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念之间——江南恩仇录》——小淳淳
第一章 青山宛在 江南可采莲
大明正统十四年六月，北方前朝元廷后起残党瓦剌首领也先大举进兵明境，明英宗在误国奸宦王振的怂恿下，不顾群臣劝阻，玩政不治，亲率大军御驾出征。军政事务皆由王振蛮横专断，期间行军被动屡变，军心疲乏不稳。因粮草无续退至土木堡时，王振中也先诡计下令移营，饥渴难忍的将士人马失序，瓦剌军趁机突袭。明军仓促应战之际，死伤惨重，精锐尽失，英宗被俘，时兵部尚书邝埜、户部尚书王佐等六十六名元老重臣皆葬生，史称“土木堡之变”。同年，也先率瓦剌军挟英宗远道进犯京师，兵部侍郎于谦临危受命，以逸待劳，设阵抗敌，京师解围，史称“北京保卫战“。景泰八年，朝廷将领石亨、政客徐有贞、太监曹吉祥为邀功赏而密谋，连夜引兵进宫拥立被景帝囚禁于南宫的英宗复辟，后于谦等忠贤因子虚乌有的谋逆罪名株连惨死，是为“夺门之变“。朝廷连发悬赏令，对于谦一派“叛党”党羽赶尽杀绝。一时间朝野上下风起云涌，一场风暴也即将席卷武林。
景泰十一年春始，冬雪初融，万物复苏。大南山春意盎然，柳暗花明深林处，山路草庐。世外桃源如与世隔绝般，一片静谧怡然。草庐下，是朴素隐居在此的一家三口。先生经常在草庐里与山野村夫谈笑风生，正所谓“谈笑有鸿儒，往来无白丁”，为此很是自得自乐。
先生自名吴峥，年已不惑，虽然儿子吴念儿年方九岁，却因天资愚钝，喜怒哀乐无常，也不爱说话，总是独自走去后山的竹林里坐着，一个人看潺潺溪水，闻鸟语花香，这个时候他的嘴角才自然地扬起笑意。先生和夫人何采莲对此也不以为然，只希望他能够快乐度过一辈子便好，因为有些事情对他而言是祸也是福。
先生虽有许多门客，但都是浅交。
久而久之，常来的一个门客叫窦曲宝，年龄相仿，也总和吴先生切磋棋艺，算是先生一个比较要好的挚友。
吴先生有一匹野马，自打他隐居山林里便有了，一直养在草庐后。曲宝之前见过几次，今早要去草市买些布料给自家夫人新生的小儿作件衣裳，便赶来吴峥住处借了马。
一番跋山涉水后，到了镇上的草集。曲宝便径直往巧染坊去了。巧染坊是镇上有名的布料店，应有尽有的各色布料物美价廉，是老客常来的地儿。虽说价廉，但曲宝世代耕耘，家里并非富裕，与店家是一番讨价还价后，精挑细选了一条比较粗厚的红布才满意的离开。等出了店不远，看到有人在卖桂花糕，心想吴先生待自己不薄，又借了马让自己来买布，兜了袖口里的几个铜钱，便过去买了点桂花糕寻思回山里给吴先生送去。
正赶着路经过扬州城门，看到好些人在城墙边围观着什么。曲宝没太在意，可天色尚早的，他且有些渴了，便走到茶摊边要了碗茶汤喝。待围观的人散去了，他便也漫不经心地凑过去看了一眼。忽的心里竟如坠了石头般一震，手头里的茶碗，茶汤微微荡出了一层层涟漪……
是朝廷的悬赏通缉令。
他清清楚楚地看到。
画像里的人，让他吃了一惊，稍稍仔细琢磨，正是他所来往的吴峥。而名字写道，于清沙。朝廷钦犯，悬赏黄金一千两，封千户。
他佯装无事，张望了左右，便放下茶碗往大南山去了。
一路面色沉重若有所思，回到吴先生家里，已是傍晚时分。
曲宝牵着马站在门口，整个人与往常般自在从容。吴先生笑着走过来。
“吴兄台，这是我在草市买的些糕点，今儿已是立春，每每去年的秋桂却还可藏着制成炙口的桂花糕，特地捎来给您尝尝。“曲宝笑着递了过去。
“窦兄弟客气了，这山野深岭的住着也不容易，让你劳费了。“吴峥面带慈容，眉目间的细纹显得笑意格外的自然，让窦曲宝实在意料不到眼前这个人竟会是染指无数人命的罪魔......
他还了马，与吴峥打了招呼便抱着红布料往家里走路，两三步间走的很是心不在焉。
难道吴峥曾是杀人狂魔？还是当过朝廷命官得罪了皇帝老儿？这让窦曲宝心里有点后怕，难道自己是与狼共舞交了个恶人么？
清晨的朝辉透过希希点点的竹叶缝儿，照映在满林地的沙子上，溪水流不尽，斩不断。舞剑断水的人，是吴峥。竹林后的窦曲宝远远的看着，他是第一次看见吴峥舞剑，也才知道吴峥会武功。这让他内心愈加的半信半疑。踌躇转身之际，哪知却碰了竹枝惹出一阵沙沙作响……
“谁？“吴峥斜目怒视，转身借用轻功疾如风云行影到窦曲宝身前，剑尖直指曲宝脖颈，只需吹灰的功夫，便可让他片刻穿喉。
“兄台，是我！“窦曲宝还没说完，颈上已是点尖冰凉，被吓出了一身冷汗……猛的睁眼醒来，才知只是个梦。一旁面善容庄的夫人窦三娘见他满头大汗，诧异问道:相公这是怎么了？
窦曲宝接过夫人的布巾，擦了擦额头上的汗珠。回想起白天看见的那张画像，紧锁着眉头:“没事，梦见不干净的东西罢了。“说着，眼神恍惚愈加焦灼，手不禁握紧了布巾。
次日，窦曲宝与吴峥在草庐中下棋。
“想兄弟我世代都深居在这大南山里，字也识得无几，吴兄莫笑我井底之蛙。还不知兄台之前是做什么的？“窦曲宝假若无心一问，心里却是好奇的很。吴峥举棋忽定，很快却又笑了笑，将棋子从容点进乱盘之中:“让兄弟见笑了，我本在苏州里开私塾教书，不过是一介书生。后来厌倦了热闹，便带着妻儿来山里讨份清闲。“
窦曲宝没再多问。
傍晚与妻儿三人吃饭，曲宝看着桌上一如既往的寒酸。想到那刚出世的女儿，且不说有件像样的衣裳，连亲娘的奶水也吃不上一口好的。这让他心里莫名不是滋味。揣着手里的碗再也吃不下，偷偷想起那张扬州城外的悬赏令。
一千两黄金。
他格外确定画像上的人定是吴峥，但这……
时隔几日，又是一年立春。窦曲宝独自来到吴峥草庐，相邀一同踏春，前去龙华寺礼拜。吴峥欣然答应:“云想衣裳花想容，春风拂槛露华浓。正有此意，窦兄弟，请。”
刚走不出多远，后面传来一个少年的声音:“爹，孩儿也想去。“原来是念儿。夫人正跟过来数落他，吴峥拦住:“娘子无妨，这小兔崽也久不曾出去走走了，你们都一起吧。“
“这……“窦曲宝似乎有些不安，刚要说什么。
“怎么？窦兄弟可是有要事？“
“没……没有，那就一起吧“说着，一行人说笑着离草庐而去。
龙华寺乃大南山的宝寺，以禅宗佛法远近闻名。龙华寺年近花甲的住持玄真法师更是德高望重，一心皈依佛宗，普度众生。吴峥与法师也有过几面之缘，窦曲宝之前也曾陪吴峥来寺祈福。
正当众人在大雄宝殿上虔心祈福时，窦曲宝虽也一同跪着，但时不时往后瞅一眼，内心甚是不安……
突然，寺外传来一阵吵闹之声。
一个年少的小和尚神色慌乱地跑进殿门……
本章完。
第二章 血洗四方 禅院空寂寥
“外头怎这般喧哗？“
“师父……外面来了几个凶神恶煞的壮汉，好些官兵都在嚷嚷要人！“小和尚慌然无措。
吴峥一听，心生不对劲。
玄真法师一行人出了殿门，只见一个腰粗头秃的黑汉子手挥铁斧，一手抓着个小和尚，双目怒瞪如同要蹦跳出来般，恶狠狠地吼问住持躲在何处。
“佛门重地，休得无礼！“玄真法师忙下阶喊住。
“你便是龙华寺住持玄真？“从四个江湖汉子后冒出了抬金顶座驾，四个奴仆担着，气势十足凛然。金顶是皇帝老爷坐的御驾。但驾中之人显然并非皇上。
是一个朝廷四品宦官。
只见驾上的公公甚是阴气凌人，眼不正玄真法师，头也未曾转过来看一眼，只顾抚弄着手里的小白猫，“杂家乃东厂林德贤，奉命缉拿朝廷钦犯，于清沙“说着，一旁的侍从向众人展开一张通缉令。
吴峥站在众人身后面不改色，眼神却十分的明厉，双手暗自握紧了拳头……
“原来是林公公，还恕老衲有失远迎。不过公公既是去缉拿逃犯的，又为何来我龙华寺问罪，不知是何用意？“
其中一个野汉自称杨戟，只见手抱着一双利戟，甚是趾高气扬:“俺们敬大师您是高僧，但怎么也打起了诳语？这要传出去可不怕被人耻笑么？”，“于前辈！这般像黄花闺女畏畏缩缩，有失天下武林至尊的名号哩！“从他身后又是一阵讽讥。
林德贤已然不耐烦了。
四个汉子会了他阴悚的眼色，不敢再二话，径直朝吴峥众人扑去，龙华寺和尚一拥而上，但显然不敌这群壮汉难以捉摸的奇招异法。玄真正焦灼之际，几个和尚已被轻易打成重伤……
眼看不刻就快出人命。
只见一轻盈如羽的身影，从大师众人中一跃而出。
若隐若现，众人看得甚是出神入化。
四条汉子却早已心中有数，霎时幻影之中一招招都挡下来了，但扛得这深厚的内功明显感到了吃力。
众人定睛一看竟是吴峥。
林德贤这才抬起头认真瞅了一眼，笑道于清沙果真在此！
于清沙向众僧人歉道，“惊扰了贵寺清宁，吴某深感愧疚，只是在下在京城得罪了官僚，还望大师海涵““吴施主这是哪里的话，可这……“玄真法师是于清沙多年的朋友，当初还未修成高僧时，于清沙便常来龙华寺与他饮茶对诗，也早已知道他便是于清沙，但知依他人品，绝不会是所谓什么钦犯……于清沙转身稍一打量：“吴某人认得四位好汉的拳脚，当年袁家帮帮主袁崇飞在中原行侠仗义，与我也是多年好友，他手下的人更皆身怀绝技盛名中原。你们既然深得他真传，又号称'中原四虎'，如今却为何要做了这宦官的走狗，真是可笑至极。“
“少在那耍嘴皮子，爷爷们没工夫和你瞎聊儿！“四虎猛地一扑。
于清沙只身一人单打独斗，中原四虎也毫不逊色。斧戟挥劈之间，于清沙游刃其中。
念儿急着问母亲发生了什么，何采莲只将他死死搂在怀里，依然低头不语，心中却更是愤惧交集。
于清沙有所顾虑，不敢恋战，便使出三成的内功聚在右掌......
林德贤有些坐不住了。
四虎见状不妙，连忙站阵传力给四虎的老大张一斧。
教他们起怕的正是于清沙右掌上的“断魂掌“，仅此一招便足以独步江湖。
不在十步之外，一瞬之间，集周身之灵气，借运功以穿身入骨，看似毫发无损，但体内的五脏六腑却已俱碎，外柔而内刚，是为道派所创的秘门掌法，招式虽人尽皆知，但因极其诡异难通的心术，真正使得这掌法的人可谓凤毛麟角。
于清沙一掌正发，突从左右听闻刀剑在空中挥舞的细碎声，正朝自己疾飞而来……千钧一发，他借断魂掌震地而起，翻到四虎身后一阵将余掌功力打出去。只见那四人口吐鲜血，身前那前一掌劈下的石板块粉碎无遗。方知不敌，四虎悻悻咽了一口气，差点兄弟们都命丧九泉。
在一旁默默看着的窦曲宝早已大吃一惊……
众人见着两个穿黑白衣的兄弟手持红蓝双剑，两般气势如虹。
“塞北双雄？！“于清沙仍假作从容不迫地问道。
“元智元勇见过林总督，方才兄弟俩喝酒且误了正事，还望公公恕罪。“
于清沙笑道:“两位也是来拿我吴某人的？““听闻江南子武功盖世，我兄弟俩常年窝在塞北的无人荒漠，孤陋寡闻，还望前辈不吝赐教！“
天色渐渐变得阴暗，墨云连绵无际。空气里的每一丝都变得格外紧张。初春的东风竟这般令人刺骨。于清沙孤身一人，矫健轻盈的身影来回出招，对付六个武林高手竟可这般平分秋色。这让在一旁看了许久的林德贤深感不测。
忽而瞅见了何采莲，林德贤这才猜想与于清沙必有关系。
他立刻朝那母子使出邪门暗器“噬血针“，企图分散于清沙的注意力。
于清沙的耳力可谓出众，打斗之中竟还能捕捉到毒针之声。他奋力脱身，用内力震碎毒针，怒道:“卑鄙小人！”林德贤一身跃起，与于清沙交手恶斗，功力显然不逊。
正打的天昏地时，林德贤居然轻蔑笑了出来。
见他左出虚而右暗发，五指点在了于清沙的左肩上，于清沙连忙退后，点住胸口脉穴——“白虎催命指？！长沙王是你什么人？”“怎么？武林第一也有害怕的时候么？“
“邪师出败类。”
林德贤怒火中烧：“死到临头还这么嘴硬！想当年天下英雄争霸武林至尊名号，只因你于清沙百般从中作梗，使得我师父李易不但位屈第二，还饱受江湖人笑话。今日定取了你这条狗命，慰藉他在天之灵！”
“那是他作茧自缚，心肠毒辣终究是自作自受。”
七人一并上前围住于清沙。
东厂官兵连放毒箭，空中顿时倾盆箭雨。
正当混乱之中，窦曲宝越发心慌，悄悄独自溜走。林德贤打伤玄真法师众人，却见窦曲宝和何采莲母子已然逃走了。于清沙片刻间了结果了几十个官兵的性命，让玄真等人回寺内藏好，又追及林德贤相斗，意欲借此拖延。
林德贤下令追杀，众官兵追赶窦曲宝三人至寺外山林。
几支疾箭从身后如风而至，何采莲急忙忙从后面紧紧抱住念儿，箭头直穿心头……
“娘！”——一声哭喊，背后是万箭穿心。
何采莲口吐鲜血，死死拽住躲在石头后的窦曲宝，苦苦哀求带走吴念儿。
“快走啊……”可或许出于怜悯之心，窦曲宝紧拉着念儿慌忙向远处逃去。只听见念儿那一声声撕心裂肺的呼喊，何采莲倒在血泊中，看着念儿远去的身影，含泪笑着，慢慢瞑目，便再也没有起来……
东厂兵马踏过何采莲的尸体，依然穷追不舍。
百十人紧围着于清沙，一人孤身奋战许久，早已元气大伤。又中了林德贤一毒掌，于清沙自知凶多吉少，但却更为担心采莲母子的安危……
见那于清沙誓死不降，张一斧不免心生同情，心生叹道:“此人的武功实乃世所罕见，百家功夫样样精通，我辈此生确是望尘莫及的.....”，又道“于前辈，今日我等兄弟虽以多欺少胜之不武，但为朝廷效力，我等义不容辞，你且束手就擒了罢，莫再做无谓挣扎！”
“是非不分，为虎作伥，还真教你师父丢脸！废话少说，还有点胆量的一块上罢，我吴某人不怕！”说道，于清沙两手合十，掌间拉出一股真气弥绕，闭目而作。众人忽见其上下掌间，硕大的气圆迸张欲裂。见势不妙，中原四虎上前围击，斧戟刀枪锋芒而至，于清沙顿时睁眼，双掌将气圆怒释周身，真气都一一迸向中原四虎，四人均中伤落地，声声叫痛。塞北双雄倒在一旁说着风凉话:“原来这是峨眉派的上乘功夫，招气相合，寻气而攻，于前辈这般打法不仅令晚辈们佩服这深厚内功，更是大开眼界，可惜啊可惜。”
张一斧踉跄站起身，道:“那我倒要看看还有甚么怪招！”
塞北双雄年长的元智却面露难色，与弟弟元勇窃语:“看来今日这般难保能坐收渔翁之利了。”
交斗十几回合，眼见于清沙一指正要命中耍枪的四虎之一谢进……
“住手！”
却听见一声阴尖的叫喝，众人一同看向了寺庙阶上，不禁一怔！
林德贤手中，竟是一个血淋淋的人头！——面目全非，于清沙却一眼惊认出那正是爱妻何彩莲……
林德贤轻蔑道:“江南子罪大恶极，抗旨不遵，妻儿何彩莲株连伏法！”
于清沙霎时面同死灰，双眼死死瞪着尸首，恍惚间如同晴天霹雳，周身之气混然乱窜。
众人见他青筋暴突，两拳紧握如顽石，神情狰狞骇人……张一斧等人顿觉不妙，急忙退开。谢进正在于清沙眼前，只听一声震天般的怒吼，瞬息之间众人回过神来，见那谢进已被于清沙一拳毙命！胸前的铁枪被震得粉碎——那一拳竟空手穿破了谢进胸膛，血肉横飞……
“四弟！”张一斧失声惊喊。
于清沙已然神志不清。
撕心裂肺地疯喊着，朝林德贤狂冲而去。
数百名东厂官兵忙上前围堵，不想于清沙目不斜视，死死瞪着林德贤，手若利刃，削命如泥，人头纷纷落地。
林德贤霎时如芒刺背，不禁一颤，何彩莲的尸首翻滚下，一片血红染遍了台阶。他知道眼下无人能敌于清沙，走为上策！于清沙奋身而起，张一斧等人急忙紧随而上欲压制住他。
众人又是一番恶斗，林德贤趁机逃走。于清沙招招致命，一众人使尽毕生功力护体竟还都深受重伤，哪还有半点出手的余地？
几十名弓弩手向于清沙猛放毒箭，元勇慌然道“他已经疯了！我等快走罢，否则必将命丧于此！”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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