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旗超限店》——索斯
第1章 又热又晕
时值七月,烈日炎炎,干热憋闷的空气扼着每一个行人,它一边从喉咙中挤出身体仅剩的湿气,一边还恶意地将头颅来回摇晃制造眩晕,一副不搞死人不罢休的感觉。如果说那些开启了空调的地方是天堂,阴凉的地下室是仙境,那么某些人——比如钱镜——毫无疑问正走在建筑物阴影构成的人间和太阳烘烤的灼热地狱之中。
汗水变成水汽,从他的头顶蒸腾而起,形成彩虹般的光晕,摇晃着消失,正如同样摇摆的空旷街道般不真实。他调整下肩膀的斜挎包,向前探探身子,躲在传达室窄小的屋檐下。他脸上带着和善的笑容,对一位老大爷尽情展现魅力。
顺便蹭蹭从传达室窗口漏出来的风扇凉气。
“小伙子你没走错,这里就是。你具体要找什么单位,有个门牌就行。我在这里住了快一辈子了,我给你指路。”
传达大爷抬起眼睛,从老花镜上方看着钱镜。他将报纸放在桌上,布满老茧的手掌撑起耳廓,努力让自己听清楚些。
“我找百喜连锁超市,趁假期去那里打工。我的手机刚刚坏了,没导航就有些迷路,而且也看不到短信里面的具体地址,只有超市名字。”钱镜不好意思地笑笑。
“明白了,打工换个手机,这比我那孙子不干活还只会要钱强多了。”老大爷大概是听明白了,他手臂一挥,非常坚定地指了个方向:“那边是东,然后有条向北的路。你走过去就能看见超市。那里一直缺人手,肯定在招工!”
“太好了!谢谢您,您可帮了大忙了。”钱镜长舒了一口气。他什么都还好,就是有个“城市路痴”的毛病。只要是在城市里,周围都是建筑物构成的“丛林”,他会慢慢变得晕头转向,然后就不知道自己从哪里来要到哪里去——而且在室内时路痴问题要更加严重。只有靠着手机导航和频繁向人问路,钱镜才能待在正确的方向上。之前一直很顺利,直到手机因为没有高温补贴而彻底罢工为止。
没有导航已经够要命了,而这一次,似乎是受到酷热的影响,路痴发作的速度比以往更快。只不过是五分钟,他发觉自己仿佛突然到了另一个地方,一切都变得陌生起来。刚才还是高楼大厦的城中心,猛然间好像到了郊区。
沿着老大爷手臂的方向,双车道沥青马路在东面三十米的位置画上了终止符,几块画着红白条纹的水泥墩子路障横在中央,再向前只有还没施工的泥土地。道路一边,也就是钱镜所在的人行道上是个建筑工地,广告牌形成的高墙挡住了视线。从花花绿绿广告上可以得知,里面应该是个商业综合体,就是能吃能买能玩儿的那种商城。
叮叮当当的敲击声时不时从围墙中传出来,缺乏机械运转噪音的伴奏,因此显得有气无力,这里要么施工进度缓慢,要么就是恰巧放高温假没什么人。幸好大门口的传达室还有个老大爷上班,于是钱镜赶忙过来问路。
老大爷有点耳背,不仅自己说话很大声,他也需要其他人大声和他说话。可即使尽可能放大音量,钱镜也总感觉交流不畅。
“忙?我不忙。现在工地都快停了,也不需要我开门关门指挥车辆,唉……”老人说道:“若是开工多的时候,来我们这里当临时工也不错。看你还算有膀子力气,搬砖头肯定行。但若是有门手艺,比如绑脚手架之类的就挣得更多。”
“谢谢,但还是不了。”钱镜赶忙说道。他正在读大一,学习上到没取得什么突出的成绩,但跟着舍友健身的成果斐然——谁叫那“牲口”家里是开健身房的,整天拽着他去玩儿。忙了大半年,至少将过去三年缺失的体育锻炼都加倍补回来了。哑铃搬多了也就搬烦了,所以搬砖这活儿,还是算了吧。
“大爷,向你打听一下,这百喜连锁超市怎么样啊?”
“锁?我没记得它有卖锁,但它卖的一种黄橙橙的酒有劲、好喝!你沿着路走,会看到一个旗杆,上面有块白布,然后就找到了。啧啧,一说起这件事,似乎我已经有阵子没去了,还有点馋呢。”
老头一时陷入了沉思,眉头紧紧地纠结在一起,目光迷离,似乎很久没有去买酒是个挺严重的问题。老头不再理会钱镜,连他很有礼貌地说再见也没有搭理。
回忆一幕幕涌上心头,老头好不容易才想起自己上次喝店里酒的情景。他想起了那里的店主,是个和蔼的老大哥,可惜没娶老婆也无子女。依稀记得他酒量不错,也愿意赊账给左邻右舍的乡亲,还能在改革开放之初,物质商品不怎么发达的时候就搞到充足货物,绝对是个有本事的人。
“上次去店里买酒是庆祝我大孙子出生,一转眼这都十好几年了。怪哉怪哉,为什么我再也没想起要去那里买酒呢?一说起来,我都有些口渴了。小伙子,你能不能回来的时……”
老头左右看了看,才发现钱镜已经走了,不由得摇头苦笑一声。“反正现在也没事儿,几步就能到,我这就去一趟。”
他端起茶杯来喝了一大口水,然后就要起身。可就在这个时候,在他眼中有一道淡蓝色的光一闪而过,同时从他脚底板下面升腾起一股青烟,迅速消散于空中。老人僵了一下,过了几秒才缓过来,轻轻然后揉了揉肚子。
“哎呦,又要去厕所。不喝水就热,喝多了就厕,这鬼天气真要命。”
手搭凉棚快步走,老人已经完全忘记了去超市买酒的事情。他也不记得自己给人指过路,钱镜从他的头脑中完全消失。
钱镜不会凭空消失,他正站在工地的一角。这里刚好就是沥青马路的尽头,也就是那几块水泥墩子占据的地方。沿着广告牌边缘,有一条土路折向远处,三米宽、凹凸不平、坑坑洼洼,上面有几道清晰的车辙,压的痕迹又深又宽,或许是货车。钱镜朝远方看了看,土路尽头隐隐约约能看见一条小河,别的什么都没有。
“呃,看样子不会是个多么好的超市。但无所谓,我只是来打工的,又不是要在这里发展什么事业。既然是活儿,那就不要太挑剔了!”
在钱镜的“社会学分类中”,能挣钱的事情很多,不过也分为好几等。最高的一级叫做事业,那是一种精神上的追求,甚至可以提升到哲学的高度。第二等叫做职业,为的是在获取收入的同时,展现个人的能力、价值以及专业性。第三等叫做工作,稳定地做一件事,努力做好,拿到钱,争取能够发展成职业。第四等叫做“活儿”,也就是找活儿干,干完一件是一件,有了上顿不指望一定就有下顿。
再次整了整肩膀上的书包带子,斜着嘴角往上面吹吹凉气,钱镜迈开大步,走上了没有名称的小路。
第2章 第一次相见
土路并不长,一边是工地的围墙,时不时传出些金属工具撞击的声音;另一边是片荒地,或许未来也会变成高楼大厦,但现在仍未开发。不知道是谁在里面种了些地瓜,趴在地上的叶子绿油油的很好看。踏上小路没多久,就可以听到尽头小河潺潺的流水声。它约莫四五米宽,远远看上去还算清澈。钱镜看到两个人正用桶从河里打水,估计是要用来浇菜。
“先去洗把脸吧,清醒一下脑袋也好!”
钱镜估摸了一下,这么短的距离自己应该不会再迷路。炎热的天气让他觉得微微有些头脑发沉,这很明显是开始中暑的症状。即便现在已经躲到了建筑物的阴影下,但考虑到一会儿就要到达打工的地方,很可能还会有简单的面试,自己还是应该将状态调整到最好。
只是想象了一下将清凉河水泼在脸上的情景,那种舒爽的感觉就从毛孔渗入进来。想象力是个好东西,钱镜从不缺乏这方面的能力,尤其是在需要调整情绪、整理心情、换发状态的时候。
“希望那个超市的工作能长时间待在空调房间里——只要钱不少给——哪怕累一些也不换了。这天气,我可不想去下一家面试。”钱镜用力呼出一口热气,加快步伐向前走。
没走多远,一道闪光猛然冲进他的眼睛,随后他几乎要惊讶的跳起来。就在建筑工地的旁边,应该是那个超市停车坪的位置,一辆款式霸道、前所未见的车子大马金刀般横在那里,闪光正来自于它的反光镜。
那是辆越野车,宽大、粗野的轮胎像犀牛皮似的,厚实的花纹呈现不规则的块状,在之前的土路上留下的车辙就是这么来的。车身是纯黑色的,很高,钱镜举起手来可能都够不到车顶。其表面采用了某种不反光材料,仿佛黑洞似的吸收周围的光线,一些地方还额外镶嵌了厚重的装甲板。这绝对不是城市代步车会用来装饰的东西,怎么看怎么像货真价实的陶瓷装甲。
“居然没有车标,难道这是某种高级订制品,什么人会开这种车?估计这个装甲连RPG都打不烂吧?咦,车牌好奇怪,哪国字母会把A转九十度的?而且后面跟着的这些乱码是什么?”
钱镜疑惑地皱了下眉毛,但随即又觉得自己不是在瞎操心嘛!就算这辆车因为没人赞助,导致最后只能胡乱贴了个车牌上去,又和自己有什么关系?正事儿要紧,“大逗”手机最新款再有一个半月就要发售了,自己还得攒钱呢!
“对了,超市,工作!”
小坦克一样的车子挡住了视线,绕开它之后便能够看到此行的目的地。这是个不大的单层建筑,规模约莫和加油站里常见的那种超市差不多。它有着白色的倾斜屋顶,绿色横条纹的木板外墙,淡黄色的双开木门。大门两侧各有一扇巨大的玻璃窗户,每个都足够一只水牛从里面撞出来。可惜窗户里面有百叶窗帘,现在只留下些许狭窄的缝隙,钱镜看不到商店里面的情况。
店铺外面有个带旗杆的开放院子,只是在和工地相邻的地方修有围墙隔开。三个投币之后就会唱歌摇晃的儿童玩乐载具整齐排列在墙下,一辆坦克、一艘船和一架飞机。院子上用白线划着三个车位,“黑色装甲”车就横在车位上,一下子把三个车位全占掉,显得霸气十足。
总体上商店显得有些破败,看那外墙上已经很有年头的旧风格装修,油漆斑驳、零件残缺,说不定它们比钱镜还要古老。尤其是商店正门上面的招牌,大部分字都失踪,只剩下一个“白”字孤零零、歪扭扭挂在上面。按照现在的标准来说,这家店若是不经过彻底重整,是不可能真正开门营业的。
“难道这工作是个坑?表面上的工作是营业员,但实际上是装修杂工?”钱镜只觉得牙花子有些酸痛,心里也咯噔一下,开始担心起来。
前一阵子听说过一个消息,隔壁学校的学长出来找工作,莫名其妙失踪,在发现的时候身体四分五裂,就像从十几层楼上摔下来的西瓜似的。据说他是误入传销犯罪集团被人谋害,然后抛尸在这里。但这个说法存疑,因为看过现场的人说,那学长绝对是摔死的,但那里没有超过三米高的建筑物,谁也无法解释清楚他如何获得了那么高的撞击速度。
除了这件惨剧之外,最近还有消息称有人在商场里见到浑身是毛、两米多高的野人,还有传言说见到有人一巴掌将别人的魂魄抽飞了。总之,最近这种怪事大为增加,听的时候,钱镜只当它们是怪谈,笑笑就过去了,并不相信。可不知道为什么,这些念头全都在这个时候纷至沓来。
“难道这就是第六感?”钱镜舔舔嘴唇,然后用力晃晃脑袋:“不能多想,不能乱想,想多了容易出事。最近一段时间都这样,好的不灵坏的灵!”
正在他念叨的时候,猛然听到一声大喝:“嘿!你是怎么进来的?!”
那声音如同洪钟大吕在耳边炸响,震得钱镜向后趔趄一步,只见从“装甲车”另一边冲出一名高大壮汉,如同下山猛虎般气势汹汹扑了过来。先过来的是一个油光锃亮、闪闪发光的大秃头。下面汗津津的大脸上满是青筋和散布的横肉,巨大的墨镜后面露出半截紧皱的眉头。沿着粗壮的脖子向下,肩膀两侧是纠结着肱一二三四五……头肌,如同漫画版夸张的可怕胳膊,从钱镜视线两侧杀将过来。那对胳膊看上去就有爆炸般的力量,若是长在大象身子底下也不会显得突兀,而且绝对能轻易拧掉钱镜的脑袋——只要它们搭在钱镜的脖子上。
隔着几米远,那种叫做“要死了要死了死定了”的气息就冲入钱镜的鼻孔,一直钻进脑壳深处。尽管不是时候,但有两个画面在钱镜眼前一晃而过:一个是“抗日神剧”中的手撕鬼子,只不过被撕掉的人与自己穿着相同;另一个是“某个人”被抓着脚腕抡起来,啪叽一声摔在地上四分五裂,而这“某个人”看起来也特别像自己。
钱镜倒吸一口冷气,立刻明白两个人体型和力量之间的巨大差距,这不是一场对等的战斗。虽然之前冒出些怪念头,但在危机临近到一定程度的时候,各种恐惧就会被现实威胁压下,钱镜的精神和思维反而变得特别集中。他猛地横跨一步,如同拳击手般弯腰从对手胳膊下面钻过去,然后架起胳膊、握起拳头、转过身来,一边小心戒备着,一边用眼睛余光寻找板砖、棍棒之类可以用来自卫的东西。
他怎么也没想到,那肌肉猛男转过身来,噗通一声跪倒在自己面前,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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