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妖寺山》：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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妖寺山上没有妖怪，只有贫瘠的裂壤和破败的荆棘。其山坡迎面塌陷的两处形似门窗，使整个山体像一座自然形成的庙宇，因此得名。

山下有一小镇，名曰伏妖镇。据说早年某位江湖术士途经此地，时值清明，霪雨绵绵，便寻来当年镇长大呼本地妖气甚重如不及时解决将会贻害子孙。镇长顿失颜色急问消灾避祸之秘方。术士见他如此上路说如果作法定能趋灾灭邪只是某些问题还得您鼎力相助，说完搓搓手指向镇长递个眼色。镇长急功近利宁为造福千秋不愿遗臭万年立刻心领神会满口答应费用不是问题一切照依大师所言。于是术士肩负重任口衔黄金带领镇上男女老幼浩浩荡荡爬上妖寺山，大兴法术祭祀膜拜，建议将镇名改为伏妖镇并在妖寺山上修砌石塔一尊。镇长唯唯诺诺言听计从一一照办，并邀请术士督修石塔。术士在石塔起到第一层时拿到镇长亲自送来的巨款，次日便在人间蒸发。由于妖道的携款潜逃，石塔被迫停止发育，镇长恼羞成怒不可遏下令“封顶”，石塔从此废为石亭。伏妖镇后来更名为福遥镇，以此纪念那深刻的教训。

“你说的真的假的？”樊乙震靠着石柱趴在石凳上半信半疑。

“这能有假？”罗清从石凳上跳下来，拍着胸脯，“告诉你，这是我爷爷讲的，你说，老师会骗学生吗？”

“自然不会。”

“那就是啊，我爷爷教了几十年书能骗我吗？我看你是真笨！”罗清拿起书包往肩上一甩，“告诉你，妖寺山上真的有妖怪，快走！”

“大白天你吓唬谁啊？”

“不信？”罗清立刻做出狠恐怖的表情，指着樊乙震身后，“来了！就在你后面！”说罢撒开腿奔出石亭一路猛跑。樊乙震看他跑了，虽然明知道身后什么都没有却也十分害怕，跟着罗清扬起的烟尘头也不回跑下山。

“这么晚，上哪去了？”樊秀开门一看果然是侄儿，浑身是土脏兮兮的像个吃了败仗的逃兵。

“和罗清一起在山上玩呢。”乙震见桌上留有饭菜，端起碗来狼吞虎咽。“你们都吃了么？子晨呢？”

“都吃了，回来这么晚，下回再这样就不给你留饭，听见没？”樊秀伸出食指在他脑门上使劲的戳了一下，由于满头是灰，那一下就像在黑板上写字，清楚的留下个一。“以后不许跟罗清玩！他老子就是个疯子，你还和他儿子一起去疯啊？和学习不好的在一块能有什么提高？好好学学你弟弟，人家吃了饭就去同学家讨论功课，多出息！看看你，什么……”

“行了！又是这些个废话！”杨保国从里屋拿着报纸出来厉声断开了樊秀的一篇文章。蹲在地上洗衣服的樊秀抬眼望见丈夫正怒视着自己只好“哼”下一句不再作声。

正在往嘴里扒饭的乙震偷偷瞄了一眼姑父，马上转过头来继续吞咽。姑妈每次长篇大论时，姑父总会适当出面强行收尾。他心里明白，却也无奈。

乙震的父亲常年在外打工，一直杳无音讯，母亲刘艺楠为此十几年苦苦寻夫，狠少回来，只有在年节之日汇点钱来。还好他从小过的并不算委屈，在姑妈一家的照顾下，小家伙长的十分圆滑可爱。这在樊秀看来，乙震的圆滑有她的道理。

“你看，弟弟这么瘦，他是不是应该多吃点？”

言下之意，樊乙震就要少吃点，或者可以逆证出乙震的圆滑是吃出来的而且吃得还狠多。高尚的乙震为了弟弟在圆滑方面青出于蓝胜于蓝长江后浪推前浪主动日日饮水充饥。樊秀望着每日儿子死撑出来的便便大腹略显圆滑的痕迹十分欣慰，可和体重与日俱增的乙震比起来依然相形见绌。于是整天冥思苦想绞尽脑汁终于有所顿悟。

“你看，弟弟还是那么瘦，他是不是应该补充更多营养？”

樊秀说到做到。什么月亮神、乐哈哈口服液，人参蜂王浆，巨从脑黑金等等各式补品一应俱全，用“你娃缺钙”之类的花言巧语骗得可怜的杨子晨把含有激素的各种补品逐一尝遍，其圆滑之势锐不可当猛追乙震不久遥遥领先。次居亚军的樊乙震满腹疑团想弄明白为什么粗糙的包装烂质的口味会达到如此功效便偷尝了一支乐哈哈，然后对着镜子期待镜中人的摇身一变。樊秀下班回来发现他挂着两行眼泪鼻血横流不由失色大惊，忙问原委。乙震丑事败露不敢撒谎，却吓的樊秀将杨子晨未服完的半箱乐哈哈集体送人。后来邻居彭阿姨在樊秀面前总抱怨她们家的小孩最近老出鼻血，樊秀理屈词穷搬出成堆医书语无伦次胡乱分析一通才算了事。樊乙震躲在里屋偷乐：还好还好，只饮下一支！

这件事使他刻骨铭心并在幼小的心灵上种下祸根，以至于日后面对口服药品总会不寒而栗杯弓蛇影惶惶不可终日。

樊乙震坐在书桌前，目光落在摊开的书本上。头疼的数学题总是阻碍功课完成的进度。不会就是不会，索性不做了。随后他又找出记事本，想写点什么，可挠了半天头又不知从何写起。“除了和罗清上山，今天我还做过什么？”他一声叹息，想想自己区区十几岁的少年记忆力竟未老先衰。

他想到了坐在他后边的马晓梅。这个女孩令他狠奇怪，只要见到他就格格地笑不停。樊乙震曾转过去一本正经的问我哪里可笑啊，没想这句话差点叫人家笑翻，弄得他脸红脖子粗心里直嘀咕这个疯女人。他又想到了汪繁，一个喜欢穿白裙子的女孩，那白裙子有好多褶皱，穿她身上软乎乎的，使得樊乙震总有种冲动想去摸摸，摸摸那裙子。想到这，有人从后边拍拍他的肩膀。估计是那个疯女人，暂且这会不理她。可她还在拍，樊乙震转过脸想教训一下这个疯女人。

“哥，哥？”

樊乙震睁开眼睛，看到杨子晨站在面前不由吓出一身冷汗。他环顾四周，终于确定那个疯女人已留在梦中才松了口气。

“哥，我看你睡着了，躺床上睡吧。”杨子晨将手里的课本放在桌上，坐下埋头看书。

“刚回来？几点了？”樊乙震边揉眼睛边问，一不小心搓出一颗眼屎，他赶紧用食指将其弹飞。

“快十二点了，对了，你刚做梦时还笑呢，笑什么呀？”杨子晨说完一抬头，一颗硕大的眼屎从他的发间掉下来砸在书面，滚落到一边。

“没什么没什么，我也忘了。”乙震紧紧盯着桌面，生怕子晨发现那颗眼屎，生怕说出疯女人来今晚睡不好觉，起身连滚带爬钻进被窝。可是这一躺下，竟睡意全无。

折腾了好久，杨子晨也在他身边躺下。他看着弟弟轻轻的把灯关上，整个世界都进入了黑暗。

“哎哥，我今天去了汪繁家，有题不会。”

“他爸凶不？”

“挺客气的，不像别人说的那样，虽然是警察，其实人狠厚道。”

“哦，睡吧。”

樊乙震辗转难眠，就是想不起来开始梦到的最后一位女孩是谁。他把眼睛瞪的狠大，仿佛这悬在面前的黑暗能解答一切。

“哥！哥！快帮我把灯打开！”子晨用胳膊挠挠乙震。

“又啥事啊？”

“流鼻血！”

2

“大人，大人！”

黑暗中空灵的轻声呼唤，是谁？谁在喊？

“大人，乙震大人！是我！”

乙震大人？你是不是搞错了，我什么时间成了大人？你又是谁？

“大人，末将程聪！属下无能，让您的能力被封印至今！”

你在说什么，我一句都听不懂，你出来，我什么也看不见。

“大人，解封的方法我们就快找到，请您务必小心！”

小心什么啊？你到底是谁？出来啊，我看不见你!

“请大人小心身边的人，末将先行告退！”

慢着！等等！你是谁？你是谁！

“哥，哥！我是子晨！要迟到了！”

睁开双眼，杨子晨焦急的望着他，鼻子里还塞着浸满血丝的纸团。他缓缓的坐起身，感到额头有些发凉，顺势抹了抹，满手的冷汗。

“快啊哥，今天我们班还要来一位新同学不是么？”

樊秀给他们哥俩一人塞两个包子，子晨推来推去只拿了一个走。乙震走在后面，子晨的书包塞的鼓鼓囊囊四四方方，像座山般的压在他身上，再回头看看自己的书包，里面干瘪的随便什么风都可以吹跑。

“我早就想说你，每天装那么多书背回来背过去，你不累啊？”

“唉呀，总会用到的嘛，如果老师换课，就不怕没书用啊。”

“你倒是想的开。”

想起来，每回老师们突然换课都弄得大家都措手不及，只有子晨从来不缺书用。即使这样，看着子晨背后的山他也浑身不舒服，这些老师天天没事干都在想什么呢？课程表不都定好了么，有什么好换的。他两口吃完手里的包子，把透明包装塑料袋随手一扔，那油乎乎的东西眼看就要落下，猛的来阵风，那袋子又鼓足勇气飘了起来，然后糊在离他不远的一位小同学脸上。乙震听得身后隐约有人在说：我操一股韭菜包子味儿！胃里不由自主的打了个颤抖，从嘴里冒出个浓浓的韭菜嗝。

班里同学都已到齐，哥俩在自己的位置上坐下。

“笨蛋，你们来晚了！”罗清回头做了个鬼脸。

“没有晚啊，只要赶在老师来之前到不就好了么。”杨子晨不慌不忙的从书包里一本一本的掏出课本，在自己面前砌了一面书墙。罗清再回过头来，已看不到子晨的脸，就两个圆圆的眼睛弯弯的眉毛在微笑着看他。

乙震的课桌这边面上空空荡荡，他还是忍不住去摸摸囊中羞涩的书包。里面就装有两本，一本《中学物理》，一本《西部传奇》。本来还有别的课程，他左右衡量了下，决定只带最喜欢的书去。《传奇》不在他的课程之内，这是一本流行读物，里面到处是刀光剑影飞檐走壁爱恨情仇，当然也充斥着丰胸美体包治百病的小广告。这书早些年一册只有单薄的几十页，每季一刊，那些小广告都形如芝麻见缝插针的出现在页眉中缝页脚等地，随着发行量的猛增，《传奇》版本一改又改再改还改，如今已厚若砖头每周必刊，各类文品花样百出应有尽有，小广告也更加丰富多彩。乙震还记得去年才改的新版，开篇正文有一个六十四开的“性”字标题横空出世十分扎眼，弄的他浑身燥热性致勃勃瞪大眼睛准备好好品尝一番，等他看清楚副标题顿时性趣全无：性病防治专题。

“看什么呢这么认真？我也看看？”

声音这么近这么熟悉，一定是班主任梁静秋！完了，这下被发现了！不行，这页不能轻易就这样让他看见！

乙震用了一秒做完思想斗争，又用去零点一秒将那专题的页面翻过去欲盖弥彰。然后他略有得意的抬头傻笑，连说“没看什么，没看什么”。

梁静秋伸手从他手里把书拿走，在乙震预先设定好的页面一目十行的看着。瞬间班主任的眼睛定格不动了，两秒过去了，十秒过去了，梁静秋的脸红了。然后他弯腰对乙震俯耳道：“以后这样的书别再看了。”说罢将书放下拂袖而去。

乙震狠纳闷，全班狠震惊。这完全不是梁君子的作风，在他手里过目后还能完整保存下来的课外书籍，樊乙震这是第一次遇到。

“哥，他怎么不撕你书啊？”子晨凑过来悄悄问道，一脸坏笑。

“是啊，我也奇怪呢。”乙震翻开那页书，正文是《淫乱和尚第二部》，满篇的男女性事淫荡不堪。“他对这样的文字看来狠敏感啊。”

“《淫乱和尚》啊，这是我最喜欢看的小说呢，都写第二部了啊，不行，哥你看完一定要先给我看的啊。”子晨看到了书名，惊喜露于言表。“虽然写的黄了点，但静秋真人的作品还是不错的哦。”

“恩，写的还行，主要是……等等！”

乙震突然发现了什么，转头去看子晨，没想到子晨此刻也正呆呆的看着自己。俩人对视片刻，不可思议的表情在脸上迅速僵硬，异口同声道：

“静秋真人？！”

“今天有点事耽误了下，所以来晚了，不过不要紧，为了这件事花点时间也是应该的。”梁静秋姗姗来迟，将手里的备课本放下，端起水缸喝了一口。这里用水缸一词来形容是绝对没错的，平常人的水杯也就十厘米高八九厘米的直径，梁君子用的那物件足有三十厘米高杯口远超二十厘米的直径，在乙震第一次看到后一直耿耿于怀心想那该有多大的容量呢，趁课间休息老师不在之机，把脸沉入杯中后出来不得，硬是让子晨罗清两人拽了半天才脱困。

梁君子清清喉咙，不再严肃。

“下面欢迎新同学于丽慧蒸加入我们班！”

一位女孩从门外狠斯文的缓缓走进来。

“于丽慧蒸是全镇会考状元，转到我们学校又分到我们班也算是大家的荣幸啊！”梁君子话音落下，全班一片掌声。

“哥，哥！再别看了，新同学来了你倒是看看啊。”子晨用胳膊肘挠挠乙震。

“哎呀，新同学了不起？新同学也是人嘛，是人都差不多嘛，还是书中的人好看嘛。”乙震痴迷不悟。

“哥，哥！你看一眼，你就看一眼！”子晨继续挠。

“有什么了不……”在樊乙震抬眼的那一刻，“起”这字被生生咽了回去。

一袭青花白底长裙，齐腰长发乌黑亮丽，淡蓝色发卡褪去凌乱发丝，露出白净无暇的面庞，杏眼圆润清澈透明，细颈纤臂亭亭玉立，双手交叉在半腹提着书包，羞赧的含着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