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猎海录》免费试读_世子珮
【一】第一份委托
潮水狂嚣地涌上堤岸,似带着千军万马般凭陵而来,暴雨如注如倾,连珠般的雨幕瓢泼向浓夜中的城市。
雨太大了,大到几乎熄灭了城市里的灯,远看去只能瞧见一座座建筑楞楞的边角,与坟墓没有什么不同。
窄窄的石路被雨磨洗的如镜面一般,唯有雨打潮泼溅起的沥沥水花,能让人错愕地产生一种这里能够行人的粗砾感。
女孩儿踏在堤坝的顶端,洛丽塔风格的裙子裹紧苍白的皮肤,消瘦的双臂显然没有足以抵御寒冷的脂肪。
可能唯有她臂弯里的小熊,能带给人一点温暖吧。
堤坝马上要走到尽头,那里原本是一片平滑的沙滩,天晴时很多家庭会来这里休憩,带着精致的餐点和白木的躺椅。
她很熟悉这个地方,妈妈常带着她来这里,带着她最喜欢的车厘子蛋糕。
她又对这里感到陌生,黑色玻璃般沉郁肃穆的潮水盘踞于此,在狂风骤雨中声势逼人。
海堤在那里被浪斩断,只余一步可走,海浪激越起无匹的攻势,扑在脸上满是腥咸的味道。
“那里危险哦!”
突兀的声音刺破浪啸,女孩茫然的循声探望。
身侧的阶梯通向茫茫的城市,砖墙边风雨中仅存的一盏路灯在电光中形销骨立,顶端的灯罩间微弱的磷火苟延残喘。
披着黑雨衣的男孩站在路灯下,周身笼罩着灯光浸润雨滴的迷蒙光雾,仅余的一丝灯光照不亮他的脸,兜帽下一片黑暗,神秘的和黑夜融为一体。
“再不下来的话,要被潮水带走的。”男孩说道。
女孩默默不语,脚步停滞在堤坝边缘。浪潮刚刚冲刷过堤坝,只等片刻后再次起势,就能拉扯住她的裙角,将她拖入幽昧的深渊。
危楼般高耸的浪头席卷,扑在海堤上,却没有猎获到束手就擒的猎物。
女孩的头发被浪打得更湿,瘦弱的身体瑟瑟发抖,一只臂膀牢牢地锁住了她,在浪打来的同时将她从堤坝上拽下。
“我很喜欢你的小熊,想要近距离的看看,可你抓得那么紧,所以只能救下你啦。”兜帽下是一张稚气未脱的脸,女孩隐隐感觉男孩比自己要大那么一些。
脱下身上穿着的黑衣,男孩以扯开一面战旗的势头将之披在女孩身上,骨节分明的手指就势翻起兜帽。
“穿上吧,这样就会暖一点啦。”
现在换女孩隐藏在黑暗中了,雨衣隔绝水幕的同时阻挡了一部分寒意,身体渐暖的感觉给了她说话的勇气。
“谢谢!”她说。
“不客气,乐意为您服务。”男孩呲着牙笑,刻意的摆出一副绅士姿态,可见这种态度并没有真正渗入他的灵魂。
他舔舔嘴唇,神秘的笑着道:“我叫海湮,是个赏金猎人哦。有什么事的话,都可以花钱雇我解决。任何事情,只要你付钱就行。”
女孩渴望的看着他,眼睛在夜幕中燃起了神采。
男孩甚至没有问她的名字,他完全沉浸在发现潜在雇主的喜悦中。
女孩怯懦地说:“我有事需要你帮助,可我只有一枚金币。剩下的我可以……”她用颤抖的手摸索口袋,打着寒颤的手指几次都从衣物紧贴的袋口划开。
“一块金币么,第一次任务就有一块金币的报酬也还不错了。”男孩很激动,脸上挂着掩饰不住的笑。
女孩没有意识到这样廉价的猎人可能会存在经验不足或是能力太弱的缺陷。
她太无助了,就像在吞噬一切的沼泽中沉沉下陷时,手却攥住了一根救命稻草。不会管它是什么,只想牢牢地攥住,哪怕你已无力将自己拽出烂泥地。
男孩将手搭在女孩肩上,迎着那迷茫悲伤的眼睛,说道:“说说你的需要吧。我的雇主,我可以为你解决什么事。”
“我妈妈被抓走了。”女孩眼里神采黯淡,“我病了很久,家里的钱都用来给我治病了,妈妈没有办法跑去借了高利贷。”
女孩抬头看着认真聆听的男孩,坚强的表情在这一刻溃散,就像海堤禁不住浪的汹涌,轰然坍塌。
“放高利贷的黑帮吗?那倒不是什么动不得的存在。”男孩的语气中流露出明显的卸气感,好像女孩的委托对他来说很没有挑战性。
“可以给我描述一下那些人的样子吗?”男孩说。
“嗯……抓走妈妈的人,领头的有着很大的灰色胡子,他的兄弟还有打着唇环的长头发男人和红脸庞的小个子。他们脸上都有很长很丑的刀疤……他们有很多手下,就那么把妈妈抓走。我们明明付清了利息的,可那些人说国家的金币贬值了,需要双倍的钱。”
“警察也不愿意管。”女孩恨恨地说:“他们说没有证据。”
男孩扬着眉毛,“城西头的刀疤兄弟么?专干高利贷和……呃,逼良为娼的活计。”他尴尬的看着女孩,猜测女孩是否懂得那个词的含义。
女孩带着哭腔,“请你救救我妈妈!”
“好吧!我们走吧,希望还来得及。”男孩耸肩,径直走到远处的墙角边。女孩蓦然间发现他的武器原来早就放在那里,一根普通的钢制水管,挂满了淋漓的雨水。
使用这种装备的猎人,真的可靠吗?女孩想。
“本来还想请你喝杯热巧克力的,现在看来还是先去做事情吧。刀疤那种人,可不是什么善茬。去晚了的话,你妈妈会很危险。”
男孩提拉起钢管,扛在肩上仿佛那是一柄沉重的巨剑。
“嗯!”女孩答应着跟上,湿透了的小熊牢牢的捧在手中。
“对了!忘了问你叫什么名字。”
“我?我叫珍妮!”女孩答。
两个人行走在无人的街道上,雨水洗刷过建筑的外壁,尽情泼洒淋漓,在街巷间汇聚成河,深夜是暴雨最好的舞台,连守夜的巡警都不愿意冒雨出来巡视。
“珍妮吗?”男孩扭过头咧嘴笑,额发被雨打得粘在额头,“是个很好听的名字啊!哈哈。”
“一会你呆在外面就好。”男孩自顾自走着,背影像是一位孤高的剑士,“因为欺负了我的委托人,我可能要让他们流点血才行。”
珍妮怔了一下,没有再说话。
不知为何这个男孩口中的狠话,听起来不像是虚浮的大话。
那种饿狼般嗜血的感觉,深深凝炼于骨髓中。
她跟紧了这个持着钢管的人,走过雨夜的街。
【二】挥动钢管的男孩
城西,这是【弗加港】的旧城区。
原本这里没有什么特别出色的外销产品,更因为海上礁石广布,海运贸易并不出色。因而城市原本建在距离海洋更远的地方,这里的大路可以更方便的连接附近的大城市【卡雷城】
可三十年前这里发现了储量丰富的银矿,矿质优良,很适合用来铸造货币和供炼金师炼制秘银。
为了便于运输,政府派人清除了海港处的礁石,弗加港因此一跃成为规模庞大的港口。
西城就是原来的城市中心,只是它越来越衰落,越来越陈旧,已经渐渐丢失了它原本承载的城市职能。现在它成为了犯罪的天堂,也成了赌馆和皮条客的聚集地。
珍妮抓着海湮的黑色披肩,宽大的雨衣披在她身上显然有些不合适,抱着熊在雨中跌跌撞撞,走得很笨拙。
前面的海湮显然对这种情况没有丝毫察觉,他可能正沉浸在接到第一份委托的愉悦中。
口中吹着欢快的口哨,肩上的钢管一下下跳动着轻打他的肩头,大踏步在雨中行走,足间荡起成片的雨水。
他们穿过了整片城市,终于踏入了破旧的老城区。
规模巨大气势不凡的石灰岩建筑显示出它昔日的显赫,只可惜无人修缮,斑驳的岩墙上满是岁月的划痕。
海湮停在一处高大的楼房前,五层的建筑物有着沉重的铁门,窗户上钉上了木板,雨打在上面满是闷声。
“到了,你呆在外面,我进去找你妈妈。”
海湮停下脚步,将钢管卸下,抵在地面上发出“当”的一声脆响。
“嗯,求你一定要救她出来。”珍妮满脸含泪,低声说。
海湮伸手帮她正了正雨衣的兜帽,遮住了纷至沓来的雨点。
“嗯,只需要一会就好了。你还是找个角落躲在屋檐下避雨吧。这片街区坏人很多的。”他转身离去,“我马上就回来,告诉我你妈妈叫什么?”
“我妈妈……艾娜。她叫艾娜!”珍妮说道。
“哦!记下了。”海湮以一种老绅士夹手杖的姿势将钢管夹在腋下,大踏步向楼房走去。
……
里德很生气。
这样的雨夜不会有任何生意上门,所以帮会领袖在顶楼举行了盛大的宴会来犒劳大家。
购置了大量的酒水和肉食,还召回了帮会旗下酒吧的所有娼妓。
这样酒池肉林的盛会,他却被派来看守大门,铁质的大门明明这样厚实,看起来不会有人能够突破。
里德心里暗骂那个下命令的大胡子,他认为对方是因为自己是个新人就这样欺负自己。
他幻想着老大和帮会成员们在顶楼酣畅淋漓的饮酒,恣肆的狂笑,油腻的头发枕在妓女们丰满的胸脯上。
里德靠在一张破旧的扶手椅上,拽开一瓶烈酒的塞子,猛灌了几口。为了安慰他,老大命人给他送来了丰富的食物和酒水。
楼上传来男人的嚎叫和女人的笑声,声音让里德感到很烦躁,更不要说外面的雨一直下个不停,打得铁门“叮叮当当”的乱响。
“这帮狗杂种,还有那个狗日的老大,就知道自己在上面快乐。”里德骂道,一边又心虚的看了一眼身后的楼梯。
还好,没有人。
“咚咚咚”
铁门突然间有节奏的敲响,力道不大,但里德听的很清楚。
他扭头看去,厚实的铁皮微微颤动,响声规律而集中,这不是雨能造成的。
显然有人站在门外。
会是谁呢?在这种雨天出来活动。里德站起身来,顺手抄起了靠在沙发上的猎枪。
“谁!”里德粗着嗓子吼道,受到这种打扰,他已经够烦躁了。
门外没有声音,里德把耳朵凑上去,铁皮外的雨声淅淅沥沥,狂风漫卷着雨点在门外拍打,不规则的嘈杂声搅得人心越发紊乱。
没有回应,里德嘟囔着安慰自己,也许只是一时间听岔了什么杂音。
“咚咚咚”
有节奏的敲门声再次响起,一瞬间传入他未及时撤走的耳朵,一种无法言喻的压抑感似一株阴郁的藤蔓攀入心脏。枝枒四散开来,纠缠拧绕里德的理智,像野草的根系层层渗透最后破坏一面墙垣。
里德难以自制的暴怒,他紧紧握住手中的猎枪,用颤抖着的手猛地拉开了铁门。
门外风雨交加,雨幕在门打开的瞬间倾斜进来,披头盖脸浇了里德一身冷水。
身材高瘦的男孩静静地矗立在门口,闪电勒出身体的轮廓,在夜色中他突兀的像是一尊雕塑。里德惊愕的看着满脸笑容的男孩。
“晚上好!我可以进去吗?”
男孩微笑着说道,手臂下还夹着一根钢管,一端的弯头如手杖柄一般,斜对着里德。
里德恶狠狠的看着男孩,他也是从小流氓做起一步步加入刀疤帮的,那些底层小混混的手段和武器他了如指掌。
在他看来,男孩不过是想要凭着廉价的凶狠,勒索一两个子儿。
“滚开!小家伙,这里可不是你可以打秋风的地方。再不走我把你脑袋拧下来。”里德咒骂着,猎枪在手中挥动。
“今天你们老大是不是绑架了一个叫艾娜的女人?我可以见见她吗?”男孩突然开口问道。
里德当然知道男孩说的是谁,今天老大亲自出动,抓回来一个很漂亮的女人。
据说她欠了帮会的高利贷,虽然在日期到来前还清了那笔钱,但老大觊觎她的美貌,还是找了个借口将她绑了回来。警察那边已经打点好了,不会有人察问,今晚她可能将成为老大床上泄欲的工具。
里德感到很好笑,这样一个男孩,原来是交纳利息换人的,那他可能要跑空了,因为老大要的根本不是那几块金币。
嘿嘿,里德脑补了那香艳的场景,脸上挂着猥琐的笑。
“艾娜可不愿意见你。滚开,小家伙。今晚婊子们都不接客,改天再来吧。”
里德咒骂着要拉上铁门,湿冷的雨水让他觉得很难受,他甚至没有精力去揍男孩一顿。
“哦,也就是说。有艾娜这个人存在,是吧。”男孩轻声说。
里德刚想开一枪吓吓这个胆大妄为的毛头小子,但他恶狠狠的表情在一瞬间收缩成一种很扭曲的模样。
这个男孩当然是那个接受了任务的猎人海湮。
此刻他不再维持夹着钢管的姿势,修长的钢管反握在手中,延伸出的那一端正抵在里德的双腿之间,电光火石间这一击异常狠辣,吃了这一下的里德弯着腰,身体曲成一个大虾模样。
海湮没有给他反应的时间,他踏破雨水,身形暴起间狠狠地踹中里德的额头,里德直直的跌坐在不远处的桌子前,先前放在那里的食物散了一地。
没有任何犹豫,海湮手中的钢管如刺枪一般直刺。原本瞄准的是里德的喉结,那样里德甚至发不出一丝声音,迅猛的攻击会破坏他的呼吸道,足以瞬间致命。
但海湮迟疑了一下,击中了里德的胸膛,他还需要从这个舌头口中问出些话来。
里德从一连串剧痛带来的眩晕感中解放出来,他捂着自己的裆部,周围的地面上满是碎裂的瓷器和散落的食物,门口依旧风雨大作,凄冷的空气侵蚀着屋内的温暖,疼痛带给人一种地狱般的错觉。
男孩在给予他狂风骤雨的打击后消失不见,里德甚至怀疑他从未存在过,是恶鬼给了他这样诡异的经历。
“扑~”有人吹灭了里德身后的蜡烛,声音仿佛隔着后背,清晰可闻。
屋子里融入黑暗,成了夜的一部分。
“我们聊聊艾娜吧!她在哪?”男孩的声音在他身后响起,近在咫尺的感觉表达了声音传自里德身后的沙发。
灰黑色的钢管轻轻的触碰过里德的脖颈,冰凉的感觉刺得他一激灵。
“我很没耐性的,别让我等。”男孩悠悠地说。
“艾娜……艾娜在楼上,她是今天被抓来的,老大今晚要睡她!”里德强忍着剧痛带来的口齿不清,用他生平最快的语速告诉了男孩想要的答案。
钢管缩了回去,里德长吁了一口气。
男孩轻轻的说:“我没有说过不杀你,是吧?”
“嗯?”
很可怜,里德的第一反应居然是去回忆男孩说过的每一句话,但男孩的动作比他的思索更快,他马上就得到了确切的答案。
“咔哒”
里德的颅骨诡异的转向一边,脸上还挂着回忆的表情。
海湮起身踏开里德的尸体,走到门口。
珍妮孤单的身影还站在街对面,小小的躯体笼罩在黑衣下。
她一定看见了部分内容,后来发生的事海湮故意让它隐藏在黑暗下,这样的事情不属于小女孩的世界。
两人相顾无言,海湮手持钢管,微微躬身,行了一个剑礼。
沉重的铁门轰然关闭,珍妮站在雨中,天空中枝形的闪电映亮了她的眼眸。
- 5星
- 4星
- 3星
- 2星
- 1星
- 暂无评论信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