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妖乾来》——诸葛茶水

第一章 悬赏

八九个人围在城墙下面，指着城墙之上的告示议论纷纷。

“不好意思让一让，让一让！”

一位少年钻入人群之中，好不容易挤到了最前面，咧嘴笑了一笑，向旁边一人问道：“不好意思我不识字，这位大哥，能告诉我墙上写了些什么吗？”

少年名叫郝有乾，时年二十二，却满头白发，身着一身素衣，蓬头垢面，身后背着一个剑鞘，剑鞘被层层白布包裹，看不清样子，也始终不见剑的踪影。

旁人一脸不耐烦地看了他一眼，嫌弃说道：“你既然不识字还挤上来做什么？”说罢又摇摇头接着说：“我告诉你，这是抓妖悬赏，说是南边迂山有妖出现，伤人十数，搞的附近村民人心惶惶，便贴出悬赏令，招民间能人异士，若抓得那妖回来，嘉奖赏金五两银子。”

“五两银子？”

郝有乾一听两眼放光，嘴角不自觉又是上扬，自言自语地说：“五两银子得买多少斤牛肉！”

“呵。”旁人一眼鄙夷，轻蔑说道：“多少斤牛肉？几头牛都能买下了！”

郝有乾听完微微张嘴，不禁呆呆发笑，陷入想象之中，仿佛已经看到了那闪着诱人光芒的五两银子正向自己招手。

一旁的众人依旧议论纷纷。

“这抓妖之事不是一直都是千神卫做的吗？怎么还召集民间人士呢？”甲说。

“这你就有所不知了吧。”乙顿了顿，颇为得意的样子，接着说道，“我听说近日来妖界和人间的结界常有异动，千神卫术师一共八十九人，有一半正赶往结界处调查情况。”

“那另一半呢？”丙问。

乙说到这里收敛了脸上得意的神色，反倒露出一丝疑惑，答道：“另一半人据说是被召入京都了，也不知所为何事。如今这千神卫内，仅留有几个术师而已。”

••••••

耳旁的阵阵议论此起彼伏，不曾间断，可郝有乾却眼睛直勾勾地看着墙上的悬赏令，一个字也没有听进去。

“哈！”

突然，他回过神来，大笑一声，径直跑到悬赏令之下，纵身一跃，竟然将那张贴在城墙之上的悬赏令一把撕了下来。

旁人被他的举动吓了一跳，场面瞬间安静了下来，再没有人说话，所有人的目光都聚集在了这个白发少年的身上。

一个士兵模样的人手里握着个长枪小跑着过来。

“你干什么！”士兵跑到郝有乾面前，大声呵斥他。

“我？”

郝有乾不知发生了什么，一脸茫然答道：“我揭榜，当然是要抓妖啊！”

士兵依旧一副严肃的样子，说“你想抓妖并不用揭榜，跟我来拿资格令牌！”

说罢，士兵转身走向城门之内，郝有乾跟在其后，将手中悬赏令小心折叠好，又放入衣襟之中，脸上满是藏不住的欣喜。待他们离开，几个士兵又不知从哪取出一张新的悬赏令，重新张贴在了城墙之上。

围观人群有人散去，亦有人接踵而来，城墙之下，始终热闹非凡。

郝有乾跟着带头的士兵走了大概百米，来到一个窗口面前，窗口极小，不足一尺见方。透过这窗口，郝有乾只能看见里面坐着一个白胡子老头，正闭目悠闲地托着一杆烟枪。

“南夫子！有人报名抓妖！”士兵朝窗口内说道。说完又马上转身离去，离去之前还叮嘱郝有乾：“你就在此地不要走动！”

这，这话听着，为什么竟有些不爽？

恍惚之间，那老头不知何时出现在了他的面前，轻吐一口白烟，淡淡问道：“就是你要报名抓妖？”

“对！是我，在下郝有乾！”郝有乾兴奋答道。

老头一听，眉头轻挑，一脸疑惑地将他上下打量，心想，看这小子少年白头，一看就长期营养不良，穿得七荤八素，不修边幅，怎么看也不像是有钱！

“你？”

老头又开口说：“年轻人，你怎么证明你是要去抓妖，而不是去送死呢？”

老头的语气之中，不惑之外，还夹杂些许不屑。

现在的年轻人往往一头热血，不知天高地厚。看这眼前的少年，一副弱不禁风的样子，他怕是不知道此次出现在迂山的妖，究竟有多厉害。并不是老头以貌取人，只是性命之事不能儿戏，像这种年轻人，将他劝退，不要让他送死也算是办了一桩好事！

“我也是个术师啊！我当然可以！”郝有乾一脸自信。

“哦？以前抓过妖吗？”

郝有乾摇摇头。

老头抬起烟枪，轻吸一口接着说道：“那让我看看你都有什么本事。”

郝有乾一听，心想，那我就露两手给你看看！

“风火令！”

只见他双手结印，大喝一声，然后摊开右掌，一团火球突然在他的掌心窜起，火球巴掌大小，熊熊燃烧，时而发出轻微的噼里啪啦的声响。

“怎么样？”郝有乾得意地笑着说，眼睛里除了倒映着火光之外，还写满了高傲。

老头一看，脸色像吃了陈年的裹脚布一样难受，皱着眉头问他：“没有了吗？”

郝有乾耸了耸肩：“不够吗？”

老头没有马上回答，只是将烟斗在墙上敲了一敲，烟灰嗖嗖而落。他看都没有看郝有乾一眼，淡淡说道：“你走吧年轻人，像你这种程度的御火，别说杀妖了，就连杀个鸡恐怕都困难。回去吧。”

说罢，老头头也不回，缓缓向房内走去。

“请等一等！”身后的郝有乾朝他大喊：“我还有天生的神力！”

老头依旧不加理会，继续自顾自缓缓走着。

郝有乾见老头没有回头，急了起来，看了一眼身旁的大石头桌子，大喊一声：“你看！”然后挥起拳头朝大石桌就是一拳。

“嘭！”一声巨响传来，大石桌居然被他一拳打得四分五裂，碎块乱飞。

“什么事！”

一两个士兵闻声跑了过来。

老头回头，看了看满地的碎石，连忙招手示意士兵离开：“没事没事。”

士兵遂转身离开。

老头走到郝有乾面前，责备语气说道：“你干什么！”

郝有乾一脸无辜，委屈着说：“我要去抓妖！”

老头看着郝有乾，长叹一口气，语气终于变得平和，说道：“年轻人，不是我非要不让你去，只是我看你涉世未深，不知厉害，你可知道迂山那妖，片刻间就取了好几个壮汉的性命，现场甚至连打斗的痕迹都没有。”

老头说着说着停了下来，眼神里闪过一丝惋惜，又从烟袋里捏出一撮烟丝，放在烟斗上点燃，长吸一口，吐出一团烟雾。

他接着说：“我看你的法力，根本是打不过他，只会白白送死！”

郝有乾听完，咬了咬牙：“不试试怎么知道打不打得过！我也不是贪生怕死之徒！”

老头好说歹说也不见他有丝毫退缩，于是勃然大怒，道：“孺子不可教也！你走吧，我不会把令牌给你的！”说罢又转身离去。

郝有乾也怒不可遏，朝老头大喊：“就算不要这五两银子，我也要将那妖抓回来，为民除害！”

说完，他转身怒气冲冲向城门之外走去。

老头停住了脚步，回过头来，看着他的背影，摇头轻叹，终于开口：“喂！年轻人！你回来！”

原本心有不甘的郝有乾一听，眉头渐舒，脸上马上又挂上了止不住的笑容，转过身跑到老头面前，兴奋问道：“怎么样，可以给我五两银子了吗？”

“你要去送死我拦不住，但你要赏金，还是先把妖抓回来，活的最好，死的也罢！”老头白了他一眼，“随我来。”

郝有乾跟在老头身后，走进原来老头出来的那间房子里。

老头将烟斗放在桌子上，从抽屉里拿出一块令牌，交到郝有乾手中，又转身接着找来笔墨纸砚。

郝有乾端详着手里的令牌，令牌木头材质，巴掌大小，看上去普普通通，除了刻有简单花纹装饰之外，令牌上还刻有一个比划繁多的字。

“什么字？”郝有乾自言自语。

“缚！”老头答道，“这是缚妖令牌。”

郝有乾一脸狐疑：“这令牌是什么法器吗？有什么用？”

老头将笔墨纸砚放在面前的桌子上，又将椅子拉了一拉，慢慢坐下，缓缓道来：“不是什么法器，不过还是有作用的，万一有个闪失，我们的人给你收尸的时候才知道你是为我们做事的人，到时候可以适当给你家人一些慰问。”

郝有乾听完没有说话，一脸不屑，将令牌挂在了腰上。

“姓甚名谁，我给你简单作下记录。”老头拿起了笔。

“姓郝名有乾，乾坤的乾。”

原来是他名字叫郝有乾，刚才还以为他说他好有钱呢！

“家住哪里，父母姓名。”老头接着问道。

郝有乾咧嘴一下，尴尬说道：“我，我没有父母，三年前我师傅云游之后，我就出来了，现在四海为家！”

“也罢！孑然一身了无牵挂！”

老头将笔轻轻放下，语重心长接着说道：“小子，丑话可说在前头，是你一味要去抓妖的，你要是命大死不了，但哪怕缺胳膊少腿，也绝不要来找我们麻烦！”

“你放心！我一定会把那妖抓回来找你要银子的！”郝有乾坚定地说。

老头又将烟枪拿来，吸一口之后淡淡说道：“老夫南夫子，是千神卫的管事。你若还有疑虑可以随时来找我。”

“你就等着我的好消息吧！”

“希望如此。”南夫子点点头，“我会托人备好车马带你去迂山附近，明日你再来我这，午时出发。”

郝有乾听完久久不动。

“你还有什么问题吗？”南夫子问。

“请问。”郝有乾吞吞吐吐开口，“请问还有人报名抓妖吗？”

“没有。”南夫子摇摇头，“三日以来，就你一个！”

郝有乾心里大喜，没想到竟然一个竞争对手也没有！看来这五两银子我是要拿定了！

“谢啦！告辞！”郝有乾一个抱拳，转身离开。

南夫子看着他的背影，长叹一气。

第二章 赊账王

“老板！来碗面！”

“好嘞！您稍等！”

几米见方的小店之内，郝有乾找了一张空桌子坐下。从腰间取下那块“缚妖令牌”，小心翼翼拿在手中来回端详，心里是止不住的激动。

五两银子！他这辈子都没摸过这么多钱！离开道观这三年来，他勉强靠帮别人做些零工度日，运气好的时候，一次也能赚个十几文钱。好在独自一人无牵无挂，除了衣食住行，也没太多开销。

想不到抓个妖居然能赚整整五两银子，真是比做零工强太多了！

才没等他多想，突然另个一个年轻人一屁股坐在了他的对面，“啪”一声将一把铁扇一样的东西放在桌面，然后朝店里的伙计大声说道：“伙计！来两斤牛肉和一壶好酒，再来几碟小菜！”

“好嘞客官！”伙计答应一声，小跑着进了内阁。

郝有乾正看着他放在桌上的那把铁扇出神，那少年便先开口说道：“年轻人，没有位置了，与你拼桌一下，你不介意吧！”

年轻人？郝有乾确实不介意拼桌，但眼前这人开上去也不过二十出头，怎么就敢叫我年轻人？

“没关系！你请便！”郝有乾咧嘴一笑说道。

说话间，店里的伙计已经将他点的面端上，小心放在他的面前，笑着说声：“您慢用！”又小跑着离去。

此时的郝有乾早已饥肠辘辘，看着桌上的一大碗面条，两眼发光，操起桌上的筷子，挑起面条，才吹两口就不停往嘴里送。

坐在对面的少年看着他的吃相，莫名笑了起来，趁着上菜的空挡，朝郝有乾问道：“年轻人，你是千神卫的人吗？”

原来，他也看到了郝有乾手中的令牌。

“不是，我只是帮他们加腰。”郝有乾不停往嘴里送着面条，含糊不清地回答。

“加腰？”少年又问道，“你说的是抓妖吧！”

“嗯。”郝有乾忙着吃面，才没有那么多功夫回答这些无关紧要的问题，于是简单答道。

对面少年刚想再问些什么，却看见郝有乾已经端起大碗，咕噜咕噜地喝起了面汤，只好欲言又止。

“啪！”郝有乾将大碗放在桌上，大碗里面空空如也，他心满意足地打了个饱嗝，接着说道：“老板，结账！”

对面少年看着桌上的空碗目瞪口呆，这才两句话的功夫，一大碗面居然被郝有乾吃得清洁溜溜，这，实在惊人！

店里的伙计小跑这过来，只见郝有乾从腰间掏出几枚铜钱，往桌上一排，不多不少，正好三文。

伙计一看，笑着说道：“客官，您这面四文钱，还差一文。”

郝有乾一听，心里十分不解，一脸疑惑地问：“不对啊老板，我上月才刚在你这吃过，分明是三文钱啊！”

伙计连忙解释：“客官有所不知，近日以来这邯城之内并不太平，小店食客渐少，这成本却涨得厉害，我们也是不得已才涨了一文钱一碗面。已经在门口张贴了告示，客官来得匆忙，可能没有看到。”

郝有乾一脸尴尬，心想我不识字，哪里看得懂你们的告示。

“实在对不住了老板，”他看着伙计，轻声说道，“我仅剩这三文钱了。”

“这•••••••”伙计一脸为难，看了看桌上的空碗，又看了看一脸愧疚的郝有乾，拧巴着脸，不知如何是好。

“哎！他不是老板，你跟他说也没用！”

坐在对面的少年见状，终于开口，又从袖口取出一块碎银子，往伙计怀里一抛，接着说道:“小兄弟的这碗面我请了！赶紧把我的酒菜上来！”

伙计接过碎银子，在手心颠了一颠，方才还愁眉不展的脸顿时又变得笑逐颜开，答应了一声：“好嘞！您的酒菜马上就来！”说罢又小跑着离去。

郝有乾满脸感激地看着坐在对面的少年，许久之后才开口说道：“我与兄台素不相识，兄台却如此慷慨解囊，在下感激不尽！不过•••••••”

说着说着，他又停了下来，将桌上三枚铜钱推到那少年面前，接着说道：“不过我的师傅常常教导我，切不可欠人钱财，我这只有三文钱，剩下一文，下次再见到兄台，一定还上！”

说完，他因为害怕被推辞，居然一个抱拳，然后转身走了！

少年看着郝有乾离开的背影，又看了看躺在桌上的三个铜币，只是觉得好笑，小声自言自语道：“倒是个有趣的人，不过小子，难道欠一文钱就不是欠了吗？”言外之意，既然你师傅告诉你说不能欠人钱财，那欠足四文和只欠一文，又有什么分别呢？

少年笑着摇了摇头，将那铜币抓起，慢慢放入袖口。而此时店里伙计也正好将他酒菜端上，他不紧不慢，端起酒杯。

外面早已夜色朦胧。

路上行人无几，仅有一两个赶路的人也是行色匆匆，郝有乾茶饱饭足，慢悠悠走了好久，最后走到了一座破庙面前。

小庙不大，破旧不堪，庙里昏黄的烛光不停闪烁，黑暗里，竟让人觉着温暖。

“施主，你又来了？”

一位老僧闭目站在佛像前，双手合十，未曾转头，却知来人正是郝有乾。

原本郝有乾还是轻手轻脚，想要神不知鬼不觉地摸进来，听到老僧这么一说，马上挺直了躬着的腰，大迈着步子，强颜欢笑着故意大声说道：“是，是啊大师！今晚我可能又要在你这借宿了！哈哈！”

老僧微笑着睁开眼睛，慢慢转过身来，沧桑的脸上写满了睿智，慈祥的眼神里充满着博爱，不用看，这一定是一位德高望•••••••

“少废话小子！快拿钱来！”

老僧突然收敛了笑容，伸手朝郝有乾一摊，说。

这••••••我想我对他可能有些误会。

“我没有钱啊！”郝有乾没底气地说。

“没有钱？”

话音刚落，老僧已经出现在他的面前，一把抓住他的衣领，略带凶横地问：“说好的三日之内还给我呢！”

“听我解释！”郝有乾赶紧回答，怯怯说道：“最近不知怎的，很少人招零工，我这两天都没有赚到钱啊！”

“什么？”

老僧又把脸凑到他的跟前，吓得他眼睛都不敢睁开。

“不过不过不过！”他赶紧解释，“我明天便要去帮千神卫抓妖，到时候会有五两银子的赏金！”

老僧一听，抓着他衣领的手终于放开，一脸不信地看着他，然后将手中的佛珠轻轻抖了一抖，那串佛珠竟然变成了一副小算盘的模样！

老僧低头不停拨弄算盘，一边喃喃自语：“上月吃了我供桌上鲜桃两颗，馒头五个，前日打坏我油灯一盏，瓷碗两个•••••••”

“我那是不小心••••••”

“不小心就不用赔了吗小子！”老僧将手中算盘一握，那算盘竟又变回佛珠模样，他抬头严厉说道，“细细算来，你好歹要给我二十文钱！”

郝有乾一听，终于松了一口气：“一两！我到时候会拿出一两香火钱给大师！”

“一两？”老僧脸上突然又有了笑容，“此话当真？”

郝有乾赶紧点头答应，方才还凶狠凶狠的老僧突然又变得一脸慈祥，将双手一合，轻轻鞠躬，和气说道：“天色已晚，施主还请早点休息。”

郝有乾只是傻傻笑着，一副有话要说，又不说的样子。

“施主还有什么事吗？”老僧问。

“明天我能再拿两个馒头路上作干粮吗？”他终于不好意思地开口说道。

“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