着他头部中枪的位置扩散开去,很快染红了附近的雪地。他左半颅腔已一片血肉模糊,右眼则瞪向洪虎,仿佛在乞求他的护卫。一切来的太快,完全措手不及,前一刻洪虎正朝老头走去,下一刻他的战友就倒在了血泊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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