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众》——子辅
序一
天上的黑云铺天盖地席卷着关外的黄沙,沙子打在脸面上霎时间便是血肉模糊。
蒙恬的大军已经断粮了。这时候已经指望不上关内的支援,大秦如今内忧外患。咸阳的亲军要面对的是天庭的部队,举国的军备都被送去了天外天,蒙恬知道那场在苍穹之上的战斗才是大秦的存亡关键,而他需要做的只是守住大秦的疆域,不让诸神养的蛮狗南下一步。短时间的断粮对秦军的影响其实不大,秦军与精通术法的六国军队不同,秦军以肉身强悍著称,在弱的大秦兵卒也能在断粮的环境下坚持两旬,只是开始在军营中弥漫的绝望感是可怕的。
蒙恬站在才建造过半的长城上眺望着北方,身上的衣甲早已残破不堪,哪怕强撑着精神,可双目中血丝暴露了他的疲惫,一直不改的是气吞万里的雄意。
死是一件早已注定的事,当初蒙恬带着三十万大军来到关外就不曾想过活着回去,秦人不惧死,头颅落地也不过是一腔热血抛撒空中罢了,秦军绝望的只是他们若是死了身后的土地可就无人可守了。
北边的蛮族是天庭的造物,虽有人形却与野兽无异。这样群聚在一块的队伍,哪怕数量再多,在全盛的大秦面前也不过是土鸡瓦狗,可今时不同往日。始皇帝是智慧的,早便料想到会有如今局面,数年前蒙恬在蛮族南下之前便率军来到关外修筑长城。
自大秦开朝,天庭伪神对大秦的降灾就未停过。秦地之中,纷乱四起,或大旱,或大旱,颗粒无收都成了常事。好在方士术士着手农事也不在少数,人力可控的无根田成了大秦数年的主要粮食来源。也因如此,北地的劳力一再回迁,到了现在几乎都是军吏在修筑长城,可也只是完成了一半有余。
蒙恬知道,那些兵卒们也知道,这样的长城是挡不住饿疯了的蛮族人的;除了能够一战灭绝蛮族,若不然他们战死之后余下的蛮族定会南下,到时候已经空了的大秦内地是挡不住这样的冲击的,所以他们在忧虑,也感到绝望。
军上,那是一面绣着一个蒙字的旗帜,那旗帜被大风扯动猎猎作响。蒙毅领军在前,这原本应该是蒙恬的位置,可那条命令只能让兄长来下达,他是无法说出口的,兄长有大将的胸怀与气魄,他蒙毅选择做他擅长的事。
关外很荒凉,原来是草原的地方在天庭创造了蛮族之后也成了荒漠。杂乱的风声呼啸着,秦军的军阵之前,天地相接的地方是一条黑线,泾渭分明,如果仔细看的话就会发现那是洪流,由无数四臂人形怪物组成的洪流。
蛮族的洪流卷起无尽烟尘遮蔽长空,风声越发纷乱。
蒙字旗被换了下来,取而代之的是一面黑旗,上书一个大字——“秦”
一个个身披黑甲的兵卒握紧了自己的兵戈,静静矗立在秦字旗下,双目直视远方,没有人说话,所有人的呼吸仿佛都同步了,粗重的喘息声回荡与天地间。
那头盔下的眼神让看不懂,平静,格外的平静,却带着决意,全然不像赴死者的眼神,他们是不败的,他们是不死的。所以,何惧?
蒙毅将大旗背在了身后,与战甲绑在了一块,双手各握一剑。许是攥得太紧,小臂显得有些充血,盘踞着青筋。
站在城头的蒙恬用舌头尝试着湿润一下干燥的嘴唇,不过也只是徒劳。望着一众沉默的秦军,手中攥握着长戈的力道又加重了几分,长戈的尖端都在不停颤动。
蒙恬记得先生曾预言过他将会带领一支所向披靡的军队,所到之处无人可当。蒙恬觉得他做到了。
蛮族愈来愈近,那全身无毛的皮肤,还有那闪着寒光的利爪和獠牙,活脱脱就是从地狱里爬出来的恶鬼,可笑的这些却是诸神的造物。
蒙恬怒睁着眼睛,瞳孔收紧,全身的肌肉都在收缩着,握着长戈的手青筋如虬龙般迸发而出,长戈一挥。
那长啸之声久久不去,铺天盖地的黄沙不再是天地间的主角,而是被浩荡的回事吞噬。
“秦人!”
站在最前方的蒙毅的双目似要裂开,眼中含着滚烫,回应道。
“大风!”
那无尽的黑甲秦卒,长矛举起,马蹄飞扬,战吼响彻天际。
“大风!”
“大风!”
“大风!!”
胸腔中的血液难再平静,如岩浆般炽热。秦军这一声骇人的嘶吼,使得原本凶神恶煞的蛮族洪流都震慑住了。究竟谁才是怪物?
“杀!”
这是一个数万人的集体,数万个卑躬屈膝于天地间的蝼蚁般的生灵。而今,他们只有一个名字,秦,让任何一个高高在上的神灵都不能正面对抗的庞然大物。
长城没有造好是吧?
关内无人能守是吧?
那我来!
把你们这些怪物杀光,不就行了吗!
两股黑色的洪流相触,却开始变成血色。血肉纷飞,天上的云层充斥着血腥,草土染上了余红,血液浸没土里。
每一次挥砍就是一地的伏尸倒下,流不干血水汇聚成了河流。
杀声变了天色,骤风暴雨自愧不如,不敢落下。
直到那杀声尽皆散去,依然屹立在血色大地上的是为数不多的黑甲秦卒。
蒙毅半跪在地上,那杆秦字大旗不偏不倚,飘荡在风中。
用剑拄着缓缓站起,看着那溃不成、军落荒而逃的怪物们。蒙毅咧着嘴巴,干笑着,鲜血从他的嘴中流出,浸染在他的衣甲上。那笑声张狂,那支站着的残军也跟着长笑了起来,擒风而立,叫诸敌退去。
转过身,蒙毅的视线已经模糊了,一手捂着嘴,一手将背后的大旗解下插在了地上,用着最后的气力向着城墙之上的蒙恬微微颔首,充斥着鲜血的嘴巴微张,比着一个嘴型。
“赢了!”
倒在了尸体与血水之间。
城墙上的蒙恬咬着牙笑着,泪水早已布满整个面庞。深吸一口气,沉深道。
“众人,随我兵解,筑长城!”
“遵命!”
城上的,城下的,活的死的,凡是穿着黑甲的秦军的身躯开始消散,变成了满天飞舞的发光碎片,又在那未完成的长城上汇聚。
大秦一十一年,蒙恬、蒙毅灭蛮族七十万于北地,筑长城。而后数年,再无犯南之敌。
序二
大秦四年,始皇帝登临泰山封禅,至此大秦帝国所及之地皆不祀天庭诸神。
年末,降灾便开始了。
数以百计的神衹纷纷下界。大秦五年,大秦第一任无上师携一百零八名祀官前往昆仑与西王母、东王公等古神会谈。最终昆仑九重天同意与大秦会盟,一同反抗天庭。
大秦七年初,秦军诛杀廿七尊神衹,降服一十六尊神奴,派遣六十万亲军飞升天外天抗击天庭。而同年末东王公化身殒命,西王母下令封锁昆仑,九重天闭不出兵。大秦陷入两难境地。
大秦八年的冬天,半数以上的秦土被毁,庄稼的年收仅剩三成,多数还是从无根田产出的。好在残存于人间天庭神衹也所剩无几,大秦得到了短暂的喘息机会。同年始皇帝开始第四次东巡,探查蓬莱境,为大秦最后的反攻寻找出路。
大秦九年,苟且于人间最后的九名神衹袭击咸阳,无上师以一人之力斩九神,此役之后无上师了无音讯,方士徐福接任无上师。
……
黑云笼罩着四野,太阳已经消失很久了,久到人们都习惯,如此一来诸神的降灾倒显得可笑。
百家学府,咸阳境内最大的学府,也是整个大秦最大的学府,诸子百家各方人才在此汇聚。始皇帝对于人才格外注重,这一点和担任过帝师的前任无上师密不可分。
“咸阳又涌入了八万灾民,我们的灵能只够再负担六成的无根田,其他各地的降灾还未解决,这样下去国库早晚得空了!”
“已经有儒生开始上书谏言锁关了,他们想把灾民都饿死在外面!”
“这帮儒生,不患寡而患不均,他们祖师爷的话都忘得一干二净了吗!”
“督造府几近停工,墨家和公输家的不灭金刚九成九都被送去了天外天,余下也无法负担重任,得减产!”
“军械可以缓一缓,天外天已经陷入了僵局,再多的军械也无济于事。”
百家学士七嘴八舌的言论吵得徐福有些头疼,自从始皇帝和李斯甩甩手去东巡之后,徐福觉得自己这个无上师真是越来越糟心了。咸阳乃至周边几个郡县的大事小事都要他来解决,天庭伪神的降灾还未彻底解决,道符对迁仪的灵能只够维持无根田的生长,其他的大小事务实在是难以开展,而天外天的战事又急,一时之间徐福也不知该如何是好。
“先安置灾民,无根田的运转不能停,从各地先招一批神奴回来,让督造府和墨家弟子再造一批不灭金刚,短时间内不必担心国库,昆仑古神那边派祀官去试试,能要到多少天精是多少,全部用到道符对迁仪上。”徐福双手撑着台案上,揉着眉心,示意众人退下。
——
“徐市,老夫只教你辟谷、修身、养性,你可还愿作老夫的弟子?”
徐福依稀记得已是人间地仙的鬼谷先生是这般说的。为了找到鬼谷先生的隐居之地,徐福从东海边境一路向西,苦难是少不了的,可若只是如今这结果,徐福觉得不值。
“先生,弟子早些年学过医术,在家乡医治了不少人,可我的医术只能治身伤,这百姓,这苍生,我什么却也做不了。还望先生能教我纵横之术!”
鬼谷先生抚着长须,叹息道:“学我纵横之术的弟子不在少数,可却无一善终,这纵横之术本就不是凡人可学,罢了!”
徐市起身拜别。
“你这老头,你那纵横之术难不成要留着发烂?那孩子,是叫徐市吧?拜我为师如何?”
这是徐福第一次见到先生,即是小徐福第一次心动,也唯一一次心动。巧笑倩兮,美目盼兮。徐福世间也唯有先生之姿配得上如此形容,而先生明明是女子,可却又有着男子都望尘莫及的气魄。
“先生可教我纵横之术?”徐福回过神来问道。
“不能!”先生摇摇头,轻笑道,“不过,我能教你通晓阴阳、明会人事,我能教你察理天时、识知地利,我能教你断休咎、逆乾坤,我能教你如何救一救苍生!你,可愿学否?”
“先生在上,受学生一拜!”
……
“先生,这世上可有长生不老之人?”
当两鬓青丝开始逐渐被白发隐去时,徐福向仍是闭月之容的先生问道。
“君房啊,你要记住,没有什么是可以永存的,时间是一个相对的概念,不论古神还是天庭神的长生不老也只是他们封锁在那一部分罢了,这大世仍旧是一个不停滚动的车轮。”
先生摸着徐福的脑袋,或许别人看到这一幕会很差异,可徐福没有如何异议,哪怕先生是少年模样,哪怕先生并不高大,但先生就是先生。
“不!既然如此,那么时间应当是不存在的,这世间的一切变化不过只是物质的变化,过去由过去的物质组成,现在由现在的物质组成,未来由未来的物质组成,总有一天,之所以去不了过去和未来这是因为找不到物质所在的位置罢了!总有一天我会找到在其间穿行的方法。”
徐福越说越激动,眼神中逐渐流露出了癫狂。
“君房!停下吧,你的学识还不足以来研究本源大道,等你做到了实例再继续吧!”
“是!弟子遵命!”徐福恭敬道,心中却是苦笑想着:实例是有点,那边是先生您自己!
……
“奉始皇帝御旨,自今日起徐福即为无上师,掌管百家学府等大小事务!”宣读圣旨的老太监向徐福道,“恭喜无上师荣升!”
徐福颤抖地接过圣旨:“先生呢?,我家先生呢?”
“额,前任无上师…仙去了!”老太监叹息意思,变转身离开了,留下已是花甲的徐福摊到在地上。
“不会的!不会的!先生是永存的,先生不会死的!先生的物质肯定还在,我得去找先生,对,我得去找!”
在之后的一月里徐福都是一个人如此神神叨叨地待着书房内。当徐福再次出现在百家学府内时,他背来了一筐图纸,他下令督造府要造一艘船,一艘足有三分之一个咸阳城那么大的船。
——
“先生,我不配做大秦的无上师。先生,君房所能做的只有替大秦找回无上师!君房…来找你!”
“来人,去禀报李斯丞相,就说徐福要走了,要去将先生接回来了!”
“通知督造府,启动浑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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