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涯之颠》： 乞丐少女

第一章 乞丐少女

深冬时节，北风正劲。

伴着北风的呼啸声，院落梧桐枝上最后一片枯叶也打着旋儿落了下来。

梧桐叶悄无生息地落在树下静静盘坐着的老人肩上。阴翳的老眼微睁，老人的视线一一扫过围着梧桐盘坐的数十位少年。

此刻，每一位少年都在闭目凝神，每一张稚嫩的脸庞都写满认真。少年们胸膛起伏一致，低微的呼吸声整齐划一，且极富有韵律。

碰到这样的情景，就算是素来以严厉而闻名的老人，板着的老脸也不由地软化几分。心头感叹：“果然如传言所说，肖族后辈不仅天资了得，元气修炼也很下功夫，日后一定能有所作为。”

突然，老人的目光定格在一个坐在墙头无所事事的背影上，浑浊的老眼流露出惋惜。

墙头上，一位身着朱袍的少年坐在青灰色的瓦片上，双手抱膝。

他仰着头，阳光铺洒在他的脸上，铺洒在他利剑般锋利的浓眉，挺立的鼻梁，刀刻般的脸庞上。

他的面容洋溢着青春的朝气与活力。只是他那双眼睛却藏在阴暗中，一对儿妖异的赤红色的瞳孔漫无目的地在天际游移。

老人收回视线，深深地叹了口气，重新盘坐在枯树下。

老人饱含深意的叹气声扩散开来，被周围的少年捕捉到。

少年们陆续睁开双目，从修炼状态中退出来。杂七杂八的恶毒声音像黑暗角落处的蛇虫鼠蚁一般活跃起来。

“肖烈这傻子还真是麻烦，一点礼数都不懂，都惹得夫子生气了。”

“说话当心点儿，人家好歹还是族长的独子，肖家下一任继承人呢。”

“我呸，瞅瞅他那傻样儿，一丁点儿礼数都不学，修炼也不会。下一任继承人?他也配?”

“肖家出了肖烈这么个家伙，我们肖家的脸都快被他丢光了。家主的位子要是再给了他，肖家在王畿内地位就不保了。”

“不会的，我可听说了，他老爹好像打算让他入赘慕容家。”

“真的假的，族长都这么说？还是入赘？这乐子大了，那家主的位子轮不到他坐了。不过慕容家哪个千金瞎了眼看上他了？”

“还能是谁，就是常年不出门的那个慕容雪呗，虽然传闻里都说慕容雪人长得漂亮，元气修炼天赋也出众，但依我看她估计也就是个丑八怪，不然怎么肯嫁给一个废物？”

枯树下的老人重重地哼了一声，不知何时睁开的眼睛此刻满是怒火。

刚刚还窃窃私语的几个家伙见到这一情景都识趣地闭上了嘴，进入修炼状态。

待到四周重归宁静后，老人不由地又瞄了眼墙头上的少年，摇了摇头，心里不禁感慨万千：肖烈，昔日意气风发的你如今怎么会沦为别人口中的废物呢？

老人的感慨，同族少年们的恶意挖苦都没有落到坐在墙头处被叫做肖烈的少年心上。

在他的心里，他们都是舞台上的演员，而他只是独自坐在一旁的观众，演员的喜怒哀乐与观众又有什么关系呢？

像是有层无形的隔膜将他单独包裹起来，将周围整个世界都与他隔绝。

但他很喜欢抬头仰望天空，天空的变化多种多样。在白天，会有如烟的流云在天宇飘荡，会有成群的大雁从头顶掠过，有时甚至会有苍鹰在高空盘旋。黄昏时刻，会有金色的夕阳抚摸地平线，会有燃烧起来的云层在天际驰倘。在夜晚，会有璀璨的星辰镶在漆黑的夜幕中，会有如水般的怡人月光撒在脸上，脸颊会凉凉的。

但此刻，脸颊却传来火辣辣的疼痛。

“当”的一声一块小石子掉在身旁青灰色的瓦片上。

街道上站着一个穿的破破烂烂的少女，她手里掂着几块小石子。

尽管脸颊红的一块儿已经肿了起来，但肖烈只是冷冷地瞥了眼少女，摆了摆手，并不打算追究。

少女却不依不饶，蛮横地说“好家伙，大白天坐在房顶上影响别人心情，姑奶奶我好心提醒你，现在你还打算让我滚蛋？”

肖烈厌烦地皱了皱眉，冰冷的话语脱口而出“那你到底想怎样？”

“请我吃饭。”乞丐少女终于露出自己的目的，还不忘加一句掩饰“作为赔罪。”

肖烈从围墙上跃下，脚尖轻点街道，跳到少女面前，灼热的目光在少女的脸上肆无忌惮扫过。

“虽然脏兮兮的，但模样倒还不错。”

少女蛮横的气场瞬间瓦解，垂下头，用力推开肖烈。“你有病吧。”

“这句话我想还是我说比较合适。”肖烈右手托起少女的下巴，嘴角挑起弧度，戏谑道“不过，我碰巧需要你帮忙。”

“我？”少女打掉肖烈的手，指了指自己，警戒地说道“什么忙是我能帮的？”

“你不需要知道。”肖烈耸耸肩，转过身，背对着少女走开。

一枚青铜布币向少女抛来，冷漠的声音随之传来“不过，如果你答应，我可以暂时解决你的伙食和住宿问题。”

少女接下那枚布币，揣进怀中，犹豫不决。

待到肖烈走到街道尽头时，少女咬了咬银牙，小跑地跟了上去。

“喂，你等等我啊。”

木屋内。

“这么说，你是贵族，是从家溜出来的？”肖烈的语调仍是冰冷。

“哇，你这里的东西都好奇怪啊。吃饭用的是这个东西？”少女小手抚摸着木桌表面的花纹，目光泛着好奇的色彩，“好高啊，怎么可能够的着？”

肖烈不作回答，赤红色的瞳孔死死盯紧少女。

“问问问，就知道问。烦不烦啊。”少女被肖烈灼灼的目光弄得很不舒服，丢个白眼，语气不善“真不识趣，都说了，就是因为我家那个糊涂蛋偏得让我和一个窝囊废订婚。一气之下，才从家里跑出来了。”

肖烈收回目光，眼睑垂下，用手摩挲着下巴。

“问够了没？你不是要解决我的伙食问题吗？该吃饭了吧。”少女用脏手在肖烈面前晃来晃去。

“那你逃来王畿这里是打算干嘛？”肖烈沉吟道“按贵族的规矩，儿女的婚事得全凭父母做主，你家里应该已经派人在找你。回去后那个男人照样是你的丈夫。”

少女身子一僵。

肖烈继续侃侃而谈“再说，王畿里平民奴隶的地位你也了解，就算你真的不被抓回去，当个平民奴隶，对你来说还不如嫁给那个……。”

“你算哪根葱？我的事，要你管？”少女粗暴地打断肖烈的话，美目溢出怒火，就像一只炸了毛的野猫。

“是不关我的事。”肖烈眼眸微眯，丝丝冷芒从目缝间渗出。“不过，若是你能在这里钓到一个贵族少爷，不仅可以不用嫁给那个窝囊废，你的父亲想必也不会反对吧。”

愤怒僵在脸上，少女心头一颤，狐疑道“难道你有什么办法？”

肖烈对乞丐表情的转变表示满意，“两天后有一个贵族宴会，里面大都是贵族的青年才俊。碰巧，我也可以出席，只是他们要求每一位都得与一个漂亮的贵族少女结伴。”

话到这里，一切自然不言而喻。

乞丐少女舔了舔干裂的嘴皮，冲肖烈伸出脏手“我应该算的上漂亮这个词吧。”

“那是自然。我美丽的小姐。”肖烈与少女轻轻握手。

“那么，希望合作愉快。”

第二章 木兰

正午时分，太阳高悬在白茫茫的天空上。暖融融的阳光撒下，冬天的寒冷在悄悄融化。

“喂，烧好了没？都快半天了。怎么这么慢啊。”坐在土地上的少女眼巴巴地望着面前哔哔剥剥燃烧的柴火。脏兮兮的脸上布满道道汗痕。

少女身旁坐着一位朱袍少年，少年一声不吭，呆呆地盯着面前的柴火，火焰倒映在他赤红的瞳孔中，不停地跳跃、翻腾。

两人身后是一个简易搭建的茅草屋。草屋前是一片用树枝栅栏围出的一片庭院。

不时有风刮过，茅草从屋顶向房子后的小山方向飘远。

少女大大咧咧地摸了一把额头上渗出的汗珠，脏手拿着一根木棍探进火中，将火焰中燃烧着的柴火拨散。

少年瞳孔中倒映着的那团火焰火势渐小。

“喂，耐心点儿，还没烤熟呢。”少年漠然的声音响起。

“你的那只烤多久我不管，反正我的那只就是要现在吃。”说着，少女用木棍从碳火中取出一团烤干的泥团。

木棍轻敲泥团，“喀”的一声脆响，泥壳裂开，里面露出一抹绿色。

那是用来裹住野鸡的树叶。

少女双眼放光，将木棍扔开，起身蹿到裹着树叶的野鸡前，急切地用爪子伸进泥壳中，取出那只被叶子包裹的野鸡。

“好烫、好烫。”

少女双手一松，被叶子裹着的野鸡掉到地上。小手放到嘴边，用小嘴轻轻哈气。

另一边，少年将木柴重新聚拢，瞳孔中快要熄灭的火焰重新燃烧起来。

少女回头瞥了一眼少年“先说好，等会儿你的那只烤焦了，我的可不分给你吃。”

话音刚落，少女灵巧地十指就将包裹在烤鸡外的那层叶子解了开来。

烤鸡的肉香扑面，少女咽了咽口水，扭头冲少年得意地扬了扬下巴。

待到烤鸡渐渐凉了下来。

少女纤纤的十指扯下一块鸡肉，急不可耐地扔到嘴里。

“呸。这什么东西啊，一股腥味。”少女眉头紧皱，吐出那块鸡肉。

“都怪你，说什么叫花鸡好吃。现在好了，午饭没了。还得挨饿。”少女指着少年张口抱怨“看饿死了我，谁愿意当你女伴。”

“谁叫你不听我的，时候不到就拿出来。”少年面无表情，对着哔剥作响的火焰说道“再说，烤野鸡前不先把内脏挖出来的，我还是头一次遇见。”

“你……你……”少女吱唔半天，却再蹦不出一个字。

少女将地上的烤鸡撒气地踢开，灰头土脸地坐在一旁“不吃了。”

“我的那只烤焦的差不多好了吧。”少年熄灭火焰，将另一只取出。

少女捂着肚子，背过身去。嘴里不停嘟囔“你又没告诉我，分明是想看我笑话，说好了要管吃管住的，让我自己做就算了，还藏着掖着，不就烤个鸡吗？看把你能的。”

但一旁浓郁的鸡肉香气钻进少女鼻翼，肚子不争气地咕咕直叫。

突然一只用叶子托着的野鸡放在少女的脚边。不带感情的声音在耳边响起，竟是那般悦耳动听。

“罢了，饿死了你，我们的合作就完不成了。”

少年透过栅栏眺望远处，眼神呆滞无神。

少女毫不客气地拿起脚边的烤鸡，狼吞虎咽地吃了起来。还不忘甩出刀子般的话语“也是，肖烈这个名字在贵族可是蛮火的。”

少年仍望着远方，沉默以对。

身旁的少女喋喋不休“肖烈以前好像是王畿内年轻一代的第一人，元气修炼很不得了。”

“不过据说在突破元王时，走火入魔了，不仅修为尽失，脑袋好像也因此变得不正常了。”

“对了，他还失忆了，好像刚开始连话都不会说了。”

“总之，就是变得很奇怪，礼数也不懂，整天就知道胡作非为，跟一二傻子一样。”

“家族里受同辈挖苦，被长辈冷落，在外面也抬不起头。”

“我还记得就算元气尽失的时候，还有好多贵族少女为人家祈福祷告，不过现在哪一个曾爱慕他的贵族少女都在闺房里感慨自己年幼无知的。”

“原本与他有婚约的家族也纷纷退婚。现在好像只剩慕容家一家的婚约还在。”

说完，少女放下烤鸡，顺着肖烈的视线望去。

“哦，这就是你眼中的我啊。也还不错嘛。”耳边扔是风轻云淡的话语

“被别人这样子说，都无所谓，你还真是个怪人啊，肖烈先生。”

两人沉默下来，周遭只剩下北风刮过树林沙沙作响的声音。

“味道还真不错，好了，我吃饱了。”少女意犹未尽地舔了舔手指上的油渍，摸了摸鼓起的肚皮，伸伸懒腰打破沉默“接下来，我该做些什么？”

肖烈扭过头来，看着少女，眼神瞬间呆住了。

缕缕阳光打在少女的脸上，盖在灰尘下素白的皮肤隐约透明，脸边的线条变得柔和生动起来，秀眉弯弯的，黑色的眸子里闪烁着亮光，还粘着油花的红唇鲜艳欲滴，看上去竟是那般柔软。

“喂，你看什么呢？”少女不满地在肖烈眼前晃晃手掌。

“没什么。”肖烈别过头，深吸口气，压下心头的杂念，语气重新变得平淡。“你不用做什么，只要安心待在这里等着，等到宴会开始就行了。”

“要什么都不做的在这里等两天？”少女瞪圆了眼睛。

“怎么是什么都不做呢，你最起码也应该先洗漱一番，不然那家公子哥会看上你？”肖烈皱了皱眉。“然后，我会托人给你带几身衣服，你好好挑选一下。”

少女抬起胳膊，嗅了嗅腋下，脸色一变，吐了吐舌头“也是，一股子味儿。”

“那就先这样了，你就先在这里好好待着，我先回去了。”肖烈起身拍拍身上的灰尘，然后向门口处走去。

少女望着肖烈走远的背影，黑色的眸子闪过一缕银光。

“对了，你叫什么，说起来我还不知道你的名字呢。”肖烈突然回头问道。

少女身体一滞，眼神慌乱，脱口道“幕……木兰。”

“哦，说真的，其实你要是肯收拾收拾，一定挺漂亮的吧。”

似是漫不经心的话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