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亦人间客》: 雨夜
第一章 雨夜
江南,余杭郡。天色渐渐地暗了下来,长街上星星点点的灯火开始闪耀。相比于北方,江南大地素来七山二水一分田,可供人们耕种之地稀少,于是,商业活动在此变得十分频繁。南来北往的行人,沿着纵横交错的水网来来去去,在他们心中,总是有那么一份执念,在驱使着他们踏上行程,去奔赴远方,也许是家中的妻儿父母,也许是心中的宏图抱负......夜幕降临,河岸的星火隐隐约约,长街上,火树银花,可有谁,在灯火阑珊中望见了那恍若隔世的一眼。街边小贩的叫卖吆喝声此起彼伏,不绝于耳。女子围着胭脂水粉,孩童围着糖果零食,交头接耳,窃窃私语。此时他们的心中,一定是无比欢悦的吧。
悄悄地,似有凉意掠过耳畔,空气中有着水汽的味道,下雨了。这江南初夏的夜,一丝雨点带走了白天残留的热韵。密如牛毛的雨丝在隐约的夜光里一阵一阵地扫过大地,这夜,也渐渐地凉了下来。人们撑开随身携带的雨伞,在伞下寻得庇护。更多的却是用手当伞,护住头顶,在雨帘中迈开脚步匆匆往家赶去。
余杭,西子湖畔,一座高楼,静静的矗立在烟雨中。通明的灯火在朦胧的雨丝中显得如梦似幻。隐约的华光照亮了一方夜空。今夜无星无月,这座高楼,就像是夜空中最为璀璨的星辰。
这里,是余杭郡最繁华的烟花之地——花盈楼。此楼高达百尺,雕廊画栋,勾心斗角,各抱地势。廊腰缦回,檐牙高啄。终日歌声绕梁,曼舞不止。
一个个美丽女子,在这里挥霍青春。无数人在这里辉金如土。只为博得佳人一笑,一亲芳泽。
正如铜钱有着正反不同两面.在这个世界上,不是每个人都能细雨飘渺的夜晚坐在金碧辉煌的烟花之地看着仙姿曼舞,听着莺声燕语,学着文人骚客煮酒赋词。
就在花盈楼墙边的小巷深处,那片被黑暗覆盖的地方,蜷缩这一个小小的少年.穿着破破烂烂的衣服,从间间断断的的裂隙中透出瘦弱的身躯。他的衣服很破旧,却格外地干净,他用手臂紧紧地抱着自己,希望在这个寒夜里取得一点点的温暖。
他又往墙角缩了缩,来躲避飞溅进来的雨花,就这样一动不动,只将漆黑的双眼从臂弯中露出来,默默地打量着这个世界。夜幕默默地笼罩这天地,雨丝静静地贯穿这天地,而这少年,就像被这天地悄悄地遗弃的精灵,独自在外看着这里的一切。
都说,这人世间的相遇,都不是偶然。也许,一眼的相遇,彼此就会在生命中刻下重重的一道痕迹。
也不知过了多久,街上已漆黑一片,只有花盈楼的笙歌还未曾熄灭,在黑夜中照亮半尺方圆。也许是那天的末尾,也许是第二天的开始。
少年只记得那晚的夜很浓,白丝般的雨帘依旧在天地间奏出纺织的欢歌。有那么一个女孩,着一袭水绿色衣衫,撑着一把淡红色油纸伞,怀中揣着一个油纸包,匆匆的往小巷这边赶。“呀”的一声,如青釉低吟,少女发出了一声微微的轻吟。
当然不是少年把她绊倒的,地上有一处小水洼,她跑得太匆忙,不小心摔倒了。啪的一声,她的衣裙上沾上了点点水珠,不过她却把怀中的包裹保护的好好的。
只见她站起身,不去看身上的污水,赶忙看了一下包裹,然后拍拍胸口“还好,还好,肉包子没有摔坏。这时的她才想起天还下着雨,自己还淋着雨,四处看了下,发现自己的伞躺在一边,便走过去想把它捡起来。
呵,好像踩到了什么,低下头仔细一看,在小巷尽头的一侧,静静的缩着一位少年。她的心不由的得一颤,该不会......她轻轻地蹲下身,将自己的手慢慢的靠近少年的脸庞。
这时,原本陷入沉睡的少年突然睁开双眼,一双漆黑的眼眸里,装满了这个一脸惊吓的少女。两目相对,两人不约而同地停滞在这一刻,就那么静静地凝望着对方。不知过了多久,少女最先缓过神来,轻咳一声蹦出一句“晚晚上好。”
少年讪讪地转过头去,隐约感到脸上有一丝火热。“那个那个你没地方去吗?“他转过头来,打量了一下,注意到了她胸口绣着的牡丹,原来花盈楼的人。
看他沉默不语,少女缓缓地说道”你一定饿了吧,这里有肉包子。别客气,吃吧。”少年抬起头,仔细看了下眼前的人。
如云的青丝披散在身后,两垂分与胸前,水绿色衣裙在墨色的夜里透出一阵凄美。大约是十四五岁的少女。眉似远山含黛,眸里似有星辰闪耀。雪肤花貌,正是豆蔻年华的时光。
少年伸出手,却是推开了递在眼前的包子,轻轻地摇了摇头。嗯?少女疑惑的歪了歪脑袋,随即便恍然大悟地说道,哦,一个怎么够吃嘛,我都要吃五个。这样想着,便把手中的袋子递了过去,诺,都给你,吃吧。
我不要你走吧,声音很轻,也许是虚弱无力的关系。
什么?显然少女没有听清他的话语。快吃吧,冷了就不不好吃了。我说,我不要,你快走开啊。说着,他向前推了一把。呀,一声轻呼,却是少女摔倒在地,油纸伞静静地躺在一边,地上的积水打湿了少女的衣裙,细细的雨丝浸润了她的秀发,原本美丽的仙子,此刻就像落魄幽魂一样。
少年怔怔的望着,回过神来,却是什么也不说,径直地走过她身边,离开了这小巷。只留下她呆呆的坐在雨里。少女愣愣地说道,好奇怪的人。随即捡起摔在地上的袋子,“还好,没有全部打翻。”站起身,捡起伞,走进了这座花盈楼,吱呀一声,风雨便被关在了门外。雨一直未停,淅淅沥沥地覆盖了一切声音。
第二天,雨已经停了,却还未放晴,天依旧阴沉沉的,使得这初夏的早晨有着些许凉意。似乎是昨夜受了风寒,今天走路都有点晕晕的,脸感觉烫烫的,应该是发烧了。拖着沉重的步伐,努力扛起肩头的麻袋,来往于码头和商船之间。瘦弱的身躯在麻袋的压力下,显得跟为脆弱,似乎一不小心,就会被压得散架一样。
一整天都是这般阴沉的天气,夜幕降临之前,领到了今天的工钱,虽然不多,不过只求填饱肚子却是有余。直到这时,云后的斜晖才从云层里探出头望了一眼,便很快消失在暮色中。忙忙碌碌中,一天的时间又过去了。今夜的我,又该在何处落身。
脑袋感到晕乎乎的,还有像针扎似得疼痛,自己仿佛随时都会晕过去。最后,少年来到昨晚的小巷里,貌似自己去哪里都是一样的吧。
也许是昨晚下了雨的关系,今夜有着一丝丝的凉风拂面,明月也躲在一层层的云后。花盈楼,丝竹声声,歌舞蹁跹,这里似乎是脱离人间的一片净土,没有家国天下,没有百姓疾苦,有的只是江山如画,美人如诗。
吱呀,一侧的门被轻轻地推开了一角,随后,一片水绿的衣角似清荷般绽放在黑夜里。没走几步便是啊呀一声,少女一个平地摔,不对,是被什么东西绊倒了。
少女起身看向四周,看到一截衣衫褴褛的手臂,在向上望去,是昨晚的少年。他的脸色似乎比昨晚更加苍白,少女伸出手,一截藕臂在绿色的衣袖里若影若现。轻轻地将手背贴上少年的额头,
呼,好烫,原来,经过作业的一夜风吹雨打,又加上今日白天的一天劳累,少年终于病倒了。
此刻他感觉身体已经不是自己的,四肢使不上一点力气,连动一下手指头都做不到,只觉得脑袋里面在晃来晃去,晃得人直晕乎,同时还像有人用针在刺自己的头。脸上感觉滚烫,身体却是冰凉。
第二章 就医
仿佛自身就像掉进了深渊,不断地下沉,下沉。突然,滚烫的额头感到了一丝冰凉,那带着温柔的凉爽,让陷入昏迷的少年迷迷糊糊的有了一丝知觉。
记得自己好像是原本打算在这巷子里过夜的,却不知道为什么忽然没了力气,然后就看到眼前一阵黑,接着就什么都不知道了。这时好像有一个凉凉的东西贴上了自己的额头,顿时让自己清醒了一些。努力地想要睁开眼睛,却只能微微地抬了抬眼皮,根本使不上力气。这时有一丝微光照进黑暗的世界,少年隐约间见到一个模糊的绿色身影在身边,随后,眼前又陷入了一片黑暗。
且说那绿衣少女将手伸回来之后,不加思索一把将少年的手臂绕过脖子搭在自己的肩膀上,用自己娇小的身躯,支撑起这个瘦弱的少年,一步一步向外走去,她要带他去看大夫,去城北的医馆。
余杭郡,只有一家医馆,名为悬壶。掌柜与主诊大夫是同一个人,不知是多少年前的时候,一位云游四方的老者定居在此,开了这家悬壶医馆。此人将医馆命名为悬壶,当然不乏有着济世之能,而且常常对百姓减免诊金,每逢流感或疫病流行时,都是他配出良方,并对百姓发放药方药材,渐渐地,余杭只存在了这一家医馆。而对于那位老者,大家不知其姓名,便都称他为悬壶先生。
花盈楼位于城北,悬壶医馆位于城南,中间隔了整座余杭城去,这一去,就是几十里路。此刻该是刚刚夜深时刻,虽说如今已经没有了宵禁,可是夜里也没有白日里可以雇用的马车。于是,本来打算去买宵夜的少女却搀扶着一个少年,快速向城北走去。
此时刚入夏,夜风拂来,带有一点寒意,单薄的衣裙抵挡不住寒夜的凉意,而一旁的少年似乎也觉得冷,不自主的向自己的身边靠拢。此时离俩人出发,差不多过去了一个时辰。
余杭有一条碧水河从中间穿过,将这座城分为一南一北。而他们此时,正行到跨越这条河的桥上。少女额前的发丝已被汗水打湿,她将头发撩到一侧,用衣袖擦了一把脸上的汗水,把少年往身边拉了一拉,又把手环过少年的腰,防止自己一时没用上力,他就会掉到地上。
深吸了一口气,少女踏上了那座桥,随后便已远去。天穹之上,阴云翻滚,暗淡的月光不时地透过云层的缝隙,洒在这座静谧的小城上,洒在粼粼的碧水河上,洒在人间这依靠着的两个人身上。
花青儿不知道自己还能不能坚持下去,汗水早已湿透衣裙,两条腿像是在地上扎了根,怎么都迈不开一步。胸腔中似乎有一团火在燃烧,让喘不过气来。
只有不断地告诉自己,医馆马上就到了,就在前面了,在往前走几步,再走几步就到了,到最后,几乎是一步一步挪着向前走的。
再说那昏迷的少年,迷迷糊糊间,感觉是自己被别人搀着行走,其实几乎是花青儿背着他在走。耳边是沉重的喘息声,也许是夜风吹过的关系,也许是自己在移动的关系,少年感觉清醒了一些。
努力地睁开眼睛,朦胧的月光下,有一位绿色衣裙的少女,她略微比自己高一点,她的侧脸上粘着被汗水打湿的发丝,她的一只手,拉着自己绕过她肩膀的手,她的另一只手,环在自己的腰间,把自己牢牢地固定在身边。她把头靠过去,想要道声谢,却也只是嘴巴动了动,发不出任何声音。
耳边萦绕的是她的喘息声,他却觉得那比花盈楼里奏的乐曲动听万分,她的身上,有着好闻的,水果的香味,淡淡的,似乎能减轻自己的痛苦。
他知道,自己这一辈子,都会记得今晚的月,今晚的风,今晚的人。忘不了她的眉,她的眼,她的颜。
月中天,悬壶医馆。一男一女,倒在医馆前。花青儿顺了顺胸口乱窜的气,便开始敲门。砰砰砰,砰砰砰,先生,先生,有人求医啊。也许是没有叫醒已经入睡的悬壶先生,花青儿换了口气,几乎是声嘶力竭地呼喊,先生,先生,救命啊先生.......
许久,医馆的门被打开,花青抬起头,面前站着一位慈眉善目的老人家,披着一件外衣,看着门前的两人,一边笑着说道,对不住,人老啦,耳朵不太方便。一边看着眼前的两人,一个昏迷不醒,一个气喘吁吁,不禁笑着问道不知俩位,何人求医啊?
花青儿顺了顺气,然后说道,先生,是他,先....先生,快救救她。悬壶先生看了躺在地上的少年一看,笑着对女孩说道,不妨事,很快就能把他治好,说着扶起地上的少年,往里走去,放在一张病床上。只用手背贴了下少年的额头,然后搭了下脉,就在后方的药柜上抓起药来。
姑娘莫急,只是发烧而已,姑娘先喝杯水歇歇,擦擦汗,不要着凉,水不要猛地一下喝,小口小口喝呵呵呵。说话之间便已将药抓好,接着便开始生火煎药了。
先生,这次的诊金是多少啊。花青儿问道。诊金的事稍后在提,姑娘半夜而来,想来是走了许久吧,不知,这小子是姑娘的什么人啊?
额,他,额他,他是我弟弟。花青儿支支吾吾地说道。哦,是这样啊呵呵呵。悬壶先生笑着回答道。心想,这两人一个华衣锦服,一个衣衫褴褛,怎么也不像是两姐弟呀不过他也不说破.
转过身,又对花青儿说道,姑娘远来不易,这也不是什么大病,这诊金就免了吧。先让他在这里休息一晚,明天早上就好啦。姑娘,你是留在这里看着呢,还是自己先回去呢?
花青儿想了想,我还是先回去吧,本来就已经晚了,大家肯定很着急,若是夜不归宿,大家肯定会急坏了。说道:我还是回去吧,不然大家会着急的,先生他就拜托你照顾了。
谢过悬壶先生后,看了一眼躺在床上的少年,推开门,绿色的身影很快就淹没在皎洁的月光中。
自从记事起,自己一直就是紧闭的心门,就在今夜,被这个绿衣少女轻轻地推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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