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梦酒歌行》——沈东青1
第一回 入梦
李援朝佝偻着身子把一大早就已经打扫过了的屋子又打扫了一遍。
太阳还没有下山,湛蓝的天空中,西边一抹红霞裹着白云,好像着了火一样。
李援朝所住的居民楼还是早期的设计,屋中窄小就不说了,光线也不太好。时近黄昏,他又没有开灯,屋中显得暗淡无光,可这好像并没有影响到窗外车水马龙的世界,相反,随着时间的推移,外面似乎更热闹了一些。
做完卫生以后,李援朝没有像往常一样坐下来休息,他看了一眼墙上的石英钟表,拄着苕帚隐在黑暗中,凝神倾听着门外的动静,可是听来听去却只听到划破凄冷夜空的鞭炮声。
今天是八月十五中秋节,民间俗称团圆节,阖家团圆的日子。
这个自古以来被万千文人骚客濡文入墨不知已有多少回的古老节日,在今天依旧发挥着它应有的作用,只是这一次,它似乎张着大嘴在用力嘲笑着李援朝这个知天顺命的孤独老人,“哈哈,你又一个人。”
是的,李援朝又一个人,他总是一个人。一个人吃饭、一个人睡觉、一个人去医院......无论做什么事情他都是一个人。
但今天与以往不同。
三天前李援朝就给在外省工作的儿子和女儿分别去了电话,提醒他们今天是中秋节,并询问他们是否回来。
儿子李彪接到他的电话之后先是惊讶,后来没说几句就匆匆挂断了电话,说是有客户的电话打进来,不过在挂断之前,他答应会抽时间回家。
女儿李霞自从结婚以后就不再工作,专职家庭主妇,跟她通电话的时候,李霞说她正在为女儿小小准备午餐。她虽然努力克制着,可李援朝还是听出来她的声音有些不对,似乎是才刚哭过的样子。
李援朝心中揪痛,可“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她如果不说,自己也不好询问。无端介入,可能会让原本简单的事情再起风波。俩人沉默了一会儿,李霞问他有什么事,他说了些无关紧要的话,就主动挂断了。
李援朝心情复杂,但转念一想,今天担心明天担心,李霞的生活是李霞的生活,她总是要自己过日子的。他现在已经是半条腿进了棺材的人了,护着她一时,却护不了她一世,她的事情,不如就让她自己解决吧。
女儿不方便,好歹儿子儿媳还会回来。
为了迎接儿子儿媳,李援朝凌晨四点钟就起床开始收拾屋子,收拾完屋子之后,他又一刻不停的着手准备午餐。
既然是过节,自然要吃的好一些,他昨天就已经去超市提前买好了今天需要的食材,只要费心思弄出些花样来就行,这对于做了几十年饭的他,不是难题,只是他平时做饭随心所欲,今天却特别仔细。
从早晨到中午,他都一直在厨房中忙碌,买回来的食材已经组合成了一道道美食摆上了餐桌,可儿子和儿媳却还是没有回来。
一直到现在,眼见儿子儿媳回来的可能性越来越小,李援朝有些等不了了,他放下苕帚,拿起电话,按下记忆中的那十一位数字,正要打过去,这个时候他手中的电话却突然响了。李援朝按下通话键,还没有说那句开场白“喂”,李彪的声音就传了过来,“爸,实在对不起,早上正要动身,突然临时有事,一直忙到下午,晚上公司的同事来电话说有饭局,心梅也走不开,所以我们就不回去了。”
李彪不知道是在什么地方,电话中杂音很多,李援朝听得并不十分清楚,不过他最后那句“我们不回去了”,他却听的千真万确。
李援朝一阵失望,但这个结果其实早在他的意料之中,这也是为何儿子没回来他却一直不给儿子去电话询问的原因,事已至此,只好接受这个结果。
“应酬再多,也别忘了回家陪陪你媳妇儿,今天可是中秋节。”李援朝努力使自己的话听上去像是个合格的父亲该说的话,同时尽量保持着一个父亲的尊严。
“好的,我知道了。”
李援朝又叮嘱道:“少喝点酒,本来血压就高,自个儿的身体自个儿要注意。”
“我知道了爸”,李彪虽然尽量在掩饰,但他的声音中依然透着不耐烦,“你自己也要注意身体。”
“哼,每次都是这么搪塞我”,李援朝心想,“我还不是日日都要替你烦恼。”
“我的身体不要紧,你也不用担心,别和他们胡混......”
李彪不让李援朝再说下去,“爸,大过节的,你就别为我的事儿操心了,我先不跟你说了,我同事催我了。”说完,就撂了电话。
第二回 入梦
这要是在以前,哪有李彪挂李援朝电话的时候,作为人子,他也不敢。
可是现在,时移势易,李援朝和李彪仿佛互换了角色,李援朝成了当初那个万事都依赖自己的李彪,而李彪则成为了当时那个对自己不苟言笑的李援朝。
人们都说“人老招人嫌”,可是究竟多少岁才算是老了,却没有具体的说法,如果按照这句话来衡量的话,李援朝无疑已经达标了。
“彪儿是什么时候开始嫌恶我的呢?”李援朝一屁股坐在沙发上,“是上大学那会儿还是结婚以后?”
但这两个阶段虽然重要,但都不具备条件。
上大学那会儿李彪是个书呆子,整天想的都是那些繁难的书本知识,根本无暇分身;而结婚以后因为没有孩子,李彪和段心梅三天两头儿就往医院跑,为这事儿操心也就够了,哪还顾得到他。
李援朝想破脑袋也想不出他和李彪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互换了角色,看着镜中满是愁纹的自己,李援朝不禁感慨,“看来我真是老了!”
“少年孤老”本是无可奈何的事情,也是人生必然会经历的一个阶段,可一旦看到了生命枯萎的样子,还是让人有些措手不及。想到这些,李援朝还是不由自主地老泪纵横,以前那个不可一世的少年,现在已经面目全非了。
有谁愿意老去呢?
他不是一个欲壑难填的人,只是回想这几十年的光阴,仿佛是在一瞬间逝去的,他甚至想不起来自己以前的模样。
感情正汹涌如海潮奔涌,一阵急促的敲门声将他拉了回来。
先是三声响过,紧接又是三声。
李援朝朝门口望了一眼,这个时候他根本没有心情见人,本来准备一声不吭,好让门外那人以为屋里没人,可那人好像并不识趣,没隔多久,又是“咚、咚、咚”连珠三声。
这种情况,李援朝已经不能不理,否则他还会一直敲下去。
“谁呀?”李援朝从沙发上站起来,随手抹了一把脸,以防脸上还有未干的泪痕。
“是我。”
李援朝听是隔壁老宋的声音,这才想起他今晚与老宋有约,因为儿子没有回来,他的心情低落,这才忘记了这档子事情。
他昨天去超市买东西的时候,碰到了老宋,约会就是那个时候定下的。
当时他跟老宋说儿子要回来过节,心情很是高兴,可李援朝听了之后却有些颓丧,他说:“你有儿子女儿,这日子还算有个盼头,不像我,孤家寡人一个,哪天死了,恐怕都没有人知道。”
李援朝没想到老宋会说出这么不吉利的话,老宋虽然是一个人,但平时大大咧咧,好像天塌下来他也毫不在乎。可今天不知如何说出这种话来,于是半开玩笑的说:“马上就到中秋节了,你看你说的什么话,也不怕闪了舌头。”
“我都这把年纪了,还有什么好避讳的,粗人一个,也没有那么些个讲究。”
老宋为人心直口快,李援朝笑道:“那也不能用这话说笑,我们说着有口无心,可也总是些折寿的话。”
“折寿就折寿呗”,老宋倔强的说:“你知道外面的人怎么称呼我们这样的人吗?”
所谓“外面”,其实就是“别人”的意思。
李援朝一向不喜欢听闲言碎语,因此并不知道,但想老宋今天异乎寻常定有缘故,听他这么说,不禁问道:“外面的人怎么说我们?”
“说我们是空巢老人”,老宋叹了口气,“我们这种人,出来进去都是一个人,也难免别人给我们加诸一些特定的词汇。你有儿有女,空巢老人听着虽然并不顺耳,你也算是名副其实,可我呢,无儿无女,就连这么个名儿似乎也是高攀呢。”
李援朝心想:“马上就到中秋节了,他听了别人的这些话,难免心里会不痛快,不如邀他一起过节。”于是说:“你要觉得家里冷清,明天就来我家坐坐。“
他以为老宋必定同意,谁知老宋却觉得他这话刺耳,“怎么,可怜我是不是?”
李援朝见他误会了自己,赶紧解释,“平时都是我打搅你,好容易这次儿子儿媳回来,想着请还你,有来有去,才好相处,没想到被你误会了,早知道是这样,我就不说了。”
老宋听了之后,立刻眉开眼笑,“你怎么不早说,我也很久没有见过李彪和他媳妇儿了,明天正好见见。”
“你来可以,可什么都不许带,只带着肚子就行。”
“其他的都可以不带,这二锅头--”,老宋指着白酒区,“咱俩可得喝一盅。”
- 5星
- 4星
- 3星
- 2星
- 1星
- 暂无评论信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