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奴传之开天辟地》——鸠逸云
第一章 不能磨灭的记忆
多年以后,当他用不流利的汉语说起,拿手比划,甚至用小木棍在地上划拉自己身世的时候,这似乎已经是前世的事了,不仅如此,身边的人也都这么认为,离奇诡谲程度不亚于天方夜谭,当他们围坐在一起听这个黑漆漆的异族年轻人谈起自己曾经的生活,他们无法相信,更别提理解了,实在是不可思议的事。可人们还是耐心地听着,并且努力用心去感受着发生在他身上的前尘往事。
虽然他母亲曾提醒他,不要倾诉,永远不要。这个中年女人,在日积月累的体力劳动中逐渐丧失了女性的娇美和柔弱,像个男人一样骨骼突出,强壮有力。日复一日,年复一年不停歇的劳作,她从来一言不发,而看向他的眼神里闪烁着温柔的光芒,使他感到内心平静有力。
晚上当他帮母亲把最后一堆棉花装到大篮筐里,庄园的主人挥着鞭子,斥她母亲出去,汇报今天的工作完成情况,顺便用戏谑的眼神,**着这个女人,“干得漂亮,不错嘛!”母亲一言不发,目视前方,还是惹得这个红棕色头发的白人男子恼怒了,一鞭子打在她胳膊上,黝黑结实的皮肤似乎扛住了这次暴击,毫无反应。却疼得她咬紧了牙齿,“今天到此为止,你走吧。”
说到这里,他看着自己的胳膊,回忆起母亲当时所受的非人待遇,紧紧地皱着眉,表情痛苦,周围的人感受到他的痛苦,试图安慰他,只有一个男孩叫起来,那你娘一定很疼。
他在奴隶专属的休息室里等候着母亲回来,他们没有床,这是个铁皮屋子,破旧的模板支起来作她们的床,铺上一张棉布,就能睡觉了。只是床硬邦邦的,睡起来很不舒服,而他们没有权利选择。其他的奴隶此刻都回来了,揉着酸涩的胳膊和腿,低声讲述着今天的劳作。
唯有母亲还没有回来,他焦急地等待着,手捏住一根干草,狠狠地掐断,赌气的望着屋外,眼睛里快要挤出眼泪来。一旁的中年女人看到他这个模样,十分心疼,一把把它搂过去,捂在怀里,抚摸着他的脸,他厚厚的嘴唇忍不住抽泣,眼泪终于从眼眶里夺门而出,再也控制不住。他还没有十岁,还不是一个小小男子汉,还可以撒娇。
天快黑的时候,奴隶们要去餐厅排队领饭,先是女人,然后是男人。等到她们准备起身,他的母亲终于出现在门口,一路飞奔而来,差点摔倒,他还没明白过来,依旧茫然地发着呆,不知所措。
母亲抱住他,亲吻了他,然后跟着队伍一起进入餐厅。母亲要了土豆泥,在她们生了锈的饭盆里,还有豆子和面包。他爱吃土豆泥,食物的香气安抚了他敏感的情绪,现在只想饱食一顿,他一定饿了。
靠着门边那一桌坐着两个白人首领,于是母亲特地找了靠里面的桌子坐下来,当他准备把一大勺土豆泥喂进嘴里,一个白人望向他,嬉笑着和另一个白人说着什么,他没有在意,母亲却始终保持警觉。
门口的铁柱上拿铁链子拴着一条猎犬,突然狂吠不止,大家都停止了进食抬起头来看,一个白人男子吹来一声口哨,叫那只狗,阿尔法,想吃肉吗?那就闭嘴!餐厅里打饭的男子,从身后的桶里掏出几块肉,准备拿出去丢给那条狗。
白人男子挥挥手,站起来向他和他母亲坐的这个角落的桌子走过来,他还在美美地享用着土豆泥。母亲听到粗鲁莽撞的脚步声,停下了吃饭的动作,屏息等待着。凳子哐当一声被踢翻了,他摔倒在地上,尚且还不知道出了什么事,一只大手提起他粗布上衣的领口,像拎着一只可怜的小兔子一样,他整个人悬在空中,挥舞四肢奋力挣扎,却无济于事,母亲抓着他的胳膊,苦苦哀求。
其他奴隶并不敢抬起头来看,这样的事早已习以为常,谁也不想被牵连进来,只暗暗祈祷倒霉事不要发生在自己身上。很快他被提到门口,像个包袱一样被扔到地上,猎狗很快凑近来闻,他趴在地上,蜷缩着身体瑟瑟发抖。
主人不以为意,拿脚撵在他身上,使得他和猎狗之间的距离越来越短,猎狗虎视眈眈地瞪着他,喉咙里发出可怕的唬唬声,妄图吞他下肚,他害怕的哭起来。
这时母亲猛地冲上来,撞到白人身上,他一个踉跄差点要摔倒,她奋不顾身的抓起儿子的小腿往回拖,拉过来便抱住身体,白人男子还没反应过来,倒在猎狗脚下,猎狗吐出舌头舔了一下他的脸,似在安慰。
众人发出了一阵担忧的唏嘘。他母亲抱着他飞快冲回了休息室,他们的根据地。身后白人男子抽着鞭子大声唾骂,bullshit!
这是什么意思,小男孩歪在他怀里,好奇地问。
这是骂人的话,不好,他耐心解释道。
你们的奴隶主太坏了!杀千刀的,他凭什么这样对待你们,该死的,下十八层地狱!一个脸上带着伤疤的中年妇人忿忿不平。
他摇摇头,厄运并没有停止。当天晚上,母亲没有逃过那顿鞭子,他躲在被窝里不敢看母亲血肉模糊的身体。在黑暗中,她悄悄地喘息着,血不断从伤口里渗出来,被单很快被染红了,他抚慰着母亲的脸,她凝视着黑暗的眸子里并没有绝望,而是越发坚强,充满希望,这激励了他。厄运总会结束,一定会的。
“后来呢,后来怎么样了?”
“你爹呢,他在哪里。他为什么不在身边保护你们?”
“你的家在哪里,为什么不回家?”听他说了这么多,大家忍不住发问。
他感激的看着这些人,他们很善良,也很热心。初次到这个地方,即使习惯漂泊如他,也难免隐藏内心的孤独和不安。
“这些以后再和大家慢慢说,以后叫我……塔巴,我是怎么过来的?呃,这是个意外,就像,被一道闪电击中。”
“哎,我们饿了,是不是应该出去找点吃的?”在大家惊讶之余,一个年长的老汉提议,围着的众人纷纷附和。小男孩摸摸他的下巴,你饿不饿呀,他把小孩的脑袋摁到他胸口,曾经强健的胸膛,变得骨瘦如柴,听到他肚子咕咕叫了,小孩眨巴眨巴眼睛,抬起手贴近他的肚子,天真的说,“它在叫,它饿啦!”
他黑溜溜的眼睛望向屋顶,这是他们此刻聚在一起的屋子,有老人有小孩,门板已经碎了,以前应该是深闺大院,有钱人家的宅子吧,朱红的油漆虽然已经斑驳,屋顶结满了蜘蛛网,地上七零八落的几把破椅子,墙边还有一座神像,落满了灰,是她不认识的神,他以前只知道先知穆罕默德和上帝耶稣,后来四处流浪,辗转各地,他知道每个地方都有自己的神。
角落里放着他们的铺盖,一张张破棉絮旧棉衣重叠垫在地上,初秋的天已显露出寒气。他身上一件单衣有些破洞了,想起母亲曾经为他缝补衣裳,心中一阵荒凉。还在恍神中,大家早已重新收拾准备出门了。其实没什么收拾,无非是拿上两个破碗,瘸腿的老汉柱上拐棍。
屋外秋风瑟瑟,几个小孩抱着破碗嬉笑着出门了,虽然还饿着肚子,但是一想到可以去外面逛逛就雀跃不已。他们还不懂生活将要面对的困难是什么,只晓得贪玩。能被施舍一个馒头,一碗米饭就很知足,况且还有亲人陪在身边。
他打算睡一觉了。
第二章 新的际遇
夕阳穿过一大片甘蔗林,向他们这边照射过来,他眯缝着眼看过去。一只鹰骄傲地滑过天际,他羡慕鹰的自由和神勇。忽而鹰头急转直下,重心不稳扑闪着翅膀落进了甘蔗地。一个头戴翻边牛仔帽的男人挥着鞭子骑着马疾驰而来。
塔巴放下手里割甘蔗的弯刀,兴奋地踮起脚起来看着那个男人,他手里拿了一把长长的猎枪,羡慕他的枪法如此之准。那个男人看见了他小小的脑袋冒出甘蔗林,一双乌溜溜的大眼睛,于是给了他一个点头问好的微笑,并招呼他过去,塔巴不敢相信地望着他,确认此时身边没有监工才敢走过去。
走近之后才发现自己还没有马背高,眼前披着棕色毛的马低头呼哧喘着气。马上端坐的男子向他伸出手,“你能把那可怜的小东西递给我吗?”,他的声音婉转悦耳,但他注意到的是,他穿着做工考究的棕色马靴的脚有力的踩在马镫上,威武神气,而自己的草鞋露出粗硬发黑的脚趾头,不禁有些自惭形秽。
塔巴斜过头看地上,那只鹰似乎还在抽搐,黑色的羽毛覆盖了流血的伤口,他迟疑了一下,跑过去抓起鹰的两只翅膀,鲜红的血液顺着它黄色的爪子流下来,一滴一滴掉在地上。他刻意让这个小东西离自己的身体远一点,害怕它死亡的气息靠自己太近。他想到他们曾经为追溯亡灵唱的歌,他反复去回忆鼓点和节拍。也许可以为它唱一首。
马上的男子接过去利落的放在自己腰间的布袋里,手上沾了一点血,他皱着眉在马背上蹭了蹭,“谢谢你,小伙子,我要走了!”他欲言又止,不知道如何与这个陌生人道别,对方很快看出来,停顿了一下微笑着说,“也许我还会回来呢。”
他多么期待。看到他挥舞着马鞭飞扬而去的时候,哒哒的马蹄声渐渐消失在扬起的尘土里。
不知道呆呆地站了多久,甘蔗林里传出来一阵阵大声的呵斥,“今天的工作做完了吗?你们这些猪猡,不许偷懒,如果还想吃完饭,听到没有?”
他小心又慌张地往回跑,尽量放轻了脚步,穿过甘蔗田,身后的甘蔗叶子在他身上扫过,埋没了他的身体,他听到耳朵里有嗦嗦的声响,越来越响,越来越响......
“醒醒,快醒醒!睡了多久了?”他迷迷糊糊听见有人在推他,叫他起来,而沉重的睡意让他非常艰难地睁开了双眼。
桌上的油灯被外面的风刮地忽闪忽闪,明灭不定。他借着灯光,瞧见出现在眼前的是那个年长的老汉,头发花白,一撮白胡子很显眼,老态龙钟且面目慈祥,他殷勤的询问着塔巴,顺手拉他起来。
“怎么睡到这个时候了,饿不饿,我们给你带了点吃的回来!”,说着就从胸前衣服里掏出一个沾了手指印的馒头递给塔巴。
他坐起身来,看见外面天已经黑了,大家都回来了,小姑娘和那对中年姐妹围坐在火堆旁悄悄说着话,一个瘸腿的男子在一边揉搓着小腿上的泥,还有一个瞎眼的老太太,手里握着一根拐杖,独自靠着神像,仰面静思不语。
塔巴抓起馒头准备往嘴里放,一天没有吃东西,确实饿的不轻了。可是他又突然放下来,仍旧把它递还给老汉。
“你们都吃过了吗,这,一个馒头......”他突然想起来,昨天还有一个小男孩在,这会怎么看不到了?
“那个,小男孩呢,他怎么没回来?”他好奇地问。
听到塔巴这么问,老汉心头一惊,有些难受地垂下头,“你说的是我们串子吧!”瞬间眼眶有些红了,“他和我们走散了,今天出门......”
“怎么回事,出了什么事?”塔巴急切的问道。
说到这里,一旁烤火的小姑娘答话了,“今天人太多了,见天气不好,大家都想赶快找点吃的回来,结果,串子看见一大群人,钻进去凑热闹,后来...就...”
小姑娘突然不说话了。中年老姐妹里的年长的开口了,“也是合该有事,小家伙跑得太快了,我们都追不上,加上路上人又多,哎。”
“你还说呢,要不是我死拉着你,你肯定也要走散了!”妹妹抱怨道。
大家你一言我一语的说着,塔巴也大概明白了。沉默多时的老汉又开口了,继续说道:“串子原不是我的孙子,那年冬天还是个大雪天,我见他独自一个人窝在一户墙根下,饿得没力气说话了,才把他抱回来。”
“您老也是热心,好人会有好报!”老姐姐继续说。
“那么可怜一个孩子,任谁见了也会不忍心吧,等他醒了,我就问他,姓甚名谁,家里住哪,他都答不上来,想是饿晕头了,一时缓不过来,看他模样,也才三四岁。”
“所以说,这还是您老与孩子的机缘。”
“那他后来,他就一直跟着您吗?”塔巴联想到自己的身世,不由得替这个小男孩担忧。
“后来我就收留他,爷孙两个相互作伴,我也一路小心打听着他的身世。可惜一直没有结果。”老汉遗憾地说着,众人莫不争相安慰。
“难不成是遇到拐子了,我听说有一伙拐子,专挑了那些小男孩小女孩,卖到偏远的蛮荒之地,做了那邪魔的祭祀品,再也找不回来了。”这番话着实让人不寒而栗。
“呸呸呸,快别瞎说,听着怪吓人!”
“或许他找到了自己家人也不定呢。”瘸腿男人开口了。
“世事无常,终究会有个说法。”角落里的瞎眼老太太也来安慰。
塔巴见大家都有些伤感,一时也不知怎么安慰,于是提议,明天一起出去寻找。
小姑娘很雀跃,“好啊,我还记得我们走散的地方在哪里呢!明天我带你去。”
“嗯......天冷了,大家早些歇息吧。”老汉总算平静下来,眼下盲目着急是没有用的,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虽然嘴上这么说,心里却放不下对这个孩子的牵挂。闭上眼,串子的小脸就出现在眼前,边哭边喊爷爷我好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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