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意无界》: (前传)冥原九霄塔
第一章 (前传)冥原九霄塔
仙界禁地,冥原。
一望无际的青灰色的草映着昏黄没有一丝杂色的天,草天在地平线上相接。远望过去,青灰与昏黄杂糅在一起,却又边界分明,仿若混沌初开。
忽然,在那天地间略显模糊的相交线上,突兀地出现了一个极细小的黑点。而黑点正以一种极慢的速度向着冥原深处行去,如不留心细看的话,这抹细微的黑色倒十分容易淹没在青灰色之中,被遮了去。
但倘若把黑点放大了数倍来看,会发现那是个约莫十五六岁的少年,一身黑袍。冥原紊乱的大风将他身上那件单薄又破败不堪的黑袍吹得猎猎作响,被风掀起的裂开处,隐约可见几道红黑色的细长条血痕。
少年大口吸着凉气,顶着风略有些艰难地迈出每一个脚步,本就苍白的小脸因为不断用力撕裂了伤口变得愈发苍白。青灰色的草叶漫天飞舞,在空中划过一道道诡异的弧度,似有种群魔饕鬄盛宴前在疯狂地律动的感觉,而少年小小的身影就像是误入魔窟的弱小羔羊。
沿着既定的轨线,一片草叶随风猛地贴在了少年的额头上,突如其来的冰凉触感令少年前进的步伐一滞。他像是突然想起什么,抬头望了望天,又望向身后,可除了天空,目光所能及之处皆是青灰色的草。冥原的结界将外界与这里彻底分隔开,不仅用不了半点法力,也没有出口,那个在一些禁忌的古老文献上隐约提及的惊世鬼才果然可怕至极,少年清秀俊朗的脸上闪过一抹失望,略微涣散的目光也变得更加暗淡了些。
他已经走了不知道多久,可是冥原似乎无边无际,不管是往回走或是朝哪个方向走都再也找不到边界。少年当然不知道从他进入冥原的那一刻起冥原的封印禁制便开始发生了类似轮回的变化,好似命中注定少年会来到这里,规则会在他到来的时候开始转换,就像是……在确认他的身份。否则以那个被所有仙人禁令提起名字的鬼才所留下的禁制,即便是当今裁决殿大殿士来了,也只能是落个形神俱灭而消陨的结局,这可是个天道都无法左右规则的禁地啊!
仅仅几个呼吸间,在规则的牵引下,原本昏黄的天空上堆满了大片浓厚的乌云,漫天飞舞的草叶开始缓缓落回到地面。几道蓝紫色的蛇形电弧在墨色云海中高速游过,整片天空被带起亮眼的白色。
轰隆隆!
沉闷的炸雷自远天突兀地响起。巨大的轰鸣声以波的形式从天空辐射进冥原,像是千军万马从天空厮杀到地面。少年狠狠一哆嗦,一股冷汗沿着他的脊背细密地渗了出来,他清晰地感受到地面的震动,就像是真的有千军万马从他面前跑过。那种环绕在天间的古朴力量,仿佛令大地都为之惊颤了。
雷声夹着漫天雨丝灌入冥原,刺骨的寒意随着雨势一同蔓延。细而长的雨柱打在草叶上,碎裂成千万朵透明的花。这些透明的花缓缓散落到泥上,却并未消融进泥里,而是层层堆叠,晶莹的暗红色纹理开始从每片落到泥上的花瓣上生出。
少年裹紧身上那件黑袍——尽管那件黑袍因为被雨水打湿已经紧贴在他的皮肤上,但他还是努力用手肘夹住袍腰,因为雨水浸进伤口那似被火烧过刀子慢慢划过的剧烈疼痛使他不由地微蜷起身子,只想通过用力来抑制住这种痛楚。
凄风苦雨间,一座巨塔在从天垂下的水幕中默然伫立。少年踩着遍地的花瓣与草,向着塔的方向深一步浅一步地走去。不断有暗红色的花在他身后碎裂,再度化为一小摊雨水,许多被踩弯的草又缓缓向上挺起身子。
那座巨塔的名字叫九霄塔,虽自古以来无论修为,并无一人能从冥原出去过,但传说在那里可以找到冥原的出口。但换个角度来说的话,那个隐晦于禁书中的名字当年是强到了何种地步,强到……能与天道为敌么?
“青门、星阁、天命、南昊四大派还真是做得出来啊。”少年嘴角扬起苦涩的弧度,手指狠狠地握紧后又缓缓松开。
他突然想到了师父,想到了往事种种,孤独与无力感紧紧包裹住他。那种感觉就像是被丢进深海里,周围只有无尽的黑暗和胶着的海水。你能清晰地感受到巨大的水压正将你肺部仅存的空气一点一点压出体外,腥苦的海水正沿着你的喉咙倒灌,肺泡破裂的血丝随着倒灌的海水四散开来。你就要死了,你绝望,你痛苦,可你什么都看不到,什么都做不了,你只能等,等到意识彻底模糊后死在那无人问津的深海里……
那么孤独,那么无力,却又那么不甘。
少年的表情慢慢变得很安静,就像是位被流放的君主缅怀起战时的荣耀。他缓缓停在了巨塔前,这一路没有师兄弟姐妹们说的天花乱坠的“白骨累累”,也没有所谓吃人不吐骨头的上古凶兽以及诛仙陨魔大阵等等的奇闻怪录,别开禁地不说,漫天大雨中的冥原,有一种神秘古朴的美。
而少年眼前这座通体漆黑的巨塔,塔身上没有任何图案和文字,通往塔顶的阶梯贯生在塔的一侧,每级阶梯都长二十余米,宽、高各半米。仰望上去,高处的阶梯已经没入云层,整座塔像是一把插入穹顶的黑色巨剑。天地间大雨滂沱,瑰丽的暗红色花瓣沿着草叶绽放,那孤独的塔与人彼此沉默,相互守望。
良久,雨中单薄的身影迈上了第一级阶梯。
刘宇凡轻轻抚摸着阶梯上黑色石柱的花纹,开始一步一步朝上走去。随着时间的不断流逝,他的心中像是有一颗巨石轰然落入,掀起惊涛骇浪。记忆在前一刻仿佛被什么点燃而后沸腾起来,一幕幕不属于他所经历过的十分模糊的画面高速闪过他脑海,尽管他看不清,可却依稀能边描出眼前的景象。但究竟在什么时候?什么时候他也曾在这漫天大雨中登上过这座塔?
又是良久,思绪未果。
随着右脚迈上最后一级阶梯,少年缓缓停下前进的步伐。这里雨势渐小,淡淡的丝状白气轻盈地环绕在少年左右,少年身后的阶梯已然变得模糊一片。身体疲惫麻木之际,他来到了塔顶。
塔顶是一个巨大的方形平台,被镂空的紫金色纹刻像藤蔓一般沿着平台边缘向着平台中心攀爬而去,形成一个个晦涩难懂的符画。平台中心有一座约莫半人高刻着六芒星阵的石柱,紫金色的纹刻在那里汇集,空气中白气弥漫,就像是远古时期的某个祭祀大阵。
刘宇凡左右观察了一番,然后略略机械地沿着那些纹刻走到石柱前。
石柱给他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上面的六芒星阵里镶嵌着一个形似巴掌的下凹,下凹边缘被打磨得很光滑。仔细看了看自己的手,又对比了一下石凹,刘宇凡想了想,试着把手进了六芒星阵的下凹里。
随着他把手放进去一瞬间,那些紫金色的纹刻仿佛突然在一瞬间全都活了过来,透出刺目的紫金色光芒,里面像是有熔岩流动,流动着向石柱汇集,紫金色的光柱冲天而起,将漫天的云冲散,天空都被渲染成淡淡的紫金色。
石柱似乎和少年融为了一体,隐藏在刘宇凡记忆深处的画面此刻开始变得清晰起来,他的脊椎上陡然亮起十道赤红色的封印图腾,一条条赤红色的透明锁链环绕经脉延伸至他身体里的每一处,原本前一秒还清晰的画面又变得断断续续、模糊不清。
剧烈地疼痛开始沿着赤红色透明锁链蔓延,最后到达脑海,刘宇凡感觉全身上下就像是要被撕开一样。紫金色的能量经石柱铺天盖地地涌入他的身体,一座紫金色的小塔在他头上若隐若现,他的黑色瞳孔缓缓变为紫金色,满头黑发无风而动,两股不同颜色的能量在他身体里高速碰撞,一股想要封印,一股想要冲破封印。灭世的悲凉气息从少年身上散发出来,那滔天的恨意像是要把一切都毁灭,就好似一只被逼到绝境的凶兽对着苍天咆哮时殊死一搏的决意。
他还是多少看到了那些画面。镜中那张英俊的脸戴上了半边银白色的面具……冥原,九霄塔在中央伫立……漫天都是血雾……以及,赤红色的封印……意境中,苍老的声音轻轻叹息:“一塔分九霄,九霄九轮回……”
记忆随着叹息彻底中断,刘宇凡整个身子在剧烈的疼痛中昏厥过去。
整座九霄塔震动起来,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缩小,最后随着紫金色的能量一同没入了刘宇凡的额头间,刘宇凡身上那些伤口随着这些能量的涌入迅速结痂、脱落,最后露出如羊脂般白嫩的肌肤。那十道赤红色封印图腾像是初具灵智般光芒大盛,用尽全力将紫金色的能量彻底封印起来,少年额头上的紫金色小塔猛地一亮,似乎还想要反抗,但随后便消失得无影无踪,约莫两个呼吸后,赤红色封印图腾的光芒渐弱,最后也消失得无影无踪。
空旷的冥原,少年静静地躺在浓密的草叶中,表情不再有痛苦。风拂过他清秀俊朗的脸,带着他沾满水珠的黑发轻舞。
天空又变成了昏黄色,隐隐可见淡淡的紫金色光晕。青灰色草上的花一朵接一朵的缓缓碎裂,化作一小滩又一小滩水。
第二章(前传)云轩门
仙界五大门派之一,云轩门。璃居,白气萦绕。
居内栽了几株别致的水晶兰草,小庭里有一终年常绿的大树,树旁用灰色的岩石松散地围起来,岩石外满是尹一与旬幽(仙界特有的野花和野草的名字)。室里铺有画着星图的软毯,红木制的圆桌和方床有讲究地陈列在软毯上,黄蓝两色的丝帘从房梁上垂下来,精致的装饰将古典风气托衬到了极致。
一对玉手隔帘轻抚木琴,琴声欢快雀跃。顺着那如藕般的手臂看上去——朱唇玉齿,梨涡浅现,眉如远山之黛,眼似三月桃花,巧笑倩兮,美目盼兮。
这世上有一种“出尘脱俗”的美,众生只怕一眼,也会为之驻足。可若驻足细看了,心中却并不会生起半点畸念,而是只会单纯地抱着一种欣赏的态度去观望这种超脱世外的美。眼前的佳人便足以担得起“出尘脱俗”几个字,她跪坐在堂前月心镜下,弹一首《广寒谱》,举止投足间说不出的优雅灵动。
突然,璃居门外传来火急火燎的娇俏女声:“莹儿师姐!莹儿师姐!大事不好啦!”
婉转悦耳的琴声骤然停止,易莹儿双手扶在琴弦上,收住了最后琴弦微振的余音:“小渝,你这整日那事不好这事不好的,事事不好,昨日不是已经告诉过你须等晚事结束才能到璃居闹腾么?怎么才刚过小午,又来滋事了?”
来人与易莹儿年龄相仿,她“咕咚”一声坐在琴前,不满地嘟囔:“师姐,你知道我不是来玩的。”
易莹儿淡淡一笑,“我知道又怎样,只是已是既定的事,又何必再去凑那些热闹?”
“哼哼。”班渝眯起眼睛,一脸“师姐你就口是心非吧”的坏笑:“各派和世家都有差人来见证我云轩掌门接任仪式,单是外山脉就有好几十万人了呢!”说到这,她凑近易莹儿耳边,“听说连裁决殿都有人来啦!况且宇凡师兄可是第一个从冥原出来的人唉,师姐难道就不想看看他云殿封仙的样子?”
“不想。”易莹儿笑着摇头。她手指微曲,也不再理会班渝,自顾自弹奏起《回平调》来。清幽的曲调自琴上响起,在璃居内缓缓回荡开。
班渝气呼呼地连着喊了几句师姐,奈何声音很快被琴音盖过。一怒之下她把脸鼓成包子状,站起身来狠狠跺了几下地板,甩手蹬蹬踏步就往外走去,临走前还不忘留下一股脑气话:“小心宇凡师兄封仙后就直接和哪家哪派的仙子喜订良缘了!到时候有你哭的!”
抬眼望着班渝远去的背影,易莹儿无奈地叹了口气,心说难道你觉得去看了师姐又便能与他有什么瓜葛不成?不过又只能徒增烦恼,将希望拉的更加遥远一些,他呀,也许能无限接近于三千年前那个惊世鬼才呢……
又是轻叹口气,易莹儿心里乱成一团。可是……师兄真的是接任掌门了么?可冥原不是自古便无人能出来么?这才两月,他怎么出来的?他……那他,还好吗?
一根琴弦“嘣”地断开,发出惊人的颤音。易莹儿猛地从思绪中惊醒过来,她看向手指处断开的琴弦,身子在轻轻地颤抖,她不清楚自己到底在害怕什么,总觉得命运的齿轮在这一刻发生了某些微妙的不好的偏转。
她想了想,转身从做工精致的箱子里翻出一块淡蓝色的石头,向里面缓缓注入法力。这种石头叫连石,在仙界很常见,只要从主石上取下一小块,注入法力后拥有石头的人便能相互看见映进石头里的景象,可是由于当年用石人很多,总会错误地看到别人所传递的画面,在之后一段时间便渐渐被埋汰,直到后来有人通过注入精神力在连石里标记后再取石相互联系并且不会发生错误以后,连石才再一次被大多数仙界之人所通用。
挤在一干师兄弟姐妹之间的班渝突然捕捉到一丝来自挂在胸前的淡蓝色小石的微弱振动,她撅了噘嘴,转而玩味地一笑,有些得意地自言自语:“我就知道师姐嘴上说着不来,其实心里挂念着呢!哼哼!”
仪式是在云轩门两座主峰举行,每任掌门继任前都要走过两座主峰间的封仙路,登上青石宫,点亮无望火。
透过连石,易莹儿远远地看见封仙路上那个少年,一袭白衣,长发飘飘,双手相扣掌门手羽立于胸前,每走一步都在半空中留下一圈圈四散的能量涟漪。他的步子虽迈得不大,却十分沉稳。
封仙路下人山人海,无数人的声音交杂在一起。万口万言,自然说什么的都有。
可封仙路上透不进声音,少年扫视过山下密密麻麻的脸,又特意留意了几眼那仙界其余四大派的门帜,眼神淡漠。
百万人前走过仙界无数人究其一生甚至都无法一睹的封仙路,不是应该露出那副透着狂喜且得意无比的表情来么?刘宇凡这样想着,自嘲地笑了笑。
师父没能撑到他回来,听说是在他入冥原的第六日仙去了,临终前还硬生生把掌门手羽用血印封了起来,并留了道手谕说除非徒弟刘宇凡回来继承了掌门否则谁也不可能打开封印。手羽里留了刘宇凡的血印,长老们在多次强行破印无效后只能无奈地选择了放弃,云轩门绝大部分事务的裁判以及阵法的运转都需要掌门手羽的“断令”,鸿旭这样做无疑是把整个云轩门数千年的基业都拉去给那个永远都回不来的天才徒弟陪葬!
震怒之下,长老们不允许任何人为鸿旭打理后事,尸体一直摆在云轩大殿上,也算是让众云轩弟子看看这断送云轩门数千年基业的不宵掌门。
刘宇凡从冥原回来乃是惊动整个仙界的大事,当看到天边出现在云轩结界中那抹带着些许黑色的流光时,可以说整个云轩门都沸腾了。按青门、星阁、天命、南昊四大派长老那惋惜、痛心不已的阐述看来,云轩门千百年来难得一遇的奇才确实是误入了冥原。碍于种种关系,即便已是心照不宣的事情,无凭无据,云轩之众只能忍气吞声地选择相信。现如今云轩门诺大的基业保住了,一代天才也脱险归来,可以说是天道垂帘我云轩门。
管事弟子领着刘宇凡回居沐浴更衣后,被问起鸿旭,管事弟子的不情愿让刘宇凡觉着总有端倪,几经要求下才有些唯唯诺诺地带着刘宇凡去了云轩大殿。在那里刘宇凡自是见到了师父,那鹤发童颜的老人身着白衣,皮肤红润,像睡着了似的躺在大殿中央。师父喜欢安静,所以他没有大吵大闹,只是很安静地,一个人看了师父很久很久,跪拜了很久,长老们看着他也不敢多干预什么。按着他的意思,鸿旭被以掌门的身份厚葬。
师父的后事细细处理好后,刘宇凡当日便单独去罗新殿找了二长老。二长老与师父是多年挚交,他与这位师叔口头间也没有过多遮拦,听二长老说,当初师父看见自己心灯未灭,便执意要去尝试破除冥原封印救自己,甚至还想把那四派几个长老都杀了,所以几位长老把他软禁在牵云殿,可能知道自己时日无多,胡闹似的把掌门手羽给封印了。临出罗新殿前,二长老叫住他,说:“知道你喜欢清修,不想被琐事烦身,所以我连冥原的事也不愿多问,但你师父的遗志,很多没有比你更适合的人来完成,我希望你好好考虑吧。”
师父曾说过自己肩上担着大任,所以定要将云轩发扬光大,不愧对先祖,自己不过是个被师父收留的遗孤,何德何能让他破了规矩。最让他难过的,也莫过于师父像是执念般傻傻的相信,相信自己能活着从冥原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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