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吹黄土》——天马木子

时间:2019-03-25 18:04:49   浏览:次   点击:次   作者:天马木子   来源:qidian.com   立即下载

第一章 雪天父子

这天,阳历是这年最后的一天;而阴历则是腊月初六。进了腊月门,豫南江淮市这片广袤的大地就一天比一天寒冷起来,这里属亚热带北部大陆性季风气候,具有亚热带过渡性特征,四季分明,宜水稻、小麦、油菜等农作物生长。除此之外,在张梁家乡江淮县豹子山乡,还有板栗、银杏、茶叶、油茶、山野菜、猕猴桃等。

张梁读初一时就知道江淮市(只不过那时是江淮地区)地理位置处在豫鄂皖三省的结合部,素有“鄂首豫尾”“豫皖一体”之称。淮河由西向东,从其境内北部曲流而过,横断中原南北;大别山和桐柏山在境内西部交会,呈弧形蜿蜒于南部和西北部,耸为楚豫之屏障。自古以来,这里既是南北经济文化交流的重要通道,又是南北政治军事势力争衡的用兵要地。历史上,江淮地区的政区设置演变繁复。而今张梁家乡仅是江淮市所辖八县两区其中之一,这对于一个已经大学毕业的人来说,是一个最简单的常识。

这天从清晨五点开始就纷纷扬扬飘起雪花来。雪花刚落下的时候,刮了一夜的北风停止了,天女散花般地雪花也就垂直落到地上,片刻功夫,雪融成水沁入田间地头泥土里;只有那屋宇房舍、枯树、柴垛、凌乱耕具上积下薄薄一层雪,远远看去,有些污垢的屋舍上面似乎是一副随意涂鸦的画卷。

张老蔫在早晨六点就从床上起来。屋内还是黑黢黢的,没一丝亮光,但为了儿子多睡会儿,他只好摸黑瑟瑟地穿好衣裳。凭直觉,他觉得老天爷变了天,因为钻出被窝那一瞬间,

一股寒气直逼腰椎。这腰椎疼痛是最好的天气预报,每逢阴雨和大雪天,它加速疼痛。

张老蔫不发声响地打开半边堂屋门,一股刺骨的寒气迎面而至,他不由打个寒颤。不大的院落地面上已白茫茫一片,有些刺眼;天上还在不停地飘洒着绵绵不尽的雪花,也看不很远,只是这光景,那雪花似乎变大了、变稠了。

尽管腰椎疼痛厉害,张老蔫心里还是热乎乎的。昨天儿子张梁接到江淮县公安局通知,儿子经过笔试、面试和政审,已被正式分配到江淮县公安局,要求这两天到县局报到正式上班,儿子那笑声不仅感染了他,就连儿子最后两行泪水顺颊流淌时,他的心依然喷薄着快意。这会儿离起床还早着哩,就让这小子继续在梦里乐吧。老蔫心里想着,脚步不由向厨房走去。他要给儿子细细熬一锅稀饭,用柴禾烧煮,再煎上几张鸡蛋饼,炒几个儿子爱吃的可口菜……

厨房离堂屋也就几步路。老蔫光顾着高兴,脚步一踉跄险些滑倒雪地上。他回头看看地上,雪地除了几个脚印外,还有一道清晰的划痕。他干脆走到院内西南角鸡窝旁蹲下,他伸出手从鸡窝内扯出一只肥肥胖胖的公鸡,不知是白雪刺伤了鸡眼还是公鸡已知主人的用意,这只公鸡居然没有啼叫。张老蔫用手紧紧握住公鸡的脖子,急步从厨房把菜刀、小盆拿到院内地上,接着几下把公鸡脖处绒毛扯掉裸露一片紫红紫红肉来,随后刀锋从那片紫红肉上划过一道,一股鲜血喷射而出落到小盆内。扑闪着翅膀的公鸡在雪地挣扎着,伤口处依然渗着血迹。白色的雪、红色的血、垂死的鸡、忙碌的人在这个江淮市江淮县豹子山乡豹子山村一家农户小院里构成一幅《寒晨图》。如果让江淮县公安局现任刑警队副队长陆战看见这一幕,他一定会泪流满面的,不是他怜惜可怜的公鸡,而是这一幕让他回忆起自己当年母亲在贫寒的年代到处奔波为他准备一顿饭的艰辛。当然,这会儿,我们未来的警官张梁同志还沉浸在梦乡里,而陆战副队长这个形象现在对于他来说则是陌生的。亲爱的读者,您在后面的字行间会看到这惊人相似的一幕,只不过,张梁父亲杀鸡的一幕是愉快、是自豪、是从容、是张扬;而陆战母亲的一幕则是屈辱、是痛苦、是无奈、是泪水……但他(她)都是一样的对子女的心:爱!唉,可怜天下父母心……

还是说我们这位同所有具有慈父心肠一样的张老蔫吧。外面的雪似乎变得肆无忌惮了,皑皑的白色覆盖了山峦,覆盖了树木,覆盖了屋舍,覆盖了河床,覆盖了大地。大地变得晶莹剔透,没有污迹,没有行人,也没有牛哞羊咩狗吠鸡鸣,在这个雪天的早晨,一切都懒散了,似乎一切都在享受这难得的时光。但是我们的张老蔫却在厨房忙碌不停。鸡肉已在瓦罐里咕嘟着,土灶膛里,木柴在燃烧,稀饭锅上的热气袅袅升起萦绕在有些漆黑屋檩间,菜板上堆着切好的肉丝、青椒,旁边菜篮里是洗净的青菜。老蔫坐在对着灶膛的一个矮礅上不时地向灶膛添上一根小木柴。他这会嘴里叼着一支廉价香烟,心里却感慨万千。是啊,在这个祖祖辈辈生活的豹子山村,他老蔫何曾像这两天扬眉吐气。他打记岁起就跟着母亲寄居他人屋檐下。母亲似乎满腔苦泪咽在心里说不出。十五岁那年,母亲咽下最后一口气。临死前,母亲告诉他隐藏心里的秘密:他的父亲叫张大田,刚解放那阵儿死了,因多种原因,死得不明不白。他在母亲草草下葬三天后毅然回到父亲住居过的老宅生活。在大集体干活,因身上背着上辈人的“债”使他日复一日地拼命干活,忍受任何人的奚落,完全没有自我,一副天塌下来也漠然对待,村里人忘记了他的本名而呼他为“老蔫”,日子久了,“老蔫”真成了张老蔫。分田到户后,三十大几的男子汉才好不容易找到生活的那一半——同样也是一个历经沧桑的女人。可刚刚过着填饱肚子、夜里有知冷知热的女人抚摸的日子不到十年,那连一天福也没享受到的苦命的女人却撒手归去,撇下岁半的儿子和在襁褓里女儿。在那苦命女人的坟前,他真想一头撞死以了百了。他有时问自己,为什么苦难老缠着自己?难道上辈人真是干多了亏心事让他来偿还?……嗷嗷待哺的儿女令他离不开这个苦难的人间,他抹着眼泪担当起了父亲和母亲的角色。好在不久,一个曾经南下老干部没有忘记豹子山这片故土,他向江淮地区有关部门提供一个可靠原始证据,在当时任江淮地区公安处副处长冯同山的支持下专门成立了调查组,父亲张大田的死才证实是为革命牺牲。这迟到的消息丝毫没有激起他的“野心”,因为他必须养活这一儿一女直至长大成人……如今,在他的这个小家里,女儿英子今年高分考进县城高中读书,听说最近学习成绩很好;而早已懂事的儿子在毕业这一年又被录取到县公安局上班。他张老蔫的心在这活着的六十年里除了幼年不谙世事外,从来没有这样高兴与自豪。这会儿,他甚至觉得连外面的雪都懂他的心,要不,这雪早不下晚不下,为何偏偏在这时下呢?雪儿啊,雪儿,人家都说“瑞需兆丰年”,在这丰年里,我张老蔫这些年的苦难应该没有白白受啊……

父亲开门尽管没有一丝声响,但半睡半醒的张梁还是悄悄挣开了双眼。屋内很暗,床下传来一阵阵细微噬咬声。他知道这是那一大一小的老鼠从墙角洞里钻出来觅食。虽说老鼠令人讨厌,但它们也是生命哪,只要每天夜晚睡觉时不钻进暖烘烘被窝里,他张梁和父亲一般是不理会它们的;其实,他们也有难处,三间堂屋是上世纪九十年代盖的,一米多高的墙基是自己脱坯砌就的,上面才是农村那时流行的“一八”墙,屋顶是红瓦。这种建筑在农村已不多见了。就说他们豹子山村,也就是近两千人口,十几个自然村,这些年,豹子村外出打工挣钱的人纷纷回来建屋,样式多为二层和三层别墅型,尽管屋内堆的是粮食和不值钱的落满灰尘的旧家具,还有稍显过时随意摆放的电风扇、冰箱(里面其实什么都没有)、电视机,再就是留守老人和念书的孩子。农村人虽说在外挣钱,其实心里认可的是祖祖辈辈赖以生存的这偏远而贫穷的故乡。不论在外面挣了多少钱,终究是堰塘里漂浮的浮萍,无根的滋味谁也受不了,因此在家乡造屋是他们出外打工赚到钞票后第一选择。在外累了,可以遥望家乡,那丝丝思绪会冲淡劳累;在外受了屈辱和痛苦,那遥远而久违的老屋会挡住它,不会让它再袭扰心灵而留下创伤……

我们这位今天就成为一名警察的张梁同志的家当然不能同豹子山村外出打工挣钱的人相比。他明白,这些年,父亲的腰更加佝偻了;那脸上的皱纹已像山窝里干枯皲裂的河床;头发一撮撮就似门前那些槐树春天开的花,白花花的;尤其是年轻透支体力而留下的腰椎病折磨得干不了重庄稼活更使他拼命地去做,但力不从心的痛苦远远超过劳动的快乐。这些为了谁呢?当然是他和妹妹英子读书……这会儿,张梁躺在被窝里,耳边已听不到老鼠的觅食的恬噪声……

张梁轻轻下床走到门前,他不想惊动父亲。透过门的缝隙,院内白茫茫的景象使他心情亢奋起来。哦,老天下雪了……他急忙又钻进被窝里,但思绪一下子飘起来……他第一次知道警察这个词是他上小学一年级的时候。一天,他破烂似的家来了几个看上去像干部的人,其中有一个穿着戴着帽徽和领花的人,他们递给父亲一张纸后就走了。父亲木然的告诉他,他爷爷死也应该瞑目了。说完,父亲的双眼落下几滴泪水,唬得他吃完半碗剩饭就去上学了。后来豹子山村温饱解决没几年的村民玩起来了赌博,他看见那些戴着帽徽和领花的人把赌博的村民抓走,几天后回来的村民说,警察把每人罚了五十块钱。这时,他才知道那穿着制服的人叫警察……想到这,躺在被窝里的他偷偷地笑了……后来读五年级时,他才从父亲断断续续的言语中知道爷爷在解放初期死了,死的时候身份就是今天穿制服的警察。警察这两个字一下子在他心灵里烙下不能磨灭的痕迹……在县城高中临近高考报志愿时,他专门回一趟豹子山村。他也明白,父亲根本不懂这些,但出于对父亲的回报,他还是征求大字一个不识的父亲。父亲说,咱豹子山乡十里河村许家那老大在省城上的大学哩。一句话,他的眼泪险些落下。是的,十里河村许民楷大他十多岁,省农学院毕业,在江淮市委大院任团地高官,后任江淮县县长。父亲显然让他象许民楷那样。他对父亲说,一定考上省城大学,父亲咧开嘴笑了,但他心里却沉甸甸的……录取通知书到了,他考上了自己报的省公安专科学校且是刑警专业……父亲不管这些,只要考上省城就行了……匆匆几年大学光景也在他专心学习中流逝,离开大学时,他没有像其他同学各奔东西,而是留在了省城。茫然一下子袭上心头:当一名警察谈何容易?这些年,大学生就业是高峰期,任何单位都是逢进必考,考!不怕!怕的是没有机会,再说…唉!还是先挣些钱给妹妹英子交生活费吧……他通过豹子山村在省城打工的乡邻,在一家建筑工地住了下来,两个月下来竟挣了两千块钱。那天是雨天,工地没活,他便扯上那位乡邻到一家小菜馆请客。吃完饭,他在报刊零售摊前买了一份省城都市报仔细浏览,省公安厅招警公告进入他的眼帘。他惊喜万分……经过笔试、面试、政审等诸多环节,他的梦想成真……令他想不到的是居然分配到家乡工作,他实习时挑选的是省域最偏僻的一个派出所……

门外传来父亲的开门声。张梁在警察学校养成的习惯使他几分钟穿好衣服下床走到堂屋。

张老蔫笑眯眯地问道:“睡好没有?外面落雪了。”

“真的落雪啦?嗨!我今天得到县局报到。”张梁有意掩饰自己知道下雪的事。

张老蔫甚是高兴,他用眼望望门外面仍然飘着的雪说:“不是说两天报到吗?急啥哩。”

张梁一边挤牙膏一边说:“这下雪天,其实是公安民警最忙碌的时候,咱不能在家闲着哩。”说完对着父亲笑笑。

张老蔫也笑道:“别说你小子还没走马上任,就是报到了,公安局还缺你个毛头小子。”

“话不能这么讲,虽说公安局都是一人顶俩,那咱起码顶一吧,说不定最困难时就需要这一个人哩。”张梁故意和父亲争闹,这样父亲心里肯定高兴的。

张老蔫笑着往厨房走去,张梁也拿着挤好牙膏的牙刷跟在后面进入厨房。趁他洗漱的空间,父亲把做好的饭菜在厨房内小圆桌上摆好。看着父亲虔诚的模样,张梁的眼泪一下子冒出来,好在正在用毛巾擦脸,泪水渗进毛巾里。这一切,父亲没看见。

吃饭中间,张老蔫只说了一句话:“别给你爷爷丢脸。”那一瞬间,张梁看见了父亲脸上的刚毅和痛苦。

张豹嘴里和着饭“嗯”了一下。

他明白,现在对父亲说什么都是多余的。

不知什么时候,外面的雪停了。皑皑的大地上出现了喧闹声……

天马木子说

有些文字只能是日记性,因为从文学角度讲,它缺少完整性,本篇即是。

-------作者题记

第二章 穿上警服

张梁进入江淮县公安局大院的时候,已是上午十点多钟,院内地上的积雪早已被车轮和脚步碾踏得多种“图案”,“图案”下面渐渐化成细碎的洼水,人走在上面一不小心,水就会进入鞋里。好在张梁穿的是一双深腰警用皮靴,这双皮靴还是在警校发的,他始终没有舍得穿。

报到手续很简单,县局政治处主任很是热情。意外的是他在政办室碰见了大学同班同学金津津。金津津在这次被录取,他是事先知道的,但分配地方却是江淮市下面一个分局而不是江淮县公安局。就他所知,虽说同属江淮市公安局管辖,但分局和县局是不一样的,首先在工资上,分局是在市财政,而县局在县财政上,金额相差有距离。当然,我们可不要用另类眼光看今天第一次上班的张梁。事实上,在不同财政上领薪早已不是什么秘密,在警队里,吃市财政当然是值得骄傲的。张梁也是一个普通人,现在在他的思维里无形把自己排在低下的,我们没有理由责备他。

这个外表文雅的女同学见张豹脸上露出疑惑,便冲他露个鬼脸,逗得他尴尬地笑了笑。

这次江淮县公安局分配四人。另外俩人是其它学校毕业的,均是男生。

张梁被分配到局办公室;金津津分配到刑警大队;另俩分配到城关镇派出所。

下楼的时候,金津津回过头神秘的对后面跟着的张梁说:“想不到吧,本姑娘为啥从城市会到农村吧?”

张豹有些调侃地回答道:“唉,你们这些官员子弟的行为永远是超前的,佩服。”

这时,有几个民警向这里走来,两人便各自寻找门上标牌到单位报到。

局办公室主任是严金羽,四十三岁,部队团级转业干部。严金羽给张梁的第一印象是不言苟笑,脸上永远板正,细细的眼睛似乎含着猜疑和居高临下的姿态,这让张梁心里有一股压抑。他一进办公室,严金羽说“张梁是吧?既然到了咱们这里工作,首先搞好卫生。你年龄小,这项活计就承担起来吧。”说完一屁股坐在桌子后面椅子上,埋头看起一张《江淮日报》。张梁正不知怎么好时,正伏案写字的一名警察热情站起来把他让到一张空桌旁道:“这张桌空着,你就坐这办公。”

张梁只好坐在空椅上。十几分钟的工夫,张梁感觉在煎熬,因为大家都在各自忙碌着,没有人和他打招呼,他也不知该干什么。

又坐了一会,张梁感觉到有一股不满的目光向他射来。他不自主的偷偷向严金羽看了一眼。那目光正是从报纸上沿露出的,很是隐蔽,却是锐利,刺得他心中痉挛,同时也激起他好胜的心态。他悄悄站起来,拿起一条旧毛巾走向窗户跟前用心擦起来。凭直觉,他感觉到刺人的目光正在消失,心里不由安慰许多。

中午十一点二十左右,他把几扇窗户擦干净,便到厕所小解,尔后便在院内溜达起来。

中午吃饭的时候,局里食堂热闹起来。张梁走进时,见在食堂吃饭的都是后勤的警察,他不认识,便一个人走出公安局大门朝街上漫无目的游荡着。

街上很是喧哗,琳琅满目的商品和摩肩接踵的人流昭示着春节的逼近。县城不大,虽然这几年扩大了,建的小区多了,但是因为离江淮市仅三十里路,据说有钱的人家还是在市区买房,县城里依然是过去的几条街繁华。以前在县高中三年,这几条繁华的街道都熟悉,改变的是门面漂亮了,高楼多了,卖的商品种类多了。另外还有就是这几年各个局委搬离了原来的办公场所,替代的是一座座拔地而起的新的办公大楼。

张梁走上农林路拐角时,见金津津独自在一座叫“天然聚”的酒楼门前张望着。他刚想拐进另一街道,恰恰金津津这时看见了他,叫喊着:“张梁!张梁!”

张梁只好走到她面前笑着说:“有事吗?”

金津津的眼里突然射出一股似笑非笑的光来:“你是吃了秤砣?不饿!”

张梁似是突然明白笑道:“我想转转看看,到时穿上警察制服,人都认识了,反而没有现在自在。”

金津津揶揄道:“当上一个小警察,就把你美的忘了吃饭。要是当上江淮市公安局局长,你就三月不吃饭?”

张梁笑道:“三月不吃,我也高兴!就怕我祖宗里没有人保佑我。”

金津津道:“今天上午是严主任招待,我到处找你,谁知道你在这里游荡。上楼去!”说完径自上楼,张梁只好也跟着走上。

一个雅间里,严金羽和一名五十左右的警察正说着话,见金津津和张梁走进,两人便停止了。

年纪大的警察站起来道:“不用说,这就是金津津说的同学张梁了。”

严金羽站在一旁没有说话。

张梁有些尴尬。

金津津笑道:“张梁,这是市局政治部范科长。”

张豹大大方方上前道:“范科长,我叫张梁,今天报到的。”

范科长道:“严主任今天就是给你们接风。今后就是一个战壕的同志了,希望你们多多支持严主任的工作。”

张梁点点头。

严金羽让范科长坐在主座,随后让金津津坐在范科长旁边,然后自己也一屁股坐下道:“地方比部队还严!搞禁酒令!”

范科长道:“公安部的‘五条禁令’搞的早,也收到效果。至于江淮市上下在公务员队伍中实行‘禁酒令’,目前在全国是唯一的。咱们都是部队回来的,对地方也不太熟悉,不能乱讲。”

张梁插话道:“禁酒有好处。我村里老百姓说找人办事少了花钱。”

范科长一下子笑起来。

金津津也笑起来。

张梁不好意思的低下头。

严金羽笑道:“鼠目寸光!”

因为不喝酒,中午饭菜简单,四菜一汤。几个人匆匆吃完后散了场。临散时,严金羽热情的对金津津说:“津津,想到办公室干,就言一声,我和冯局长说。另外回家告诉金主任,有空我请他吃饭。”

金津津笑着应答。

张梁知道,金金津的父亲是江淮市公安局政治部主任,局党委班子成员。只是为人很低调,一年里除了工作,轻易不到基层。

严金羽和范科长走后,张梁和金津津也离开“天然聚”酒楼。路上,张梁默默无语。金津津淡淡的解释说,范科长和严金羽过去在一个部队,这次到江淮县是私事,并不是专门为她来的。她的父亲也没有给县局任何领导打招呼。她气呼呼的说,她自己的事情自己做主。

张梁微笑说:“有一个权势的老子比没有强。县局这次分来四名小警察,享受上午接风的,只有咱俩。当然,我还是借了同学的秋风。”

金津津也说道:“我没有理由拒绝这顿饭,因为干革命不能饿肚子。至于别人怎么理解,那是别人的事情,与我不相干。”

张梁笑道:“是啊,不吃白不吃,吃了也白吃。”

金津津道:“老同学,别说我没有提醒你,我看严主任不太喜欢你。你不会第一天上班就捅漏子吧?要知道,县官不如现管。”

张梁看着街上络绎不绝的人流说道:“芸芸众生中,各人性格、脾气、爱好、理念都不一样,当上一名警察,只是我的梦想开端。你想,过去的几个小时,我怎么轻易把自己的梦想击碎了呢?”

金津津道:“梦想和现实往往差距十万八千里。张梁,我告诉你,那些在部队当过官的人,心里想的和咱们学生出身的人不一样。他们在部队,每天早晨洗刷的东西都是人给他们伺候弄好;回到了地方,官职也小了,过去的享受没有了,他们一时适应不了,就找人的茬,所以要小心些。”

张梁笑道:“多谢忠言。我参加警察队伍,本来就是公仆,是人民群众的公仆,不是哪个人的。”

金津津也嘲笑道:“狼行千里吃肉,狗行千里吃屎。一个人的秉性真是不好改变,就如同你一样。”

张梁也自嘲着说:“狗改不了吃屎。”一句话逗得金津津大笑起来,惹得身边行走的人向他们窥视着。张梁的脸上露出自卑和羞愧色,便逃似般的离开先行。

张梁的居室是一排过去的杂物室的其中一间,仅十平方米大,而且在局里公厕不远的地方。这地方周围是五十年代初期植下的一片翠竹,现在成了茂密的翠竹园,旁边又有几棵高大的桂花树,树枝似伞盖伸向屋顶,很是静谧。

张老蔫给儿子背来满满一袋白净净的大米。他看居室的周围,羡慕的对儿子说,当年他第一次来这里时,翠竹才栽上,没想到现在成了一个园子。说着眼睛竟湿润了,他进到园子里用手紧紧抚摸着翠竹。没想到,严金羽到公厕小解,见一个佝偻腰的老农民进到园里,便大声吆喝道:“干什么!你偷东西居然偷到公安局了!”吆喝声惊动了正在屋里收拾东西的张梁,他急忙出来喊道:“爹,你怎么进到那里?快出来。”严金羽见状急忙钻进公厕不再说什么。

好像犯大错的张老蔫对儿子说:“我……我四岁时来这里时,竹子才栽上…没想到,现在都长大了……”

张梁理解父亲,父亲不是那种轻易犯禁的。他和父亲一前一后进到屋里,说:“爹,你说你四岁来过?”

张老蔫痛苦的说:“我那时小,只来过一次,是和你爷爷一起。你爷爷也亲手栽下翠竹……好像当年就居住在这排房子里……”说完竟抽搐着身子。

张梁安慰说:“我会搞清爷爷具体情况的,你也不要难过。”

张老蔫在儿子居室呆了半个时辰就走了。张梁知道父亲对儿子的爱就在那满满一袋子大米中。父亲走后,他看着那袋大米足足有十几分钟,泪水在眼眶里转悠着,他强忍着不让掉下。说实话,他本来想领父亲到街上小饭馆点上几个菜,让父亲痛痛快快的吃上几口,但他明白,父亲不会去的,所以他张了张口,话始终没有说出来,这让他心里很难过。

居室不能起灶,他把大米背进局里食堂。好在食堂刘师傅是老人,理解刚参加工作的农村孩子。他对张梁说:“现在也不实行饭票了,这一袋米足足有八十斤,算你两个月的伙食,菜钱每次再随便补一点。”张梁感激的点点头,搁下米袋到了办公室。

严金羽有些歉意的说,不知道是他父亲来,因此吆喝声大了些。张梁淡淡笑道说,父亲爱翠竹,说园子里的翠竹品种好,才进去看看,现在已回到豹子山了。严金羽告诉张梁,办公室简报、报表和一些工作都有人做,只有杂物室堆些过去的旧档案没有理顺出来。这两天,天气好,可以晒晒霉气,这活,你就干了吧,只是每天上班时先把办公室窗户擦干净后再去理顺档案。张梁痛快的答应下来。

说是旧档案,也真是旧了些,因为刚一开门进去,一股扑鼻而来的是霉气,里面的蜘蛛网四通八达;高高堆起来的各种纸片杂乱无序,还有一些警用旧棉被、旧衣裳和破鞋。张梁拿起一个笤把清扫里面的粉尘和蜘蛛网,又把纸张搬出来仔细的摊在门口地上晒着。干了两个小时,张梁的身上布满了粉尘,头上粘着残蜘蛛网,脸上满是污迹。

张梁搬个矮板凳坐在门口地上,又从兜里掏出上午父亲来时买的一包五元钱的香烟。他看看香烟,想吸的欲望突然涌上。他小心的抽出一支烟,先往鼻上嗅嗅,然后用打火机燃上使劲的吸了一口,小一下子呛得他咳嗽起来。

身后传来轻微的脚步声,张梁急忙把烟头扔在地上用脚拧灭,随后他站起来转向来人。他见来人,强调有些紧张说:“报告局长,张梁奉命在整理旧档案。”

来人是四十九岁的江淮县公安局局长冯子珊。他有些虚胖,脸上总是浮现出微笑,不合体的三级警监制服穿在身上恰巧衬托他的不足。严金羽板着脸跟在冯子珊的后面。

冯子珊笑道:“这批旧档案是宝贝啊!公安志里面缺的东西就在这里面,可惜这些年没有时间整理出来。你……呃,张梁同志,大学生嘛,了解公安过去的历史是好事,对今后的工作有帮助……张梁,你是哪里人?”

张豹道:“报告局长,我是本县豹子山乡人!”

冯子珊有些恍悟道:“豹子山?呃,知道了。好,你继续干吧。”冯子珊便和严金羽离开。刚走几步,冯子珊突然转过身从兜里掏出一包烟扔给张梁说:“小伙子,这工作枯燥,留下抽吧。”张梁条件反射的跳跃身子接下烟,刚想说什么,局长和主任已大步离开。

张梁瞅瞅手里的香烟,见是一包几十元的烟,不由的伸出舌头道:“乖乖,几十块钱呐。”正得意时,金津津才旁边突然冒出来说:“一包烟就拴住了你这个长工!”说完对着他笑起来。

张梁莫名其妙瞅瞅,说:“笑什么?”

金津津手里捧着案卷用嘴唇努向张梁的脸上,然后沿着晒满一地的旧档案说:“这么多阿?都发黄了,哪年哪月的呀?”张梁也顾不上脸上拂尘,接着说:“从四九年到现在,各个时期都有。”金津津道:“怎么放这么久?”张梁笑笑说:“听解手的老警察说,旧档案清理过一次,这些是残余的,认为没有多少价值,就堆在那里。”金津津不屑道:“我看八成是嫌脏,没有人愿意干!”张梁道:“反正没有少,现在归纳、整理也不晚。对了,你手里捧的是刑卷?”金津津都囔说:“让我干刑警队内勤,没劲!这些卷宗只是一个重伤害的,没有什么玄机,就似一杯白开水。”张梁羡慕说:“我这连白开水也没有,真是身在福中不知福阿。”金津津向四周望了望说:“要不,你也要求到刑警队,我去说说?”张梁的脸突然红润了,他嗫嚅道:“当上警察,我就心满意足了,还是把严主任交待的这项工作完成好。”

金津津脸上露出失望色彩,仅仅片刻工夫,她又恢复笑容。两人又说些不沾边的言语,金津津借故离开。

张梁把烟送进居室放好,然后进到档案室打扫干干净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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