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宋1275AD》——天空之承1
第一章 战场如炼狱
“回回炮!回回炮!趴下!快趴下……”
一颗又一颗火球从地而起又从天而降,就像美丽的陨星坠落,带着长长的烟尾,映衬着远方的晚霞落日,以及其下的雄关,格外的格外的壮观,尖啸刺耳的呼啸声已经划空而来。有时,它们听起来近乎于老旧拖拉机爬坡时的排气声,却只会轻微的打破深夜的宁静;有时,它们就像是乡村的顽皮孩童在吹的竹哨,却并不是搞一场恶作剧就罢手的;有时,即使用手指紧塞耳孔,它们却还是能够穿破一切,狠狠震荡大脑,敲击心脏,搅翻人的脾、肺、肾!
轰……轰……轰……
接踵而至的火球开始猛烈锤打地面,强劲的冲击形成狂暴的气浪,死神的镰刀寄魂于一块块高速旋转的碎片,穿破重重的铠甲,撕碎人的肉体,以难以捉摸的轨迹横扫一切。大地在强烈地摇晃着,仿佛整个世界都受到了扭曲。倒霉鬼陆锋双手抱头、膝盖顶胸,以半侧半躺的姿势蜷缩在冰冷血泞的城墙底部,眼皮与嘴唇死死紧闭,假装自己一块石头、一坨冻土或者一具尸体——只要能躲过这该死的“炮击”,扮什么都可以。
在个宽大但并不高的石制城墙之下,还有许多和陆锋一样头戴飞碟型大铁盔、身上穿着笨重的厚铁甲、足蹬战靴的人,长矛盾牌弓弩或抱于怀中、或置于一旁。他们有的表情坦然地闭目养神,有的口中念念有词,寻求佛祖保佑,也有人面如死灰、眼神呆滞,茫然不知所措地坐着、侧躺或是缩在角落里。远处已经火光冲天,看来是失了大火,简易的小帐篷紧邻着城墙搭建起来,不断有断胳膊少腿的甲士被抬进去,一群布衣穿着的人忙里忙外,弹幕狂烈且密集,尖锐的呼啸声与响亮的爆炸声,城外的喊杀声与士兵的惨叫声交织在一起,高低相应、此起彼伏。如果说这是战争交响乐演出,就算倒贴门票恐怕也不会有人自愿进场聆听:时间不定,说来就来,区域不限,没有预告,更从心理和生理上对听众造成巨大的副作用!
对于城墙内的人来说,这一切都是已经无法选择的,要么祈祷佛祖菩萨保佑,要么听天由命,被砲弹直接砸中,或者被碎片波及,一个完整的人瞬间化为一堆肉泥都不是什么稀罕事,而一些幸运的老油子,天天做日常一样经历百次这样的“炮击”却也总是毫发无损。
许久之后,山崩海啸的声音终于由密转稀,又过了几分钟,最后一声沉闷的轰响为这一段充满力量的交响曲谢幕。夜空安静下来了,瞬息的变化让人们从耳膜到心脏都体验着惯性的刺激,这种刺激刺痛着每个士兵的神经。这对小脑不发达者甚至有着良好的催吐效用。生者挺过了煎熬,却没有一星半点的欢呼;伤员们痛苦的呻吟,得来的仅仅是空无的悲悯。刚才搭建的简易帐篷也成为了一片血肉废墟。至于那些死去的人,再也没有荣誉与耻辱、坚持与动摇、乐观与沮丧的区分,一切都结束了。
“注意!注意!蒙古人来了!弩手快上城墙,甲士列队!快点!”催命的叫喊声照例出现在“炮击”后并且迅速传遍了各个角落,之前老僧入定般的一个个飞碟大铁盔纷纷动了,像设定好程序的机器一样,一批人迅速聚集组成一个方阵,一批人带上铁盔拿起地上的弓箭,弓弩,快速但并不慌乱的冲向城墙,铁甲,刀盾各种硬物的摩擦形成一个独特的音乐,紧张的气氛瞬间弥漫开来。
倒霉蛋陆锋虽然非常不情愿,但是忌惮于铁靴踢在屁股上的痛,他还是捡了一把步弩,一脸木然的傻站着。等到脾气暴躁的军官又给他来了一脚的时候才回过神来跑到城墙上利用城垛当掩护抬起步弩麻木的向城外射击。
这听起来很蠢很傻,却是摆在陆锋面前的残酷现实,仅仅七十一个小时之前,他还是一个连鸡都没杀过的大好青年。大学刚刚毕业,每天忙忙碌碌,在他家乡那个不大的北方小县城里,憧憬着有朝一日能够喝到大醉后走向插满红烛的洞房,慢慢揭开新娘子的红盖头,过上幸福美满的平凡生活。这样的人生理想并不算是奢望,可是不慎遭到雷击、昏迷,等到他重新醒来时,却发现自己堕入了一个噩梦,确切的说,是一个噩梦般的现实!?
“啪……咻咻咻……”
一阵箭雨铺天盖地的落了下来,周围几个比他还倒霉的倒霉蛋直接气绝身亡,造成这波箭雨的一大片蒙古骑兵正在撤离城墙,边撤离还边大声吆喝着,不时蹦出来几句生硬蹩脚的汉语继续攻击着城墙上的士兵们。
蒙古人发射完石弹,箭雨再覆盖一波,接下来就该用仆从军攻城了,这一点陆锋已经从话不多的暴脾气军官那里勉强听出来,话说陆锋从小学到大学,和其他人一样,积极响应裆的政策,苦练所谓的“北京官话”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拿到了中文系的文凭,谁知道现在这明明也是天朝疆土之内,而这京师官话却行不通了。这些和他吃喝拉撒睡在一起的大铁盔们说话时总是卷着小舌头,明明知道他们也是中国人,汉人,也知道说的是吴侬软语,可就是闭耳听不大懂,张口说不太清,刚开始时候陆锋可没少为此挨靴子。
毕竟脚长在别人身上,吃痛的是自己的屁股,陆锋很快学乖了,别人做什么,他就做什么,脚踏弩上弦,包火药,现在对他来说,已经不是问题,该吃吃,该喝喝,而且身上也没挂彩,五肢都还健全,比起那些比他还倒霉的倒霉鬼幸运多了。
墙外之下的蒙古军越来越密集,远处已经被铁骑行军震起的尘土染成黄色,而最前面的是布衣穿着,面如死灰的仆从军。由非蒙古族人组成的仆从军总是被驱使着作为先锋(炮灰)的存在,他们主要担任吸引敌军火力,架构攻城设备(填壕沟)的任务。如果战前意外身死,那么大汗也不会嫌弃并把死尸抛进敌军阵地……仆从军全部由被征服的民族构成,在这中国自然是汉人居多了
“蒙古人要攻城了,弩手下墙!”
“近战准备!刀牌手!”
“在!”
“上城墙!”
“得令!”墙下一对对列好阵的大铁盔们接到踹陆锋的那个火大话不多军官的命令后,抬起大盾分成两大队向城墙上冲去,与此同时城墙上的弩手们也背起手中的弩,从城墙上撤退。
由于宋国极度缺乏骑兵,也就没了战略打击能力,与是骑兵为主的各种蛮族战争中总是处于被动地位,所以弩手在军中非常金贵,而且培养一个训练有素的弩手的代价远高于一个步兵,所以各个宋军都会尽量保护弩手减少其伤亡。
此时陆锋这个滥竽充数的也匆忙将弩背到背上,拔出一把有缺口的手刀撤离城墙。不过显然蒙古人已经架好了云梯……两个狞笑着脸盆脸已经探出了脑袋,粗大的辫子正在随前进的身躯上下起伏。如果从背后看他们的话绝对会误认成姑娘,哦不,误认成大恐龙,但是不论姑娘是不是大恐龙,都跟眼前的茹毛饮血的刽子手差距太大了!
越来越多的蒙古士兵冲上了城墙,打头阵的仆从军们已经全部倒在了城墙下,一部分被宋军射死,大多数死于身后的蒙古人——他们的最后任务便是死亡,蒙古人自然是不希望他们上去之后瞬间弃暗投明反过来对付他们。
眼下已无退路,与陆锋一样没来得及撤离的一些弩手只得拔刀同蒙古兵厮杀,并不宽的城墙已经变成了绞肉机,兵器碰撞声,惨叫声继续谱写着一首战争交响乐.....
这时,“屠夫”已经亲自带领一百多守军士兵登上了城墙。这个绰号是陆锋给这个世界的第一位顶头上司也就是经常踹他的那个暴脾气军官起的,那货长着一张粗犷的国字脸,留着稀疏的络腮胡子,肩膀宽厚、臂膀轮圆,外貌气质和新三国里的张飞有几分相像。脱下铠甲拿起杀猪刀,那架势,绝不会有人质疑他剁肉剔骨的技术!
而此时的“屠夫”确实是张飞再世——只见他手提两把钢鞭左右开工,他身后的一百多大铁盔们,也分成数股前往城墙上各个激战的地点支援,而他虽是一个人,却三丈之内无人敢靠近,一个蒙古兵突然从地上尸体堆里站了起来,提起一把狼牙棒试图从背后敲碎“屠夫”的脑壳,结果被屠夫先是转身一个横扫他的双腿,在他落地之前不到一秒之内,另一鞭却已经当空而下,“咔嚓”一声拦腰砸在他身上,快准狠,蒙古兵喷血如泉,便脊柱断裂而死....
这一幕被正在死人堆里装死的陆锋看个清楚,心里暗自庆幸没死在蒙古刀下,更庆幸平时没做得罪屠夫的行为,如果两者选其一死法的话,他一定会选前者。。。
为了保证安全,陆锋不得不把身旁的几具尸体揽过来压在自己身上,只漏出一部分好以观察战况。而局势似乎不再是刚才激烈,城墙上的大辫子已经伤亡殆尽,行军带来的脚步震动声也没了似乎对方并未增兵。
“咚!咚!咚!咚!”震天动地的大鼓声在远方黑压压的人群里响起,城墙上的蒙古兵又纷纷潮水般退去。
蒙古军暂时撤退了,这次只是蒙军试探性的进攻,像这样的程度,陆锋自从来到这个世界已经经历了三次。
谁也不知道蒙古人会不会又突然杀回来,“屠夫”还是命令加强城墙的防御,在赶鸭子般的口号驱赶下,又是几个队列急匆匆的赶到了城墙上,刚经历过厮杀的大铁盔们才能下墙休息,陆锋看到此举自然知道他可以不用再装死了,掀开尸体,又把从尸体里流出来并已经覆在他脸上的肠子一把撸掉,也顾不上恶心的拿起手弩就往城下跑,然而这一切没逃过“屠夫”的眼睛,军中纪律向来严格,大敌当前,不顾袍泽而直接倒地装死,已经和逃兵没什么区别,而对待逃兵,那就只能军法从事了。但是看到已经被自己一脚踹倒在地,抱着腿,眼神惶恐看着自己的青涩面孔时,“屠夫”却无法挥下能直接让陆锋脑浆迸裂的一鞭,他还只是个未到束发之龄的少年郎,如果没有战争,或许他的父母已经给他讨了一房媳妇只等他成年便提亲,然而战争摧毁了一切……
“下次再犯,本将不再留情,滚吧”
而陆锋听到却如蒙大赦一般,他知道,自己此时不必多言。旋即向“屠夫”深施一礼,便转身回到自己的营帐所在。
就在醒来后的第一个中午,他好好打量了一下自己的新皮囊:这身板还算硬实,个头和周围的人差不多,估摸着也有一米八,至于说长相么……如果破镜子没有被施以魔法,那么他确实“变相”了,胡子拉渣,一头长发因为连日的战争也顾不得清洗,混杂着灰尘成了灰白色,唯一让他感到宽慰的是,那一张瓜子脸,算是与李易峰有四分相似。
残酷的战斗没有留给陆锋太多时间进行“自我欣赏”,他所处的关卡位于一座东西走向的山的鞍部,城墙依靠山势而建,围起来得有五,六里长。而在右前方山丘之上矗立着一个古老的堡垒,类似箭塔,里面布防着弩手和几个黑乎乎的奇怪的铁管子,估计是整条防线上的一个重要支撑点,最近两天承受了敌人近乎变态的“狂轰滥炸”;而此关就是天下文明的——独松关正是扼守着宋都临安北方最重要的一个出口,被攻下此关,最后一道屏障便失效,敌人的骑兵可以一路直接碾压到临安城下;往西,是大片大片的树林,那里也有守卫部队,同样部署了防御纵深,烧剩的树根依然是阻挡对方骑兵的天然屏障。于是,这座看起来地势较高的山丘成了敌军部队突击的重点区域。自陆锋有意识开始,前前后后已经发生了四次战斗,战况之惨烈远远超过了数百年后的战争片场景。
夜空下,投石机抛出燃烧的圆石,将大地染上奇异的色泽。零星或成串的火箭矢呈暗红偏橘色,以极快的速度从城墙上飞向远处。这座山丘前面是一片相对开阔的平地,再往前有一条两米多宽的溪流,对岸本来有小树林和灌木丛,但在双方投石机、床弩的持续摧残下,那里只剩下寥寥几根树桩,坑坑洼洼的泥地就像是早年乡下的土猪圈,被猪蹄子翻来覆去地踩踏而稀烂不堪。随着敌人的进攻卷土重来,坑洼泥泞的雪地上晃动着无数的人影,还能够看到一些比人影更大,杀伤力和威慑力也大得多的——蒙古铁骑!
轰……
堡垒里的铁管子开火了,这是他穿越后的第二次见到这个奇怪的家伙发声,而他也猜到这应该就是早期比较原始的火炮了,射程极差,威力倒是不小却经常炸膛,由于语言沟通有些困难,他一直没敢过去看看,只能靠脑补感受他的样子。
作为一个从高中开始就狂热于军事尤其是冷兵器时代的热血青年,陆锋一直觉得自己的军事知识是相当丰富的,然而在过去的七十多个小时里,这种观念被彻底颠覆。他惊讶而又失落地发现,自己跟这些武器并不熟,就比如手里这把普通的军用弩,上弦并不是想象的手拉开弓弦就行了这么简单,而是使用者躬身,一脚踩弓,双手拉弦,老兵油子一般是用腰开弓。
铁管子射击的声音还未消去,对面的空旷地上就腾起了一团火光,仔细看才发现是数以千计的火箭头一起射出形成的火团。不容人们感慨,嗖嗖的声音接连从阵地侧后方传来,破空而去转瞬间就撞入守军的队列。月光光照下,两个偌大的黑影旋即燃成了火球,它们在惯姓向前移动一小段距离后,便如死猪一般趴窝不动了。
“干呀!把它们都干掉!”
在之前的进攻中,蒙古军队的猛烈进攻给他留下了极其深刻的印象,若是己方的弓弩,投石机不能够及早干掉那些步兵,它们在抵近城墙之后就会拔出弯刀大杀特杀守军弓箭手,一个个如发狂的狮子,悍不畏死,即使将要阵亡也会拉着一个守军士兵跳下城墙……守在前沿的士兵就不得不放下擅长的弓箭,硬弩拔出短兵去阻挡对方。陆锋亲眼所见,这种城墙上守军九死一生的程度,场面之壮烈更是给心灵带来空前的震撼。
四次战斗,阵地岿然不动,但阵亡和重伤的守军士兵被抬下去了一批又一批,就连陆锋周围也换上来好些陌生面孔。虽然没有人说些什么,无形之中却有种挥之不去的沉重笼罩在心头,唯恐下一个阵亡的就是自己。
陆锋可不想死在连名字都不知道的陌生地方。
第二章 且活着
八百米和五百米的区别,陆锋以前是没有直观概念的,他只知道床弩的有效射程是600米。这个“有效射程”其实是指弩箭的杀伤射程,受到风速、弩箭自重等因素的影响,在距离超过600米的情况下,即便是经验丰富的老手也很难以准确地射中目标,而肉眼所看到的“人”仅仅是个模糊的轮廓……
七十几个小时,三次发生在白昼的战斗和一次发生在夜间的战斗,让陆锋对这两个距离有了新的认识。当敌方目标仅仅迈入五六百米距离时,守军仍是以投石机、床弩实施拦截,300米才是弩手和弓手以及那个黑乎乎的铁管子开始发挥威力的标尺——也许把敌人放近一些再打效果会更好,陆锋这么想。只是面对敌人汹涌澎湃的人海攻势,己方指挥官压根没有那样的魄力。他们宁可多耗一些弹药,也要尽量拒敌于防线之前,尽量避免近身搏斗。
黑云散去,月光毫不保留的照射下来,这种天气对于守军来说无异于上天赐给他们的好运气,它们映亮了夜空,映亮了大地,映亮了投入进攻的蒙古人,也映亮了汉人的防线和城墙。投石机依然嘎吱嘎吱的工作中,都在竭尽全力地攻击对方。暗红色的石弹在战场上往来穿梭,各种音质的声音充斥耳际。
第一次亲眼见到好几百架投石机发起集群开火时,陆锋受到了深深的震撼,他发现即便是投入上亿美元的好莱坞战争大片也不足以描绘出真实的战争场景,坑爹的是,当年他和同样爱好军事的同学们还对那些电影的拍摄手法顶礼膜拜。
这一次,蒙军依然投入了大批攻城战车,除了大蒙古帝国的“金字招牌”回回炮,还有著名的云梯车,推到距离城墙下百米左右,然后把云梯伸出去,直接搭在城墙上就像现代的消防车云梯一样,与我们想象中不同的是,这种云梯不是梯子而是厚重的铁板与木板,敌军营地中还有许多装备着重铁甲的骑兵步兵,可以直接登上云梯进入敌方城墙,这是忽必烈·孛儿只斤同志的御用卫队——怯薛军。当然,这只精锐部队还是不会轻易进入战场的,每次战斗,基本上都是普通的部落兵或者被征服者国家提供的仆从军或者最低贱的中国南方炮灰率先进攻,而守军每次无不是付出巨大的代价才艰难击退敌人的进攻,巨大的伤亡使得第一线的兵员总是在不断的补充……
陆锋不想死,其实战斗中不止装死,逃跑者也是有的,但他们要么是在敌人的刀枪箭弩下死去,要么是被己方督战的军官处决。这样的先例见过了几次,甚至自己还差点亲身体验了一把。所以也就打消了装死逃跑的打算。何况就算侥幸逃离战场,自己又该如何掩饰逃兵身份并且活下去?
呆着这炼狱般的战场反而成了他眼下最好的选择。
看着远处黑压压的人群,蒙古大军步步逼近,陆锋心里压抑而紧张,偏偏他脑子里时常就像系统提示一样提示他:你是在和13世纪横扫欧亚大陆的军团作战。以至于当一只脏乎乎的手突然出现在自己左侧时,他猛地一惊,急忙转身就要拔出腰刀。转头去看,手边兀然多了几排弩箭矢,和两块肉干,而“脏手”的主人——一个身材瘦弱、稚气未干的大男孩,正顺着城垛给每一位严阵以待的士兵分发弩箭。他穿着一件单薄的麻布衣服套着一个不知比他大了几圈的皮甲并歪戴着布质军帽,这个小冰河世纪的冬天夜晚已经零下十度,以至于冻得他抽哼着鼻涕走路也不稳,身背后背着一个都要赶上他自己身高的大篓子,里面装满了箭矢,肉干,水袋等补给品,走到每一个垛口前都给士兵分发需要的物资。看到这些陆锋心里有种莫名的酸楚:如今,这宋帝国已经是日暮西山了吧!
作为一个宋辽金元这段时期军迷,陆锋对那段历史可谓耳熟能详。其实客观上他个人并没有阵营上的倾向,只是羡慕宋军的殷实与装备的精良,喜欢金军的严谨与精致,尊敬蒙军的血性与顽强,并对蒙金侵略带给中原百姓的苦难,宋皇的无能、思想的保守和主和派的软蛋给予鄙视。如果非要选择一方体验战争,他会挑1206年以前的宋军或金军或者1206年之后的蒙军。然而,主宰者并没有给他自由选择的权力。
持续的战斗对箭矢弩矢的消耗很大,可陆锋还是默默往箭袋里多放了几只箭。一方面是应付可能继续恶化的状况,另一方面,是觉得以自己目前的射击技术,射出的弩箭越多,浪费也就越多。与其拼尽全力的拼杀,还不如平静地等待结果。
战斗如此,人生,也许亦是如此吧!
随着时间的流逝,在进攻途中被守军火力打中的蒙军士兵不断增加,可那如黑潮一般的人流仍在滚滚涌动,
“图们那索拉图们那索拉~”(蒙古语:万岁)
蒙军狂热的呼啸声隐隐盖过了一切。对于战争后期的每一名宋军官兵而言,这样的场面都是他们最不愿意看到的。
“预备-----放~!”
几乎就在这喊叫声响起的刹那,城墙上中终于爆发出了压抑已久的吼声。箭矢如雨点般倾斜而下,但不是在人身上溅起小水花,而是一个个血窟窿。逼近中的黑潮顿时减缓了速度,在一些地段甚至出现倒退,然而这种情况只持续了一小段时间。铁甲坚厚的蒙军下马射手们顶着守军密集的箭雨发出反戈一击,而紧随其后的回回炮也已布置好纷纷开始工作。宋军城墙城内地带迅即腾起了一团又一团的火球,混杂着火药味和碎片如风暴般席卷而过,许多人来不及发出哀嚎就已死去,而大多数人,包括陆锋在内,为了保住自己的小命,在敌人火力最猛烈时缩回到了女墙后。这样一来,城墙阵地上的火力自然而然地弱了一大截。
陆锋好不容易喘了口气,只听得一个粗暴的声音在耳边响起,踏着铁靴的大脚亦无情地踹了过来。
“想活命就给老子死守,关卡失陷我们都得死,你这个胆小鬼有没有听老子讲话??快给老子滚起来!”
“啪”随即又是一巴掌
挨骂不能回嘴,挨打不能还手,在这攸关生死的场合,陆锋根本来不及品尝憋屈与愤恨的滋味。他一手拿起步弩,一手扶着铁盔,连滚带爬地回到垛口边缘的射击位置,然而脑袋刚一探出垛口,那种下一秒就会有箭射中自己的强烈感觉就开始折磨他的感官、挑战他的忍耐力,尤其是咻咻怪叫的流矢从近处飞过,心脏完全是悬空的,甚至有种本能的尿意在刺激膀胱……
牙一咬,心一横,几乎不作瞄准,陆锋砰地放了一弩箭,沉闷稳重的发射声让他心理稍微安定。
“屠夫”的威吓力终究甚过了蒙古人,旁边几个士兵也都老老实实地回到了各自的战斗位置。城下人海一样的敌军的映衬下,城墙上的人影显得零零落落,其实在夜战的环境中,没人知道自己的箭是否毙杀敌人,也许它们飘忽不知所踪,也许在垂死的躯体上补了无关紧要的一箭。纵然如此,带着线织、布制或皮质手套的士兵们还是卖力地拉动弩弦、瞄准、射击,机械般重复着这些动作,直到将手边的弩箭全部打光,才能够在不被喝斥的情况下蹲下来重新抱一捆上去。而城墙后那些刀牌手长枪手们也忙着操作投石机,猛火油等大型器械,等到敌军冲到城墙上,再舍身投入到更为残酷血腥的白刃战中去,“自古枪兵死得惨”他们并不比这群弩手存活率更高。
接连射了三发箭,陆锋再次缩回到女墙后,大口喘着气。这夜间的气温已经降到了零下十多度,鼻子不自然地发酸,戴着线绒手套的手指也冷的发麻,更让人难受的是硝烟与泥土味道夹杂的奇怪气息,对鼻腔和肺部的压迫远远超过了人满为患的吸烟室。陆锋故意将装填弩箭的动作放慢,故意充耳不闻那愈发清晰的“图们那索拉”声,然而军官们的口号显得越来越急促,嗖嗖声和沉闷的爆炸声一阵紧过一阵,原始的手榴弹宋军称其为—痢疾火球和那古老堡垒中的几根铁管子似乎也开始又派上用场了,防线上十之八九又会爆发残酷的白刃战。这一切都是陆锋完全无法把握的,昨夜迷迷糊糊,他梦见自己对上了身材高大的蒙古士兵,对方弯刀一挺,自己竟直接惊醒……
上完箭,深吸一口气,正准备起身,旁边那个留胡子的年轻士兵突然跌坐下来。陆锋本想给他一个同情的苦笑,可当火光映亮他缺了一角的脑袋时,陆锋僵住了。在来到这块饱受战争摧残的关卡之前,他从未觉得生与死如此之近。
深呼吸,深呼吸,抓弩而起。有那么几次,陆锋觉得自己骨子里是不惧怕战斗的,自己能够成为一个优秀的军人,甚至有可能像架空小说里的情节,凭借自己的力量改变历史,最终站在这个世界的巅峰!然而现实的压迫却总是让陆锋不自觉地选择退缩,重回地面,眼前的世界正在战火中重复着明亮、黯淡、明亮的过程。蒙古人似乎要将这块阵地这个不大的关卡从地球上抹去似地,无数石弹火球和箭矢一刻不停地袭来,沙石碎块和断肢残件在空中飞扬,气浪夹杂着泥沙碎石尽显狂暴本色。那些性价比倍受推崇的蒙古怯薛下马勇士更如鬼魅般冲到了第一条壕沟前,经过炮火箭雨清扫的城前一里平地已被他们抛在了身后。
火光下,陆锋目睹一名勇敢的宋军士兵在近距离以“神臂弩”直接站起身子向敌军射击,弩箭竟击碎了二百米外正准备发射的火油罐旋即对方阵地一阵爆炸声,但这名士兵随即被几十只箭扎满,更有一只床弩的弩箭无情打穿了勇者的胸膛,从后背溅射而出的血花和那个手腕一样粗的半截箭头是那样的触目惊心,陆锋又一次怔住了……
这就是冷兵器时代的战争,虽没有后世现代战场那么火爆,但几万人面对面对砍,这同样也是现代战争无法比拟的。
这同样也是我们的战争,几百年前我们所谓“懦弱”的祖先为了守卫自己的家园守卫自己的妻女儿孙不被凌辱与入侵者的战争已经到了最后最紧要的关头……一个虚弱的帝国,也即将覆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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