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宰盛唐》:第01章:百鸟朝凤,千本樱花(上)
第01章:百鸟朝凤,千本樱花(上)
武周万岁通天二年,三月戊申,未初一刻。
神都洛阳,洛水南侧,西市。
虽遭废弃,市内依然人头攒动,熙熙攘攘,买卖不绝,生意兴隆;热闹繁盛不减当年。
其中,最繁荣、最受青睐的店铺,当属渊明酒肆旁的那家香水店。
店名:疏影暗香。
未初一刻,一辆白马七香车从香水店前出发,直向东城太常寺而去。
车中坐着一个青衣美婢,一个麻衣少年。
那美婢头挽丫髻,艳若牡丹,温柔娴静,巧笑嫣然;正当豆蔻年华。
这美艳婢女乃是上官婉儿的替身侍婢,佩佩。
这少年,看上去有十三四岁,目秀眉清,身形挺拔,肌肤若雪,脸上全无血色;头顶以黑巾束发,脚下趿着麻鞋,手腕上用麻绳系着一条残破的铂金玫瑰手链。
他乃是乐工安金藏第二子,姓安名昊。
此行之目的,是为参加小乐师选拔;获胜之人,将去深宫陪伴幽禁之中的临淄郡王李隆基,消愁解闷。
选拔结束以后,安昊还要随佩佩入宫,为上官婉儿之母郑太夫人治病。
透过车窗,看着南来北往熙熙攘攘的行人,嗅着佩佩身上散发出来的幽幽香气,听着哗哗奔涌的通济渠水与店铺商贩发出的嘈杂声响,安昊只觉得天地在疯狂旋转,一种陌生而荒诞的感觉四散飞扬。
就在这时,安昊的腹部发出一阵咕噜噜的声响。
这是肚子的哀嚎,他又饿了;对他来说,那些粗粝的胡饼和麦饭,吃多少都不管饱。
安昊要吃肉!
然而,这却是一件颇为困难的事。
一,信佛的圣上不时断屠,不许宰杀。这就基本断绝了安昊喜欢吃的那几种肉的来源。
二,开荤时,只因达官贵人的购买力,远甚于他这个普通百姓;故此,肉一出现,即被抢购一空,根本无处购买。
三,即便侥幸买回来了,安昊也吃不惯那种半生不熟的肉,可惜,这却是当时的一种烹饪时尚!
用左手揉了揉胃部,只觉饥饿感伴着疲乏无力感,宛如蛇毒一般在体内蔓延;安昊脸上不禁露出一抹自嘲的笑意,心说:
“到今日为止,我已在唐代生活了三百九十六天,整整受了三百九十六天的活罪。我本想扼住命运的咽喉,万万没想到,自己的咽喉却被命运扼住,几乎掐死老子!”
直到现在他也没弄明白,自己怎么会鬼使神穿越到了唐代。
他清楚记得,三百九十六天前的那一天,正准备报考唐史研究生的自己和往常一样,整天泡在图书馆内,苦读《旧唐书》、《新唐书》、《点校本两唐书校勘汇释》、《唐六典》、《唐会要》、《唐律疏议笺解》、《唐令拾遗》、《唐大诏令集》、《资治通鉴》、《册府元龟》、《太平广记》,却因为过于劳累而突然一头扎在了书本上,当时就不省人事。
等他清醒过来,只觉得后脑剧痛如裂,禁不住哎呦一声痛叫,随即睁开了眼睛,却发现:
自己什么也看不见,眼前是一片无边无际的黑暗。
后来他才知道,自己这个唐代的身体被人在后脑狠狠砸了一棒子,导致颅骨损伤,淤血压迫视神经,至少也要半年才能康复。
这还不算什么,更可怕的是:他的家人,竟然请来一个巫医,为他驱鬼治病。
因为他醒来后,就一直在狂吼乱叫,而他的家人连一个字都听不懂,但觉他口音极其怪异,绝非本朝本地人士,怀疑他是被什么妖魔鬼怪附身了。
那老巫婆来到,一见他后脑血渍,就说血中有鬼,他已被恶鬼附体;先是叽哩咕噜念了一顿咒,接着就往他身上洒符水。
几滴符水溅在了他的眼睛上,竟如辣椒水一般,辣得他泪水直流,忍不住粗声咒骂。
那老巫婆见他态度蛮横,毫不屈服,连忙点燃火把,用“神火”烧他。
这一下就痛得狠了,痛得他嘶声惨叫,飞起一腿,正踹到老巫婆小肚子上,登时将这不足七十斤重的老太婆踢得踉踉跄跄跌出三尺远,噗通一声摔倒在地。
那根火把脱手飞出,在空中划出一道弧线,正巧掉在老巫婆身上,立刻燃起明亮的火焰,最终将她烧得:
六根清净,四大皆空,寸缕无存。
经此一役,他也老实了,不再乱叫,只是暗中调整心理:尽管伤心、痛心、不甘心,却也唯有勉强安心。
他强忍着不时涌来的疼痛与眩晕,开始用心学习说话,努力将当代的北方口音变为初唐的洛阳口音。
仗着他大学期间精研《音韵学》,谙熟《切韵》,虽说与唐代口音差异颇大,但毕竟提供了一种近似的训练;加之他记性甚好,嘴皮子利索,在此基础上,断断续续练习了十四天,也就算没什么沟通障碍了。
经过交谈,他知道了自己现在的姓氏:姓安,名昊。
安昊!
“我叫安昊!我叫安昊!我叫安昊!……”
连续几天,他一直不断反复念叨,不停提醒自己,试着让自己融入其中,做到名实相副;而将自己原来的名字“李宇航”及其相关的一切记忆全部深深埋在了心底。
在那些吃药养伤的日子中,安昊认识了忠君的父亲,安金藏;认识了信佛的祖母,何大将军之女,何氏;认识了口吃的三哥,安旭;认识了憨厚的二伯、精明的二伯母,安金刚、崔氏夫妇;认识了二伯的两个女儿,爱笑爱美的小姐姐,贪吃贪睡的小妹妹。
对了,还少个人;安昊的“阿娘”。
对此,安昊总想问一句:我娘去哪儿了?
他亦曾拐弯抹角问过安金藏。
结果,曾经的乐工安金藏总是一声长叹,仰头灌酒,低头不语,以后一连几天都是心不在焉、黯然销魂。
“吓得”安昊再也不敢追问下去,而心中的怀疑却在一天天滋长:
“莫非,我那从来没见过的娘就是被他弄没的?”
家人见安昊安静了,也会说话了,都认为恶鬼已被逐出,非常欣慰。
历经半年多患难与共的相处,安昊与全家人的情感愈来愈深,越来越想尽己所能,为他们做些什么。
或许,这就叫知恩图报吧。
安昊开始跟随父亲学习古琴弹奏,而且进步神速,成就非凡,让安金藏十分欣慰、骄傲,忍不住四处夸耀宣扬:
从前那个笨得像猪一样的儿子,脱胎换骨变成了神童。
除此之外,安昊见二伯安金刚的香料铺子生意欠佳,即将倒闭,就连忙为他出了个点子:
放弃香料生意,改为经营香水。
香水?香水是什么玩意儿?!
于是,安昊舌灿莲花,演述一番。
只讲得天雨曼陀罗花,地涌金莲,可安金刚依然将信将疑,犹豫不决,最终禁不住安昊大力忽悠,决定破釜沉舟,放手让他去干。
经历多次失败,安昊的香水蒸馏与调制技术终于成熟,产品大获成功!
为招揽文人雅士,安昊还以九成宫体写了十几张诗词名句,悬挂店中。
那些香水,是安昊按照独家秘方,用熏陆香、览探、甲香、詹糖香、青桂皮、藿香、零陵香、甘松香、丁香,三三两两配比搭配;辅以上等无色泉之水,历经两番熬煮、四次提纯而成。
一经推出,即受热捧,供不应求。
其中有一个缺点:盛放香水的物事不当,没有小瓶,无论用什么东西装都显得容器太大,而香水太少;最后无奈,只能以粗瓷酒杯盛之,以油布鱼鳔密封。
还有一个缺憾,就是产量太少,每天只能供应十杯。
现在的市价是,一匹上绢,或者两石粟米,换购一酒杯香水。
纵是这样,仍然有价无市。
全国仅此一家,每天只有十杯,实在令人望眼欲穿!
后来,终于招来了那个刁蛮任性的小丫头:妁儿;引来了上官婉儿的侍婢:佩佩。
……
回想往事至此,整日里劳碌不堪、又累又饿的安昊已然抵不过睡魔和饿魔的连番侵袭,接连打了几个哈欠,禁不住头脑昏沉,身躯也向佩佩倾倒过来,终于伏在她的美腿上,沉沉睡去。
佩佩禁不住俏脸飞红,螓首低垂,芳心乱跳,砰砰之声,震动天地。
她轻轻摇了摇安昊,可他却一直昏睡不醒。
佩佩不禁又是紧张,又觉欢喜,忍不住将一双香软的小手覆盖在了安昊头上……
第02章:百鸟朝凤,千本樱花(中)
十天前,上官婉儿的侍婢佩佩,听闻“疏影暗香”香水店的火热名声,按捺不住好奇之心,坊门刚刚开启,就去猛敲安昊家的房门,试验香水,结果一次就买了十杯。
种种匪夷所思的行径,实在令安昊印象深刻。
两天前,佩佩又来买香水,却因为在酷日下行车太久,热得中暑了。
踉踉跄跄走到安昊店里时,她的脸红得就像煮熟的小龙虾一般,人也迷迷糊糊的,接连晃了两晃,就晕倒了。
幸好,安昊前世以文化昆仑钱钟书为榜样,横扫图书馆,谙熟千业,精通百家。
单以他最薄弱的医学而论,即可谓深明中西医理。
当即施救,安昊先以抹布浸冷水敷在她的额头,接着又将冷水洒在她的胸前、腋下,为她降温。
可她的呼吸与脉搏却越来越微弱。
安昊见势不妙,急忙为她做人工呼吸与心肺复苏;然后,又以拇指食指按揉她的人中、内关、涌泉、足三里诸穴,助她醒神散热。
如是者再三,过了一刻钟光景,佩佩终于醒转;缓缓喝下一杯冷水后,渐渐恢复如常。
对这番遭遇,佩佩自然铭心刻骨,对安昊的神奇医术更是不胜钦服。
彼此深入交谈一番,安昊才知,原来她竟是上官婉儿的贴身侍婢!
上官现掌宸翰,炙手可热,权势滔天。
对安昊这番救命之恩,佩佩满心感激,第二天就送来两匹上绢为报。
她看向安昊的目光,越来越腼腆,越来越温柔,越来越害羞;脸上时常飞出两朵红云。
“莫非,她察觉到是我吻了她?”
这是安昊隐约猜到而不好明说的一个疑问。
根本无法解释,怎么向她说明,这是为了救人而非别有用心、图谋不轨?!
第三天,也就是今天中午,佩佩又来造访,这次是请安昊进宫,为上官婉儿的母亲郑太夫人治病。
安昊只觉啼笑皆非,左右为难:难得人家对他如此迷之信任,按理说,他不应该推辞;可是,今天他实在有要事。
父亲安金藏的同事李大叔今早来报告:
太常寺鼓吹署要选拔四名小乐师,送入宫中,陪伴皇嗣第三子临淄郡王李隆基,为他消愁解闷。
后来安昊才知道,原来,这位李大叔,就是日后名震盛唐艺坛的李彭年、李龟年、李鹤年三兄弟的祖父。
这位李大叔素闻安昊乐器演奏出神入化,自不应失去这个机会;且身为乐工乐伎之子,安昊也有此义务。
言而总之,义不容辞。
因此,李大叔擅自做主,为安昊报上名了。
今天下午,安昊就要进太常寺应试待选。
两者时间冲突,他实在分不开身!
佩佩得知原委内情后,沉思片刻,毅然说道:
“这不要紧。郎君可以先去应试,奴婢就在太常寺外等你。等你办完事,我们再一同坐车进宫为太夫人治病。郎君你看如何?”
人家想得如此周到体贴,安昊还能说什么,唯有依从。
车中,佩佩双手覆盖在安昊的头上,娇躯偎依着他的身躯;但愿长路无尽,直到地老天荒。
也不知过了多久,只听佩佩柔声叫道:
“郎君醒来,醒一醒,已到太常寺。”
安昊睁开惺忪的睡眼,抬头但见佩佩脸红如血,柔情似水;不禁一片茫然,不知发生了何事。
急忙跳下车来,安昊向四周巡视一番,但见处处殿宇巍峨,气象宏大,其中一座殿宇前人潮汹涌。
佩佩过去打听明白,那正是鼓吹署选拔小乐师的场所,忙搀扶安昊到了那里,举止娴雅,仪态大方,一路上吸引不少炽热的目光。
安顿好安昊,佩佩即向他叉手躬身道别,袅袅婷婷地回到了车上。
安昊身前那几个少年,一直盯着佩佩看,直到她进了香车,还舍不得收回目光。其中一位实在艳羡,看着眼红,忍不住悄声对安卓说:
“兄台,你这美婢从哪儿买的?……把她让给我成不成,我给你四段帛!”
安昊上下打量他半晌,直看得他心头发毛,这才微笑着缓缓说道:
“这个问题,你去问上官婉儿吧。”
上——官——婉——儿——?
那少年只觉头顶一凉,似有雪水迎头浇下,冷透五脏六腑、三魂七魄,当时打了一个寒颤,再不敢多说一个字,耷拉着脑袋,站到了角落里。
此后半年,他一直如临深渊、如履薄冰,防火防盗防刺客,总觉得有人要害他,生怕突然之间大祸临头。
旁边那几个少年,看了一眼七香车,这才觉得大事不妙,纷纷灰溜溜四散开来,同安昊离得远远的,生怕惹祸上身。
安昊看着四周那些远远避开的人群,心想:
“也好,免得挤在一起中暑。我乐得自由自在,凉快一些。”
这时,只见一位传令人走出厅堂,高声唱名:
“安昊!”
安昊忙越众而出,在其引领下,进入大殿。
一进大殿,首先跃入安昊眼帘的,是一位绝美少女。
只见她,身着大红长裙,身材高挑,后翘而前凸,撑得衣服紧绷,曲线顺滑,而且长势极好,前景不可限量;小巧可爱的瓜子脸上,微带婴儿肥;肤色粉嫩,如三月桃花;睫毛又弯又长,好像两只雨刷,时刻刷新她的心情;眼珠大大,颜色深黑,温润似玉,含梦带露;唇色丰满鲜红,年约十三四岁。
这位绝美少女,一见安昊的面容,不禁发出呀的一声娇呼,显出欢喜无限的神情;俏脸上现出一抹羞红,随即以手掩口,低下头去。
传令人在旁提醒:“这位是嘉宁公主!快快参拜!”
安昊心中一凛,他早就听说:
这位公主,乃是文成公主的孙女、吐蕃墀都松赞普的亲妹妹,一向倾慕中华文化,于三年前来到神都洛阳学习。
圣神帝武曌因见她聪敏无比,美貌无双,独立自主,浪漫天真,故而极其宠爱;甚至破例封其为嘉宁公主,实封一千五百户;御赐美名:宇文妁(读作:硕)。
当初,闲谈说起这个话题时,安昊还曾调侃道:
“大唐毕竟是礼仪之邦,对外一向热情友好,胜似家人。”
此时,安昊一见嘉宁公主的形体容颜,当即大吃一惊,真是惊诧至极;站在那里呆呆不语,胡思乱想,竟连跪拜都忘记了。
在公主下首十米外侍立的协律郎、鼓吹令见状,都不禁眉头大皱,狐假虎威一般齐声喝道:
“小子大胆!还不参见嘉宁公主?怠慢如此,该当何罪?!”
安昊还没行动,那位嘉宁公主却发话了:
“不必了。本宫说过多少次,最厌恶你们这套繁琐礼仪。假仁假义,束缚人性,莫此为甚!”
声音娇柔甜美,宛如迦陵鸟在婉转歌唱。
安昊清醒过来,闻听公主此言,大为赞同,一时忘形,对公主最后那两句话大加阐发、侃侃而谈:
“过度形式化的礼仪就是枷锁!
圣人做礼教人,约束自身,原本不错。
然而,重要的是其精神内核,而不在其形式外壳。
一旦流于表面,那就成了形式主义,必然走向反面。即所谓:满口仁义道德,一肚子男盗女娼。
或如钱钟书《谈艺录》所云:巨奸为忧国语,热衷人做冰雪文。
乃至倡导存天理,灭人欲。以理杀人!
礼,应有其适用界限,仅用于个人,以防过度、过滥。
有鉴于此,《历史本体论》一书开篇,即拈出度这一范畴的重要性,把握好度,防止过度……”
说到这里,安昊忽觉气氛有异,抬头一看,只见两旁众位令、郎尽皆对他瞋目而视,眼中不知已有多少刀片飞了出来。
他这才意识到场合不对,急忙住口;这才觉得背上凉飕飕的,回顾身后,赫然发现:背后,大殿门口处站满了应考的少男少女,足有二三百人!
嘉宁公主却大为满意,这一番言论,正与她看重真情、蔑视礼法的心性不谋而合;于是含笑点头,赞许道:
“说的不错!这个问题,你下次再向本宫论说。……现在,你可以开始演奏了。”
说至此处,她将俏脸一板,冷若玄冰严霜一般说道:“奏得不好,刺耳难听,本宫可要打你屁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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