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彼岸之天》免费试读_苏不洛

一

虽然距离暑假还有两天，但是关于溺水的案件开始呈现直线上升的趋势，大有超过往年的劲头。

秦韶放下报纸，抬头看墙上的时钟，时针终于挪到了六的位置。他拿起桌上的奔驰车钥匙。就在他将要离开的时候，他注意到了窗口那盆没有浇水的芦荟，于是又转身拿起桌面上的茶壶，往花盆倒了些茶水，便向着楼下走去。

他工作的地方在位于逸夫小学对面的一家派出所内。逸夫小学算是当地小有名气的学校，由一位叫邵逸夫的人出资建造，到现在有了二十多年的历史。学校的放学铃声已经响过了半个多小时，所以出去的学生已经很少了，在门口树下等待的家长们也散去了不少。

要去的地方是位于市政府附近的人民医院，里面住着的是他那个不争气的弟弟——因为吸毒后开车导致车祸。这件事作为哥哥的他也有责任，其实他前天发现离家三十多天的弟弟突然回家，而且手臂上满是针孔这件事就已经知道他去干了什么。但他没有举报，甚至想隐瞒这件事。

我不想断送你的前途。这是他对弟弟说的最后一句话。

车开到了医院大门口，负责停车的工作人员有礼貌地递给他一张临时停车卡。

他走进电梯，按下了数字七，不一会儿，电梯停了下来。他环顾四周，朝服务台走去。

“你们好，我问一个问题。”

正在打闹的三个女护士这才发现有一个人站在他们面前。一位护士正色道:“先生，请问有什么需要帮助的吗？”

“请问有没有一个叫秦天的人，最近住院的。”

“秦天?我找一下。”哪位女护士低头摆弄着电脑。出于警察的习惯，秦韶记下了女护士胸前牌子上的名字——高丽君。

“秦天住在709号病床的二号床位，不过此时这个病人正在休息。”高丽君露出礼仪式的微笑。

秦韶仍然站在那里。

“哦，忘了告诉您了，709号病房在前面的那个路口右转第三间。”

“谢谢。”

秦韶抬腿向709号病房走去，路上的人并不多，因为是重症监护区，所以都是一些步履匆匆的医生或者是患者家人，偶尔有几个人在哭。他悄悄地绕过那些人，这样的人在他两年的警察生涯中已经见多了。

他在709病房的门前遇见了秦天的前女友，这个女孩可以说是当时全校男孩子都向往的对象，他自己也不例外。她和秦天分手还是因为毒品，秦天向她借了大概7000元，就是为了购买毒品。

该死的毒品。他在心中咒骂着。

“是秦韶哥哥吗？”坐在病房外铁椅子上的李欣儿抬起小脸，对着秦韶问到。虽然隔着比较远的距离，秦韶还是看得清她脸上的泪痕。

“是的。”秦韶一边说，一边在李欣儿身边找了一个位置坐下。

“秦天还好吗？”

“我没敢进去。”

秦韶侧着脑袋看李欣儿，问到：“为什么？”

“因为我们分手了。”李欣儿小声抽泣起来：“我爱他，我，我不知道该怎么办。”

“不会有事的。”秦韶拍拍他的肩膀，安慰道：“我会想办法的。”

“可，可是医院发了病，病危通知书。”李欣儿肩膀颤抖地更厉害了，将头埋到了手臂中。

“我去看看他。”秦韶站了起来，准备推开门。

“等等。”李欣儿在背包开始翻找着什么。不大一会，她拿出了一个用纸盒包装的礼物，她费劲地打开盒子，抽出来用来保护易碎物品的泡沫板。泡沫板中间的是一个画着Hello Kitty的玻璃杯，一只挥手的小猫在印上面。

“到时候你拿着这个杯子，给，给他装杯水吧。”李欣儿用恳求的语气说，长长的睫毛沾满了泪花。

“好的。”他接过杯子。

秦韶推开门，里面是重症监护病房，仪器繁多而单调。

他在二号床前停了下来，那位护士说的没错。秦天静静地躺在那里，身上是一床干净的被子，脸上戴着呼吸面罩，身上的某些部位被插上了管子，从被子里伸出来，他分不清那一根连接胃，那一根连接肾。他也不想分清。

休息?是睡觉还是昏迷。秦韶在水龙头边洗杯子，耳边是心电图的滴滴声。他走到饮水机前，兑了一杯温开水，放在床边的桌子上，呆呆地看了一会这个和自己长相相似的人，叹了口气，推开房门，走了出去。

李欣儿还坐在那里。

“走吧。”他走到李欣儿旁边，牵了牵她的衣袖角。

“嗯。”李欣儿站起来，拎起放在椅子旁边的包。

天色已经暗了下来，走廊上的行人也越来越少，空空荡荡的铁椅子边，只有地上一摊未干的泪痕，告诉其他人这里发生的故事。

苏不洛说

风过境，青苍又起。辗转露头，绵延百丈争流。烈日以成白鬓头，更奈何?今朝人争咏。一剑三尺有犹，挥不断半寸心忧。一壶村头老酒，化得了十世忧愁。

二

秦天躺在雪白的病床上，身上插满了五颜六色的管子。这让他感到浑身难受，喉咙里像是有一坨浓稠的痰，却怎么也吐不出来。挣扎着想要坐起来，却发现自己的身体不听使唤，耳边重复着心电图跳动的滴滴声。周围的世界渐渐变成光点。

不知道过了多久，他面前的景象又变得清晰起来，甚至明亮的有些刺眼。他笑了，他看见了他的初恋，一位姓李的女孩。这让他想起了和她上学放学的情景，一起看电影时的欢笑和眼泪，一起在蒙蒙烟雨里奔跑的自由与放纵。他深爱着她，爱她笑起来微微上扬的嘴角，发起脾气来簇成一团的柳眉。

追到你，我可是费了好大的劲。秦天自言自语道。

接着，他看见了毕业后的流浪，与女友相依为命的日子里，他看到了小K，也就看到了毒品。

那个时候，他在网吧打游戏，就在他快要下机时，坐在他旁边的一个小青年拍拍他的肩膀，赞扬他技术不错，然后递给他一根烟。当时也没想那么多，就接过来抽。在抽那根烟的时候，他有一种飘飘欲仙的感觉，殊不知，他已经堕入深渊。

再后来，他回到了只剩下墙的家中，见到了流着眼泪劝他戒毒的父母，他同意了。在毒瘾发作时，他先咬破了舌头上的每一块好肉，拔掉手指上的每一片指甲，然后用自己的头猛地撞墙。撞碎了父母的眼泪和女友的心。

当他拿着房产证，再一次拨打小K的电话号码时，他觉得自己变成了野兽。

迷乱的世界让他流连忘返，他是其中一条奔跑的狗。

他跌跌撞撞地打开大门，坐上驾驶座，油门踩到底，汽车发动机发出野兽一般的怒吼。

一辆货车恰到好处地驶来，他的眼前一道白光，世界安静了下来，他像掉到了一摊水里。

回忆结束，他对自己说。

自己浑身好像有了力气，他再一次尝试坐起来，他成功了。

喉咙里的痰越来越多，越来越稠，有一丝咸味，可能是血。他抬起布满针孔的手想要拿起床边柜子上的一杯水，上面Hello Kitty的图案让他想起了什么。

还差一点。

他眼前一黑，手臂垂了下去，打翻了玻璃杯， Hello Kitty的玻璃杯掉在地上发出清脆的响声，小猫破碎成一堆粉红色，黑色和黄色的玻璃。然后是心电图的一阵连续不断的声音：

滴——

站在医院门口的一位女孩抹掉了最后一滴眼泪，坚决地向外走去；哥哥开着车，去一个他们以前都很喜欢的饭店吃饭；小K在一个不知名的网吧，拍响了另一个人的肩膀；父母炖好了鸡汤，在来医院的路上。

一切如常。

地球没有因为死去一个人而停止转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