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路剑歌行》——换别人吧
第一章 丹朱莫染男儿衫
遥遥山巅之处,云雾缭绕缥缈,略微有些湿润的空气中,金光开始弥漫,苍穹之端有大道延续,直通那莫知之地。
“天路…”一袭白袍有金纹暗镀,蜉蝣似龙,面容俊秀的男子手握长铗,喃喃道。
男子眼神微凝,白袍鼓动,欣长的剑被无声抽出,木质的剑鞘刻着些许纹路,正反两面均是有着一个字,曰酌,曰雪。
略长的剑柄花纹繁杂,似蕴神意。剑身宽长且两端尚敛,剑尖轻点白雾凝,半染凡尘催泪下,雪白的剑尖似乎不惹尘烟般。
稍一点,一道雪白倩影便是凝聚,巧笑嫣然,但这笑容似乎只属于男子,冷落千秋节。
女子云里不画眉,不食人间烟火味。
随后,倩影淡去,却难使男子眼神一点波澜。
“一夜,你还在想阿雪么?”一道窈窕的身影不知何时已到其身旁,秀发飞舞,沾染着雾气似乎要凝聚成水珠,滑落进那柔顺的头发中。
女子腰肢似乎不足一握,蓝色长裙迎风撞,轻拈落花相难忘。
“都是故人了。”男子缄默稍许,顿道。
“你为什么放不下?”蓝色长裙女子眼神飘忽,秋波暗藏。
“天路?还是她?”唐一夜似乎没听到什么,静静摩挲着那细长剑身中的淡金纹路,眼中难得的有着些许情绪波动。
“天路,十死无生。”女子眼中有着担忧之意,芳唇轻启的道。
“大山里生出来的孩子,终究是要长眠于大山,但我不是。”唐一夜缓缓说道。
“若寒,不要管这小鬼啦,来陪老爷子喝两口?”不远处,一个邋遢的老头子一手啃着油腻的鸡腿,一手执着那杯中物,忘忧物,一口一口喝着。
“老爷子,我走了,如果我登不上,我那几酿私酒你就饮了罢。”登天路,从古至今无人能成功,在这凡人眼中缥缈的神界,却也同样要仰望那条通往真正苍穹的道路,人外有人尚不清楚,但天外,真的有天。
“得了吧,虽然你二十又五破距域,入破尘,剑道也早已破剑域,你的天赋自然万古无一,但你,太急了。”邋遢老头浑浊的眼睛晃了晃,沙哑的道。
“大不了散去这一身修为重修罢,我就不信这昊天囚禁的了我唐一夜。”唐一夜微微一笑,身形不知何时已经落至那遥遥天路之底,天是囚笼,唯有破笼!
白色长袍无风自动,一步跨出,有力却没声响,唐一夜落在阶梯上的脚似乎火灼般疼痛,但并不能影响他前进的步伐。
第二步,落至第二道阶梯,寒冷骤起,似要冰封他脚中的血管。
唐一夜撇了撇目光,继续向前,第三道阶梯中,忽有桃花朵朵,飘落而下,划出血痕,唐一夜眼神一凝,剑尖一挑,桃花纷纷散开。
唐一夜指尖划过剑柄,意念凝成长剑围绕身旁,分割开周围残存的桃花。
第四道阶梯近在咫尺,却在唐一夜眼中远成天涯。
抬头微望,天路似乎有着千千万万阶梯,前几道阶梯自己就已经如此狼狈,如何破囚笼?
唐一夜缓缓踏上第四道阶梯,嘴角开始溢出鲜血,染红了飘落在身上的桃花瓣,似是燃烧起来,灼之夭夭。
第六道,第七道…第十一道。
唐一夜七窍血流不止,就连那握着长剑的手臂也有鲜血蔓延如小蛇般滑落,尽数汇入剑身,长剑锋芒仍在,咫尺星河可摘。
“一夜,下来吧!不要继续了。”白若寒芳唇轻掩,泪珠滑落染尽山中紫竹。
唐一夜早已经没了先前的平静之意,心境上入了破尘,看破世间凡尘,在这道囚笼面前却是何等渺小。
修道一途,不仅修道,更是修心。
道境分为初观,渐微,须弥,澜意,皓念,彼灵,摘星,不屈,距域。
而心境上也同样有着境界之分,不过却比修道的境界要难修的多。心境分为不澜,无欲,破尘,空明,归俗,褪凡。
稍一举例,初观境的修道者如果在心境上达到无欲,那么可以轻易越境击败普通的渐微境修道者。
唐一夜年方二十五,却已经破了距域境,心境才达到破尘境,也已经站在了世界之巅。
修道境界凭的是那三分天赋与七分努力,而修心的境界,却是全凭机遇。
那时雪国十三年,慕容雪她雨夜长眠,他饮尽壶中酒,杀尽山中人,一柄酌剑,三分剑意七分醉,屠了那半边山门。
断了那凡尘红缘,他夜间连破两境,剑道上,破了剑念境;心道上,入了破尘境。
在这片大陆中,修道者有武器,刀剑枪戬不等。则一为命器,修而破器境。
正如剑有剑念境,刀也有刀念境。
器境分为身,式,形,意,念,灵,神,魂,域。
自然,器境与心境相似,破境全凭机遇,不过比起心境,器境这种外物,显然是要容易多的。
第十二道阶梯,第十三道阶梯,第十四道阶梯…第三十道阶梯。
唐一夜眼瞳中血色尽染,略微散乱的碎发,似乎还有分湿润之意。
唐一夜全身上下白袍已经被染成血红,鲜血不断的溢出,回头一望,数十步的阶梯,都沾染着血印,惊心动魄。
“天,还是登不上么?”唐一夜擦去嘴角血迹,自嘲的笑道。
“你的心有灰尘。”轻灵之声响起,言语平淡,却似乎不容置疑般。
“下去吧。”犹如少女般清脆婉转的声音在这条颇为孤寂的天路徘徊,唐一夜指尖凝细剑,往眉间猛的一点。
这魔音尚绕梁,唐一夜的心中竟是生出掉头走下去的念头。
天道何曾有退路,既然登上了,前进九死一生,后退十死无生。
“纵是跨不过,也得让这天路,多留几点我唐一夜的足迹,下次再来时,才不会忘了方向。”唐一夜清幽的目光不曾有丝毫波动,只见他轻拈剑身,喃喃道:
“酌,天路就在此,下次并肩,必然是在那天路彼端!”唐一夜握剑的右手一震,朴实的木质剑鞘,被唐一夜握在左手。
旋即,白影连跨数道阶梯,在那天道中绽放出艳丽血花。
第四十道阶梯,唐一夜微微一笑,抚摸着那剑身纹路,轻声道:
“后会有期。”也不知这话是对酌说,还是对那苍穹天路。
他闭眼,并未往回走,而是从旁纵身而落,书里都说,这叫堕凡。
天使的羽翼支离破碎,剩下被染红的白袍身影,划过半边天。
缭绕神界,有史书,一页翻新,记:
“距域境剑者唐一夜,天路四十阶,堕凡。”
“你还是不肯放弃?”一青袍男子眉毛皱起,略微抬起的眼睛,似乎还可以看见那天路有着那道倔强身影,背后血花绽开。
夜堕了凡,酌蒙了尘。
第二章 拾荒者,摆渡人
青石小路上,没有熙攘的人群,没有奔腾的御马,瘦小的身影孤单影只的走着,翻弄着垃圾堆,想找出些尚能填腹的东西。
夕阳斜照着一棵红杏探墙出,不禁风吹花弄雾。
杏花落在那瘦小身影手中,小身板一顿,然后便把那杏花放入嘴中,仔细的咀嚼着。
他不知道自己是谁,不知道自己从何而来,他知道他叫做唐一夜,他知道自己还不能死。
所以,这个拾荒者,迈着小步,踩着碎石,怀着细柳,背着木剑,拾荒数载,漂泊过天下三湖四海。
他和小奶狗同啃过一片面包,他和小黑猫同躲过一片雨帘,他陪小女孩寻找过父母,他帮小男孩处理过伤口。
后来,小奶狗被焦虑的主人带走了,他被遗忘在角落;小黑猫被善良的人带走了,他被遗忘在角落;小女孩被她的父母带走了,他被遗忘在角落;小男孩被兄长们带走了,他被遗忘在角落。
书言天下三湖四海,处处皆凶险,他幼小的身躯,一一路过。
他听着洞箫湖中萧萧声,默然捡着垃圾;他洗着不涸湖中潺潺水,默然捡着垃圾;他饮着君饮湖中洌洌酒,默然捡着垃圾;
他看着燕明海中幼海燕,默然捡着垃圾;他晒着破晨海中黎明光,默然捡着垃圾;他瞥着逾距海中修道者,默然捡着垃圾;他数着天下海中大豪门,默然捡着垃圾。
问他为什么要捡垃圾?他会抬起那明亮而深邃的眼睛,笑道:
“碰巧路过,便尽些力。”
唐一夜擦了擦脸,把一块不知被谁扔下的肉捡起,津津有味的咀嚼着,一如杏花。
“看那,那乞丐儿又来捡肉吃了,哈哈。”几个穿着华服的小孩,指着唐一夜嬉笑着道。
“我是拾荒者。”唐一夜皱了皱眉,浓而有些锐段的眉头蹙起来,有些介意的强调着,瘦削的脸庞微微鼓起。
“不就是捡垃圾的吗,说的这么好听。”一个小孩撇了撇嘴,朝唐一夜吐了口唾液。
“山水墨画和一纸空文,自然也是不同的。”唐一夜也不恼,擦了擦脸,瘦小身影一步一趔趄着离开。
拾荒者背着木剑,离开了这偏僻之地。
他年方十岁,便已经在这大陆上行走,这种人都有一个名字,散修者。不过他应该是最弱的那种。
他见过了世间太多冷暖,冷多暖少,抬头望天也只能看见一片阴霾。
拾荒者背着木剑,进了大山,此山有名,曰长铗,长铗国中长铗山。
幽幽小路边,海棠朵朵敛。
四面环山,八方若水。
唐一夜缄默望着河岸对面的大山,一如当初隔着天涯的阶梯。
唐一夜确实失去了记忆,他只知道他叫唐一夜,后面的木剑是他的器物,剑在人在,剑亡人亡。
木剑两端各刻有一字,曰酌,曰雪…
他也确实是散修,十岁时路过逾距海,这最容易使人开悟破境的妙海,他不小心便破了初观境,进入修道一途。
某人还故作高深的捂胸痛嚎:
“为何要把我拉进这纷争不断的修道路途?”引得其他修道者纷纷侧目。
若是那些无法修炼的热血亲年在此,可能会一个失手把他打得身首分离。
唐一夜失神的望着那犹如万剑荆棘般的巨山峰,心中涌起一股奇异。
“差点就又破境了。”唐一夜劫后余生般的呼了口气,道。
“小伙子,这话多说几遍,我都想打你了。”河岸停靠一船,一个穿着朴素的摆渡老人摩挲着船桨,意味深长的笑道。
“三年了吧?”唐一夜掐着手指,歪着头不知道在说什么。
“对,刚好三年。”老人似乎听懂了唐一夜所指,点头道。
“你还是在这啊。”唐一夜微微一笑,毫不顾忌自己一身污渍,娴熟的坐进船中。
“三湖四海?”老者起桨,轻轻拨弄着琉璃般映射光晕的水面,惊起海棠花落遮浊眼。
“你家姑娘多大了。”唐一夜眼皮都没抬一下,微微点头。
“你还惦记着我那闺女,小鬼。”老人没好气的摇了摇头,神色有些黯然道:
“难活五年。”
小女娃是在春冬之际被老人带走,从那满是雪花飘飘的大雪山带走,不过小女娃似乎忍受不了炎热,如今冬短夏长,更是难熬。
“我尽力了。”唐一夜脸色平静,他受人之托,凭着拾荒本领走过三湖四海,依旧未能找到那物来救小姑娘。
“辛苦你了。”老人用脚趾头都想得到,这小鬼在外会受到何等欺凌,不免有些怜惜。
唐一夜确实很苦,多少次都是在生死间徘徊,回来时海棠仍在。
男孩与老人,拾荒者与摆渡人,同坐一舟楫,嘘嘘不已。
夕阳稀疏落,余晖长铗卧。
木舟缓行,行至那巍峨长铗山,远看,有如万剑荆棘,近看,却似一柄巨剑横空,直插云霄。
“游历三湖四海,你也就留下来吧。”老人浑浊的目光望向平静的湖面,家里那女娃子可是黏人的很。
“你现在愿意收留我了?”唐一夜和老人的对话完全不似老辈于小辈,倒像是同辈者在唏嘘时光不再。
唐一夜翻身下船,往那河畔小路悠悠走去,轻拂杨柳二月风,似闻山巅人敲钟。
“当然不可能让你白吃我家米的,以后些砍柴打猎的事,就得给你负责了。”老人嘿嘿一笑,不快不慢的跟上去。
“丫头,不看看谁来了?”唐一夜擦了擦脸,尽量不让自己太过于脏兮兮,不过也都是徒劳。
躲在拐角处露出半个脑袋的小丫头,瞪大了眼睛,像见着鬼了似的飞奔进屋中。
屋子还是那件老木屋,屋外依旧有株红杏慵懒着靠在墙边,吐纳芬芳。
“丫头,你一夜哥来了,你怎么这样子?”老人似笑非笑,朝屋子里喊道。
“唔,他不是一夜哥哥!我要哥哥!”丫头歪出脑袋,白腻的小手还挡在那有些嘟起的脸上,咿咿呀呀着道。
小丫头的皮肤异常白嫩,一袭碎花小白裙套在身上,就像雪夜里的精灵一般。
“老头,你带着丫头歇着吧,在外这么久没顾忌着形象,我那俊秀面孔现在连自家姑娘都记不住咯。”唐一夜有些无奈的摇了摇头,跑到那杏花下一口古井跑旁,打了一桶水。
“我家丫头何时成了你的了?跟着你这整天只会捡垃圾的废物,我这宝贝孙女不知道得受多少苦呢。”老人眉头一横,气哼哼的道。
“是啊,我就是一个只会捡垃圾的废物。”唐一夜平时若是听到这句话,定会炸毛似的跳起来跟那人论他个道理三千。
今天他却像变了个人似的,眼帘微垂,他就地而坐,一捧清水便是拍在了脸上,拍走那俗世的尘埃。
看着唐一夜渐渐洗去脸上的灰尘,小丫头的眼珠子越瞪越大,模样煞是可爱。
“哥哥!”小丫头踉跄着小跑过来,紧紧搂住了唐一夜的脖子,亲昵的蹭着。
“丫头,哥哥身上脏着呢,等会再抱好不好?”唐一夜眼里全然是笑意,手掌悬在丫头的头顶,想揉揉她的头发,但又想到什么似的,抽回了手。
老人不知何时已经进入了屋中,比划着一块腊肉,想着到底要给这小子下多少才合适。
“顺切一尺长宽,足矣。”唐一夜不知何时已是带着小丫头进入屋中,对着那盯着腊肉的老头说道。
老人也不知有没有听到,只见其从旁抽出菜刀,一指按刀柄前段两公分处,一指斜按刀面,剩余三指握刀柄,顺着腊肉纹路轻轻一划,一块腊肉就轻而易举的被分离开来。
老人的眼神之中不再浑浊,一股明亮之意愈来愈烈,一刀刀落下,朴实无华,却似有万蕴暗藏。
唐一夜不禁摸了摸从未离身的木剑,细长的眉毛微微颤动,不知道在想什么。
“可以吃饭了。”老人朝唐一夜晃了晃手,说道。
唐一夜一晃神,他在那菜刀之下,又或者是说老人的刀法之下,似乎抓到了什么,又似乎什么都没有。
饭菜简单,一菜一肉一鱼一汤,对于只有爷孙两人来说,着实是太丰盛了些,小丫头兴奋的拍着小手,咧着的小嘴差点流出口水。
老人知道唐一夜这三年应该连一顿饱饭都没吃过,不免叹了口气。
“这肉放着有些久了,人肉说不定都比这好吃。”老人摇了摇头,有些尴尬的道。
“不,这比人肉好吃的多。”唐一夜却是盯着老人的眼睛,认真的道。
老人沉默,给丫头多夹了几叶青菜。
“哥哥你这几年去哪啦?”
“三个湖四片海。”
“湖海漂亮吗?有没有蝴蝶?有没有雪花?”
“都有。”
“哥哥你现在很厉害吗?”
“不厉害。”
“那哥哥为什么没被人欺负呢?”
“…”
“哥哥在外面很穷吗?”
“…”
这种问答式对话,直到小丫头依偎在唐一夜怀中悄然睡着才停止,唐一夜淡淡一笑,窗外古井月色缥缈朦胧,隔壁老人鼾声震耳欲聋。
唐一夜把丫头悄悄的放在床上,盖上床被。
起身而出门,夜阑半三更。
唐一夜望着朦胧圆月,似有人影执剑舞,偶有洞箫破晚雾。
晚风轻抚,应是良辰美景虚设,黎明之前,杏花悄悄绽放开了。
唐一夜也开了,开悟了。
夜观古井月色,心中好不波澜,良辰美景空无人,斑斓起意坐五更。
“这小鬼道心到底多空明?十岁破不澜境,就是写书的人也不敢这么写吧。”老头不知何时已经推开了门,看着那盯井边杏树的唐一夜,不可思议的道。
“花开几朵?”
“三十又二。”
“落了几朵?”
“三更落五。”
唐一夜一如既往的打起一桶水,开始擦拭着自己的脸,他知道他破境了,但那个境不允他高兴。
不澜境,心中自要不澜,想要不澜,必先波澜。
观切肉之刀法而波澜,看丫头安静睡颜而波澜,望月明花开而波澜。经此,方入不澜境。
“去山上斩些柴火来,顺便捕上两只山鸡来吃?”老人浑浊的目光紧盯着唐一夜,似乎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好。”唐一夜应了一声,背起那早已经准备好的两截粗绳,没有拿老人给的柴刀,唐一夜眼帘微抬,眼中波澜不惊,轻声道:
“我有一剑,一剑足矣。”
“日落前回来罢。”老人忍不住吩咐着。
“好。”唐一夜的话似乎并没以前那么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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